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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喜欢我

 

周五,期盼已久的住校生欢天喜地的迎来假释,正巧今年的中秋在九月八号,于是开学第一周就有了三天假期。

“高亦,”才出宿舍大门,肩膀被人一拍,张胖子喘着气,“你咋跑这么快,咱俩公交一路,都不等我!”

“不巧,有伴了,下一位。”

“谁啊?”张胖子随即了然道,“哦,你邻居。你就拿这么点东西回家?”

我:“?不然能拿什么?把床抬回去?”

张胖子拎着手里囊鼓鼓的一大包:“我说衣服,你就没有要拿回家洗的衣服?”

我顾不得闲聊,随口敷衍:“我早洗了,楼道晾着呢。”

“手洗啊?那不得累死,干嘛不带回家洗,你家没洗衣机吗?”

“有啊,我喜欢洗衣服,我乐意。”

主要原因是公共洗漱间用水又不扣费,便宜不占白不占,平时洗完澡就顺手把衣服给洗了。

张胖子:“……牛逼。”

“那可不。”

临近自行车棚,张望一番,果不其然,角落里树荫下矗着的人就是司谚。

“不说了,我上车了。”我甩下张胖子往那方向跑去。

“啥车?你爸开车接你们?”张胖子厚着脸皮追上来,“我体积不大,也顺路捎我一道呗,高哥~”

“你这吨位,费油得另付。”我冷酷拒绝。

张胖子:“挤一挤嘛,别那么小气,也忒不够意思了!”

“行。”我一口应下,“走呗,你坐得下就来。”

司谚那个大近视眼还在东张西望,我挥手:“司谚!”

他闻声,推着车走过来。

张胖子唏嘘:“自行车啊。”

我跨上后座,拍拍大腿:“来,这条腿给你坐,叠罗汉,够意思吧,哥们?”

“太够了!”张胖子说完眼珠一转,毫不含糊地一屁股坐到我腿上。

“嗷嗷嗷嗷嗷——要断了要断了!”

仿佛坦克天降,劈头盖脸砸下来,连带屁股下的车轮子都被压弯了一样。

司谚急忙捏紧车头,顶住车身:“高亦高亦!要倒了要倒了!”

张胖子从容起身,潇洒挥手:“江湖路远,有缘再会。”接下来抱拳一礼,撒腿就跑,“兄弟先走一步——”

我疼得龇牙咧嘴,从车座上跳起来,站原地弯腰扶腿:“孙子,你给我等着!”

“你还好吗?”司谚蹲下来,指尖伸出轻轻碰了碰我的大腿。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姿势……即视感,“还好,疼劲过了。要不你先站起来吧四眼。”

“真的没事吗?”他仰脸,满眼关切。

“没了!真没事了!”你再不站起来就有事了。

“我载你吧。”他说。

“也行。”

司谚车技真不怎么样,歪歪扭扭的,平时两人的情况下都是我骑车,他坐后排。现在由他执掌龙头,几度怕他突然来个大转弯把我甩飞,倒栽葱插进路边绿化丛。

于是我抱紧他的腰,视线越过他肩膀,全程紧盯路况,一直持续到家楼下才结束胆战心惊的情绪。

一起上了楼,临别时我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揣了好几天又被洗衣服水洗过一道的纸,递过去:“差点又忘了,拿着。后天晚上你在家不?”

“在的。”他接过去,好奇道:“这是什么?”

“回家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我登上台阶,“走了,后天等我来敲门。”

“好。明天呢?”他问。

我:“不在家,忙着去探索武侠世界。”

站在家门口,我先把外面防盗门栏敲得咣光响,不见狗叫也没见人声,我又从书包里翻了好一会钥匙,打开,对着空屋喊:“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老高?大葱?真没人在啊……”

这时候去遛狗?厨房里火冷灶台凉,打开冰箱,三盘卖相正常的剩菜和几种蔬菜,还翻出长黄霉的面酱,我咂舌,这变质多久了,拿出去赶紧扔掉,冷饭倒是够两人一狗的量,刚要洗菜,门开了,冒头一看是老高牵着狗进来。

“爸,吃饭时间你俩跑哪去了?”

老高叹口气:“遛它去了。”

大葱解了绳就冲到水盆边疯狂喝水,咣咣咣把水喝见底后,喘着气瘫倒。叫它名字只是眼珠子往我这方向转,甩下尾巴,身子是动也不动。

“这是溜了多久?狗都累趴下了。”

老高:“没多久,就半小时。怕吃完饭忘了,趁想起来赶紧牵出去,省得它憋不住又尿屋里头。”

我走过去给水盆添满,“见过空腹喝酒的,没见过空腹遛狗的。”

老高:“今儿怎么放学这么早?我看外头路上都是学生。”

“不早了,都饭点了爸!”

老高闻言抬腕看表,费力的看了半响,“怎么就这个点了!”

