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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束尧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洒在床铺上。束尧从枕头下面拿出手表一看,发现已经一点半——太离谱。他又细看两秒,发现秒针根本没动。

缓了两分钟,尿意渐起,束尧才从床铺上爬起来。隐约听见门外传来交谈声。束尧想出去放水,但想到自己的头发,觉得实在不宜出去见人招惹是非。

他悄悄走到门前打开门,从门缝看正厅的情况,门正对着昨天许肇平坐的沙发的位置,正巧,现在许肇平也坐在那里,在束尧拉开门的一瞬间许肇平就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许肇平今早醒得早,照例去屋后的山走了一遭。回来正遇到前来拜访的王之语。

最近又发现一处新的古墓,博物馆再次忙起来,但近期还在初步勘查阶段,许肇平倒不是主力军。王之语前来,正是知会许肇平,让他做好准备。简言之,要探亲还是要出去玩都趁早,估摸着两三个月之后就要忙起来,到时候可不给放假。

两人又谈片刻,束尧在里面又憋了十多分钟,许肇平才起身送客。

特殊时期,束尧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在王之语踏出门的第一秒就冲出房间,走进洗漱间才发现昨晚的误以为的厕所是淋浴间。尿意不允许他多想自己昨天怂在狭窄的洗手池上接水的蠢事,他走出去,正巧遇到送客回来的许肇平,就问,“许老师,厕所在哪里?”

许肇平指向通向后院的通道,“那条路过去,竹林旁边。”

束尧听完就迅速奔向厕所,甚至来不及说谢谢。

等束尧回来,看到餐桌上摆了一盘包子和两杯豆浆,许肇平从厨房里又端出一盘肉饼,散发着油香和热气。

束尧刚要坐下,就听见许肇平叫他洗手。

“噢。”束尧往洗漱间走,用自己那块肥皂洗了手才出来。

许肇平坐在餐桌一边,已经夹了一个包子开始吃,对面摆着另一个空碗和一双筷子。

束尧已经不再局促,千事万事吃饭最大,他睡了挺久,刚刚看时钟发现已经十一点,早就觉得肚子空空。没一会儿,束尧就折服于包子和肉饼,皮薄馅大,油香四溢,不知道比食堂的强上多少倍。一顿饭下来,许肇平只吃了一个包子喝了一杯豆浆,说是自己已经吃过。束尧倒把三个肉饼和剩的三个肉包全部吃了,许肇平还给他又补了一杯豆浆。

“肉饼好好吃,老师自己做的吗?”束尧捧着豆浆,看着对面靠着椅背看他吃饭的许肇平。

“嗯。”

束尧都惊了,“你起得好早!下次叫醒我我给你打下手吧老师。”

“好。”许肇平笑着应。

束尧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在许肇平动身之前收拾好盘子去厨房,“老师,以后我洗碗吧。”

许肇平倒是没跟上去,而是去院子里撑起晾衣服得竹竿支架,又去束尧的房间把被子抱到院子里晒,在收拾床铺的时候发现枕头底下放着束尧的手表和耳钉,还有一枚钻戒,许肇平将东西放到床头柜上,把被子和枕头还有床上散着的浴巾和擦头发的毛巾也拿出去晒着。

束尧从厨房出来就看到许肇平躺在正厅门口的竹椅上,手里点着一支烟,穿着皮鞋的脚搭在一个木凳上。他嘴里正吐出一口烟,烟雾袅袅上升,慢慢消散,束尧觉得那口烟好像飘过来钻进鼻子里,隔得很远仿佛已经闻到烟味。

他并不喜欢烟味,但是许肇平身上的烟味却不像他以往闻到的,夹杂着檀木香,他倒觉得不臭了。

束尧甩甩手上的水,也过去躺在另一边。

许肇平看到束尧出来,在烟灰缸里碾灭还剩半截的烟,小桌桌上还摆着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他把脚放回地上,从躺椅上坐起来,给另一个没用的杯子倒了茶,又给自己添了点,重新躺下。

雀城的夏天闷热的时候让人受不住,反而这样的大晴天凉快些,院子里时不时刮过一阵微风。许肇平昨晚基本一晚上都没睡,现在躺在摇椅上有些困意了。他今天头发没有梳上去,微长的头发搭在额头,风一来发梢扫动着皮肤。

