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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两桌子人硬是从六点等到六点半,大家都略有不满的时候,林经理终于出现了,旁边还跟着他的助理我们的副经理。

同我们说话时,他一直都是笑脸模样,说:“实在抱歉,路上堵车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大家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用在意我。”

饭局开始,林经理站在所有人都自觉留出的我旁边的空位,上来就握住我的手,颇有感慨地说:“小陈啊,我代表公司恭祝你高升,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你的成绩我们技术部的成员都是有目共睹的,非常不错啊,呃这个值得公司所有员工学习呀,呵呵呵。”

林经理说这话的时候虽是笑呵呵的,但却莫名盯得我心里发怵,不论是祝贺还是关心都总有一股夹枪带棒的味儿,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后来却发现他看我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不屑。很快我便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了。

他认为我的晋升会在一定程度上对他的职业生涯造成威胁,他从中嗅到了危机,而刚才所说的一切不过是他向来如此的话术,并非真的祝贺,说他笑里藏刀都不为过。这让我觉着以后在公司只会变得更难。

我撑着笑意,在脑子里想了个遍我认为最合适的回答,最后挑了个大家都爱听的:“我陈某能有今天,全得感谢公司的栽培和同事的信任,也更加离不开林经理您的指导和支持,没有大家,就没有现在的我。”

此刻所有人都看着这里,倘若再不做出点行动,就等于是要看我笑话了,于是我只能一鼓作气倒出一杯白酒捧在手里,对着在场的人说:“在这里,我先敬在坐的各位一杯。”

我一饮而下,一股浓烈刺激的液体顺着喉管向下,在胃里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烧感,我忍着恶心又倒一杯,佯装镇定地扭头举到林经理面前:“这一杯,我敬林经理。”

又一杯入喉,更加辛辣的感觉在口腔里蔓延,对于不爱喝白酒的人来说,喝一口简直和刀割喉咙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损,这桌的几瓶酒几乎全点的白的,想敬两杯都让人无从下手,要是再来一杯恐怕就要死在这里了。

敬完酒趁大家动筷闲谈,我又叫来服务员开了两瓶好一点的红酒,红酒的口感比白酒多了几分清甜,也让我的胃暂且消停了一会儿。然而正当我以为可以偷闲的时候,张穆又带着其他同事过来同我敬酒,让我无从拒绝。

张穆搭上我的肩,开玩笑似的笑道:“不够意思啊老陈,我们不过来敬你,你就不打算喝了是吧,在这偷懒呢?”

我摆了摆手,面露些许无奈:“你知道的,我酒量一向不行。”

这并不是我用来挡酒的借口,而是我的胃现在的确翻腾的厉害,随时随地都会吐出来的那种,特别难受。

“今天你可是主角啊,你不喝谁喝?”张穆旁边的同事也跟着打趣我:“咱们之间不整别的,就一杯好吧,来来来,倒上倒上。”

他提起桌上的白酒就往我喝过的酒杯里倒,一点不带犹豫,我被迫接过那杯满得快溢出来的酒举在胸前,他整张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通红,朝我说话时吐在我脸上的口气也全都是酒精的味道。

他说:“现在你可成咱俩领导了,以后在公司,还得多帮衬点兄弟们哪。”

我谦恭笑着,委婉道:“是你们太抬举我了,不过要是有能帮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他和张穆乐呵着举杯过来表示要和我碰两个,摆明了是不让我有任何拒绝的机会,这杯酒终究是躲不过的,我只能硬着头皮咽下。

酒局过半,胃里的灼烧感愈演愈烈,脑门也开始发涨,哪怕喝了两口温水也不顶用,不过此时已经没什么人来找我敬酒了,得以让我休息片刻,反观林经理那边还是笑声不断,他们在那边高谈阔论,畅谈公司的未来以及自己的理想。

我待到后边实在是难受得想吐,招呼两下后便跑去了卫生间,我撑在墙上往小便池里吐出刚才喝下的烈酒,胃里被腾空,但恶心的感觉仍旧积攒在胸口不曾褪去,于是又接连吐了两口酸水,直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才勉强缓解过来。

嘴里不断泛着苦涩的味道,我冲完厕所,捂着胸口走到外面的洗手台跟前,打开水龙头不停接水往嘴里漱口,然后又捧起水往脸上浇,冷水让我发烫的脸颊得到了短暂的舒缓。

缓了一会儿后,我撑在洗手台上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绯红、水痕的面颊,遍布眼眶的血丝,以及滴着不知是汗还是水的额前发,浑然一个酒鬼似的。我无奈地捏了捏鼻梁骨,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这跟应酬又有什么区别。