“你们几点出的门?”我问。

“三四点?”老高不确定道。

“两个小时?!”我提高音量,“你老胳膊老腿的,大热天带着狗走了至少一个小时!”

老高恍然大悟:“我就说今天咋累成这样。”

“这都能忘。”年纪大的人记性都这么差的?我提议道:“爸,要不我明天去买五斤核桃回来?”

“谢谢儿子好意,可惜你爸牙口不好,嚼不动。”

“那就六个核桃吧。”我说,“明天我去买两提回来,我不在的时候记得每天喝。”

明天才是中秋节,今晚街上的人却也不少,头顶上铺满了彩色纸伞和灯笼,花里胡哨地,月亮都看不到了,司谚怀里的大葱舌头甩出嘴巴外呼哧呼哧喘气,人太多不方便牵狗。

“拖油瓶这阵子长秋膘,重得很,我来抱吧。”

“不用了,它不是很重,”他颠了颠狗,“我不累的。”

“疼得跟个眼珠子似。”我挠着大葱下巴说道,“要不你俩认个亲,拜把子也行,你管它叫弟弟,我管你叫儿子,咱俩个论各的。”

司谚背过身,挡开我的手,对大葱小声嘀咕:“别理他,一肚子的坏水,我们自己玩,不跟他玩。”

“哎哎哎,哪来的狗贩子,”我揪住他后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司谚气急:“我才不是,不要胡说。”毫无杀伤力的反驳。

人流密集,一不小心就容易被冲散,我拽着没撒手,懒洋洋道:“那么是谁抱着我的狗儿子不放的?”

“还给你。”他将狗推到我怀里。

我双手同时举起,左扭右挡就是不碰狗。

“这拖油瓶谁爱要谁要。”我耍起无赖。

“你不是说是你的狗儿子吗?怎么不接?”司谚坚持不懈把狗往我怀里怼。

“租给你了,认识一场的份上给你免押金,你想租几天?”

“我不要。”

“嘘——别这么说,小狗听到你不要它会伤心的,”我揶揄,“到时候哭起来了,我可没纸给它擦鼻涕。”

“没纸擦鼻涕”立马就勾起了司谚自觉丢人的尴尬回忆,他忍无可忍,直接一脚踢上我小腿:“高亦!你怎么那么喜欢气人!”

“嘶——”小腿隐隐作痛,我将狗推回他怀中,揽住他,语重心长道:“有时候你得试着自我反思,为什么我不欺负别人净欺负你。”

“因为,”司谚目视前方,平静道,“你喜欢我。”

“那是当……嗯嗯嗯???”

四眼抽风了?!

被夺舍了?

鬼上身了?

“呔——妖精!快还我四眼!”我摁住他肩膀,连人带狗被我摇得前后晃荡,“你把我家四眼藏哪去了?”

“停下,高亦快停下,大葱快掉了!”

“啊?哦。”我连忙拖住狗屁股,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河岸边,零星几盏路灯,四周没什么人,于是顺手把狗放回地上。

司谚松口气,扶正滑落的眼镜。

“月亮出来了,快看。”我十分生硬而刻意的转移话题,

司谚闻言,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抬起头,认真望了一会儿月亮。我故作认真望月的姿态,实则用余光悄悄打量身旁的人,皎白的月光与河面反射的灯光交映,以及那张看过无数次,柔和得如流水打磨的侧脸。

河岸的行道很窄,石砌栏杆防护,河水汛期早已结束,两个月前湍急的河水此刻正在黑夜中缓慢流动,颜色是浓重的漆黑,细碎的光粼粼照映在水波表面。

“我们去放河灯吧,四眼。”我说,“可以许愿的那种。”

“好啊。”他没有转过来看我,只是微微低下头,注视着流动的河面,神情温和,“可是,哪里有可以放河灯的地方?”

我指了指脚下:“从这儿,直接扔下去。”

司谚勾起唇角,笑着说:“会被别人误会乱扔垃圾的。”

“啧,稍后再议。首先——”我说,“要有河灯。”

他四处张望:“附近有卖河灯的地方吗?”

“这里怎么不来个卖河灯的?一点商业头脑都没有。”紧急检索脑内地图,突然灵光一闪,眼前一亮,“等我十五分钟,很快回来。”

沿街附近还有商铺开着门,我目标明确的走进一家相馆。

原路折返,从远处就见司谚站原地不停拍打小腿和手臂,时不时跺脚,徒劳地驱赶蚊虫。宽松的白色短袖t恤与黑色五分裤,一身休闲而清爽的打扮,除了招蚊子没其它问题,大葱趴在他脚边睡着了。

“哟,对不住,把你留在这给蚊子送菜了,天可怜见的,快被吸贫血了吧?”我走过去拉他,“先离开这。”

“等等,不着急的,你买到河灯了吗?”