束尧躺了一会儿,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许肇平闭着眼睛,头微微歪着,于是束尧侧躺过来对着他,发现他好像睡着了。

束尧轻手轻脚爬起来伏在摇椅扶手上,拿起许肇平刚刚给自己倒的茶两口喝完了。他对茶不感兴趣,但是束正爱喝茶,他从初中开始每晚上完晚自习回家,但凡束正在家,总要拉着他喝一杯茶,乐善好施,说茶的种类,茶的特点,茶的历史,束尧无可奈何,耳濡目染,勉勉强强喝得出来一些。

但这个他没喝出来,于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没喝这么急,抿了一口,还是没尝出来。他揭开盖想看罐里面的茶叶,一抬头突然发现许肇平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睛,侧头看着他。

“在干什么?”许肇平“偷窥”被发现,不尴尬,反而对上被偷窥者的目光,出声询问,刚刚睡醒,声音还有点沙哑。

“我没喝出来这是什么茶。”束尧再次看向茶壶,看茶叶片也没认出来,于是重新看许肇平。

许肇平眼神随着束尧动作流转,最终又对上束尧那双忽闪的眼睛,他眼里都有笑意,“看出来了吗?”

束尧摇头,把杯盖盖上,给许肇平倒了一杯。

“是作为答案的交换吗?”许肇平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淡淡问。

“不是啊,我看你嘴有点干,可以喝一点润润。”明明是一个无头无尾的问题,束尧却听懂了,回答得认真,看着对面的人含笑的眼睛和戏谑的表情才后知后觉,闷头喝光了杯子里剩的茶。

许肇平也不逗他了,“我不懂茶,这是附近老乡送的,他家里面自己种的,只知道是一种红茶。”

“噢。”束尧应,把杯子放下,又躺下去,看着发蓝的天空。

后院的竹子被风压弯,叶片一下一下扫着房顶的瓦片,偶尔越过顶端窥探院子里的光景。束尧刚刚去上厕所发现后面是个竹林,但当时太急,没细看。现在看到那根从后院伸过来的竹梢,倒想起小时候奶奶小时候背着他上山去掰竹笋。

“后院是不是有竹笋啊?”束尧说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拖沓两步把脚放进拖鞋,就要冲向竹林,但被许肇平叫住。

“现在的竹笋已经长老了,不好吃。”

“噢,我去看看。”说完人影就没了,只剩旁边的摇椅微晃。束尧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当然,也确实是无聊,好容易想到能消磨时间的事情他当然要亲自去看看。

没一会儿,人就回来了。束尧怀着说不定能找到两根的想法过去,一看哪里是长老了,是已经长成小竹子了。

束尧摘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晃,从小路走出来,又看到正对着后院的小阁楼,上面的门锁着。他径直穿过院子上了楼梯,木板咯吱咯吱响。束尧站在狭窄的走道趴在窗户上,企图通过并不透明的玻璃看里面是什么。显然没可能看清楚,他随手把那根狗尾巴草插在阁楼走道的栏杆缝隙处,想从为数不多的高处眺望一下门外的风景,却看到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姑娘从远处走过来。

这处人家并不多,束尧直觉是来找许肇平的,猛然想到自己的头发,转身就要往屋里冲。台阶只有三个,束尧本想一步踏下去,但脚后跟却踩在最低一阶,脚下不稳,猛地从阁楼上扑了下去。

束尧担心被听到,甚至忍住了呼之欲出的痛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一双手拎起。

束尧好歹一个一米八三的大小伙,就这么被许肇平拎小鸡似的拎起来,甚至忘记了疼痛,站稳了直起身下意识看了一眼许肇平的头顶,又低头看他手臂,又看他穿的鞋。

最后他看向许肇平的脸,问,“老师,你多高啊?”

许肇平只觉得他跳脱,没回答他,眉头微皱,“你在干什么?”说着他蹲下去掀起束尧的裤腿看膝盖上被擦破皮的那块肉。

摔得不轻,本就薄的布料被擦破,两边膝盖都破了皮,左腿严重些,估计被石棱划到,有一道明显的血痕。

束尧刚要解释,就听见门外的敲门声,一道娇甜的女声传来,“许老师,你在家吗?”

