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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自然不怪你。”沈长青失笑,“只是忽然想到该带你看看真正的星河。”

说罢,他也没等周粥应声,长臂将她揽入怀中,便化作了一道青光飞掠过夜空,像一颗倒坠的流星,落进了星云密布的苍穹深处——

“你的法力进步了?能带我上天了?”

短暂的晕眩过后,周粥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已置身云端,四周星辰如屑,荧荧闪闪,如梦似幻。正想跳起来伸手够下一颗,却被沈长青箍着腰按住了。

“这星子比你想象中要重。不可摘。”沈长青冲她微一摇头,拥她老实就着一片层云坐定后,才解释道,“此处只是星河。星河之上才是天,天之上,还有天外重天。”

“这样啊。我们凡人都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星星,那我以后要是变成星星了,应该和你住的地方还挺近的吧?”周粥歪着脑袋,双脚在云外一荡一荡的,对着无数流萤般的星子憧憬了一会儿,又很快收回视线,严肃地盯住他道,“不过前提是你没骗我,你得真是神仙!”

沈长青无可奈何,怕她又找自己要为仙的证据,忙转回之前的话题,正色道:“周粥,接下来是吾的回答,你听好。”

一颗星子从身畔擦过,却静得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而后,周粥屏住呼吸,听清了他的一字一句。

“吾不会分给你一点点的喜欢。”

“嗯……这样啊,我有心理准备的……”周粥的双手在袖中攥成了拳,强忍鼻间酸涩,笑着点了点头,“我、我明白了……”那晚沈长青毕竟吃错了糖,和喝醉了就说的胡话一样,作不得数。

“你不明白。”沈长青却带着几分强硬,用双手托起她低垂的面容,“吾的意思是,吾既为你动了情,便是倾尽了这颗心中十成十的欢喜——”

他深色的眼瞳中本就盛着浓稠夜色,此时更是将星芒都连带着锁进了眼底,深沉无边也温柔无垠。

脑海中一片空白,周粥好似听懂了每一个字,又好似什么都没懂。

她呆呆地与沈长青对视,好像被卷入星河的漩涡,身不由己,也不愿由己,只看着他一点点向自己靠近,低下头,凑近她正徒劳无功地翕动着的唇。

“还不明白吗?你要的太少了……”

呢喃散进醉人的醋香中,指腹摩挲过周粥的侧脸,沈长青单手托在她脑后,拉近了最后一寸距离,以吻为讫,繁星入怀。

阖眸搂向沈长青脖颈的那一刹,周粥想着纵使脚下浮云骤散,哪怕从万千星河跌入万丈深渊,她也不想挣扎了。

那一定是最灿烂的坠落,和陨星一样。

这一吻寂静而绵长,周粥脸颊微红地与他分开后,就将脑袋靠在沈长青肩头,继续看星星。

沈长青侧头凝视着她唇边的弧度,笑问:“在想什么?”

“嗯……”周粥眼珠一转,“我在想星星真好看——”

还有,被一坛醋吻过之后的味道,居然是甜的。

一梦黄粱一枕空

今年的盛夏随着暑气消去如飞,去得有些早,还未至流火七月,周粥就已携了后宫诸人自京郊琼王府别院摆驾回宫。

临行前的那晚,周粥和小时候一样抱着鬼怪话本,在周琼的屋里秉烛夜话。周琼亲手给她打着凉扇,会认真地听,会宠溺地笑,也会亲密无间地同吃一块糕点,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可她却悲哀地、清楚地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小姨,我明天就要走了。”

“陛下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臣这别院太好,舍不得了?”

