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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左行霁收拾好自己,出了卫生间后,妈妈却不在床上。

把每个房间转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妈妈,他站在客厅,看见小狗安静地坐在家门口,似乎在等谁回来。

左行霁想到了什么,抄起钥匙,立即跑出了家门。

他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奔跑着,寒风刮在脸上,生出彻骨的寒意。

妈妈去了哪里?

他一刻也不敢停下来,月光照在大地上,却始终照不到他想的那个人身上。

这个时候妈妈会去哪里?

压在心上的阴影从来都没有被驱散,如今,他更是在妈妈的伤口上撒盐,扭曲的爱已经发酵坏了,可他逼着妈妈接受它。

陆筠尘想活——才怪!

他连想都不敢想,立刻奔向妈妈经常去的公园,在公园里的湖边,他看到了那一抹水蓝色。

妈妈正在翻过栏杆,背对着他,月光流转在乌黑的头发上,水蓝色的裙摆在他的眼里变得波光粼粼,如同流动着的小溪即将回到大海的怀抱。

“妈妈……”他上前接近妈妈,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打断了。

“不要过来。”妈妈跳下栏杆,他们之间隔着一条长长的栏杆,左行霁站在原地,直直地看着妈妈哭红的眼睛。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左辰耀也好,你也好,为什么非要我不可呢?”他低着头喃喃自语,头发凌乱,握着栏杆的手在颤抖。

心中一惊,左行霁手心发凉,僵直着身子立在原地。

“妈妈……”他又开口叫出那个困住陆筠尘很多年的称呼。“别叫我!”陆筠尘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直白的厌恶扑面而来。

“别叫我妈妈,我根本就不想生下你!”妈妈说完便转过身,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左行霁像一座石雕,高大的身躯一动不动,他垂下眼,树叶被风吹起又落下,和他一样,可以随意被抛弃的。

他还是很爱陆筠尘的,他知道陆筠尘也是爱他的,可为什么爱无法跨越时间,无法跨越沉积的恨。

不是说,爱可以战胜世间所有的苦难吗?

还是说,这只是他的幻想?

他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可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是他不懂爱。没有人告诉他该如何和他的妈妈相处,他想霸占妈妈的心,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讨妈妈欢心却弄巧成拙。

妈妈不爱他了,妈妈恨他了。

妈妈想……离开他了?

——不可以!

只有这个绝对不可以!他突然抬起头,目光如锋利的剑刺在陆筠尘的背影上。

陆筠尘在说出那句话时就后悔了,他背对着左行霁,紧紧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脸上被泪水弄得黏腻腻的,擦掉眼泪,新的眼泪又涌出。

视线逐渐朦胧,月光和湖水在眼里融为一片亮闪闪的白色,或许这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他想尽快结束这杂乱的、剪不断的孽缘。

坚定地迈出一步,水蓝色的裙摆在风中飘扬,风吹皱湖面荡起了波纹,他好像听到了脑海中回响的话语。

跳进去吧,只要跳进去就可以逃离这里。

他被迷得晕头转向,身子如轻盈的羽毛,纵身一跃。

“扑通”一声,湖水张开黑色的嘴巴,吞噬了绝望的爱。

“妈妈——!”

公园里安安静静的,左行霁绝望悲凉的声音回荡着,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响,他跳了下去。

冰冷的湖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盛放着他,陆筠尘无法睁开眼睛,他知道自己在缓缓下沉,失重感下坠感让他恐惧。

可是不付出代价就无法得到救赎。

氧气从鼻腔里嘴巴里离开肺部,在水里变成了一个个气泡,他往下沉,气泡向上飘。

他吐出肺部里的氧气,气泡一个个往上浮,蓝色的裙摆飘荡在水中,恍惚中,好像变成了一条蓝色的鱼。

窒息感慢慢扼住他的脖子,大脑在缺氧,他的双手在水里虚划了几下,慢慢地,感官逐渐丧失。

他在摇晃的水波中拥抱月亮。

死亡是他离开这里需要付出的代价,他无法得到幸福,也无法让他的孩子得到幸福,他早就该做出抉择了,在每一次抛弃左行霁时他就应该结束这一切了。

结束这漫长的人生。

陆筠尘醒来时,看到的是刺眼的白色。

“妈——陆筠尘。”

太过熟悉刻骨的声音,陆筠尘还未反应过来便脱口而出:“左……行霁?”