我将一打彩色卡纸递到他面前,问道:“喜欢哪个颜色?”

“都可以。”他回答后提出疑问,“你要用这个做河灯吗?”

“答案正确!恭喜这位同学,”我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加一分。”

他下意识闭上一边眼睛,同时肩膀瑟缩了一下。

“那么敏感?”我嘲笑道,继续递过卡纸,“没有‘随便’‘都可以’的选项,必须选一个。”

于是他抽出一张红色卡纸。

红色。

巧了嘛这不是。

我将笔递给他,慷慨激昂道:“写下你的愿望吧少年,会有河神大人显灵的!”

司谚:“然后帮实现我的愿望吗?”

我:“然后问你——这位诚实的樵夫啊,你掉落的是金斧头还是银斧头?”

“啊不对!”我立马改口,“这位诚实的同学啊,你掉落的是金眼镜还是银眼镜?”

“我掉的是墨镜,河神大人。”四眼难得捧哏道,接着说,“有点暗,看不清,我写不好字。”

“你没有闭着眼睛写过字吗?比如上课打着瞌睡记笔记的时候。”再说了,他那狗爬字,睁眼写和闭眼写都没区别,我用脚写都比他写的好看。

他摇头:“没有过。”

“知道了,好学生。”我牵着他走到更亮的灯下,“来这边呗。”

他打开笔帽,纸下垫着石砌栏杆,提笔顿了几秒,随即飞速写下两行字就结束了。

我:“完了?”

司谚:“嗯。”

我:“就写完了?”

司谚:“嗯,写完了。”

“这么快!你写狂草呢这是?”

“因为,愿望很简单。”

“给我吧。”我拿过他的卡纸,抬眼问他,“四眼……你希望我看,还是不看?”

他沉默了一会,轻声说:“愿望被人看到就不灵了。”

我挑眉点头道:“是有这么一个说法。”

背着光把纸折成帆船的形状。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帆船,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问:“你的呢?你不许愿吗?”

“在你手里。”我拿出他的帆船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才是你的。”

“允许你偷看我的。”

“我才不看。”他莞尔一笑,眼神清亮,“你没看过我的,那我也不看你的。”

“这样才公平。”他补充道。

我觉得好笑:“又不是买菜,有必要在这种事上讲究公平的?”

“有必要。”

“要亲嘴吗?司谚?”

他愣了一下,笑出声,应道:“好啊。”

我们手里各自攥着对方的纸帆船,在浓郁的夜色下接吻。

“你啷个再不来快点,门就要着我砸关起啰。”老板娘放下扫把。

我把卡纸还给她:“姐姐辛苦!给,这些是剩下的。”

老板娘看一眼身旁的司谚,问我,“就是你带的另一个嘛?”

“对,还有它。”我指了指在店内四处嗅闻的狗。

“哦呦,不会乱屙屎吧?”老板娘嫌弃道。

“额……”

见我们迟疑,老板娘准备摆出拒绝姿态并撵狗。

“不会不会,”我连忙说,“它受过专业的训练,一定会夹紧自己的屁股。”

老板娘见狗已经趴下,才放心作罢:“拍两张不同背景的相片,再各洗两张是不是,帅锅?”

“对,我俩先拍一张,然后再加上狗的一张。”我环顾四周,问,“姐,有哪些背景布?”

“有得天安门、长江大桥,还有大别墅房子内景,”她说,“还有你们男娃娃喜欢的奥特曼、多啦a梦、阿童木、孙悟空。”

已脱离男娃娃队伍的我毅然决然选择了大别墅,然后扭头问司谚,“你呢?你要哪种?”

他犹豫三秒后做出选择:“嗯……孙悟空。”

“这个可以!我们可以扮演西游记里面的角色。”我拿手肘戳他,“你想扮演什么角色?八戒?”

老板娘在一旁接茬:“刚好两个人,扮猪八戒背媳妇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司谚笑出声,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一边用手肘回顶我,“我是八戒,那你就是——高小姐。”

“……”

很少有在司谚面前吃瘪的时候,我不甘示弱回道:“行啊,你来背我,可不要像上次一样把我背趴地上去,八、戒、哥、哥。”

司谚:“……”

然后我对老板娘大手一挥:“姐,我的红盖头呢?给本小姐盖上!”

老板娘:“……”

“红盖头不有,有面纱,跳新疆舞用的那种,等下找给你。”她指着地上的狗,“那狗嘞?”

我和司谚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白龙马。”

老板娘连连摇头:“不得行,我这没得马鞍噻!”