“是啊,舍不得……”

“若真这么喜欢,陛下叫人按着这景致在后宫再打造一处便是。”

那夜的周琼只是掩扇轻笑,将依偎进自己怀里的周粥揽过,拍着后背,还当是小女儿家撒娇,并不知这是一场怎样的告别,也未预料下次再见又是何等光景。

周粥的不舍,是回首已惘然,是终究要走出的年少时虚幻的梦,是再不舍也要抽离的那段与小姨间温馨美好的过往。

若周琼只是对她自己用毒,那么她可以不吝啬自己的命,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偏偏周琼不止——一个深藏在魏贺满门命案背后的刽子手,几十条无辜的性命枉死,周粥做不到视若无睹。

圣驾回宫的转日,早朝之上,御史中丞唐子玉铿然谏言,自禀赴崇州暗查,同知柳凌志贿其款项三千两,质西南巡抚并宁天府上呈崇州一案卷宗中疑点重重,其中未尽未实之处,足有二十一条,奏请三法司介入,重查魏贺灭门案!

由此龙颜震怒,当即下旨彻查,任命唐子玉为钦差御史,抽调三法司数名四品以上官员协查,还死者清白,严惩案犯,决不姑息!

入七月,唐子玉持钦差金令并巡按官员一行快马加鞭抵达崇州。

当夜,同知柳凌志于家中畏罪悬梁,留下遗书一封罪己,尽书自己勾结山匪,私采铁矿,牟取暴利,贿赂命官,诬陷并杀害忠良的桩桩罪行,自知难逃一死,但求陛下对其家眷能网开一面。唐子玉虽不信他是出于本愿自缢,遗书的交代也是露九藏十,藏下的那一条才是京中的“大鱼”。

不过巡按使一行由柳凌志遗书所供,顺藤摸瓜,一路深查,也颇有所获,竟牵连出了笼罩在崇州乃至整个西南大半地区的一张巨大的利益网,上下勾连,官官相护,官匪相护官绅相护——

多年来匪患难平,百姓困苦,朝廷拨款赈兵无数,却不知中饱了多少西南官员的私囊!

下到笔吏衙役,上至知州府丞,除去已经自尽的柳凌志,其余涉案官吏三十四人均被押回京城下狱候审。

一时间朝野震动,大周已有十几年不曾办过这样轰动一方的大案,两袖清风之臣心中快慰,山呼万岁,藏污纳垢之官则惶然自危,噤若寒蝉……

唯有封地距着崇州最近的琼亲王宠辱不惊,径自守着京郊的别院,不问世事。好似朝堂上的风雨飘摇都与她无关,封地再近,也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无甚好上表陈情,自述清白无干的。

事实也仿佛确然如此。私采所得铁矿一路贩运至崇州与昌西府交接处的山中秘密冶炼锻造,炼出的普通铁器散卖,但多数所炼都是禁止民间私造的刀兵,这些利器一锻造出来就会被一个神秘的买主买下,低调地送入昌西境内。这是唐子玉此前便已查得的,只不过时机未到,怕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才并未将耳目深入昌西一探究竟。

此番他借着巡按使一行,顺理成章地进了昌西调查取证,这才见识到周琼做事可比柳凌志之流要缜密得多。那些被分批运入昌西府的兵器可谓“蒸发”得彻彻底底,官衙内刀兵的出库与入库,借外与收回,再加上运输途中与剿匪过程中的耗损,左手转右手,再右手转左手地这么一倒换,账面上便抹得很平平整整,不留一点儿破绽了。

望着那一库的刀兵火器,唐子玉心知肚明,这就是从崇州山岭里采出的铁矿所造,却拿不出任何证据,也找不到多出来的那些究竟被藏在了何处。

昌西府幅员辽阔,除东部繁华的城池外,大半都是山地交错,沟壑纵横的广袤山林,整个大周朝过半的木料使用都出自这一带的林地。纵使唐子玉有耐心抽丝剥茧,掘地三尺这场兴师动众的大案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若将一次雷厉风行的突袭变成了旷日持久的拉锯,到头来还是一无所获,反是涨了他人气焰。

故此当朝御史中丞与琼亲王的这一次交锋,最终是前者败下阵来。但唐子玉却也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以退为进先定案,结束明查后立刻转为暗中推进,留了人继续潜伏在昌西境内,自己则随着其余官员一同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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