许肇平明白过来束尧为什么摔倒,两人都没出声,许肇平扶着束尧往屋里走,送他坐到床上,又找来酒精和棉签放到旁边,“你先处理一下,我出去看一下。”

束尧点头,叫住要走的许肇平,“老师,我刚刚可能被看到了。”

但在束尧看来有大麻烦的人似乎并不在意,只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束尧就起身趴到门板上,耳朵贴在木板上,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被看到,要是真被看到待会就从窗户出去,围墙看着也就两米多一点的样子,翻出去应该不难。

才到这一天不到,束尧已经第二次偷听人说话,同样的地点,姿势略微不同——束尧不敢开门了。两人的交谈声都不大,不像今早来的那个男人,说话铿锵有力的,束尧不开门都能听个清楚。

隐隐约约能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他好像在问许肇平什么,因为束尧就听到个“吗”字。一直都是女孩说话比较多,这次许肇平倒是说不少,但貌似也是刻意压着声音,束尧更听不清了。

然后女孩又问了些什么。束尧一句听不清,但还是锲而不舍趴在门板上不放弃。

没过一会儿,许肇平的皮鞋声响起,又远了。束尧以为两人走了,正要开门,门口就响起两个敲门声,女孩的声音传来,“束尧,我可以进来吗?”

束尧被突然清晰的声音吓一跳,眼睛都瞪圆了,紧紧按着门板,不知道如何应对。许肇平这是跟她说了什么?自己这样出去见人能行吗?

他抿唇按着门板不说话,但还好,没等他想好怎么办许肇平就来解救他了,“他刚刚说困了,可能睡着了。”

“好吧,那我先回去啦。”

许肇平把人送到门口,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女孩,道了谢,看人走远才把大门关上,转身就看到束尧坐在正厅的沙发上,拿着棉签往膝盖上擦,疼得龇牙咧嘴,然后就开始擦周围的安全地区,不再碰真正需要消毒的地方。

沙发凹陷,束尧才抬头看向旁边坐着的许肇平。他敷衍了事,刚准备把裤腿放下去,就被许肇平制止,“你这块伤口有点深,不好好处理可能要发炎的。”

许肇平拿过桌上放着的酒精和棉签,蘸湿后轻轻附上还沾着灰的口子,束尧疼得下意识往后一缩,却没得逞,许肇平早一秒握住他腿弯,紧紧扣住。许肇平抬眼看一眼束尧,声音比眼神严肃得多,“别动。”

束尧被抓着脚动弹不得,许肇平兴许也看得出他怕疼,边给他沾灰边轻轻吹气,酒精蘸湿伤口的痛感被凉感减轻,束尧也懒得自己弄,自己弄反而更疼,索性躺在沙发靠背上,问他刚刚的事情,“那个女生是谁啊?”

“学校同事的女儿,过来送鱼。”

“她怎么来叫我?”

许肇平没马上回答,等他清理完这边放开束尧的腿,又抓住另一条腿的空隙,没再吹气的空隙回答,“她刚刚看见你,问我,我说你是我的朋友,来大陆玩,她可能想认识一下你。”

“噢,我刚刚吓坏了,不敢开门,下次她来我再跟她赔罪吧。”

“嗯。”

“老师你还告诉我你多高呢。”束尧想起来,不依不饶。

“一米八九。”许肇平盯着束尧膝盖上那道长长的血痕,眉头皱得更深,“下次不要再跑这么快。”

束尧点点头,伸手捏了捏许肇平的手臂,又捏了捏自己的,“老师,你的肌肉怎么这么大。”

从昨天第一次见许肇平,束尧只注意到他的一张脸多么伟大,却没注意到这个男人的身高体型。许肇平穿着西装,让人容易忽略他健硕的身材,这么一比,才发觉自己比他小了一个号。他手臂上的肌肉被衬衫包裹,略用力时绷紧,才能看出三四分。

“你是不是体育老师啊?诶,体育考试也要改卷子吗?”束尧似乎真在思考。

许肇平被他逗乐了,眉头终于舒展开,轻拍了一下他的头,“不是。我房间里面有哑铃,你要用可以去拿。”

