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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疤痕

 

把话说开,两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起码章途不再像前段时间一样处处避着他,时不时也愿意推开病房门来问问他的情况。

只是对方看上去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脸上常常浮现出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他想问,可章途又不让他捉到时机。

为了章途说的那句“总得先站起来再说以后的事”,江宁川总算是重新打起了精神,谨遵医嘱好好养着腿,医生宣布他可以出院这天章途也在一旁,医生讲了出院后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他却没有心思听,眼神简直黏在与医生交流的章途身上,移也移不开。

“他什么时候可以拆线?”

“两周后再来,这段时间要注意腿部的训练……”

刚插队那会儿,章途的腿也伤过,那时章途自觉跟江宁川并不如何熟悉,对方却巴巴凑上来照顾他,那时他只觉得对方心肠好,能对一个异乡游子如此无微不至地关怀,没想到后来两人之间又发生了这么多故事。

跟医生沟通完,病房里暂时只剩他们二人,章途看着明显走神的江宁川,问道:“刚才齐医生说的那些注意事项,都记住了没有?”

接收到江宁川疑惑茫然的眼神,他低声笑:“我记得以前你照顾我的时候,那些杂七杂八的注意事项记得比我牢得多,怎么现在放到自己身上反而迷糊了?”

江宁川的脸霎时红了,差不多已是十年前的事,自己当时心里是如何想的,他的记忆已经模糊,但那种强烈的心情依然还留有余存:“因为我想照顾你。”

“为什么?”章途饶有兴致地追问。

“你救了我,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章途是为了及时将他推出去才害得自己的腿上落了伤,他想要报答,可这绝不是唯一的理由。

“就为这个?”章途撑着下颌,笑了笑,“我以为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呢。”

开玩笑的轻松语气,别人听来或许还会觉得这人有点小自恋。

江宁川目光闪烁了一下,轻声道:“那时候还不敢。”

“不敢?”新奇的答案,要么是喜欢,要么就是不喜欢,非此即彼,冒出一个“不敢”是什么意思?

江宁川被章途的追问逼得有些难为情,可又喜欢和对方这么聊天,重逢以后,章途对他大多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鲜有如此轻松的对谈。

他喜欢此时的氛围,能让他产生温情的错觉。舍不得结束这样的交谈,只好顺着对方的问题乖乖回答:“你、你是知识青年,有文化,长得又好看,他们都是你的朋友,我什么也没有,你看不上我的。”

他是照实说,可这实话未必就是章途想听的,沉默蔓延片刻,直到他又起了说错话的栖惶,想要弥补却不知该说什么。

在他想要道歉之前,章途缓缓开口:“宁川,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觉得我看不上你,跟你在一起只是不负责任的图新鲜?”

江宁川下意识去看对方的眼睛,发现章途眼里流露出的居然是难过。

“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在没想明白这件事情以前,我都挺挫败的,既生气你瞒着我结婚,又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没有做好,展现出了动摇,让你觉得我不可靠。可我从没想过你是不相信自己。”

章途摸了摸后脑勺,从来都是从容自若的人途面前哭出来。

他的眼泪好像总是为章途而流。

那现在呢?我还值得吗?他多想这么问出来,但他知道正确答案。

没人能毫无芥蒂地重新接受一个欺骗过自己的人,辜负过真心,又怎么能指望别人送上来途就在他身边,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身体上的任何不完美。

也因着这样的自卑,有一回护工迟迟未到,对方问要不要自己帮他擦身,江宁川坚决不从,就是怕自己腿上的伤口吓到对方。就算章途再三申明自己是医生,病人身上再糟糕的情况都见过,他也决不肯把裤子脱下。

从来都是对方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头一次看江宁川反抗得这么坚决,最后章途都有些哭笑不得了:“幸好天气冷,还能捂这么严实,到了夏天怎么办?我都怕你要闷出痱子来。”

江宁川支支吾吾,一张脸完全红透,就是与桌上摆着的苹果相比也不遑多让。幸好这时护工及时赶来,他立马摇着轮椅逃离现场,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撵着他跑似的,稍晚一步就会被吃掉。

易意隔三岔五就来医院找章途,每回都说是回来看望爷爷奶奶,顺路才来他这里一趟。章途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反正从不管她,由着她来,到点了就赶人。纵然江宁川在心底悄悄视小姑娘为情敌,看到她来找章途就心里有些略微的不是滋味,但看着章途对她软硬不吃无动于衷的模样,也不免对易意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章途的温柔稍纵即逝,有时对他还不如对易意亲切,科室里最近忙起来,几乎就只有早晚各见一面的份,他猜自己在章途心目中现在就只是个普通室友的角色。

但是该知足了。江宁川宽慰自己,他说了要等我站起来的。

这天小姑娘又上门来玩,她已经临近毕业,课程几乎是没有,同专业的同学都在为未来做准备,工作或考研,再或者兼职赚钱,忙忙碌碌,她则对未来还没什么预期,在岔路口上犹犹豫豫。易意对此很乐观:反正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不差这么一会儿时候。

章途临时有台手术要做,被同事喊走,房间内就剩下两人。易意耐不住嘴上的寂寞,问道:“江哥,你腿恢复得怎么样了?”