烦躁地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扯出西服口袋里的方巾用来擦脸和手上的水渍,哪知刚走没两步就看到了靠在卫生间门口的梁媛媛,我稍顿了下脚步,见我出来她面朝我站直了身体。卫生间没别人,看样子她是故意在等我。

“难受得厉害吗?”她露着几分担心的神情问我。

我将用完的方巾塞回胸前的口袋,装作一脸没事儿的样子走过去,微微一笑:“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路过她身边时,她从后边攥住我的手:“要不……你还是在外面休息一会儿再进去吧,看你的状态并不好。”

我轻抽开她的手,无奈地笑笑:“我这个做东的都不在场,哪里像个话呢。”

我重新回到包厢里,大伙儿喝得正尽兴,林经理发现我中途出去了一趟,便在嘴里嘟囔着要我自罚两杯,然后又拉着我开始唠他的远大抱负,显然这是喝醉了,我叫来他的助理帮忙照看他。

梁媛媛也进来了,她坐在另一桌,安静地吃着桌上那未动几口的菜,一点也不想参与到这边的硝烟中来,说到底,她来这的原因不过就是因为心里的那点事儿,很简单,别的什么都不想管。

这场饭局一直持续到近晚上八点,一群人是真能喝,都快结束了还要拉着我再干两杯。断断续续的,我又被灌了不少酒,醉意的加持下,让我的脑子变得迟钝起来,也更头痛欲裂,胃里又回到了刚才翻江倒海的感觉,站在地上都感觉昏天黑地的。直到林经理接了一通电话,说有事要提前一步走,才终于停止了这场要命的聚会。

我在意识还算清醒的状态下结了账,然后强撑困意回到车里打开软件点代驾,奈何脑子实在是困得不行,意识逐渐模糊,竟然直接在车里睡了过去,只依稀记得在我恍惚的时候,听到有人在一旁说已经为我点好了代驾,让我在车里好好休息。

再次醒来时,只觉得整个头天旋地转的晕,沉重的感觉就像是硬跑了十几公里。我用食指和拇指抵着太阳穴那里,艰难睁开发涩的眼睛,却突然看到房顶的吊灯是陌生的。

我愣了两秒,待确认自己是清醒的后,从床上弹了起来。与此同时,手边还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那柔软的触感让我猛一下缩回手,下意识看向那里,但仅仅只是一眼便让我心脏骤停。

梁媛媛正熟睡般地躺在床的另一侧,脸颊睡得微红,像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安详宁静,我难以置信地巡视了一遍眼前的房间,发现这里竟然是酒店。

我想起什么,然后惊恐地垂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完完整整,完全没有脱过的痕迹,梁媛媛也是,这也就表明我什么都没有做,各自清白。

我长舒了一口气,头疼什么的已经完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顾着慌乱地找床边的手机看时间,上面显示凌晨一点零五分,但同时在下方还有秦知远在不同时段打来的十几个未接电话。

缓过一阵子,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口干舌燥,我坐到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便哐哐一顿喝。冷静下来后,我开始梳理脑子里几乎已经断层的记忆。

可想了半天,大脑偏偏就跟生锈了似的,所有的画面我都不能够完整拼凑出来,喝醉酒后的事情完全没了印象,包括我和梁媛媛为什么来到这里;谁送我们来的;以及是谁在我意识朦胧时说的“给你点了代驾,你就在车里好好休息”这句话。

通通记不得了。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要陷害我。

胳膊肘撑在大腿上,手指在混乱的思绪中插进发缝中,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我连遗书的内容都想好了。

梁媛媛还在睡,一点没有要醒的意思,我沿着床边颓唐地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不停思考着该怎么办。偏偏这时,头疼又开始了,还附着胃里的不舒服一并带给我,整个人都身心俱疲,就像是陷入了一片沉寂且无助的深渊中,里面还有什么东西一直拽着我,让我越陷越深。

我走到床那边晃了晃梁媛媛悬在一边的手臂,想把她叫醒,可不论我怎么摇怎么叫,她都紧闭着双眼不曾动弹,我心脏猛抽,连伸去探她鼻息的手都控制不住地发颤。

好在指尖拂过的鼻息是正常的,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我如释重负,佩服她的睡眠质量如此之好。但很快我又反应过来这当中不对劲的地方了,她为什么可以在这么危险的时候都能睡得很香。