“啊,痛痛痛!”束尧突然感受到膝盖处被酒精浸染的刺痛,挣扎着要缩回腿,却被扣住,许肇平又换了一根棉签,但没急着蘸酒精,只是轻吹着那处有点深的口子。

等束尧缓了一会,才又开始清理,这原先浅一点的小口子束尧还能忍,这道他是真不行,于是他用尽全力抽回脚,眼睛里泪花都要出来,“老师,我自己弄吧。”

许肇平并不强求,重新拿了一根棉签蘸了酒精递给他,“我看着你弄。”

束尧接过去慢慢蘸,却始终不敢往那道口子抹,血红的口子上黑乎乎的,还沾着院子石板上的灰。

“束尧,这两天天气热,真的可能会感染。”许肇平看他在那磨洋工,提醒道。

束尧蜷着腿,棉签在伤口周围游离,不敢往伤口上怼,抬头看许肇平又皱起的眉头,下意识说,“那还是你帮我弄吧。”说完就把棉签往许肇平手里一塞,彻底瘫在沙发上不动了。许肇平接过棉签也没多说什么,重新蘸了点酒精给他清理。

忍过这阵疼,束尧重新活过来,直起身看了膝盖两眼,许肇平正好给擦完,因为要吹气微弯的腰直起来,抬头就正对上束尧的脸,两人鼻尖的距离只有两厘米。他好像忘了动作一样,突然不动了,两人四目相对。束尧莫名被那双眼睛吸引,许肇平的瞳色是纯黑色,像是深海的黑色漩涡,要把人卷入。

束尧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应该退后,却没办法撤回身体,像是一块被吸引的磁铁。他闻到许肇平身上的烟草味,混着檀香,钻进他的鼻息。许肇平率先往后撤了一下,又垂眸看向手里的棉签,将桌上摆着的一把沾有微淡血迹的棉签收拾好,问他,“其他地方有伤口吗?”

束尧也回过神,收起心里一点不知道为什么泛起的空虚感和困惑,把右手伸过去,“这有一点儿。”

他的右手也在地上挫了一下,倒是不严重,只是手腕处破了一点皮。许肇平耐心给他消毒,两人都没再说话。等全部弄好,束尧拥有了一条新短裤——许肇平直接从膝盖上一点把裤腿给剪了,说免得换再擦到口子,等晚上结痂了再换。

由于手上的伤,束尧的打下手生活未满一天就结束。他在许肇平进厨房准备晚饭后跟过去要生火,却被许肇平一票否决。

许肇平把好友送来的两条鱼都做了,一条熬汤一条红烧,红烧的倒是很合束尧的口味,大多数都进了他的肚子。许肇平也很符合束尧心中老一辈的形象——口味清淡的养生人,红烧鱼就没动几筷子,只喝了两小碗鱼汤,还给他盛了不少。

本来说包揽洗碗的人也在今天就停工养伤,束尧很贴心地不添麻烦,只把碗筷收拾好放进厨房,然后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看许肇平洗碗,拿着一根小棒一下一下杵着地面。

许肇平看他无聊,想让他找点事情做,说,“你回屋吧。”

“嗯?为什么?”

“在想什么?”许肇平问,看出他心不在焉。

束尧摇头,把手里的小棍扔到柴堆边,站起身,“就是有点无聊。老师,你平时都做什么呢?”

“出去锻炼,也会到处走走,比较多的时间都在看书。”

由于手上的伤,束尧的打下手生活未满一天就结束。他在许肇平进厨房准备晚饭后跟过去要生火,被许肇平一票否决。

许肇平把好友送来的两条鱼都做了,一条熬汤一条红烧,红烧的倒是很合束尧的口味,带着点甜,大多数都进了他的肚子。许肇平也很符合束尧心中老一辈的形象——口味清淡的养生人,红烧鱼就没动几筷子,只喝了两小碗鱼汤,还给他盛了不少。

本来说包揽洗碗的人也在今天就停工养伤,束尧很贴心地不添麻烦,只把碗筷收拾好放进厨房,然后坐在灶台边的小板凳上看许肇平洗碗,拿着一根小棒一下一下杵着地面。

许肇平看他无聊,想让他自己找点事情做,说,“你回屋吧。”

“嗯?为什么?”束尧无意识地回答。

“在想什么?”许肇平问,看出他心不在焉。

束尧回过神,摇摇头,把手里的小棍扔到柴堆边,站起身,“就是有点无聊。老师,你平时没事的时候都做什么呢?”