“还好,能拄拐走一段路了。”江宁川抿着嘴,很拘谨的模样。

“哦,那不错。”

他们一单独相处就是这种老样子,没说两句就要冷场。

易意撑着脑袋翻书,等待了一会儿,章途还没回,便觉得无聊,打算辞过江宁川离开:“江哥,我先走了,等会儿途哥回来你帮我说一声哈。”

“等、等一下……”

易意朝江宁川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新鲜了,江宁川这似乎还是途啊?”

少女心事被人如此直白地戳破,易意不经意间都患上了口吃的毛病:“没、没有,我只、呃,只是……”

脑袋里急速冒出许多借口,没一个适用的,她泄气地揪着衣摆,哭丧着脸:“连江哥你都看出来了,他怎么油盐不进的,我感觉自己是喜欢上了块木头。”

江宁川悄悄咽下因紧张分泌而出的唾液,试图旁敲侧击:“他好像还不知道你喜欢他。”

一提起这个,易意就更气了:“我……我是想直说来着!可他每次一本正经,拉下脸凶得跟我爹似的,有其师必有其徒,我哪儿还敢造次?”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

易意傻兮兮笑了一声:“他长得好看啊,我读高中那会儿,他有时来接我,我跟同学说这是我爸的学生,就跟我哥似的,人家都羡慕死啦。而且他教我做题可有耐心,我爸都没他那好脾气,哎呀,反正我觉得他就是好嘛。”

“而且我以前可熊了,快高考了还跟爸妈吵架闹离家出走,最后是途哥先找到的我,他也没骂我或者讲什么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的大道理,单请我吃了碗面,跟我说要好好准备考试,然后才把我送回去。我爸当时想揍我,还是他劝下来的。”

江宁川听着易意的回忆,心里酸酸涩涩,五味杂陈,勉强勾起笑来,自虐一般地问道:“要我帮你去打听一下吗?”

易意没什么心眼,顿时欢天喜地地上了当:“啊?真能帮我打听?谢谢江哥!不过你告诉我的时候婉转点儿,我估计他是对我没意思……”小姑娘苦涩的表情转瞬即逝,“但有时候人就是不死心嘛,万一呢?”

“还有件事,我也想请你帮个忙。”江宁川难为情地挠挠头,“你知道有什么药可以去掉身上的疤痕吗?我不太懂这些。”

易意不解:“是说手术留下来的疤?这玩意儿其实慢慢就会消失的,只不过时间久点儿。”

江宁川硬着头皮道:“这个不好看,我……我想尽快,所以……”

“没想到江哥你也在意这个啊。那里的疤又不露出来给人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呀。”还不待他回答,易意便露出一种成人间心照不宣的暧昧笑容,“喔,我懂,小满是不是要有妈妈啦?”

被个小姑娘开黄腔,江宁川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很正常的。”易意笑过后也意识到这样不好,清了清嗓子,拍拍胸脯保证得豪气干云,“那么这事就交到我身上了!”

傍晚时开始下雪,雨水混着雪籽噼啪落下,夜深雨停,雪花纷纷扬扬,悠悠飘到行人的衣领袖口上。风一阵紧过一阵,章途半夜回来,原本有的三分困意在路上给冷风吹散得干净。

轻轻推开门,江宁川已经睡下,书桌上亮着一盏灯,是给他留的。

章途没有要打搅江宁川睡眠的意图,寒气入体的感觉不好受,他速战速决洗了个热水澡,出来时却看见本该睡着的人坐起了身。

“吵醒你了?我一会儿就关灯。”

水汽云山雾罩,从浴室漫出,章途额前的碎发也沾上了湿气,被他随手往上一抹,露出光洁的额头。灯影朦胧里,江宁川望着章途的眉眼,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就像自己以前做的那些梦一样,要是和对方讲话,或者想去触碰,自己立刻就会醒来,睁眼时总会希望落空,什么也不存在。

江宁川没接话茬,只望着他的脸怔怔发呆,像是睡懵了似的,章途被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又起了个话头:“外面在下雪,明天记得多穿点。”

江宁川眨了眨眼,终于想起自己在哪里,回过神来:“冷吗?你出去时没穿多少衣服。”

“还好,洗个澡暖和了。”

章途说着就去熄灯,屋子里顿时陷入黑暗,过了好一会儿,江宁川:“易意六点多的时候回去的,她走前,让我问问你……”话说到这里就停下,不知道是不敢往下说,还是特意吊人胃口。

章途一向不爱跟人玩猜谜,但一想到江宁川近来对自己总有种诚惶诚恐的态度,只好耐下心来问:“让你问什么?”

“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声音很轻,或许是抱有对方听不清可以糊弄过去的侥幸。

然而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宿舍就这么大,又只有他们二人,这样的侥幸便落了空。

虽说章途在江宁川说出口之前就隐隐有“不是什么好事”的预感,但他没想到,这件他以为已经翻篇了的事会在此时杀个回马枪。

讲道理,有点头疼。

“她要你问的?”

江宁川迟疑了一瞬,做了出肯定的答复:“嗯。”

“宁川,我比你了解易意,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但是胆子很小,有些事她心里清楚,就不会问出来。你确定是她主动要你问的吗?”

黑暗中视野受限,江宁川不知道章途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也把握不住对方此刻的情绪。章途说话的语气很平稳,可偏偏是这种没有情绪波动的语气充满了不确定性,最叫人提心吊胆。

何况,章途的质疑很对,这件事就是他故意丢出来的。

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在章途这里昭然若揭,江宁川何等窘迫,最好的做法是承认错误,但人在深夜中格外冲动,理不直气也壮:“你应该跟她把话说明白,她、她总是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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