我试着加重力道晃她的手,但意料之中的,她还是没有醒。

就如今这种情况,我只能联想到最坏的结果。梁媛媛遭人下了迷药,将同样意识不清的我一起丢到酒店,想让我俩发生关系,以此构陷,从而毁掉我俩的名声。

光是想想我就觉得这人有病,这么恶俗的阴谋都能想得出来。

我想遍了公司一起共事的同事,但都搞不清到底是谁在用这种龌龊低俗的方法从背后捅我刀子。

林经理吗?以他的品行不是没可能,但又总觉着不像他干的,毕竟他一直都只是个会动嘴上功夫的人。

或者张意?前段时间跟他在工作问题上是有过意见不和,但这事儿小得不能再小了,也没起什么争执,不像是能记得上仇的。

但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好像也没有谁能有陷害我的动机,并且参加聚会的人足足有三十多个,非要排查起来是很麻烦的事。

顾不得那么多了,心里强烈的不安告诉我,一直呆在这里只会更加糟糕,我得先离开这里。

我撑着大腿起身想离开现场,可就在经过玄关的时候,我却突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点。酒店的监控,还有入住时登记的个人信息。

此前过度的慌张竟让我险些忘了还有这两个东西的存在。

正规来讲走廊、电梯、大堂都会有监控,还有入住酒店的前提也必须要登记个人信息才行,所以只要有监控和入住信息就能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有了明确的目标后,我在慌乱中逃离了现场,留下仍在熟睡的梁媛媛。

我顶着昏沉的头乘电梯下到一楼大厅,在前台以酒店住户的名义查询了我那个房间的入住信息,本以为这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我却愣了。那人很聪明,知道登记会留下足迹,所以留了后手,在入住时用的是梁媛媛的证件。

我盯着电脑屏幕,掌心在不知不觉中被捏出了指甲印。入住信息的途径断掉,那么就只剩酒店的监控了,如果监控也没了……

我闭上眼睛不敢再去想剩下的东西,深呼一口气后,向酒店经理谎称在这里丢了钱包,要查询最近的监控。一般来讲,酒店负责人在遇到住客于自家酒店出现财物丢失的情况下,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所以我非常顺利就进到了监控室。

经理向保安简单说明理由后,我们便开始查询八点到凌晨一点这个时间段的监控记录,但在查找的过程中我却发现,从前天晚上十点到今天晚上十点的记录全都显示“视频已丢失”,并且无法恢复。

听保安解释,是因为那层楼的监控坏了,一直在报修,还未来得及投入使用,所以查不到记录。

听到这个烂透了的理由,我真是无语又好笑,带着濒临失控的情绪质问那个保安:“如果真是监控坏了又怎么会显示“视频已丢失”,你说的这些不是在扯淡吗?”

那保安有些不耐烦地摊了摊手,态度轻蔑:“可事实就是这样,这事我们经理也是知情的,不信你问他。”

只见经理真的点了点头,用非常官方的说辞向我致歉,并让我报警处理,他表示酒店会积极配合。

监控都丢了,还配合个毛线。

心里的那点防线在这一刻全都崩塌,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还是一旁的经理喊了我几声才勉强回过神来。但这保安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已经不想去纠结了,我本来就不该抱有任何期待。

我拖着沉重的身体原路返回,想去看看梁媛媛的情况,但在走出电梯门口时,口袋里电话突然响了,我揪紧了心掏出来,在看到是秦知远打来的后,暂且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秦知远已经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

“你在哪儿?”一接通,秦知远便传来这么一句急切的话,仿佛很清楚我此刻的处境。

“什么?”原本萎靡不振的我愣在了原地,手不自觉握紧了手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声音里隐隐透着焦急,说:“我在电话一时半会儿讲不清楚,后面会再向你解释,我不会害你的你放心,先告诉我你现在人在哪儿,我过来找你。”

我吞咽口水,看了看周围的标志,缓缓道:“方跃国际酒店。”

“好我知道了,你呆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

电话里只剩一段忙音,我沿着墙壁疲乏地蹲到地面,手肘搭在胸前的膝盖上,头陷进两臂中间,整个人颓靡到了极点,一连串的事缠绕在心头,不光累得想睡觉,竟也逐渐使我生出了希望秦知远能够快点来的感觉。很奇怪。

脑子里拼命回忆起曾经有得罪过哪些人,可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有谁。头疼得厉害,像有根针在不断扎着我的头颅,一阵一阵的,如果不是蹲在地上,恐怕身体都已经稳不住,要一头载倒在地面了。

