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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端倪

 

海景酒店的落地窗前,男人坐在椅子上,他手里拿着一对戒指反复摩挲。

南半球温暖舒适的阳光透过绿色景观树的缝隙,影影绰绰地照了进来,光斑打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深邃的眉眼里浸满了温柔,嘴角甚至还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笑。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这是个泡在幸福中的男人。

“秦叔,你说我这戒指送给他,他会不会高兴?”蒋聿问道。

他身边站着一个五十中旬的男人,半白的头发用了发油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灰色的羊毛衫套在这具微微发福的躯体上,精明中透着慈祥。

秦叔问道:“是送给许先生?”

蒋聿道:“嗯,他现在脾气越来越差了,我前两天不知道哪儿又不如他的意,出国之前还在跟我生气。”

秦叔笑了笑道:“爱之深责之切嘛,人之常情。”

蒋聿对他这个回答很满意,他闻言笑了笑,将戒指小心放在精心装点过的丝绒小盒里,才问道:“曹治明那事弄的怎么样了?”

秦叔道:“曹治明在二院当了这么些年副院长,门生多势力杂,一时半会是撵不走。”

蒋聿不耐道:“多找点证据,赶紧在正院长归西之前叫他滚。我姑姑这回要是坐不上那位置,她能让我好过?”

秦叔问:“您和蒋婳小姐的婚约……?”

“所以这事肯定得给办妥了,我娶小婳算怎么回事?。”

晚上蒋聿电话响了,是二院那边打过来的:“蒋总,许主任这边出事了。”

一听说是医闹,蒋聿立即给许乔打电话,拨了数次才接通。

然而电话里许乔那句分手,就跟拿棒槌砸蒋聿的脸没什么区别。

之后医院的人已经跟蒋聿说了,许乔没事,囫囵个儿待在办公室,也没什么犯上作乱的刁民能冲过层层保安把许乔拖出来揍一顿,可蒋聿还是草草将这边没谈完的生意丢给秦叔,乘了最早的航班回去。

他得回去问许乔:你从哪儿挖出来分手这俩字,就这么轻飘飘地甩给我了?

楼道里。

蒋聿倚在门口,昂贵的西装被这个人揉成团挂在了门把手上,领结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脖子上,身上的衬衫也皱得不成样子。他手里夹着燃了一半的烟,头发凌乱地耷拉在额前,盖住了眼睛,下巴上一圈泛青的胡茬。

蒋聿听见脚步声,直起身子来,盯着许乔看——眼前这个人眉眼隽秀,皮肤白皙,从鼻梁到下巴的线条精致而利落。这个人总是抿嘴唇,显得冷漠又不近人情,但其实他嘴唇最好看了,不抿着的时候唇角微微上翘,颜色是水红色,映着白皙的肤色,让人看着就想亲上去。

无一处不是蒋聿喜欢的模样,真是愈看愈喜欢,即便过了这许多年也不曾厌倦过分毫。

许乔站在楼道口,没再往前走一步。

蒋聿一肚子的火,然而看见许乔这个人就莫名其妙先没了一半,另一半也火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安安稳稳窝在肚子里,吱都不敢吱一声。

蒋聿现在半点脾气都没了,他叹了口气,缓步走了过去,将许乔抱在怀里。

许乔不曾反抗,但身体僵直。

蒋聿低头,将脸埋在许乔颈项之间,贪婪地嗅闻这个人身上的味道。是薄荷味的剃须水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男士香水的气息。

这种味道覆盖在许乔身上,数十年也不曾变过。可变的是什么呢?许乔越来越差的脾气,讨厌自己讨厌到想要分手。

蒋聿真的不知道。

蒋聿紧紧抱住许乔,似乎是想要将这个人嵌入自己的身体,融为自身血肉的一部分。

“乔乔,我……我想你了。”蒋聿道。

话落,蒋聿能感到怀里的人明显颤了一下。

许乔这人面上不近人情,其实耳根子软的很。蒋聿将许乔的脾气秉性研究得极为透彻,每每将这一点拿捏住了,许乔便不由自主,亦动弹不得。

吻不知从何时开始,起初是想念,亦不知是何时变了味道,喘息与抚摸,呻吟着做爱。

从客厅到浴室,再到卧室,两副躯体像两只不知疲倦的野兽,不停地纠缠。

至凌晨,蒋聿从背后抱着许乔,两人汗津津地躺在床上。

睡前蒋聿猛地想起来,自己口袋里还放着那对戒指,但实在太累了——舟车劳顿、时差以及这场用尽全力的性爱,让蒋聿实在分不出心来拿戒指来讨许乔的喜欢,他想着明天早上送也是一样,而后混混沉沉地睡了过去。

