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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矿井事故

 

吃完烛光午餐,程锦带着他下矿。

“这个煤矿到我们手里已经是第三手了,前两家公司都被拖垮了。”程锦边走边给他介绍情况。”

“原因很复杂,有县领导的问题,有地质的问题,有施工团队的问题,目前最棘手的是这个煤矿上有几家村民的祖坟在。”

程锦缓了口气继续道:“总之,公司接手这个矿风险很大。但做生意嘛,风险与机遇并存。”

贾垚以前不知道挖矿也会有这么多麻烦要解决,他一直以为承包了矿山就能躺着赚钱,唯一需要招呼的就是那个土地资源管理局管批准的领导。

老爸几乎从不把公司的烦心事儿带回家,只要踏进家门永远是一副笑脸,这让他产生了家里的钱来得特别容易的错觉。

“哦,对了,给你说个好玩儿的。好多人说这个矿不吉利,让贾总找个老道来做场法事。但是贾总不信这个,给那些人骂回去了。”

换上工作服,程锦给他戴上防尘面罩,扣好安全帽,指尖有意无意地刮了一下他的下巴。

贾垚觉得这人的指尖肯定会放电,否则自己心里怎么会酥酥麻麻的。

矿井上的负责人走在前面,程锦问了些施工方面的问题,非常专业,贾垚听不懂只能溜在后面跟着。但也并不无聊,左看看右看看,一切都新奇的不得了。

没新奇两分钟,贾垚的目光就被程锦吸引走了。认真工作状态下的程锦很迷人,特别是在说一些他听不懂的专有名词的时候,有了智商buff的加成,程锦本就十分漂亮的脸蛋,超级无敌加倍漂亮。

贾垚心里感叹,这么漂亮就算了,还这么聪明,简直是天神,天神!

回程的路上依旧是矿上的负责人走在前面,程锦和贾垚在后面。

当。

一块儿石头从矿道上方掉落正巧砸在他头上,贾垚正庆幸自己带了安全帽。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程锦用胳膊揽住他的腹部将他扑倒后又向后拖拽了几米。

没等他搞清楚状况,矿井隧道塌陷。巨大的石块儿掉落击起地面上的煤灰,同时隧道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贾垚顿时失去了视觉和听觉,待到烟消云散之时,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们被困在里面了。

就在刚刚贾垚站的位置落下一颗巨石,如果不是程锦眼疾手快拖走他,估计他已经被砸成面饼了。

“程哥,你刚救了我。”

“嗯。”程锦没工夫搭理自己,扒在缝隙呼喊:“李队?李队?能听到吗?李队?”

无人回应。

“他应该,已经走出去了吧。”贾垚不是盲目的乐观,他只是希望这是真的,希望负责人不要被砸到,希望对方能安全走出去。

“嗯。”程锦宽慰他道:“他出去肯定会找救援来救我们的。”

如果他没出去呢?谁会知道我们在下面?

程锦走向矿道内部,拿起墙上的通讯设备试了几下,冲贾垚摇摇头。

走回贾垚身边,踢开墙边儿的碎石,盘腿坐在地上:“坐吧,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保存体力。”

不知道负责人是否真能走出去,贾垚忐忑的坐在程锦身边。

“把你头上的灯关了,我们需要节约一点。你的手机,看看有没有信号,估计不能有,也关机吧。”

贾垚一一照做。

“这个区域板块儿活动频繁,刚刚可能是发生了小级别的地震。这个山大部分是石灰岩,硬度很差,比较松散。再加上这个矿道应该是上一家挖的太赶时间了,顶部的支撑性没太做好,所以才会发生塌陷。”

“但其实知道这个也没什么用。”

程锦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掏出半瓶矿泉水,摆在两人中间,“这个才有用。”

能够救命的半瓶水,程锦就这么从口袋里掏出来跟他共享了。太无私了,人性光芒此刻照耀着漆黑的矿道。

“程锦,你真的好厉害。怎么能这么冷静,你不害怕吗?”贾垚感觉自己的声线有点儿抖。

“怕。”程锦诚实的告诉贾垚,“但,怕有什么用。”程锦抠掉裤腿上沾的泥,“假装不害怕,就真不怕了。你试试。”

贾垚学着程锦的样子抠掉裤腿上的泥,边抠边说:“我之前看洞穴营救的纪录片。”

“什么东西?”