正当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又响了,还是秦知远。

他人在酒店楼下,问我在哪层楼,我根据旁边的房间号判断出所在的楼层,然后告诉了他。

两分钟后旁边的电梯门开了,秦知远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出现了在我面前,从地调查,除非他是跟踪狂。而且问题是,他既然知道我的行程,那为什么还要打电话问我在哪儿。

这么一看,所有的东西都是那么的矛盾。

但有一点我非常确定,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一定知道什么。

秦知远望着我,仿佛早已经意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于是一字一句,说得简单干练:“我知道你一定疑惑我为什么知道这些,为什么会来找你,甚至会怀疑,我就是那个要陷害你的人。”他褪去了平常的感觉,此刻展现在我面前的,是无比强大的冷静和理智,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但你必须清楚,现在不是该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

不等我反应,秦知远将我带进了电梯,他按下负一楼的电梯键,说:“你的车很有可能被他们停在了地下车库,等会找到车了就在车上等我,剩下的我去处理。”

电梯里有我醉后连绵的呼吸声,良久的静默后,我终于还是选择开了口:“……一二零五,”喉咙太过干涩,导致说话都带着沙哑:“梁媛媛在那儿。”

靠在秦知远的肩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依稀地听到他轻声说了句“好”。

然而不巧的是,这个酒店的地下车库特别大,要找起来并非易事,我瞬间泄了气。但秦知远还是很冷静,一只手扛着我,另一只手摸出我兜里的车钥匙,打算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找,在靠近制度而被辞退。虽然知道这几大部分原因都只是为了减少公司形象的损害,但其实挺好,至少给各自都留了一份尊严,也不会在员工内部造成过多的猜忌。

只是不明原因的辞退也难免会引起同事之间的八卦心理,就连上班时间都在悄悄议论他们被开除的具体原因,甚至还有人凑到我跟前问:“你跟他俩熟,你知不知道他们被辞退的原因是啥。”

我当然知道,但能不能说又是另一回事了,就算是给我八百个胆我也不敢,真要是说出口那我就别活了,都没脸见人,并且上级领导都已经私下联系过我,那更不得守口如瓶,不然公司也别待了。所以面对他们的一再追问,我只能当作不知情来让自己脱身。

见在我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大伙儿便开始了自己的见解,一个个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以至于越传越离谱,最后竟演变了张穆和梁媛媛办公室恋情被上级发现,从而双双开除。

关键所有人都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也很合理,就都默认了。不过还好,只要不是别的什么出现在他们口中我都无所谓,我只需装个没事人,抓紧时间调整心态正常上班才是最重要的。

在审查起诉的这一个多月,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忙,诉讼和工作上的各种杂事全都堆积到一起,不断地压榨我的休息时间,以至于开庭的那一天,我都差点因为休息不足而没起得了床。

法庭里面二十多度的室温,本该不冷也不热,却不知为什么冷得我忍不住地打了个颤栗,大概不是空调的原因,而是这场审判的气氛令我感到神圣。法庭是个庄严肃穆的地方,这里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所以不可侵犯。

一审出乎意料的顺利,原以为张穆会向法院提起上诉,但他却异常的老实,整个过程甚至都没有一丝异议,最后他依法被判三年有期徒刑,而梁媛媛作为胁从犯,在我出具了谅解书后,法院对她做了从轻处罚。

这场闹剧至此终于画上句号,得以停歇。事后不论如何回忆,都会让我再一次胆颤心惊,或许它就该尘封在这一天里,永不再见。

法院外的天空湛蓝,燥热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很热,但这一刻却想让它把我晒透,似乎这样才能从阴霾中完整走出来。还有这衰如霉菌的一个多月,也该被这大好阳光晒晒,最好永远不要再有阴雨天,如此一来就不会潮湿生霉了。

再往前走,便能看到靠在花坛旁的秦知远,沉稳内敛的样子很惹眼,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我的前面就有他不厌其烦等我的身影了。

只是恍惚间,我竟生出了一种要是就这样一起走下去那该有多好的错觉。不自觉想象我们齐肩并走、谈笑风生的画面,在一片祥和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年岁;想象和之前那样,待各自有空时,就一起到各地去旅行。

我们从相识到相熟,总计也才不过两年多的时间。头一年,我们都平静且陌生,没有过多的交集,唯一的话题也仅限于出门撞见时的问候。第二年的冬至,我们才真正认识对方,并有了初步的交流。再到后来,我们逐渐熟络、深交,又在对方的生命里掀起一层层的波澜,成为最重要的好友。

