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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情窦初开

 

秦无庸记事不算早。很多事情他印象不深,即便记得大概也总是忘掉其细节。比如他忘掉了幼儿园喜欢的女孩子其实也可以和他一样撩起裙子站着尿尿,比如他忘记了曾经那些讨人厌的小男孩儿掀那个大眼睛孩子的裙子的原因。他唯一记得的是大眼睛很好看,很可爱,他想引起她的注意,所以总是伸手扯她的小辫子。被扯了辫子的小女孩会回过头气鼓鼓地看他一眼,后来习惯了,声音绵软带着些奶香,一板一眼跟秦无庸说我们可以做朋友,你不扯辫子我也会理你。

那时候看着她忽闪忽闪的圆眼睛脸颊发烧的感觉在十几年后重返,秦无庸无暇顾及胳膊上母亲不算大力的拍打引发的短暂疼痛,看向了时昧似乎早就知道因此并没有显得太过惊讶的脸。时昧的眼睛低垂着没有和秦无庸对视,而是弯着眼角嘴角和秦女士继续打招呼。他是知道的。但是他并没有主动向自己提及过。

“昧昧,对不起。”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餐桌上最为局促的人竟然是秦无庸。秦女士拉着时昧回忆了许多幼儿园时期的趣事,最后不由秦无庸开口,主动让他送时昧回去。上车后秦无庸的道歉来得猝不及防莫名其妙,时昧扭过头看他,不明所以:“什么?”

愧疚感如潮水般涌来,秦无庸看着时昧在车灯下忽闪忽闪盛满疑惑的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怎么就把时昧忘了呢?明明是情窦初开时都在梦中想见的人,怎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以后,就一点也没有想起来过呢?原来自己早就对时昧一见钟情了。

“不用因为忘记我这种事对不起的,哥哥。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小孩不记事太正常了。”时昧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没有说反话,语调平静,“至少现在我们又遇到了,是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不是吗?”

时昧不是会因为在意的人遗忘掉小时候发生过的事就产生怀疑或难过的人。至少秦无庸是曾经伸出手实打实和他相处、在他孤立无援的时候握紧时昧的人。时昧明白秦无庸对他的关心、喜欢不是作伪,所以没有关系。曾经的时昧其实还蛮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衡量自己在他者心中的重要程度的。后来他发现了,这一切其实也不算重要,只要自己别看轻自己就好。所以时昧努力学习、考上好的大学,也只为自己以后能自食其力,一个人也能好好生活。

这个想法不会因为和秦无庸在一起而改变,同样的,时昧对秦无庸的感情也不会因为秦无庸忘掉了小时候和自己做过同学而改变。时昧一直所看的都是现在、将来,他很少回头去看,因为过去是无法被改变的。他所能把握、所想改变的只有未来。

唇红齿白的小同学在车灯的映照下眼睛亮晶晶的,神情平和而温柔,看向驾驶座的男人微微弯眼笑。接着下巴被抬起,他的睫毛颤抖了两下,主动抬起了头,被男人吻住了。他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头发,算做安抚。

蜻蜓点水的吻稍纵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混杂着愧疚与歉意的熊熊欲火。秦无庸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纵欲的人,但无论是面对怎样的时昧,他都极易被勾起性欲。乖巧夹菜的时昧可爱,性感直播的时昧骚软,救助小猫的时昧善良,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秦无庸这才真的体会。不是时昧在他眼里没有缺点,而是他本身就是个值得秦无庸喜欢的人。

第一次送时昧回学校的时候,秦无庸伸手去调整时昧座位前的出风口,时昧并拢了双腿没有碰到他的手臂,膝盖粉圆,手扣着裤管,有些紧张的赧然。现在时昧依旧坐在副驾驶,微微抬起头张嘴和秦无庸接吻,口腔里的气味清甜,混合着津液一并被秦无庸搅着舌头吞下,很快从喉头泛起一阵缺氧的呜咽。

“不、不回家吗?”松开后还有一丝银线牵扯在唇瓣处,时昧的嘴唇被亲得亮亮的更显得红艳,圆眼睛里布满了水汽,试图控制秦无庸在腰际作乱的手无果,被人撩开衣服下摆一路摸到胸口,情不自禁扭了扭腰,被秦无庸掐住了。

“昧昧……”秦无庸开口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不少,暗含情欲。他摸了摸时昧平坦的胸口,拨弄两下陷在缝隙里的乳粒,听时昧敏感地颤了颤,下腹肿胀得惊人。钳制着腰的手也顺势滑入裤子里,摸了摸后并没有抽出来,而是发出了些许黏腻而暧昧的声音。男人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凑近了青年,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好湿。”

“你亲得那么凶,还摸我,当、当然会湿了。”时昧竭力想要劝服秦无庸别在这么容易被发现的地方做,虽然也被撩拨起了情欲,脸颊红云一片,但还是尽力维持着理智,出声有些颤抖但大致还是清越的,“我是成年人,会起生理反应也正、唔!”