“就是国外的探险者或者是洞穴爱好者,去洞穴探险结果卡在洞穴里出不来了,救援组织营救他们的故事。”

“奥。”

程锦听起来兴致不高,也是,都这个时间点了,谁还有功夫听自己讲故事。

于是贾垚赶紧切入正题:“其中有一个泰国的案子,一群小孩儿还有一个老师到洞穴里玩,结果因为水位上涨还是啥我记不清了,总之被困住了。”

“他们被困了十几天,竟然没有人伤亡,专家分析觉得这个老师起了很大作用。这个老师之前在寺庙进修过,擅长冥想。他带着孩子们冥想,这样他们就不害怕了。专家说,人在害怕的时候体力流失的特别快。”

程锦听完故事说:“我不会冥想,没法儿带你。”

“我的意思是,我带着你。”贾垚凑到程锦边上盘腿坐下,“我平常都是被辅助的,也没把握能不能弄好。”

“试试吧。”程锦没有驳他的面子。

贾垚努力平稳自己的声线:“闭上眼睛,深呼吸三次。”

“跳过这个,下面深呼吸不了。”

“能把这个防尘罩摘了吗?”贾垚戴着这玩意儿感觉脸都被勒变形了。

程锦按住他脸上的面罩,“不行,下面尘土太大,无保护可能会患上尘肺病。”

“什么病?”

“穷病。”程锦没有进一步解释,只催促道:“下一步干嘛?”

“尝试着把大脑排空。”贾垚说。

贾垚闭着眼睛也感觉到戴在程锦幽暗的头戴式矿灯晃了几下,程锦应该是在甩头。

“做不了,脑子很乱。”程锦散开腿,大咧咧的靠在墙上。

唯一的听众撂挑子,贾垚也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动力了。

隧道内安静了一会儿,只有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

“如果他没出去会怎么样?”贾垚还是把这个憋在肚子里的话问了出来。

“那也没事儿。会有人知道的。”

贾垚看得出程锦是在安慰他,但这种虚无缥缈的安慰反倒令他担忧:“谁会知道?我们一路走来都没看见人。”

“程哥,我想听句实话。”贾垚看向程锦的眼睛,“我们出去的概率有多大?”

两人对视着,贾垚试图从程锦漂亮的眼睛中看出点儿东西,可惜失败了。

程锦叹了口气说:“这个矿到我们手上不足半月,目前处于停工的状态,工人也还没进场,所以地面没有人。”

“如果,我是说如果。李队没出去,可能真的没有人知道我们在底下。”程锦笑了一下,“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祈祷李队出去了。”

情况不容乐观,程锦还是宽慰贾垚道:“但是,我们没有下得很深,现在我们距离地面应该不到50米,李队出去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贾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问:“真的吗。”

“真的。”程锦摸了摸他的下巴,“只要救援队到了,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石灰岩的硬度很差,稍微一钻就开了。”

矿井里闷热潮湿,贾垚想脱衣服,被程锦制止了。

“不能脱。没有工作服体内的水份会流失的特别快,热也穿着。听话。”

程锦简直把自己当小孩儿一样哄着,贾垚觉得,起码在这一刻,他对程锦的喜欢攀升到了能够称得上是爱的巅峰。

“我想给家里写点儿东西。”贾垚不想说是写遗书,他不想成为散播恐怖情绪的人。

“写吧。”

贾垚在矿井的深处找到了些许纸笔,他递给程锦一份。“你要写吗?”

对方摇摇头,“不写。”

“应该也不用写,我就是脑子抽风想随便写点。”贾垚背对着程锦坐下,思量要给父母留下什么话。

“不是,我没有人好写。”程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我没有朋友,跟家里人也不亲近。他们知道我死了,”

程锦还是触及到了“死”,这个两人都不敢说出口的字眼,揭开了粉饰太平的纱布。

“只会可惜可惜,自己失去了一个吸血包。”

这是贾垚第一次听到程锦跟自己说他家里的事情,在两人此前的接触中,贾垚经常会说他爸怎样怎样,他妈怎样怎样。而程锦从不提及他的家庭,连程锦家里有三个姐姐的事情都是他从公司其他同事嘴里听来的。