清晨,许乔醒得很早,或者说他睡得从来不沉。

蒋聿却还在睡着,手环在许乔腰间,膝盖顶进许乔双腿之间,牢牢抱住。

许乔好容易将蒋聿从自己身上搬开,而后去浴室冲澡。

那病人的事并不是许乔辞职就能了结的,一封辞职信给的倒是潇洒。今天他还是得去医院处理这件事的后续。蒋聿大概不知道许乔辞职这事,知道了估计又得一顿架吵。

许乔越想越怄火,一拳锤在了贴着瓷砖的墙上,骨头震的生疼,挥拳的时候,水龙头擦过了旁边墙上的挂钩,手背被划开一条长而狰狞的口子,喷头喷出温热的水洒在伤口上,鲜血直流。

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许乔漠然地看过自己受伤的右手,眼神冷漠地像是在看别人的伤口。

许乔只要将医院和蒋聿联系在一起,他就会莫名地烦躁,好像心里总有那么一堆无名火,越燃越旺,烧得他快要失去理智了。

似乎有什么怨灵,趴许乔在耳边一直在碎碎念:二院这帮只会争名夺利的白大褂就是一群该死的废物,你快走吧。蒋聿也是一样,这个人你弄不明白的,他和你这些年不过是图你的年轻,当你不年轻不好看了,他就会找别的人。他家大业大,终究还是会娶妻生子,你只不过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走吧,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吧……

这种近乎于自我否定的催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从何而起,总之就一直盘桓在许乔脑子里。

恶魔播下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丝丝藤蔓悄悄地盘踞了许乔的整颗心脏。

时间还早,许乔去楼下买鲜奶。途中接了个电话,是他之前单位的同事兼大学同学打过来的,说是要找他出去坐坐。

那是许乔为数不多,关系还算说得过去的朋友之一,许乔没推。

回来的时候,蒋聿在洗浴间冲澡。

许乔租的这个公寓一个人住绰绰有余,但跟蒋聿那宅子一比就相形见绌了。隔音效果也差,洗浴间里的水声,许乔站在门外都能听见。

许乔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跟蒋聿在这间房子里翻云覆雨的时候,他……好像喊的声音还挺大的。

不知道隔壁住的人家听到没有,心里怎么想的。

许乔脸上不禁有点发热。

许乔把面包放在吐司机里烤着,转身去厨房煎蛋。

时隔多年,在许乔忘却了厨房带给他的挫败感之后,他再一次高估了自己的动手能力。

火开的太大,油放得太多,鸡蛋磕进去的时候,滚烫的油花崩出来溅了许乔一身,裸露在外的皮肤立马就红了一片。许乔拿冷水去冲烫的比较严重的地方,找烧伤的药膏涂了。

一圈下来,许乔才发现炉子的火还没关,于是赶紧跑到厨房看:蛋是不能叫煎蛋了,但可以叫炸蛋。

可光凭外表又确实不能看出来这是个蛋,因为那黑乎乎的一坨东西,属实难以分辨它生前的尊容。

恰巧蒋聿披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正擦头发呢,看见许乔站在厨房发愣,于是走过去看——许乔低头盯着砧板上一块炸焦了的东西看的出神。

蒋聿看着他手上烫出来几个一片片红斑,又好气又好笑:“我不是好几年前就跟你说叫你别跟自己过不去么,可别糟践粮你那双手了,不想拿手术刀了?”

许乔抬眼,斜睨了蒋聿一眼,冷冷道:“不说这几句风凉话你就浑身难受是吧?”

所以说俩人过日子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非要拼个你死我活的?床头吵架床尾和,有什么气不过,上床干一炮就什么都好了——蒋聿以前不觉得,但看见许乔还能乐意跟自个说话,他现在感觉这古人睡出来的夫妻经真是好使极了。

于是蒋聿乐呵呵地走上去,伸手搭在许乔肩膀上,把自家满面冷霜的心肝宝贝从厨房这块是非之地搡了出去。

蒋聿笑道:“我等会有早会得去公司,叫人做好送过来肯定来不及了。我去煎鸡蛋,小的伺候您还不成么。主子您今儿想吃溏心的还是老一点的?”

许乔没理,瞥了蒋聿一眼,意思是你看着办。

蒋聿道:“你给我找件衣裳穿,我昨天那衬衣还泡在池子里呢。”

许乔嗯了一声,转身到卧室去了。

蒋聿挑眉,冲着许乔的背影吹了声口哨,见许乔脚步一顿,他异常满足地到厨房去掂勺去了。

许乔不得不承认的是,在煎蛋这方面,蒋聿的确比他强的多的……多的多——十分钟后,许乔吃着盘子里的煎蛋如是想。

蛋白炸的焦黄,一嘴咬下去,酥脆的蛋白配上溏心的蛋黄,上面还淋了点鲜酱油,当早点来吃不能更美味了。

许乔连着吃了俩,烤的面包片放在旁边一口都没动,然后把蒋聿盘子里那个也夹到了自己盘子里。

蒋聿拿筷子扯了小半个走,道:“你再吃今天胆固醇摄入该超标了,许医生。”

许乔喝了口温过的鲜奶,嘟囔了句:“事多。”

蒋聿温言问道:“今天休息?”