小时老师的生理卫生知识科普小课堂又被一吻打断,这次是彻底把人亲得意乱情迷。秦无庸摁着眸中水光一片的小老师刚要放下靠背躺平方便下一步动作,手机铃声骤然在狭窄的车内响起。两个人略有些凌乱的呼吸声交叠着,牵扯着暧昧的水声和呢喃,机械的电子铃声发出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氛围,二人本来不想管,但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来电的主人,时昧的父亲。

“起、起来。”时昧起身拍了拍秦无庸的肩膀,把人从身上拨开,坐直了身体捋了捋衣服下摆平复呼吸,接通了父亲的电话。时昧和父亲不算亲近,时睿出生后父亲和爷爷奶奶那边也都更疼这个名正言顺的孙子,虽然这么多年也还是把时昧拉扯大了,但两个人几乎从没私下交流过,时昧读大学彻底离开家乡后更是电话也不怎么打。时昧和母亲倒是偶尔通话,次数也不多,就是关心关心时昧在学校的适应情况和吃穿,说些娘俩的体己话。

秦无庸看时昧接着电话面色愈发严肃,也收了玩闹的心思安静下来,握住时昧下意识越攥越紧的手轻拍他手背安抚。通话时间不算长,时昧挂断后沉默了一会儿,呼吸声和排风扇运作的速度同频,但一呼一吸都很轻,像蝴蝶振翅,薄如蝉翼。

“我爷爷去世了。”时昧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很快时昧又平静下来,“我爸让我回去奔丧。”

“我和你一起去。”秦无庸想都没想,开口接话。

“……不用。”时昧闭了闭眼,想到那个记忆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佝偻起后背、老态龙钟的老头,竟然发觉自己没什么与他有关的共同回忆。时昧不是不想秦无庸陪他一起,但面对至亲离世,时昧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那么难过。他有些怕秦无庸发现这样的自己。不仅没有什么难过的情绪,时昧竟然还觉得有些解脱。

“我,我没有那么难过,可以自己买票回家,再好好地回来。来回,可能会影响周一的课,不过没关系,我请个假,借同学的笔记补上就好。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用特意陪我跑一趟的,哥哥。”时昧吸了吸鼻子,飞快地捋清接下来要做的事,打开请假页面开始申请电子假条,理由才输入了一半,手机被秦无庸抽走,整个人又被他抱进怀里。

秦无庸身上的味道冲入时昧鼻间,温暖好闻,充满着坚定的力量。贴着他宽厚的胸膛,时昧听见秦无庸开口:“我知道,昧昧。但我不想这种时刻你只有一个人。让我陪你一起,好吗?”

突如其来的酸意涌上鼻头,时昧这下有些想流泪了。

高铁转中巴颠簸了一个上午,将近中午时分时昧才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秦无庸跟在他身后提着行李箱,略有些新奇地张望四周,这是他五岁前生活的地方,但秦无庸的祖辈很早就去世,一家子搬离后压根没回来过,因此物理意义上的故乡对秦无庸而言反而比城市还要陌生。

十几年过去,小镇子的面貌依旧没怎么改变,跟着时昧走在街上,秦无庸依稀能从记忆里摸出几丝几毫从前的印象。无非是以前爱去的小卖店现在卖了出去联排改做家电卖场,曾经刚开业优惠券满天飞的小镇第一家商超现在也屡见不鲜,这里和每个距离城区几十公里的乡下镇子没什么不一样,唯一的不同是时昧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镇上的幼儿园整个翻新过,行李箱的滚轮声压过马路,秦无庸在时昧停脚时跟着停住。他顺着时昧抬起头的视线一并望去,陌生的招牌和熟悉的地方,秦无庸伸手摸了摸时昧垂到脖颈处的黑色发尾。时昧的头发很软,也顺,秦无庸摸着摸着就不想松手。

“这是我们的幼儿园。”秦无庸开口,“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总有个小坏蛋喜欢扯你小辫。”

“嗯。”时昧点点头,发尾被秦无庸勾在手指里拉扯了一下,嘴里发出嘶一声轻哼,斜睨秦无庸一眼,“现在变成大坏蛋了。”

“没办法,多坏都喜欢你。”秦无庸的手从时昧的发尾处滑走,捏了捏他纤瘦的后颈。

“走吧。”时昧扯了扯秦无庸的衣角,“我家就在前面,要到了。”

“好。”秦无庸的手勾了勾时昧的小拇指,一触即离,他把指端凑到鼻尖嗅闻,一阵属于时昧的馨香气味。

时昧一家搬到城区后,镇上的房子就给了爷爷住。时昧的奶奶和外公外婆早逝,在时睿出生前后离世了,时昧的外婆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女儿没能生下儿子,临到死了都没合眼。外公倒是疼过时昧,但和疼时睿也是不能比的。家里的长辈对时昧的态度大多如此,因此最后一个长辈去世了,时昧虽然遵循孝道需要回来奔丧,实际上也没什么好特别伤心的。