令贾垚震惊的事情有二,一是程锦的悲观。对于两人获救的可能性,程锦实际上没有抱太大希望,起码不如这人嘴里说的乐观,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安抚自己。二是程锦的家庭。程锦的家庭竟然是这个样子,贾垚误以为像程锦这种开朗大方又乐于助人的男生肯定是在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的。

现在纠结获救的概率是毫无益处的,程锦知道的并不比自己多多少。

所以贾垚选择开启第二个话题:“你不是有三个姐姐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生了三个女娃还要再生,不就是为了生个太子出来供着么。全家都围着你转,你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程锦自嘲般的轻声发笑:“家里有皇位继承的才叫太子,家里有债务继承的只能叫孙子。”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程锦都是兴致恹恹,不想聊下去。

贾垚很识趣儿的闭上了嘴。

“我头晕。”

“怎么回事儿?”贾垚亮起面前程锦的手机,他们从中午吃过饭到现在五小时多一点,应该不至于低血糖。

“矿井下氧气是有限的,每一秒,空气中的含氧量都在下降。”

贾垚作息健康还经常运动,身体比坐办公室喝酒应酬的程锦强健不少,目前还没有什么不适状况出现。

“你休息一下吧。”贾垚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空有一把子力气使不出来,帮不上程锦的忙。“你要是嫌脏的话可以靠在我身上。”

贾垚捕捉到程锦眼神中的诧异。

对方隔着安全帽摸了摸他的头,张了张嘴,看口型,好像是两个字。

“你说什么?”

“没啥,少说废话,我们就这一点儿水,别浪费口水。”程锦说完就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贾垚偎在程锦身边,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儿。

“程锦,醒醒,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程锦的声音也很激动。

“有人来救我们了!”

“嗯。”程锦起身拿起石块儿敲击墙上的铁片儿,发出不小的声音。

贾垚冲着石堆喊:“有人吗?”

“别喊,听不见。”程锦制止他道:“使太大劲儿容易晕过去。”

“那现在怎么办?”

“耐心等着。”程锦有规律地连续敲击铁片。

贾垚看程锦的手臂越发无力,想是在缺氧状态下做大动作困难,提出:“我来替你敲吧。”

“你不会。”

“你在敲什么?摩斯电码?”

“嗯,告诉外界,我们很安全。”程锦连续敲了三趟,才放下石头脱力般的坐回地上。

“三土,没事儿了。”程锦松了口气,捏了捏贾垚的后颈。

一股电流顺着程锦的指尖流到贾垚的后颈,从后颈沿着脊柱往下窜。每次被程锦摸到他的反应都很大,好在程锦平常不太碰他。

但是,他明显地察觉到程锦在矿下变得很爱摸他,过去这几个小时摸了他下巴两次、头一次、肩膀两次、后颈一次。

程锦是喜欢我的吧。

这个念头又冒出来了,吓得贾垚赶紧往下压了压。程锦肯定是害怕了,所以才这么反常,不是因为喜欢我而爱不释手。

又过了很久,贾垚什么声音都没听见。“程儿,我们啥时候能出去啊?”

“十几个小时吧。”

贾垚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啊?”

“如果救援组织得当,十几个小时。”程锦补充道:“他们会先用小的钻孔机打进一条管道,用来输送氧气和补给。”

程锦拿起地上的水抿了一口,递给贾垚。

贾垚拒绝了,“留给你。”

他再一次看到了程锦惊愕的表情,对方皱着眉说:“几小时后他们就会送来水。所以,抿一口吧。”

贾垚听话的喝了一小口。

甘洌的矿泉水顺着他干得要撕裂的喉咙涌入心田,贾垚咂摸咂摸嘴:“这水好甜。”

程锦被他逗乐了,又不敢咧开嘴大笑,按着干裂开的嘴唇,哧哧地笑。

“然后呢?就用挖掘机把路挖出来?”

