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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秦小朗笑了:“我叫秦小朗,今年三岁半,我的妈妈叫吴斐,我的爸爸叫秦大朗,我的外婆叫陈慧芳,我的外公叫吴中华,我的舅舅叫吴扬,我家住在青江院子十七栋楼二单元 804,我最喜欢的动画片是汪汪队,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最喜欢的水果是草莓,最……”

“好了好了。”秦小朗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我想再继续下去,今天的晚饭恐怕要推迟了。

秦小朗喘了口气,周离和江渡在旁边笑着,然后秦小朗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呀,我给忘了,我的干妈叫周离,我的干爹叫江渡!”

吃饭的时候阿姨很热情地招呼我们:“小周,小江,你们来了很多次都很熟悉了都别客气哈。”然后阿姨的目光转向我:“周游是第一次来,多吃点哈,不要客气~”说着阿姨给我的碗里夹了一大筷子的牛肉。

阿姨看样子做的一手好菜,我吃下那块牛肉,牙齿咬下的瞬间,牛肉就呈现纤维状一样散开,软烂的代价是有着塞牙的风险。牛肉特有的滋味还没有被调料的香味给掩盖住。因为切得大块的缘故,吃下去总会有短暂的心满意足。我猜想这牛肉应该炖了很久,可能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架在火上慢慢烹饪了,我猜想调料大概只放了香叶桂皮一类的,但是我尝到了一丝丝隐匿的在舌尖绽放的甜味,于是我猜想应该加了冰糖,并且没有炒制。吃到这么好吃的牛肉,我觉得我真有福气。吃到好吃的东西,我总是猜想很多。

“阿姨,这个牛肉做的还挺好吃的。”我笑着开口。

“喜欢哈,下次你来,我再做给你吃。”阿姨说。

我笑笑说好。

吃饭的时候秦小朗很黏着我,吴斐似乎是看不下去了,说:“秦小朗,你再不好好吃饭,我就把你丢出去喂怪兽。”

秦小朗看着我,说:“舅舅,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低下头,秦小朗凑到我的耳朵边上,小声地说:“其实妈妈是怪兽变的。”

吴斐很熟悉他儿子,无奈开口:“秦小朗,你又说我是怪兽变的是吧?!!!”秦小朗嘻嘻地笑了起来,然后指着桌子上的清炒油麦菜,说:“舅舅,我想吃青菜。”

然后我夹了一筷子油麦菜放进秦小朗的餐盘里,他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下)

席间,我总是时不时注意到吴斐的妈妈,也就是慧芳阿姨,一直在用某种慈爱的眼神盯着我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吴斐也注意到了,她有点无奈地笑了,说:“妈,你这样人周游怎么吃饭,再这样我下次不叫他来家里吃饭了。”

慧芳阿姨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感慨了一句:“真像啊。”

我们都听到了。

吴斐大概是注意到我脸上的神情变化,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妈!”

慧芳阿姨回过神来,再次笑了,然后朝我碗里夹了一只虾,她看着我说:“吃,周游,多吃点。”

可是我感觉她快哭了。

“谢谢阿姨。”我说。

“哎。”慧芳阿姨回应我,顺势抽了张纸巾擦了擦眼角。

然后她报以歉意对大家笑笑,她说:“你们吃着,我先回房间去了。 ”她又笑着补充:“头有点不舒服,我去躺一会儿,你们吃你们吃——”

“阿姨,你没事儿吧?”周离最先表达关心。

慧芳阿姨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想起身扶她一下,然后被她制止住了,她依旧那样笑着:“你吃着哈,不用管我。”

除了吴斐,我们面面相觑。秦小朗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别管她,快吃吧。”吴斐似乎有些生气。

然后,从慧芳阿姨房间的方向传来啜泣声,秦小朗看着吴斐最先开口:“妈妈,外婆好像哭了。”

房间里一片沉默,然后吴斐起身,越过餐桌,站在通往房间的廊道处喊:“你说让大家来家里吃饭,你这样你让他们还吃不吃?他们下次还来不来。”

我看着秦小朗,然后用手捂住他的耳朵。

吴斐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真是搞不懂你,什么东西都要搞砸……”然后吴斐转身望向餐桌,我们都看见她的眼眶红了,有泪水在打转,她用手抹了一把,周离见状给她递上纸巾,她说:“今天对不住啊——周游,我先送你回去取你的电动车吧……小周江渡,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回来再送你们。”

“斐姐,我们打车回也行,反正我和周离顺路。”江渡说。

吴斐笑笑:“不好意思啊今天。”

“没事儿的斐姐,我们理解。”

我看他们好像心照不宣地知道些什么,此时此刻,我像是个局外人。

从八楼到地下一层停车场的时间短暂又漫长,我和吴斐站在电梯里,沉默被拉的很长,良久,我开口说:“那个……车子撞的不严重吧?”

吴斐笑笑:“还好,蹭掉一块漆。没事儿,反正那人全责。”然后她看着我问我:“我看你当时好像有点应激,怎么了?”

“我一个朋友,就是车祸去世的,可能想到了,就有点……”

吴斐点点头表示理解。

车子从地库迂回到人间的地面,夜色已经落了下来,四处都是灯。

从这里到我工作的牙科诊所,大概有三十分钟的车程,说实话,此时此刻我觉得有些漫长,我望着窗外,可是越来越无聊。我把心里的一些东西卸下,转头看着吴斐,我问她:“阿姨……没事吧?”

吴斐像是被我突然开口说话恍惚到了,她“啊”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她深呼吸一口气,像是在思考,在等待一个红灯的时候她问我:“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我诚恳地点点头。

“因为……你长得特别像我弟弟。”吴斐说。

“特别像吗?”

吴斐笑了,点点头:“非常像。不是单纯有点像那种。”

“所以,你弟弟……他怎么了?”

“他死了,去年。”吴斐突然哽咽。她慢慢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是个很好的孩子,真诚、善良,勤劳,我们家以前住在乡下条件不好,他为了让我能继续好好读书,主动辍学跟着我爸去搞船舶运输,很累,晒得也很黑,像羊粪蛋子似的。”说完她扑哧笑出了声,然后她收住笑声,眼睛正视前方进入最后倒数的红灯,车辆再次缓缓启动,她继续说:“后来,有一次天气不好,他们在江上遇见了暴风雨,船舱漏水,然后船、货还有人都跟着沉了江,当时我家那一片的邻居很多青壮年都在一起搞船,第二天船舶公司那边消息很快就传来了,然后他们的家属一个接着一个地收到坏消息,当时我们家校园熙熙攘攘都是人,就剩我爸和我弟没有消息了……”

我有随身携带纸巾的习惯,我的右手已经伸进上衣口袋里悄悄打开纸巾的包装,然后又悄悄抽出一张纸巾,但是我的手就那样一直待在我的口袋里,我不知道该怎么把纸巾递给她。我好像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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