我:“给它拍下一场,大别墅背景那个。”

“晓得,要抓造型不?”她对司谚道,“小伙子头发长了点,怕得露点脑门出来才上相。”

露脑门?司谚怎么可能同意,正想帮他拒绝,却听司谚道:“好。”

老板娘把他引到梳妆镜前坐着,动作利索地把头发用夹子夹起:“来喷点摩丝把脑门头发抓上去。”

我凑过去:“姐,我也要喷。”

老板娘:“你那个短毛头用了不有效果啊弟弟。”

我:“没事,喷!给头发再硬点,冲天炸的那种!”

老板娘:“晓得晓得,等一哈给你弄。”

她看了一眼镜子,问司谚:“这个是胎记哈?”

司谚有些报赧的垂下眼:“嗯,是。”

“小伙子就是要把额头露出来,精神、清爽。”老板娘夸赞着拍拍他脑袋,“胎记位置长得正噻,小娃娃时候拍照都不消画吉祥痣了。”

我凑过去:“姐,给我也点一个呗。”

“没见过这嚎大年纪的小伙子嚷着要点红的。”老板娘说道。

我:“现在你见过了。”

“喏,口红在那跌,你自己点一哈。”老板娘指出放口红的位置,打理完司谚的发型后,转身进里间找服装。

我对着镜子几次下手,最后作罢,把口红递给司谚:“你帮我点。”

他一愣:“我?”

我:“除了你还有谁?大葱?”

额头被鸡啄米似的一戳。

“好了。”他说。

此时,老板娘已经抱着衣服走出来了。

“要换衣服吗?”我扭头问他。

我问老板娘:“姐,你这衣服洗过没?”

老板娘是个实诚人:“哎呦,我这里这么多套衣服,不可能每套都洗嘛!”

“都是穿一哈子就脱了,不脏的咧。”

我:“算了。那就不穿……”

他打断:“可以穿的。”

嗯?我凑近他耳边:“你的洁癖哪去了?”

他:“来都来了。”

真不像他会说的话。

开拍前,我趴司谚背上,见他使劲得耳朵红脖子粗,好心建议:“其实我当八戒也行。”

“不要说话,看镜头,高小姐。”

“……”

四眼嘴皮子真是越来越利索了!

在老板娘的指导下,我反手拿着金箍棒,面纱盖头顶,掀起一半露出脸,手放额前摆出孙悟空标准了望姿势,假装是孙悟空变的高小姐;而司谚头戴红色冠冕,像是唱京剧戴的款式,胸前别着不伦不类的大红花,手杵九尺钉耙,另一只手背着我。

“好——保持住不要动。”

“3、2、1,茄子——”

孙悟空背景拍摄完成后,老板娘看不下去把我额头的口红印擦掉,用眉笔把我左眉中间断的眉毛补齐,我们换回常服,将睡着的大葱摇醒,正正经经的站在图案是大落地窗的别墅客厅前,再次拍下一张照片。

“下星期六来拿哈。”老板娘说道。

司谚:“好的麻烦您了,多少钱?”

“我早付过了。”我勾住他肩膀,“走吧八戒。”

医院,护士麻利地给司谚换上新输液瓶,调整滴速后就走了。

一间病房三张床位,用帘子做隔挡,住中间床位的今天正巧出院,另一床被家属用轮椅推出去透气了,此时病房里就我和司谚两人。

“我说你,要不考虑住校算了,正好高三时间紧,住校的话还更方便。”我从果篮里挑出一颗苹果咬下,“这次算你运气好,人都卷到车底了,既没被车轮碾到也没缺胳膊少腿,能全乎人躺在这,天知道你爸在底下给阎王爷磕了多少头。”

“还有你妈,听到自己宝贝儿子出车祸,差点半条命都跟着交代了,掐人中都醒不过来。”

司谚语气虚弱:“高亦,没洗过的水果不能直接吃。”

“穷讲究,死不了人。”顶着他不赞同的目光,我用门牙把苹果皮一圈圈啃下来,吐垃圾桶里,问道,“这样可以了吧?”

“……你要不先回去上课吧。”他目光隐隐含着嫌弃,颇有些不忍直视的意味。

“回什么去啊!我良心还没喂狗呢!”我说,“你都躺医院了,我不给你接尿端屎,还回去上课?我是畜生吗?”

“……”

我要吓死了,好不容易打听到具体医院,火急火燎赶到病房,见人直挺挺的躺那儿,就差盖块白布了!他妈还坐在旁边哭丧似的哭,任谁一眼见了都会判定这是个中年丧子的悲痛老母亲。妈的,搞得我还以为人真没了。

几乎是甩着鼻涕眼泪爬到病床边,结果人睡得好好的,挂着吊瓶,半边头发被剃光,一个时髦又潦草的阴阳头,脑壳上还裹着纱布。

当然,半边脸也肿得跟含瓜子的仓鼠一样,青紫交加,惨不忍睹。

当时唯一想法就是:人活着就行。植物人也好,残疾人也好,总比没了好。

“脑震荡!这么严重的伤,我都做好准备,就等你醒来后问‘我是谁?’‘你是谁?’‘我在哪?’‘现在是什么时候?’”