“到处走走,不过我不太喜欢在外面待太久,在家比较多时间都在看书,也会写写字。”

束尧觉得这个回答简直太过符合他的刻板印象,许肇平在他心中老古董的形象加深了,但是是个好看优雅的老古董。

“都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吗?”

“你觉得什么是娱乐活动呢?”许肇平反问他。

束尧被问住,他想到打游戏、看电影、唱歌、旅游什么的,但这些似乎在现在都太少见甚至根本没有——是啊,在现在这个年代,很多人吃饱饭都是问题,哪里有这么多所谓的娱乐活动呢。

他没法回答,转移话题,“老师,你是教什么的呢?”

“西方哲学史。”

束尧来了兴致,“那你是不是会经常思考关于生存和死亡的问题啊?”

他从没遇到过读哲学的人,只在上马原课的时候听那位刚毕业的社科老师说他读博时期认识一个哲学系的博士生,多年都没毕业,貌似学得有点魔怔了,要跳楼,最后学校保安以一己之力在消防人员到之前把他从六楼阳台拉了下来。

那位老师说是因为他研究的课题把他带偏了,但束尧严重怀疑多年没毕业才是根本原因。

许肇平听了他的问题之后笑,“会思考,但并不经常。”

“那有什么结果呢?”

“每一次思考都会有不同的结果,随着年龄的增长看很多事情都会不同的想法。”

“那目前你是什么想法呢?”束尧郑重其事,假装握成拳的手是话筒,举到许肇平身前。

许肇平被他逗得笑意更深了,把水倒掉,边擦桌面边回答他。

“目前觉得生存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死亡又有点严肃。可能我们出生后会遇到一个人,然后一起期待活着,再期待一起死去。”

束尧听懂了又没听懂,觉得他是位浪漫主义者。他想到自己的学科,只有经济人假设,以及“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这样理性的理论。

“像在说爱情。”束尧若有所思。

“这个人也不一定是爱人。”

束尧不懂了,在他看来这样的角色似乎肯定会担任爱人一职,他换了个问题,“真的会找到这样的人吗?”

束尧从小到大,逃课违纪的事没少干,但就一件事他规规矩矩——早恋。至于原因,没别的,高中他有钱有时间,太多事可以干;大学,大学更谈不了了,他没钱没时间。

谈恋爱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十分有趣的事情,偶尔和朋友们一起谈起,他是话题中心,但也是最置身事外的一个。

高中和朋友出去玩,他们问他没需求么,话里话外都暗示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束尧掀桌而起一个不放过,关乎自己的尊严。但寡不敌众,最终被一群人按在沙发上被迫认错。但确实,从“情窦初开”之后,他对那事儿也并不热衷,起反应了大多数时间也能自己按捺下去,偶尔不行就自己动手摸两下草草解决。

“会的。”许肇平答。

束尧顺嘴问,“那老师找到这个人了吗?”有些侵犯隐私了,说出的瞬间就后悔。他观察许肇平的神情,但对方貌似并没在意,像在思考,过了很久,久到束尧已经觉得他不会回答,但他又在清理完桌面的同时开口了。

“也许吧。”

束尧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貌似触碰到了一个不熟悉的人的伤口。许肇平情感并不外露,但束尧却感受到他情绪中的难过气息,慌乱地转动思维想要转移话题,他平时最擅长,此刻大脑却像故意唱反调一般无法转动,被迫被一点悲伤气息侵袭,说不出话。

许肇平用毛巾擦干手,转头发现他脸色不好,揉了一下他柔软的金发,貌似为了表示宽解。

“今天身上有伤口就不要洗澡了,明早再洗吧。”许肇平叮嘱完之后就离开了厨房,束尧紧随其后,走到正厅却见许肇平拿着桌上的烟和打火机进了卧室旁的一个房间。

今晚闷热起来,阳光暴晒的几天里被蒸发的水汽终于要落下,乌云遮月,尽头乌黑的房间被灯光充盈,又被门板隔绝,几缕不甘心被囚禁的白光从经年的木缝逃出,束尧只能抓住这点儿在闷热到稀薄的空气中换取呼吸。

