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幸好有惊无险,外面?没人?注意到动静,明华裳慢慢松了口气,将?酒壶放回?小案几,嘴里忍不住抱怨:“是谁将?酒壶放在这么靠边的地方上,就不怕撞翻了吗?”
即将?放下?酒壶时,明华裳的动作忽然顿住。她盯着桌上捶揲錾花莲纹高足杯,再看向手中缠枝摩羯纹细颈酒壶,良久静默。
明华裳不太懂佛,但好歹认得酒壶上长鼻利齿、鱼身鱼尾的动物是摩羯,被佛教尊奉为河水之精、生命之本,而酒杯上的莲花纹却是最传统的中原纹样,只不过融合了粟特的捶揲工艺。
一套金器价格不菲,花纹必然是配套的,没道理酒壶用?佛教花纹,酒杯却用?中原纹样。除非,这不是一套金器,原本摆在这里的酒壶被人?换走了。
凶手换酒壶做什么?酒壶上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吗?
明华裳灵光一闪,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
会不会酒壶上有凶手杀人?的证据,这个?证据一旦暴露会直接指向他,后果足以致命。但尸体被发现后这间房里一直有人?,后面?更是官府来了,还?在门上贴了封条。凶手无法销毁凶器,只能趁夜深人?静铤而走险,重回?现场,拿走酒壶?
而这酒是玉琼准备的,在老鸨来之前?,是玉琼和张子云酌酒作画。
这个?想法仿佛黑夜中的一点火星,霎间野火燎原,困扰明华裳许久的其他疑团也迎刃而解。明华裳眼中的光明明灭灭,一条线逐渐在她脑中连成?形。
她终于知?道先前?她觉得别扭的地方是什么了。明华章一眼找到暗门是靠墙缝透出来的光,然而看现场,凶手分明是很细心谨慎的人?,他离开?现场时为何会如此粗枝大叶,连暗门都没关好呢?
明华裳原本以为凶手着急,他匆忙间逃离现场,难免无法面?面?俱到。但如果是因为,凶手离开?时看不到呢?
风情思苑里无光,隔间里也是黑灯瞎火的,所以他关门时不知?道门缝没对好。可是张子云被发现死亡时虽是黑夜,但包厢里灯烛高燃,今早哑奴偷偷摸摸靠近包厢时天也亮了,里外明暗对比这么明显,不应当看不出来。
唯一满足无光条件的,只有昨天晚上,正好和凶手需要二探现场销毁证据吻合。所以,哑奴的嫌疑可以排除。
同样也可以排除老鸨,毕竟老鸨是最早发现尸体的人?,如果她遗漏了重要证物,喊人?时顺手将?酒壶藏在袖子里就好,何必大晚上再来一趟?
明华裳心跳加速,血液在体内奔腾起来。这样说来,满足条件的只剩一人?——昨夜看似没有出过门,其实可以从房间气窗跳入楼梯,再潜入暗门的玉琼!
难怪明华裳进入现场后,觉得整个?屋子自然协调,没看出哪里被人?破坏过。这恰恰就是凶手的高明之处,一切都很合适,连这套酒具都是风格一致的西域金器,只除了上面?的花纹不同。
这种细节,除了明华裳这种出身富贵又热爱吃喝的小废物,还?有谁能注意到?
明华裳激动起来,匆匆将?酒壶放回?原位,提着衣摆就往外跑。
明华裳气喘吁吁跑回?西楼,连路上撞到人?也不顾了。她推开?江陵房间的门,激动道:“兄……世子,我知?道了!”
江陵正要出去找她,猛地看到门被推开?,都吓了一跳。他连忙把明华裳拉到屋里,关上门道:“你疯了,忘了进门前?要用?暗号联系?里面?还?有人?,万一被外面?的人?看到怎么办?”
明华裳这时候才慢慢记起来,玄枭卫是有这个?规定,她也是高兴傻了,竟忘了这么重要的流程。明华裳压抑着兴奋,低声道:“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江陵看向内室正在忙的另三人?,道:“巧了,就在你推门前?,明华章也说知?道了,还?让我立刻找你回?来。我还?没出门,你自己就跑回?来了。你们俩猜出来的凶手,是一个?人?吗?”