“接着我告诉你的名字,你说‘我不叫四眼,我叫八戒!’”

“你妈听到后,哭得更伤心,承受不住打击的老母亲,精神已处在崩溃边缘。”

“于是,我和阿姨只能大声呼叫‘医生医生!我邻居/我儿子疯了!’”

“第二天的新闻标题就是《震惊!某高中生车祸醒来竟称自己是天蓬元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疼。”他痛呼一声,扯到右脸的伤处,声音有些含糊,“你的想象力好丰富,可以做电视剧编剧了。”

“停!别笑了祖宗,别又震到脑子,真伤到脑子到时候斜嘴流口水,大罗金仙来都救不了。停停停,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把苹果核扔到垃圾桶,抽张纸在手上搓。

“只是轻度脑震荡,没那么严重的。”司谚笑歇了,喘口气,“你要不先去洗手,纸擦不干净。”

“啧,不脏!”我摊开手掌,“没沾到汁,擦给你这个洁癖看的。”

我继续说:“结果你见我第一句话居然是——‘高亦你怎么没在上课?’”

“我真服了。”

“你要是真没了,我是不是还得每学期给你烧一份成绩单?如果没考好,还得专程托梦来教训我。”

他躺在病床上安静地听我说完,轻声辩解:“才不会,你胆子小,我才不敢吓你。”

我不服:“谁胆小?以前是谁哭着求着要大葱陪睡的?”

司谚闭上眼睛不看我:“我伤到脑子,失忆了,记不清了。”

我戳了下他的胎记:“别耍赖啊你。”

他勾着唇,依旧闭着眼睛,不说话,明晃晃的假睡。

冬天的雨带着一股阴冷的潮湿钻入骨头缝里,又细又绵的雨和暗沉的云,阻隔了阳光,病房在白天也打开灯,白炽灯照得他面色惨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和暗淡的眼睑。

我趴在床边,盯着他插了输液管的那只手,说:“我真的要吓死了,四眼。”

他睁眼,虚握住我的手,温声道:“这只是个意外,你们别担心了。”

我:“手插了针就别乱动。”

让他别乱动,其实是我不敢动。

他的手掌以及手臂还有明显的擦伤,因为要输液,另一只手只用胶带浅浅的绕一圈来固定纱布。幸好天冷穿得厚戴着手套,要是直接皮肤搓地,估计能搓得骨头露出来。

插着针管的手即使隔着纱布也能感到一股冷意,因为有伤口,所以不能用热水袋垫手。

遭老罪了。

我忿道:“我真服了那些开夜车的,握着方向盘他妈的都能打瞌睡。”

“自个找死就算了,拖累别人干什么?”

“等你出院我们就去天宁寺,求四个平安符,你、我、你妈、我爸,哦,还要再加一个大葱。”

“好。”他答应下来,接着又问,“你这周学的数学和物理有哪些知识点弄不清楚的吗?”

“……”我简直要给他跪下了。

“大哥——祖宗——我都喊你祖宗了!歇会吧!你都已经高三了,自己高考都忙不过来还操心我?!不对,你都躺医院了!祖宗啊!你老好好休息啥也别想,行不行?”

“再说了,下学期高二结束我就选文科,物化生学到能过会考水平就够了。”

“你先闭眼睛睡会吧,等你醒了,阿姨的天麻炖猪脑刚好就能喂到你嘴里。”

司谚:“我不困,我才刚醒,只是有点头晕。”

“哦,那你想上厕所不?现在还不能下床,需要乐于助人的邻居帮助你解决生理问题吗?别害臊啊,你好心的邻居是不会嫌弃你的。”

他立刻闭紧双眼:“我还是睡觉吧。”

“别呀,憋屎憋尿对身体不好。”我扯了扯被子,“刚才不是说不困?咋就倒下了?”

司谚闭着眼不动。

于是我探过身,轻轻捏住他没有受伤的脸,向外拉。

“你干什么?”他睁开眼睛,因为没戴眼镜,眼神没有焦距。

“这边没肿,我给你整对称一些。”

“泥真唔聊。”

“哟,这里有人会睁眼说梦话!”我故作惊讶,“那要不要起来梦游上厕所?”