“嗯。我在。”左行霁站在床边,握着妈妈的手。

到目前为止,陆筠尘再不愿相信也没有办法了,他躺在床上,眼神呆滞。

没有死成,他被他的孩子救了。他给了左行霁一次生命,而如今,左行霁还给了他一条命。

因果轮回,这果然是他的报应。

死不了,也活不好。

算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里不停地重复:算了。

左行霁看着他的妈妈如同秋天里的叶子,慢慢地枯萎,而他却无能为力。

妈妈总是在阳台上晒太阳,哦对,妈妈还会抱着那只可恶的狗。

自从在湖里救了妈妈后,他很少出门了,经常发呆,连平时最喜欢的遛狗都交给了左行霁。

左行霁当然毫无怨言,只是,他和小狗在路上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实在可笑,他不想遛这只天天霸占妈妈的小狗。

就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冬天来了。

日光照在下过雪的地面上,在这最暖和的那一天,陆筠尘尝试了自杀。

陆筠尘还是没能死掉,手腕处留下了几道深深的伤痕。

依旧是左行霁救的他。

那一天中午,他们吃过饭,左行霁照例出门遛小狗,走到半路,小狗死活都不肯往前。“干什么你?”他用鞋轻轻踢了小狗的屁股,小狗还是呜呜叫,往回家的方向跑,左行霁拽着狗绳差点就被它遛了。一人一狗僵持着,最后还是左行霁害怕小狗被自己勒死,便回家了。

一到家小狗便汪汪叫,左行霁还没来得及解狗绳它就跑了。

“你跑哪儿去?真是的,不要打扰妈妈睡觉啊。”左行霁看见它往浴室跑去,边走边嘟囔,妈妈习惯在午后小憩一会儿,他也趁着这个时间去遛狗。

“汪汪汪!”左行霁看到小狗在浴室门口狂吠,正想把它抱走,却发现浴室里的灯亮着。

小狗还在叫着,左行霁感觉不对劲,门内什么声音也没有,灯却是亮着的。

“妈妈——!”他猛地打开浴室的门。

水,红色的水,混着鲜血的水从浴缸里溢出,正在流向地漏。

他踩过水,耳畔是狗的狂吠,大脑一片空白,他直直地跪在妈妈面前,但妈妈闭着眼睛趴在浴缸旁,细白的手腕搭在浴缸上。

滴答。滴答。

鲜血落到水面的声音,水波晃呀晃,与血融为一体。

他觉得自己要死了,迷茫了几秒后,他立刻掏出手机拨打120,说出发生的状况后,顾不上挂断电话,他急忙将妈妈抱在自己的怀里。

哭不出来。他在脑子里拼命嘶喊,可脸上面无表情,他呆呆地看着妈妈,什么也哭不出,说不出。他的眼睛里只有妈妈惨白的面容和手腕上即将干涸的鲜血,小狗舔舐他的手背他都感觉不到温暖。

只有绝望的寒冷遍布全身,血液都被冻结,他低垂着眼想,妈妈,这个冬天好像格外的冷。

他那照不到光的未来,是死局的未来,终点是死亡的未来,要怎样才能捱过这漫长而绝望的冬天?

他不知道。

陆筠尘也是一样的。

绝望到走不下去的未来,活不好也死不成的现在,以及那痛苦的过去。

不知道是左行霁的愿望成真了,还是陆筠尘的生命力顽强不允许他这样死去,他又回到了人间。

怎么又让左行霁撞见了呢?明明都在计划内,为什么呢?陆筠尘躺在病床上,闻着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液的味道。

他讨厌医院,非常讨厌,因为这里总让他想起在医院里生下左行霁的那一天。

不知道对着窗外的雪发了多久的呆,他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余光里看见左行霁坐在一边,不知道看多久了。

他很累了,再也挤不出一点爱给左行霁了,他连自己都放弃了,又拿什么去爱他呢?

