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强烈反差下的平静日子,真的,令人着迷。
洗漱完毕,她只穿了件贴身单衣坐在床头,在烛火下再次打开缉捕令。
平心而论,缉捕令的画像算是画得仔细的。精致的五官轮廓分明,格外着重画出一双眼尾上挑的妩媚丹凤眼,朱唇艳如渥丹,身材高挑如竹。
叶扶琉放下缉捕令,单手拿起铜镜,噙着一抹浅笑,指腹轻轻地吊起眼角,发力往后拢——一双漂亮灵动的乌亮圆眼逐渐变成了丹凤眼。
她从五口镇消失几天,对外人的说辞当然是:“做生意去了。”
那几天沿江顺流而下,去了江宁府。
脚下穿了特制的高底绣鞋,每天踩着一尺高的鞋子,顶着杏花楼头牌行首的身份,隔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珠帘,和信国公府的祁世子周旋三日,把江宁城外那处宅子的房契哄到了手。
归根到底,她拆的其实是她自己名下的宅子,从宅子地基下搬走的汉砖当然也是她名下的汉砖。需要知会祁世子么?当然不需要。
所以她拖着一车汉砖,心安理得地走了。
……
叶扶琉松开手,铜镜里的丹凤眼又成了水润动人的圆杏眼。
靠着这幅写明“内双丹凤眼”、“身高七尺两寸”、“京城口音”的画像,祁世子想搜捕到她,难喽。
叶扶琉吹熄蜡烛,陷入了平稳香甜的睡梦中。
——
今天魏郎君出现在木楼的时辰,比往常还要早些。
清晨的阳光才爬上木楼外围,木楼里摆放的交椅隐藏在暗影中。魏郎君罕见地站在扶栏边,淡金色的初升阳光映在青筋浮现的苍白手背上。
叶扶琉想起昨夜魏大提起的“胸闷欲呕”,“提前睡下了”,“屋里安安静静的,偶尔翻身” ……
昨天早上只吃了五个榾柮儿,晚上只喝两杯凉酒,肯定伤了肠胃。今天这么早起身,该不会是胃疼得整宿没睡好吧。
想到这里,她抬头多看了一眼。
没想到楼上扶栏的魏郎君也往下望过来。
视线对上的瞬间,魏郎君冲她微微颔首。
“多谢昨晚送来的酒。” 他罕见地主动开口。
叶扶琉:?
“不客气。说实话,没给魏郎君准备。酒是给魏大的。”她仰头直截了当地说,“你就不该喝。”
魏郎君微微地弯了弯唇。
这是叶扶琉头一次看他笑。从下方望去,淡色的唇线略弯起弧度,笑意浮现片刻便隐去。
魏郎君说话中气不足,声线凝沉,语速很慢,一字一顿道,“听说是梨花树下挖出来的陈年美酒?不知埋于哪棵梨树下?”
问得琐碎,答得也随意,叶扶琉往后院方向指。
“从你那处往后看,中间靠左边,长得最高大的那棵梨树就是埋酒处了。”
魏郎君果然凝目遥望过去。
片刻后点点头,说的还说那句“多谢。”
魏郎君瞧着冷淡,人还挺客气。叶扶琉心里琢磨着,兴许是外冷内热的那种人?
外冷内热的人生意场上罕见,她见得不多。生意场上多的是外热内冷的,头次见面满脸堆笑,嘴甜似蜜,说不完的恭维话,转头给你捅一刀子,她可见得太多了。反倒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她这辈子见得少。
叶扶琉起了点兴趣,抱着小楠木匣子坐在廊下,随手拨弄着密字锁,偶尔瞥一眼木楼高处的人影。
外冷内热性子的人,是不是多打几次照面,多说几回对话,渐渐就热络了?
她有点好奇魏郎君热络地抓着人唠嗑是什么样子。想了想,想不出。
今天的魏郎君依旧沉默寡言。人扶栏站在高处,沐浴在初夏的阳光里,盯着梨树看了许久,注意到后院连夜新添了一条蜿蜒小径,又看了小径很久。
视线垂下,改盯起院子里的木匠做活计。
木匠天不亮就带着徒弟来了,两人蹲在阴凉地,继续吭哧吭哧地打磨那几根黄梨木好料子。
兴许是打磨木料的动作太枯燥重复,魏郎君看着看着,视线转过来,开始盯叶扶琉手里摆弄的七环密字锁。
叶扶琉:?
她开她的密锁,盯着看作甚?师门规矩,开锁的过程不好让外人看。
她起身抱着木匣子往屋里走。
她这边起身,木楼高处的人却也跟着有动静。
叶扶琉的眼风瞄着院墙那边,眼瞧着魏郎君站在扶栏高处,缓慢转身。人欲迈步下楼时,肩头忽然一晃,扶着木楼栏杆不动了。
“不好!”院子里传来素秋的惊叫,“魏家郎君站好!当心掉下来。”
叶扶琉也一惊,差点把怀里抱的楠木盒子给扔了。
高处的人影闭了眼,不知是听不见还是无法回应,始终未应答。襕袍衣摆在高处的穿堂风里摇晃,身影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