他再次闭眼:“我睡着了,你不要讲话,安静。”

“说真的,床上便盆都买好了,”我隔着棉被往他身上拍了拍,“别害臊了,快把屁股抬起来,我给你接屎。”

“我不想那个!”他终于装睡不下去了,有些难以启齿道,“我……只想撒尿。”

“哦哦,明白!这题我会!”我憋住笑,从床底下掏出一个塑料接尿壶,舞到他面前,“当当当——瞧瞧,多方便,直接塞进去尿就完事了。”

说真的,我都想买一个来用用,冬天起夜不想掀棉被,直接用这个,多方便。

我动作积极的把他下半身的被子掀开。

“高亦!你要干什么?!”他惊得缩腿,脚趾也紧紧蜷起。

“干什么?伺候祖宗撒尿呗。”见他脸色不好,我再次改口,“行行行,我换个说法——好心邻居帮助行动不便的伤患解决生理难题。出院后记得送我锦旗。”

“你闭嘴吧。”他拽紧裤腰,生怕我突然出手偷袭。

“四眼,你没发现吗?你穿的是开裆裤,护那里没用,我只要掀另一处……欸欸欸,别急别起身!裤腰那还缝了片布给你盖着,不会走光。不过这设计还真是方便,一掀开就能撒尿。”

他面颊通红,半响道:“我自己来,你转过去。”

“那可不行,你不能乱动。”我拒绝道。

司谚:“我又不起身,你转过身去!”

眼见要把人惹炸毛了,为避免把伤患从脑震荡照顾成脑溢血,我转身背对他。

身后传来声音:“你堵住耳朵。”

“……四眼,你够了啊,掩耳盗铃呢?不准我听声辨位是不是?”

“你听着我尿不出来。”

“是不是要我出去你才尿得出来啊?事精儿。”

“对,你出去。”

“想的美,留你一个人在病房,你妈会把我做成手撕鸡。”我说,“这样吧,你一边尿尿一边唱歌,我就听不到你的…嗯……嘘嘘声。”

“我不要,”他毫不犹豫地拒绝,“这样好蠢。”

“你洗澡时候不唱歌?撒尿时不吹口哨?好吧,确实没见你唱过吹过,看在咱俩关系不一般的份上我勉为其难帮你唱一次。”我胡乱现编现唱起来,“下雨啦!下雨啦!唧唧涨涨,想尿尿,掀开门帘,塞进尿壶,1、2、3!嘘——嘘——嘘嘘嘘——”

“你给我闭嘴!”

后背被砸中,尿壶咕噜噜滚到地上。

我不可置信:“你家暴我?”

司谚斩钉截铁:“对!你欠打!”

“行吧,不跟伤患一般见识。”任劳任怨捡起尿壶,毕恭毕敬双手呈上,“有请皇上出恭——”

“闭嘴,出去。”

“嗻——”

鼻腔已经适应了走廊的消毒水味,听到他唤我名字,走进去,尿壶被放到地上,而床上的人被子从头盖到尾,露出一撮黑发,标准的太平间躺尸造型。

指节叩击床头,我提醒道:“这位即将大脑缺氧的患者,请露出你的鼻孔。”

被子底下的司谚闷声闷气地说:“你先帮我把尿壶倒了。”

他害羞的时候相当好玩,蚌壳似的,偏偏又是特别好撬开的那种。

我憋住笑:“知道,记得把头露出来。”

“嗯好……”他应答下来,“麻烦你了、谢谢……”

我揪了一下那撮黑毛:“不客气,出院后别忘了报答我。”

拎着尿壶走到门口,差点撞到拎着保温桶走路风风火火的司谚母亲,我连忙侧身,道:“阿姨,悠着点,要不是我反应快,您差点就被童子尿淋了!”

司谚他妈视线移到我手中的尿壶,张口欲言。

我继续说道:“不过淋到也没事,童子尿辟邪。”

身后的司谚呼地掀开被子,就差跳下床揍我,理智让他躺在床上不敢妄动,他气急败坏地喊:“高亦——闭嘴!!!”

倒完尿壶再接水里外冲了两道,拎在手里,没急着回去,在一楼室外休闲区闲逛。

说来也巧,我当年就是被老高送到这所医院的。

那时我身上的疥疮还没好全,还不能出院,长时间待在病房又骨头痒,于是偶尔会趁人不备跑出去,穿着病号服在各个楼层房间穿梭。

有的住院病人见到我还会主动送吃的,多数是水果,有时是一两颗糖。

当然也有委婉驱赶的,毕竟皮肤上暴露在外的疥疮并不美观。

我怀揣着他人馈赠的食物,来到一楼的户外休闲区,躺在长条石凳上,刚好占据一整条石凳,优哉游哉的拆开糖果,这里没有流浪汉,没人和我抢。

那时和现在一样,也是秋天,不过秋雨已经过去了,石凳是一种干燥的温冷,天空中云很少,有太阳,非常刺眼,眼睛睁太久容易流泪。

再次悄悄回到病房,医生护士都没有发现我曾出去过,最后还是同病房的小孩告状他们才知道。

现在刚下完一场雨,石凳上铺满了水,我用手掌随意把水刮掉,躺上去没一会就感觉整块背和屁股都潮了,鞋底砰砰地拍击地面,不由唏嘘,想当初我躺这的时候,脚尖都够不着地。

“儿子。”

头顶一道阴影投下,是老高的声音,随即他的身影出现在上方:“你在这干什么?身体不舒服?”