程锦摇摇头,“然后会动用大型隧道钻机钻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孔洞,嵌入光滑的管道,就可以把我们拉出去了。”

几小时后,一个小管道通了进来。程锦招呼他趴在管道边儿上,说外面的人正在往矿井里打氧。

两个人头对着头趴在管道边儿上吸气。

“程儿,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现在好像两条狗。”

程锦白了他一眼,吐出了两个字。

贾垚这回听清了那个口型。

傻狗。

贾垚心里正纳闷:难道自己真的长得很像狗?朋友们叫他贾狗就算了,程锦也要叫他狗。

管道里滑出两瓶矿泉水。

生命的源泉,生命的源泉!贾垚拧开就要往嘴里灌,被程锦一把薅住。

“慢点儿,一下喝太多容易肠胃应激痉挛。”

贾垚点点头,喝了一小口。

余光看见程锦也拧开瓶盖喝水,心落回了肚子里。

管道里滑出两袋儿葡萄糖,跟着葡萄糖一起滑出来的还有一个对讲机。

程锦打开对讲机,贾总的声音从里面刺啦刺啦地传出来。

“垚垚。”

“爸爸!”贾垚听到老爸的声音激动的嗓子都劈了。

接过程锦递来的对讲机,贾垚双手捧着,说:“我没事,程锦也没事,我们俩都挺好的。”

“好,好,那就好。”贾政的声音很是激动,甚至带着鼻音。

“垚垚,别担心啊,爸爸这就让他们救你出来。很快,咱家最大的钻机已经按上了,很快就出来了。”

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比父母的声音更能安抚心灵的,只要老爸说没事儿,贾垚就相信,并且放一百个心。

程锦拿过对讲机:“老板,真对不起,是我失职了,没有照顾好小贾总,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贾垚心里咯噔一下,见程锦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急忙站出来说:“爸,不怪他,是我求程锦带我下矿的。

“先不说这个。垚垚,先不说这个。没事儿啊,爸爸这就救你出来。”

通话结束后,程锦把对讲机塞回他手里。

气氛瞬间变得很凝重,连贾垚这么不敏感的人都感觉出来了,他跟程锦的关系仿佛一下子疏远了。

他们不再是被困在一起相互取暖、加油打气的亲密搭档,而是变回了小贾总和公司职员。

事情的发展如程锦所料,在被困了15个小时后,消防员顺着通进来的管道爬入他们所在的位置,用担架将两人运送出去。

早已疲惫不堪的贾垚在出管道的第一时间看到了父母,还是激动的从担架上坐起。

“爸爸,妈妈!”

如果他是真是条狗,现在尾巴肯定摇成螺旋桨,摇的飞起来了。

妈妈趴在他身上喜极而泣,放声大哭,连向来坚强的父亲眼角都挂上了泪花。

他抱着母亲安慰的时候,瞥见了程锦。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汇聚,程锦扯了下嘴角,想笑但没笑出来。

贾垚的心脏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刺痛。

其实他只是体力透支,被吓得不轻,但是父母还坚持让他住院观察。

程锦倒是真的晕倒了被救护车抬进了医院。

高级病房只剩一间,以护犊子着称的贾政当然要把这唯一的病房留给自己的宝贝儿子。

程锦住在楼下的普通病房,听说自始至终没有人来看过他。警方联系了程锦的父母,他们都在h省,可能觉得因为这一点儿小事跑来确实不太值当?

在矿井下贾垚以为程锦说的自己死了父母只会可惜失去了吸血包并不会伤心,是夸张其辞。现在看来,或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可信度。

贾垚不知道程锦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从程锦跟外界联系上的第一件事是给老爸道歉没照顾好自己开始,到他啥事儿没有却住进高级病房而晕倒的程锦只能在楼下的普通病房跟一堆人挤在一起,此刻父母扔下繁忙的工作在自己身边照顾而程锦身边半个人都没有。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父母的体贴而把自己的救命恩人晾在一边,简直太不要脸,贾垚拽上床单就跑到程锦的病房里。

程锦躺在病床上,觉得自己在矿井下的这15个小时非常不真实,他不是他了。

从不顾自身安危扑倒贾垚开始,程锦就像被鬼上身了一样,只不过这只鬼带来的是一种名为善的副作用。

他明明可以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奔向出口,跟李队一起出去,留下傻狗被掉落的巨石压成肉泥。

他明明可以不拿出那半瓶水,自己私吞了现在嗓子也不至于疼到说不出话,呼吸跟扎针一样。

他明明可以不去安慰贾垚,吓他个屁滚尿流。

还有太多了,程锦都数不出来自己干了多少反常的事儿。

救了贾垚他得了什么好处吗?什么也没有,贾总只会怪自己,闲着没事儿干嘛人家带宝贝儿子下矿。

那句“出来再说”什么意思,出来再算总账、再教训他是吧。在贾垚身体精神状况都健康的情况下也得治你一个照顾不周之罪,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不被扒你一层皮。

年底还升职加薪呢,不让你拾掇东西滚蛋算你捡便宜。

贾垚那个没良心的出了矿井就跟家人亲亲密密、热热乎乎的抱作一团,住着高级病房护士都专门配了仨,看都不来看自己一眼。

艹,我要他来看我干什么?