束尧心不在焉洗漱完出来看到靠里的房间还是关着的,他看了一会儿,最后关上了正厅的灯进了房间。

第二天起得很早,束尧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昨晚辗转难眠,睡眠质量直线下降,早早就醒了。

昨晚夜里,他听到许肇平从房间出来,又去洗漱,最后进了他对面的房间。一早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就睁开了眼睛,天刚蒙蒙亮。

许肇平进了洗漱间,束尧立刻翻身起来,想过去和他一起洗漱。慢了一步,许肇平要冲澡,他进洗漱间时淋浴间已经传出水声。

束尧在外面胡乱刷了两下牙就出去了,许肇平出来的时候束尧正在发呆。

许肇平穿着浴袍,束尧一抬头就看到他腰间的肌肉线条,貌似没想到束尧起那么早,许肇平只随意系了一下带子,一只手拿着毛巾擦头发上的水,浴袍松垮地挂在身上,遮住几个关键部位,。

他看到沙发上的人愣了一下,然后拢了一下浴袍领,把松垮的带子系紧了。

“怎么起这么早?”许肇平把毛巾搭在沙发靠背上,转身去餐桌上倒了两杯温水。

“睡不着。”束尧接过许肇平递过来的水,吨吨两口喝完,他觉得许肇平和自己生活习惯还挺相似。

“怎么了?”

“没有。”束尧舔了一下有点干裂的嘴唇,摇头,“我可以帮忙做早饭。”

“饿了?”

束尧的头拨浪鼓似的摆两下,“没有,我说了今天要跟你一起。”

许肇平若有所思点了一下头,仰头喝完水,头发上又聚集滴下的水滴落下,顺着锁骨流进衣领,被浴袍吸收,束尧吞咽口水,听见许肇平的声音,才抬头看向他的脸。

“想出去走走吗?如果不饿的话,可以去后山逛逛。”

“可以吗?”束尧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出去,要是被人看见了不太好,或许会给许肇平制造麻

烦。

“当然可以,难道你打算一直不出去吗?”许肇平笑着答,像怕他担忧,又进一步补充打消

他的疑虑,“没关系,后山没有开垦的土地,很少有人去。被人看见也没关系,就说你是国外

来的。”

“那好,我要去。”尽管只在院子里待了一天,但已经有些把他憋坏。束尧本来就好动,小时候在田地奔跑,去了广城慢慢接触各项运动,网球、足球都会些。到了初中个子窜高,又去了校篮球队,一直到高中,带队代表学校参加校联谊赛,拿了不少第一。

要说起来,其实他并没有多喜欢这些运动,只是少年精力无限,每天坐在教室感觉骨头都僵了,运动流汗的感觉很好,在球场奔跑欢呼的感觉也很好。

等束尧冲完澡出来,许肇平已经穿好衣服,和他的一样,轻薄透气的布料,小麦色的肌肉在白色布料的映衬下若隐若现。束尧摸了一下自己的腹肌,诚然,他的身材不算差,但是肌肉远没有许肇平那么紧实健美,许肇平的身材在束尧看来简直是完美的,恰到好处,不会像有的健身教练那样过于夸张,但又很有力量感。

两人收拾一会儿就出门了,许肇平手上拿着一个菜篮子,里面还放着一个水壶,还有一团白色的纸,束尧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在厨房找到一个挂在墙上的草帽,戴在头上,有点松,但有根绳子可以固定一下,他在下巴系了一个结。正好,还可以遮遮阳光。草帽的颜色和金发颜色相似,倒不那么显眼了。

许肇平带着束尧穿过竹林,束尧这才发现竹林背后还有一道小门。门外是一条小路,阳光从上方斜照下来,穿过茂密的绿叶,低处留下影影绰绰的光斑。昨晚睡前下过雨,经过一夜风干地上只有一点湿滑,无伤大雅,这样的早晨最凉爽。束尧走在小道上,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味的空气,好像小时候风的味道。

两人一路走,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到了一个小坡顶,有几平米的平面,上面覆盖着一层翠绿的青草,束尧踩上去,脚下柔软,像踩着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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