“您忘啦?司谚被车闯了。”

他一拍脑门:“哦哦,瞧我这记性。没事吧?还没来得及问那孩子咋被撞的?”

“晚自习回家,他骑自行车过三岔路等红灯,结果从后面被车撞飞了,直接蹿进从对面开过来的另一辆车底下,幸好……”我心有余悸道,“不然完蛋了。”

老高笑了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完有指着我手里的尿壶,“你一直捧这玩意干什么。”

我把尿壶往空中一抛,接住,手指勾着提手:“我的新款手提包。”

老高竖起大拇指:“够时尚,找不着厕所还能拿来应急。”

“爸,您上医院干什么?”

老高:“开点降血压的药。”

见老高手里没拿东西,我坐起身:“走吧,我陪您拿药。”

他厚实的手掌按在我肩上:“不用,你去看那孩子吧。”

“看完了,现在有他妈照顾,我待会再去。”我说,“爸,你别单看一种病,你那高血压都治几年了,看来看去开的药都没差,还不如先挂个专家号,瞧瞧更年期老是忘事是怎么个事,你这两年的记性……脑白金当水喝都没效果。”

“臭小子,少贫嘴,”后脑勺被拍了一记,老高道,“自个儿身体你爹我心里有数,安心把学上完再说,半大小子跟个老头似的爱操心。”

第二天,我申请了这周晚自习离校的请假条,来到医院,天黑的越来越早,医院大厅相比白天来说人少了三分之二。

轻车熟路来到住院部,病房内前两个病患拉开帘子面对面唠嗑,最里面靠窗的病床是司谚床位,隔帘已经拉上,我估计他还没睡,走进一看,果不其然,他正坐在床上,手里捧着高考必背文言文18篇,因为没有眼镜,眼睛眯起,眉头皱得死紧。

我书包一扔,拖来一把椅子面朝靠背的胯腿坐下,正式开启今日的促膝长谈:

“我爸有事瞒我。”

“你来啦……嗯?瞒你什么事?”他把正在看的那一篇做了个折页,合上书,问道,“要吃蒸山药吗?妈妈今天特地蒸了很多。”

我伸手:“来一个。”

他从三层铁皮饭盒里挑出一个最大的放到我手上,拿到手里还是温的。

“谢谢四眼。”接着我又补充道,“也谢谢你妈。”

“……不用谢。”他见我直接上嘴啃,有些无奈,“你不剥皮吗?”

我明白四眼这是洁癖又发作了。

“有什么好剥的?麻烦,又吃不死人。”

他不解:“可是以前吃山药,你都会剥皮。”

“祖宗,以前和你吃的都是烤山药,那玩意不剥皮吃了一嘴灰,皮还硬,我饿疯了才啃那玩意的皮。”我打住话题,“等下,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别打岔,我说到哪了?哦,我爸有事瞒着我。”

“他瞒你什么了?”司谚问,随后又说出令我意想不到的话,“他是谈朋友了吗?”

“咳咳咳……不是!”我好容易才没被山药噎死,端起水杯往嘴里猛灌一口,“意难忘看多了吧你,想象力比我还丰富。”

老高要是给自己找个伴,我是双手赞成。当初他硬是把我赶去住校,给自己搞得像是空巢老人似的……这么想来,他要求我住校那会儿就不对劲了。

“大概是什么事?方便说吗?”他询问。

“我怀疑他得不治之症……呸呸呸,重来,我怀疑他生病了,但不告诉我。”我边说边回忆道,“我偷偷翻过家里的药箱,除了他的慢性病药和补脑药,其它也就治感冒咳嗽的。”

司谚:“高叔叔身体哪些地方出问题了?”

“都是些老毛病,什么风湿性关节炎、高血压、眩晕症,对了!他更年期,记性特别差,还总是拿不稳东西,摔过好几个碗,手脚不稳这个应该是关节炎问题吧?”我继续说道,“以前也有腰疼腿疼脑袋疼的毛病,偶尔也会忘事,但是从来没近两年严重。”

我隐隐有些忧虑:“有几次连自己吃没吃过饭、遛狗溜了多长时间都察觉不出来,就像没时间观念一样。”

“高叔叔多大年纪了?”

“快六十了。”

“这年纪的老年人确实忘性大,我外公也是记不住事,每次回去都以为我才初中毕业。”司谚建议道,“要不让高叔叔吃点补脑的保健品试一试?”