这些都是我以前从未拥有过的快乐时光。

在长久的相处下,我对他似乎早已经形成了某种依赖,工作不再是我的第一位,我会时常想关心他,就像他关心我一样。即使就住隔壁,我也还是忍不住问问他的近况,会想请他去文兰拉面店吃馄饨,或主动约他去庙里烧香。

那么,秦知远也是这样想的吗?我望着他阳光下透亮的脸庞,心中升起这样一个疑问。

只可惜结果是,不论我怎样了解,都无法窥破秦知远最真实的想法,他好似从始而终都带着神秘,整个人也被厚厚的盔甲保护着,不允许别人触及。

紫外线能穿透大气层,我却猜不透他的心。

想到这儿我不禁破愁而笑。纠结再多他想的是什么又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一无所知,这是他的隐私,是我本不该窥探的东西,现在倒还做起梦来了。

于是我只能在他迎接的目光中暂且忽视那些华而不实的念头,快步走到他面前,只见他温润笑着,额角还有因天气炎热而渗出的汗水。

“怎么不在车里等我,外边多热。”

……

只是不会有人知道,那一刻,我其实是希望的。

事后没过几周,我便被公司安排和几位同事到外地出差,是去客户那边对产品进行紧急联试联调,为期一周。

和我一起出差的几位同事自称在美食上造诣颇深,无人能及,刚上高铁就扬言一定要在这次出差找到最好吃的店,在他们看来,好像并不觉得出差是件辛苦的事,反而把这趟出行当成来是来之不易的旅程。

虽然出差的确很累,但他们总喜欢在忙完一天后混迹各种夜市和大排档。白天干完手里的活儿,晚上我便会受邀和他们几个一起去撸串,最后再一身油烟味的回到宾馆,每天不同花样的吃,就这样吃到第三天我终于扛不住,于是摆摆手退出了他们的行列。

其实比起和他们喝酒畅言,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没事就骑个共享单车在街上瞎晃悠,享受闷热晚风吹打在脸上的感觉,无聊且神经,有时候坐在附近公园的椅子上,看着不远处闲逛的人群和打闹的小孩儿,也挺惬意。根本不用在意任何事情,更不用关心任何客户的情绪,管他是好还是坏。

可能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年轻时的活力逐渐消失殆尽,我开始由骚动向往平静,不再追逐梦想,就连心态都变得随波逐流,很容易满足,没有具体的想法,甚至随便怎么样都好。

不过现实总是事与愿违的,向往平静很容易,但坏消息是,像我这种人根本没资格体验。也许我早就已经沦为了生活的囚徒,只不过一直都是被命运牵着走,所以浑然不知吧。

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因为这些对我来说早就已经不重要了,命运什么的,都不过是条牵引线罢了,主导权最终还是握在自己手里。

悠闲地走在沿江路上,仰头便看到了远山的黄昏,这会儿的日落很美,霞光万道。我停在原地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了一张,再点进照片详情,只见橙红色光辉染红了半边天,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苍茫暮色中,瑰丽而浪漫,虽没有肉眼看到的效果好,但还是很美的。

观望间不禁想到了秦知远,很突然的,脑海不断勾勒他的模样,一遍又一遍。我发现,每当很久没见他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想念我们相处的时光,猜测他此刻在干什么。

所以,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这样好的夕阳他看到了吗。

盯着那张照片,我突然就心生了要把这张照片分享给他的念头,这样一来,哪怕他没看到窗外的风景,也不会因为错过而感到可惜。于是滑到微信,点进了和他的聊天界面,可就在选中图片的那一刻,我却又犹豫了,手指停在右下角的绿色图标上,迟迟不敢点击发送。

其实这当中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由,我只是在想这样是否会打扰到他。

最后,拿着手机的那只手沿着身侧缓缓放下,我转身直面起了身下宽阔的河流,双手趴在石雕护栏上,大脑处在短暂的迷茫里。那几秒,屏幕渐渐熄灭,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陆续有人擦身而过,但那些人的面貌我却一个也记不起来。

我有个很费解的地方,随着和秦知远的关系渐深,在偶尔与他攀谈的过程中,我的内心总是很容易陷入扭捏,就比如这次,有了比之前更复杂的思绪,以至于逐渐失了以往的果断。

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刚开始互相接触的那段时间,想找他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犹豫,其间也思考过很多次,很想知道,是不是朋友做久了都这样。