他们都在互相伤害对方,或许什么都不说是最好的。

“妈……陆筠尘。”左行霁及时改了称呼,声音轻得生怕吓到他。

陆筠尘没有说话,对于左行霁他始终是愧疚的。既给不了他完整的爱,又无法轻易地放下他,这样的温柔是致命的,因为他的孩子没办法完全恨他,也没办法轻易地离开他。

就这样不上不下着,相互折磨着。

左行霁起身给妈妈掖好被子,看着妈妈的侧脸,他愣了一下,随即移开了视线:“妈妈,过几天好了就出院,不喜欢也先忍一忍……”

“嗯。”

窗外有雪花飞过,陆筠尘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呢?如果有一天,左行霁对他的恨超过爱,是不是就会放弃他了?就像我曾舍弃他那样——希望他头也不回地离开我吧。

出院以后,陆筠尘明显察觉到左行霁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左行霁就坐在旁边看书,偶尔会看一眼他。

静悄悄的,他们之间没有交谈,只有金灿的阳光趴在身上,好像要融化了一样,暖洋洋的。陆筠尘惬意地闭上了眼睛,感受这不多得的日光。

左行霁蹑手蹑脚给妈妈盖上被子,退到一旁抱起了小狗。他对小狗改观了,态度也比之前好多了,小狗救的不仅只有妈妈,还有他。

时间不慌不忙地走,人却开始提心吊胆地活着。

左行霁在家里到处都安装了针孔摄像头,他害怕自己不在时会发生意外,他再也不想看见那灼眼的红了。

可东拼西凑出的爱是永远无法得到幸福的。

左行霁像个神经兮兮的患者,陆筠尘有时候会被他吓一跳,只是下楼拿瓶牛奶准备喂小狗,左行霁便急忙忙地跟过来,二人对视,陆筠尘读懂了他的眼睛。

眼中的恐惧与慌张,在看到自己时,突然消失了,化成了水波。

太可悲了,陆筠尘低下头,这样相互折磨有什么好。左行霁拼命拽着风筝的线,狂风暴雨来临也不愿松手,最后呢?还不是一样的结局,又能改变什么呢?

做错的事情真的能当作不存在吗?

现在哪一种爱陆筠尘都给不了,不提起并不代表忘记,每每想到那晚左行霁对他做出的事他便感到痛苦。

“左行霁,我不爱你了,早就不爱了你知道的吧。”陆筠尘拆开牛奶倒进小狗的饭盆里,左行霁蹲在小狗旁边,看小狗用舌头卷起牛奶喝。

“我知道。”左行霁伸手摸小狗软乎乎的毛。

“为什么不离开?”

“你在这里。”他说,“对不起妈妈,我又让你痛苦了。”

都怪他不是一个好孩子,不会讨妈妈的欢心,是他活该,活该被妈妈抛弃,因为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刻在手臂上的伤痕在提醒他这种事情做过多少次了,不停地靠疼痛来麻痹自己。

他拉下衣袖,坐在床上看到窗外雪花在飞舞,于是赤裸着双脚下了床,打开玻璃窗。

澄澈如水的月色平铺在松软的白雪上,如淙淙溪水流动。他仰起头,有雪花落在乌黑柔顺的头发上,化成水珠消失不见了。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是鞋子踩在雪地上行走的声音,鸦羽般的睫毛颤抖,他偏头看向来者。

“下雪了妈妈。”是无比熟悉的声音。

左行霁站在雪地里,雪花扑簌簌地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柔软的唇抿着,眼睛凝视着他,黑色的西装落满了洁白的雪花,他捧着一束红玫瑰,站在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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