时家老少亲戚不多,但也聚了一屋子人。时昧带着个面相陌生的外人回来倒是吓了蛮多人一跳,但仔细看了看外人的面孔,又能认出他是原先在镇上教书的老秦的孩子。秦无庸受着这些家乡人意料之外的亲近,虽然交流起来游刃有余,但也能感受到和时昧一样的熟悉的陌生。这片故土对他们而言都像是存放儿时记忆的棺椁,少有的鲜活便是曾经共同生活、玩耍的时刻。

老时和一众叔伯在堂屋里分着烟,递了一根给秦无庸,秦无庸接过后并没有抽。时母扯着时昧的手尽力想掩饰高兴,看时昧关心他胖了瘦了,知道秦无庸是他大学里认识的朋友,勉强算得上发小也觉得好,把两个人拉进里屋说话,不让外面的烟味熏着时昧。

时睿在里屋说是写作业,时母推门而入时他慌忙拿书压在手机下面,时母看见了也并没戳穿他,只上前揉了揉小儿子的头:“你哥带着朋友回来了,你继续写你的,他们进来说会儿话。”

“吵死了。”时睿嘟囔了一句,侧过头懒懒地看了眼站在门口的时昧和秦无庸,“哥。”

“让睿睿安心写作业吧,我们先出去了,妈。”时昧并不想自讨没趣看弟弟脸色,抓着秦无庸的胳膊走了出去,在河岸边上停下。时昧朝秦无庸伸出手。秦无庸刚要把手递过去,被时昧抽走了刚才时父给的,他随手放在衬衫口袋里的烟。

“有火吗?”时昧细长的手指夹着那支烟,神色略有些漠然地看向眼前流淌着的河,两个人站在堂屋后面的路上,把屋子里乱哄哄的说话声和香烛的气味隔绝得远。遥远的河面上有雾,蒙了时昧一眼,秦无庸掏出打火机把烟燃起,时昧叼着滤嘴吸了一口后把雾从喉咙里猛烈地咳了出来。

“咳咳咳……”

单薄的身体上覆盖了一只大手不断抚平被呛到后咳到弓起的脊背,时昧咳得眼尾掉了几颗生理性的盐水,连鼻头都泛红。秦无庸把烟拿过来,捏着时昧的下巴把咳得眸中水光一片还执拗得要继续抽的人掰正,看向他的眼睛:“又没抽过烟,怎么第一口就抽这么猛?”

嗓子里还翻涌着一股辛辣,时昧清了清喉咙:“就是想试试。”

“回去以后我教你。”秦无庸看着时昧眼中透露出的固执,无奈地摇摇头掐灭了手里的烟,“这烟太冲了,不抽了。”

“其实我很早就想试试了。”时昧看着那颗被秦无庸踩在脚底下用力摁了几下才彻底熄灭的烟头,“但在以前的印象里,抽烟是不对的,是错的。”

“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对我妈说我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我从前因为这些事很难过。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其实都不该由他们来说。不论如何,我还是长大了,在自食其力过自己的生活,没有要他帮过我一把。所以我并不是个错误,不是吗?”

“昧昧,我家里的长辈们几乎都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秦无庸捏着时昧的手,掌心的温度连通脉搏,他认真地看向时昧没什么波动的黑圆眼睛,“我也是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孩子。对不对错不错都不重要,我们是同类,我在爱你。”

颠簸的车随着时间一路驶向远方,起雾的河一刻不停朝前流淌。

曾经的孩子长大了,成了故乡的游客,成了彼此的栖所。

虽然时昧是孙辈里最大的孩子,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时睿顶替了他在棺前给时老爷子提灯笼。时昧对此倒无所谓,葬礼的流程繁琐缛长,不用他全程跟着出面也算是减轻负担。跪在堂屋里一张一张烧黄纸磨得时昧膝盖疼,站起身后他远远地跟在送行的队伍后面,嗓子里略有些干涩,似乎还是那支烟呛在喉咙口。

秦无庸是外人,到底不好跟着时昧一起去送葬,去了镇上的幼儿园。从前的老师们都是谁秦无庸已经不记得了,园内也重新翻新过,和秦无庸脑子里的记忆有所出入。正是这些出入让他慢慢回忆起了一些能够想出的细节,路过的教室看起来都不算大,那么小的板凳和桌子,他曾经和时昧胳膊肘贴胳膊肘脑袋碰脑袋,坐在同一排。午睡的房间在二楼,时昧扎着麻花辫上楼时总是一上一下翻飞,秦无庸给他挡着总要被讨人厌的小男孩儿掀起来的裙子,和他手拉手睡在床的同一边。

游乐场其实也很迷你,几个孩子追着时昧要拉扯他的衣服,秦无庸出手大喝一声揍跑那群小坏蛋,时昧的眼睛亮亮的,里面含了一点泪水,但一颗都没有掉下来。

“他们总掀你裙子你怎么还是总穿裙子?”秦无庸好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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