但没有人可以给我答案,我更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秦知远,只能在心里憋着,再到最后一无所知。

内心不断纠结着,就像一个故障的机器,程序错乱,永远执行不了下一步。

不就是一个分享风景的信息吗,却被我整得还需要权衡一下利弊才能发似的,连我自己都搞不懂值得犹豫的地方到底在哪儿,莫名其妙。明明以前也发过这种类似的,现在反倒还矫情上了,一张图片发了就发了,这又算得上哪门子打扰呢。

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犹豫。想发便发。

心底有个声音,它在透过骨髓向我传达一句话:“倘若不愿一直受限于这种小事当中,继续迷茫和踌躇,那便只需要一鼓作气点击发送就好。”

收到秦知远的回复已经十多分钟之后的事了,我第一次觉得,十分钟是那么漫长,长到让我对一部手机如此地上心,甚至不惜停下也要频繁盯着它看,我想莫不是自己过于着急了。

欣慰的是,秦知远的回复永远不会让我失望,这或许也是我愿意向他分享的原因,得到的,向来都是热烈的回应,他的每一个字都能作为我分享给他的意义。

白色背景下,他的回复是那么的赏心悦目:“真美,要是我也在这里就好了,和你一起欣赏,想想都很美好。”

手机发出振动时,我的一只手正搭在石雕护栏上,在看到这条信息后,我再没有要继续闲逛的心思了,只顾盯着手机屏幕认真打下一行字:“那等我回来后,咱们就去苍月居的高台如何?那里的风景可比这城市街景好看太多了。”

我又坐到马路边的长椅上尽情等待秦知远的回复,下一秒,手机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大腿上的手在不觉间就握成了拳,手心出了层汗,黏糊糊的,但我根本不在意这些,思绪全然被正在输入的回答给占了去,随后空白处弹出他的一条信息:“我等你。”

落日已然沉没,最后一点藏蓝也消失殆尽。至此,夜晚真正的降临。

我承认,在看到秦知远发来“我等你”那三个字时,我心动摇了。不过才刚来这里第三天而已,竟然就已经开始妄想抛掉工作离开这里了,关键这其中原因还是为了和朋友出去畅游,真是太没出息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身在此地,心却并非。又只怕它早在不觉间就随着“我等你”那三个字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待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路过了一家二手书店。

严格来讲,是每次去客户那边都会路过的一家店,只是我终于在今天、此刻才决定进去。

每当挤在公交车里,我总是会被里面的陈设吸引,几十平米的店铺,几乎被几千本书占满,就连店门口也全都是书,只留有容许一个人通过的空地,店虽小,但却是整条街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店铺,总觉着里面会有我想要的。

一踏进门,潮湿中带着淡淡发霉的味道便进入了我的鼻腔,几乎只在一呼一吸间就莫名让我沉下心来。

我拿起一本略微泛黄的旧书放在手中,沉甸甸的,指腹轻轻抚摸着封面和边角,上面每一处不同程度的磨损都像在对我说,它也曾有过价值,也曾受人喜爱。那一秒我似乎明白了秦知远喜欢书的原因。

也许,在喜欢书的人看来,这些书本的陈旧更像是来自时间的触碰,而它散发的,是岁月堆叠后的书墨香,让原本平淡的书变得更为厚重。身处其中,也不禁让我想长久驻足于此。

老板好像不在店里,只有几堆高矮不一的书堆在类似收银台的桌上,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再往里走,便是几列窄高整齐的书架,包括四面墙也皆是,但凡有一点利用价值的空间都被书塞得满满当当,很壮观。

我将手里的书放回原位,抬头观望起各种书籍的分类,思考秦知远会喜欢哪一类,正认真想着,就听到刚才那堆书后边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要找什么书?”声音苍老懒散。

心头一惊,歪过头看才发现桌后还有人,是个躺在藤椅上小憩的老大爷,手上正拿着蒲扇缓缓扇风。

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朝他礼貌一笑,说了句“你好”。

原来,老板一直在这儿。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书,在看到面前如此庞大复杂的书籍后,我开始后悔没有提前了解秦知远看书的喜好,面对这么一屋子书,却总有种望而却步的感觉。

与老板对望,我感到了略微的尴尬,连开口都有了几分局促:“我先看看可以吗?”

我向来只知道秦知远喜欢看书,却不清楚他喜欢的是什么类型,就好比手里有支笔,打开来却发现里面没有笔芯,只在一瞬间就感受到了仅有一支空壳笔的无用,一点也不了解他。如此一来,我是个很差劲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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