程锦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生下他的两个人程锦都没期盼着能来看自己,把无谓的希望寄托在老板儿子身上?我傻逼了吧我。

“咳咳咳咳,老婆,保温杯递给我。”

隔壁病床的肺癌患者又咳上了,程锦没好气儿的瞪了对方一眼。昨天晚上让他吵醒五六次,咳得撕心裂肺干呕不停,与其活受罪花钱吊命还不如干脆利落地去死。

对,还有钱的事儿。不知道住院的费用公司能不能给他报。这趟差出的,鬼门关走一遭,兜里两个钢镚还让人搜罗干净了。

我图什么的。

程锦越想越气,肺都要气肿一圈儿。

谁也靠不住,还是得靠自己,及时止损吧。他掀开被子蹦下床去办理出院,能跑能跳的,花这冤枉钱干屁。我又不是大少爷,没那个好命在医院里养这点儿小病。

护士站的护士还建议他再观察两天。程锦心说我回家观察就行了,您这儿消费太高我承受不起。打出账单一看。

卧槽,4590。

我他妈的晕倒的时候干什么了?砸医院了?打医生了?什么药要他妈的4590?!

不行,这钱公司是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我他妈的这是工伤,工伤懂不懂。

他回到病房正收拾东西打算跑路,背后传来一声儿兴高采烈的呼喊声。

“程哥!”门口露出贾垚那张笑嘻嘻的脸,一对儿虎牙高兴的露在外面。

你有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而且,你这嗓子怎么还能说出来话?合着一圈儿下来倒霉的只有我自己?

贾垚抱着一堆东西放在他隔壁的床铺,“我想和你一起住一间病房。”

“我要……”嗓子好痛,说不出来话,憋出一股劲,程锦按着喉咙说:“我要走了。”

“我天,你的声音怎么成这样了?”贾垚走到程锦面前,“你快点儿刚下歇息吧,走哪儿去。”

“上班。”程锦尽力提高声音说。

“别上了,我爸不至于这么黑心吧,都这样了还克扣你工钱。”贾垚拉着程锦的胳膊企图把人拽回床上。

“我……”程锦刚打算提起一口气来说话,只见贾垚低下头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狗里狗气的。

“我已经办理出院了。”程锦如实告知,“我没事儿。”

贾垚刚要张嘴说话,兜里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掏出电话,接起来,一手还拽着程锦,生怕人跑了似的。

“爸爸,我在楼下呢,在程锦这儿。”

“我不回去,我要跟他住一个病房。”

“我们两个是共患难过的,把他一个人晾在楼下也太不讲究了吧,更别提他还救我一命。”

“要是没有程锦我早被石头压死了,都用不着找救援了。”

“我没瞎说。”

“我不管,我就要跟程锦一起住。”

作为另外一方当事人,程锦被抓着胳膊连反抗都忘记了,老老实实的被人牵着。胃里闪过一股暖意,心想:小没良心的,亏你还惦记着我。

“爸爸!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啊,教育我你也挑个合适的时间吧,我现在还是劫后余生的病人呢。多关心关心我吧。”

“好,那你协调,挂了吧。”

这孩子说话一点儿不背人,傻狗。

程锦挪开他的手,拍了拍他:“真不用,三土。我要出院了,你回去吧。”

他已经打定主意的事情任谁都没法儿改变,贾垚拗不过他,只好搬出他爹。

“我去跟我爸说说,让你再住两天。我的话不管用,找有用的人来。”

“三土!听话。”程锦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劈叉了,嗓子要裂开了,“别去找贾总。”

一方面生气傻狗学坏了都会拿贾总出来压他,另一方面担心贾总认为是他撺掇贾垚给自己谋私利,搬进高级病房。

程锦拉不住他,只能任由贾垚去找他爸。他站在高级病房门外,正犹豫要不要敲门进去解释,就听见父子俩的争吵声。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没有程锦我不可能活着出来。”

“没有程锦,你根本不可能下矿。”

果然,贾总怪罪我。程锦讽刺的笑了两声,救了他儿子又如何,资本家同情打工人比太阳从西边升起概率还低。

他也不需要来自大人物假惺惺的怜悯。

“是我求程锦带我下矿的,他本来不同意的,这都是我的错,你为什么怪他?”