“嗯,有事?”

“没事,我意思你要是不上班我就留这儿陪你。”

许乔收拾碗筷,问:“你不是要开会么。”

“开会哪有你重要。”

“……随你。”

许乔到厨房洗碗,蒋聿也跟着站在门口看了一会,然后走上去自后抱住许乔的腰,喊道:“乔乔……”

许乔不知道蒋聿今天哪根筋不对,跟狗屁膏药一样,黏人黏的实在紧。

“又怎么了?”许乔有些不耐烦地问。

“我煎鸡蛋好吃么?”

许乔不想理他这屁话。

蒋聿又道:“你说要跟我分了,自己一个人住在这,连个早饭都吃不成。”

许乔洗碗的手停了停,道:“那你这八九年没给我做饭吃的时候,我吃的都是空气?”

许乔话刁惯了,蒋聿全当没听见,然后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戒指,把许乔的手从洗碗池里捞出来,戴在了他湿漉漉的左手无名指上:“别生气了。”

同样的位置,蒋聿手上也戴了一只。订做的一对银白色戒指,戒指由两股小环拧在一起,上面零星镶了几颗细碎的小钻当做装点,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款式简单地中规中矩,不显眼也不过分沉闷,只是内环里用英文刻了两个字母,j和x,显得独特起来了。

蒋聿伸手,把自己的那只在许乔眼前晃了一圈:“我之前看中的去下了订单,前两天出差的时候顺便给带回来了。好不好看就这样了,你戴着吧,不许摘下来。”

许乔话在嘴边哽了哽,没说出来,他捧着手,盯着戒指看了好一会儿。他鼻头莫名其妙有点泛酸,这么一说好像眼睛也有一点,许乔眨了眨眼睛,忍住没让那两滴眼泪掉下来。

真是的,不就送个戒指么,又不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大事,也值当掉眼泪?

蒋聿把下巴垫在许乔肩膀上,喊他的名字:“乔乔……乔乔……”,蒋聿靠的太近,讲话的时候热气呵在许乔耳边,衬着他温柔又低沉的声音。

许乔整个人都软了,手撑着洗漱池的台子,才忍住没倒在蒋聿身上。

然而蒋聿已经撩开许乔衬衣,在他腰与臀之间流连,又张口含住许乔的耳垂,用牙齿轻轻咬着。

蒋聿说:“乔乔你知道吗,我刚刚看见你带着围裙站在这洗碗,我就勃起了。满脑子都是把你扒光了,摁在这个台子上草你……”

蒋聿说着用帐篷支得老高的下身顶了顶许乔的屁股,然后伸手扳过来许乔的肩膀,和他接吻。

许乔很自然地就伸手搂住蒋聿的脖子。

得到响应的蒋聿将许乔抱起来,让他坐在台子上。瓷砖冰凉,蒋聿的手心火热。

俩人亲的难舍难分的时候,许乔的手机响了,这铃声在这个时候听起来万分令人厌恶。

蒋聿喘着粗气道:“别接……我们继续。”

许乔推开蒋聿,把脱了一半的裤子又穿上,从台子上跳了下来,他道:“是陆子鸣,找我有事。”

蒋聿额上青筋跳了跳,咬牙切齿道:“他最好是真的有急事。”

一番云雨过后,许乔走的时候,蒋聿问了句:“今天晚上回家睡吧?”

许乔在玄关穿鞋,漫不经心道:“医院离家太远了。”

蒋聿心道——这巴掌大点儿地方,能住舒服简直有鬼了。但他嘴上也不好说什么,还是应承道:“等你回来再说吧。

许乔“嗯”了声,算是答应了。

蒋聿道:“去吧,记得早点回家。”

这句回家,听得许乔心里异常舒坦。这种有人等你回家的感觉很容易就给人一种归属感,果然是人年纪大了,心境都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许乔前脚刚走,秦叔就上来了。他一早就被蒋聿叫来在楼下等着,还得多谢陆子鸣的电话,让他在车里打了两小时的盹儿。

“蒋总,婳小姐在公司等您挺长时间的了。”

“就说有个钱多的老总死了舅舅,我陪着去奔丧。或者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把她给打发了,我瞧见她就脑仁疼。”

秦叔道:“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的老学究,他道:

“许主任啊,你看看躺在这儿的这个人,他前几天还活得好好的,怎么现在就死了呢?”

许乔闭着眼睛,嘴唇都在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

曹治明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方丝质的手帕,细细将许乔额头上的汗珠擦去,道:“我能干什么呀,这不是过两天这人就得拉去火化么,我就想着,怎么也得请许主任过来跟我一块商讨商讨,给外界个说法嘛。”

许乔偏过头,缓缓道:“我只是个医生,按手术方案做手术……我什么都做不了,你放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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