“吃过,简直是当饭吃,什么安神补脑液、补脑安神片、茸血补脑液、脑轻松、补脑丸、脑白金家里都有。”

“啊?这么多吗?吃太多会不会对身体不好?”司谚说,“会不会补过头了。”

“……也不是一次性全吃。昨天不是在医院碰见他吗?让他顺便挂个专家号瞧瞧,死活不去,还跟我犟嘴,嫌我啰嗦。”我吐出一口郁气,“一把年纪了还让我这个小辈操心,真是不让人省心。”

“啊——”我倒在床上,隔着棉被压着他腿,长叹一声,“我该怎么办。”

司谚拍着我背安抚道:“别想得太遭,高叔叔平时看上去很精神,一点不像生病的样子。”

“那可不,讲句话中气十足,跟撞钟似的。”

“你问过他是生什么病了吗?”

“当然问了,说东他扯西,说西他装耳聋。”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也是这样吗?”司谚笑道,“不想回答的问题直接装听不见,要么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这倒没说错。”我厚着脸皮承认。

“如果他真的生病了,但又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担心吧。”他说。

我:“他什么也不说,我自个儿在那猜来猜去,不是更担心?”

“那么,你直接把这句原封不动对他说一遍,说不定他就会告诉你了呢?”他说道,“反正都会担心,比起猜来猜去不确定的答案,直接提供把事情说明白不是更好?”

“有道理,找个机会跟我爸好好聊聊。”

“天色不早了,你还不回家吗?晚了赶不上公交了。”

“谁说我要回家的?”我拍了拍身下的被子,“我费这么大劲出来可不是回家的,让我爸摊牌的事可以之后再说,也不差这几天。”

“嗯?”

“我要在这住下。”我告诉他,“我跟阿姨商量好了,晚上我陪床。”

“不用了,我现在能下床了,不用陪床。”他毫不犹豫的拒绝,“而且,你第二天还要上……”

我做出打住的手势:“停停停,病号没有发言权。”

“我可是磨了你妈好久她才同意让我陪床的,你别白费功夫了。”

他妈那么难搞的我都搞定了,小的更是轻松拿捏。

司谚小声嘀咕:“是没有人权吧……”

“知道就好。”

“会影响你白天上学的。”

“你晚上除了睡觉起夜还会干什么?别告诉我你还想挑灯夜战学习。”

司谚:“不至于。”

“那不就成了。”我一锤定音,“我只是防止你有突发情况搭把手的,再说了,你现在身体情况挺好的,只是观察期,好伺候得很。”

“可是你睡觉会打呼啊高亦,我睡不着怎么办?”

我:“四眼,你不要不识好歹。”

他弯起眼角,神情柔和:“高亦,谢谢你。”

“嗐,这人怎么这么见外,真想感谢我就……”说完我起身,把脸凑过去,指着脸颊小声道,“亲一个。”

“呼——”

耳朵被他吹了口气。

“你要亲就亲,不亲拉到,对我耳朵吹气干啥?”我捂着耳朵控诉。

司谚眼底含笑:“你刚才太像流氓,我下不去嘴。”

“嗐,瞎说什么大实话!来来来,给爷啵一个。”

“等等!有人。”他伸手挡住脸。

我顺势往他掌心一啄,惊得他手一缩,拽下他的手,攥住不放,安慰道:“没事,帘子挡着。”

说罢飞快往他嘴角一啄。

“喂!”他压低声音斥责,“你胆子太大了!”

我笑嘻嘻道:“这样才刺激。”

精品店的塑料袋随步伐沙沙作响,想起里面玩意的外包装我就咬牙切齿,哪个大傻帽包上的粉色爱心包装纸?!

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不想有回头客了是吧?

要不是时间紧,我当场就得让人拆了重新返工,他妈的还贴了个玫红色的拉花!我真是服了。

时间快到了,今天四眼出院,耽搁一阵,顾不得找茬,我急忙加快骑车速度。

一路上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把那酸掉牙的粉色爱心包装纸给撕干净,直接送就完事了,转念一想,五块钱包装费不就白瞎了嘛!

刚给自行车落好锁,抬头就见一个眉清目秀光头走出来。

我迎上前,双手合十鞠躬:“阿弥陀佛,恭贺小师傅康复出院。”

因为头上有伤,为了方便,司谚一番纠结后还是把另一半头发全剃了。

其实这一年司谚已经逐渐接受胎记会偶尔露出来,不再像以前一样严防死守,虽说刘海还留着或多或少的遮一点,但也打薄了不少,比起以前的厚铁刘海简直是质的飞跃。

平心而论,他光溜着脑袋也挺顺眼,以前是四眼学生仔,然后当了两天时尚前沿的阴阳头杀马特,现在直接剃度出家。

见只有他一人,我奇怪道:“阿姨没来?”

“嗯,她最近因为照顾我,请假次数太多,工作也耽搁了,给我办好出院手续就赶着去加班了。”

“哦,难怪。”我感叹,他妈一个人把儿子也是不容易。

在路上,他有些不自在的低头,时不时摸着脑袋。

“小师傅,请问你有什么烦恼吗?”

“……没有。”

“为何你神情中带有一丝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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