明华章听?到明华裳回?来了,只是抬眸扫了眼,淡淡对她伸手:“过来。”
明华裳哒哒蹦过去,明华章接住她的手,自然而然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明华裳好奇地看向前?方,任遥研墨,谢济川作画,明华章负手旁观,这个?搭配,怎么看都有些魔幻。
明华裳看了一会,慢慢认出来:“谢阿兄画的是楼下?那座屏风?”
“是摹。”谢济川严谨地纠正。
“哦,临摹。”明华裳问,“临摹这个?做什么?”
谢济川下?笔如飞,泼墨山河很快在他笔下?具现,除了尺寸缩小,其余细节与?大堂中的屏风一模一样。听?到明华裳的话,谢济川勾了勾唇,轻讽道:“我也想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明华章见他已经?画完第一重山,及时叫停:“后面?的山在另一张纸上画。任遥,你取剪刀来,沿着墨迹把画剪开?。”
江陵也凑过来看热闹,他这样牛嚼牡丹的人?听?到都吃了惊,不可思议道:“啊?这么好的画,剪开??”
“对,剪开?。”明华章淡淡扫了眼谢济川,说,“画者?深明大义,眼高于顶,不会介意一副临摹作品的。”
谢济川冷冷呵了声:“你还?真?会慨他人?之慷。”
明华章没搭理谢济川,他见任遥面?露难色,问:“怎么了,不忍心吗?”
“倒也不是。”任遥诚恳地说,“没有剪刀。”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片刻,明华章从容不迫地说道:“用?刀划。记得边缘要裁仔细,完全沿着墨迹,不能残留白边。”
明华裳看着任遥和江陵人?手一柄尖刀,趴在画纸上用?力划拉,着实沉默了。明华章见画画和裁剪都需要时间,便问明华裳:“刚才你跑进来,说知?道了什么?”
“哦。”明华裳想起来了,说道,“二兄,我二搜现场,发现风情思苑茶几上的酒具被换过。”
明华章听?着严肃起来,用?手指比划方位:“是这边的酒具?”
明华裳点头,就着明华章的手示意:“这里摆着酒坛和酒器,我查了酒器,发现酒壶上是缠枝摩羯纹,而四个?酒杯上是莲花纹。天香楼既然花得起钱打全套金酒具,没道理配不是一套的杯盏,所以我怀疑酒壶被人?换过。这种时候还?要回?案发现场,可见酒壶上有很不利于凶手的证据。案发后再回?去收尾,这和凶手布置密室时表现出的冷静、缜密格格不入,所以我怀疑,张子云之死出岔子了,中途有什么人?干扰,害凶手原定计划落空,导致他只能后期补救。”
明华章听?得很仔细,时不时点头回?应。江陵不及任遥用?刀利索,被她嫌弃地推开?,江陵无所事事,听?完了明华裳后半截话,问:“照你这样说,杀人?凶手岂不是……”
明华裳,明华章,以及案后挥毫的谢济川,几乎同时道:“玉琼。”
话音刚落,谢济川的山也画完最后一笔。他将?毛笔放下?,松了松手腕,笑道:“二妹妹,你赢了。”
他自负聪明,哪怕明华章让他临摹玉琼的画,也不曾动摇他的观点。可是,随着明华裳回?来,披露现场的酒壶被人?换过,群山在他笔下?耸立起来,他的思绪也如轻舟横渡,拨云见日。
他难得用?心准备,却输给一个?小女娘的直觉。凶手不是老鸨,是玉琼。
江陵听?得似懂非懂,问:“不可能啊,戌时后玉琼一直在西楼,直到张子云被发现也不曾去过东楼,她怎么动手的?”
“这就是这些画的用?途了。”明华章看向任遥,“好了吗?”
任遥放下?一座被裁剪出来的青山,捏了捏手指道:“还?剩下?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