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人言可畏,季云深不是他,永远无法共情他。有些事,真的能过去吗?父亲谢景谦去世后,他被送进了寄宿高中,一个从小在家当“小少爷”养起来的人,“寄宿”这件事无疑是可怖的。他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入学前最头疼的便是怎样和同学友好相处,但事实证明,他想太多。谢家散播的消息比他本人更快一步传到校园,因为强加在身的见不得光的身世,他在同学眼里等同于“垃圾”,“脏”,所以从入学的第一天起,他就成了那所高中的“明星”。撕毁教科书和作业,往他床铺浇冷水,恶语伤人,卫生间围堵群殴……多亏那些人,他的高中过得缤纷多彩。可他不是软柿子。有人骂他,他顶回去;有人打他,他当即反打。但他活了十六年从没打过架,唯一有的就是满腔愤怒和一股狠劲,可这些远远不够。于是他慢慢变了。他藏起从前的名牌衣服、手表和电子产品,穿上便宜朴素的衣服。他再没有想笑的感觉,也没有交流的欲望,对谁都是冷眼旁观。支撑他读完高中的,只有两个信念:他迟早会离开这;要低调,把影响降到最低。所以他将成绩看得很重,因为那是他为自己挣得前途的最简单的方式。他在日复一日的压抑中成长,除了学习就是练琴,逐渐趋近于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慢慢形成了现在的性格。时至今日他都在后悔,面对当初殴打他的男同学没有发疯下死手,就因为他的心软,听到求饶便下不去手。本以为对方改过自新,迎接他的却是更猛烈的折磨。而他也有从未说出口的阴暗。他从没有放下过,甚至经常窥视那几个人的动态。就在几天前,那个经常打他的男生,被保研到了某一流大学。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觉得自己像泥沟里爬行的蛆虫,一边咒骂身处光明的霸凌者,一边向往光明。可是他真的很累了,难道要窥视一辈子吗?霸凌小团体的每一个人,还记得他的名字吗?凭什么他要躲在黑暗里,他也有享受蓝天和阳光的权力。虾油顺着手套流到了小臂,他愣了一下纠结要不要换新的,虽然红油流下来了,但其他地方还是干净的。他看一眼季云深,后者却也在看他。两人对视几秒,他毫不犹豫摘下来,换上新的手套。把刚剥好的虾肉夹到季云深盘子里,嘴角微微扬起,说:“季总,您说的对。”
“下次请您吃饭。”下午练完琴回宿舍,方知夏已经回来了。行李箱里所有东西都被翻出来,摆摊一样丢在地上,肖誉进门差点一脚踩上崭新的衣服。“这是……?”方知夏擦去脑门的汗坐到地上,岔开腿晃了几下:“都是从衣柜里拿出来的,怎么塞不回去了呢!”肖誉没遇到过这种困扰,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解决办法,他看了眼散落在地的衣物,庆幸他早就把宿舍收拾干净了,不然这些衣服全都要洗。给对方递去一个安慰同情的眼神,他踮着脚尖避开障碍然后爬上床,把地上的空间留给方知夏发挥。后背贴上冰冷的墙面,室友熟悉的牢骚从下方传来,肖誉听着听着就走了神。拇指悬停在手机屏上方迟迟未动,一分钟后屏幕自动熄灭,耳边再次响起了季云深的话。“一个代号而已。”“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人活着总得向前看。”“阿晏,你不能一直被困在过去。”他眼里的季云深,大多时候是一个不正经的成年人,今天第一次在他面前作为“长者”说教,语气不中听,道理却是对的。高中毕业到现在将近三年,他也该放下了。但他似乎天生爱记仇,虽做不到原谅,但会感谢他们当初变着法地往他脚下塞垫脚石。压不倒他的都会变成动力,只要他一天比一天好就是最好的“复仇”。同时他也感激季云深,如果不是今天话赶话提起“谢晏”这个名字,他大概率还会在抑郁情绪里沉沦很久。决定放弃之后,身心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放松。想到这儿,他点开季云深的对话框输入“谢谢”,犹豫半天又改成了“下次请您吃饭”。对面秒回。盯着屏幕上做出“ok”动作的小猫,肖誉愣了愣——季云深居然会用这种可爱到发腻的表情包?“你填好调查表了吗?”方知夏在下面问,他终于收拾好东西,开着电脑噼里啪啦敲键盘,“我纠结死了,说工作吧,我现在还不想进社会。说考研吧,我成绩又一般,你呢?”“我要考研。”肖誉说,顺便打开手机再次检查调查表。大三是大学的分水岭,学期伊始,导员给每个人发了一张意向调查表,帮助学生厘清关于未来的规划,也利于老师定向培养。对于未来他早就制定好规划,考研、出国、考乐团,笔直的一条路,从头走到尾。方知夏家里的民宿生意很红火,说是守着金山银山也不为过。无论他想工作或读研,即便什么都不做,家里也能保他一辈子吃穿不愁。肖誉和方知夏不一样,他孤身一人,没有靠山,没有后盾,只有自己的一腔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