程锦皱了皱眉头,坏狗,说谎。

带贾垚下矿确实是他提出来的,想着贾垚这种富贵人家的少爷这辈子不可能接触到小煤窑,让他见识回。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而且,”贾垚的声音再次响起,“矿井塌陷的时候,程锦走在我前面,他可以跟那个负责人一起跑向出口的,他是为了救我才留下的。”

“是程锦一直照顾我,不让我摘掉面罩,脱掉工作服。”

“最关键的是,他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水掏出来分享给我,这是多伟大,多无私的人才能做出来的。”

伟大、无私,这两个跟他完全没有关系词被贾垚放在自己的头上。程锦现在完全是幼儿园的坏小孩儿偶尔做一回乖宝宝,被老师奖励小红花一样受宠若惊。

“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会被困多久,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了,是程锦一直安慰我,给我加油打气。”

贾垚的声音很大,每个字都敲在了程锦心上,咚咚咚的响。他靠在门上,咬着自己的指甲想:哼,还算没白救你。

“这小伙子人是不错,但是高级病房只剩一间,腾不出来给他。普通病房里什么人都有,你怎么住,……”

后面的内容程锦把耳朵竖起来趴在门上也没听清,不过很快贾垚就解开了他的疑惑。

“他救了你儿子的命,你感谢的方式就是给他年底发奖金?你就这么敷衍地拿钱打发他?”

贾垚,别说话了,发奖金挺好的,多实惠啊!他不需要什么锦旗,更不需要来自贾家的感谢,他要钱。

屋内贾总也提高了音量:“要不是他,你根本不会下矿!也根本不会被困,我不罚他都是好的。他救你是应该的。”

“他凭什么应该啊?我的命是命,他的命不是吗?”

唰。

程锦没想到贾垚突然用这么大力气开门,一时没站稳,脚下趔趄栽进贾垚怀里。

他赶紧站稳脚跟,跟病房里正襟危坐的男人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趴门缝的。这房子隔音挺好的,我啥也没听见。”

程锦不顾上嗓子眼里涌上来的血腥味儿,提高音量说:“贾总,不好意思,那个实在抱歉,没有照顾好贾垚。呃……”

“高级病房还是普通病房什么的,我完全不在意,我已经好了。在楼下办了出院,明天就能正常上班了。”

“对……总之,不用麻烦想着我。”

贾总放下手里的保温杯,走到程锦对面,拍着他的肩膀说,“程锦,你是好样的。矿下的事儿垚垚都跟我说了,我这个儿子年纪小没经验,不懂工地上的事儿,多亏你照顾他。”

“垚垚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豁出半条命才把他生下。我也是老来得子,都不容易。我们老贾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你救了他就是救了贾家,我们全家都欠你一分大礼,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程锦挂上公式化的笑容,心里却想着:要不是我刚在门口偷听了你父子俩的对话,真要相信你的鬼话了。

不就是说场面话么,谁不会。

他跟贾总拉锯了十几个回合,双方握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拥抱表达最诚挚的感谢,然后礼貌告别。

在出病房门的一瞬间,程锦忍住往地上吐一口浓痰的冲动,平静地离开。

回到a城生活才算步入正轨,被困的15个小时好像只是贾垚做过的一场荒诞离奇又终身难忘的梦,太不真实。

做为贾垚最铁的哥们儿,厚黑学大师&资深阴谋家陈丹,第一手接收到了这个讯息,并发表重要讲话。

“程锦一定是喜欢你。”

贾垚如今已经无力跟他争辩这个问题,又或者说,他隐隐希望这是真的,心中的天平向一侧倾斜。

“说说吧,您老的高见。”

“他肯定是爱你爱的不得了。”

得,升级了还。

“听我给你分析,”陈丹继续道:“如果让你奋不顾身的去救你老板的儿子,你能做到吗?”

贾垚思量了一下,他应该可以做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即将消逝在自己面前,人本能反应就是施救,与对方的身份无关。

“如果让你把救命的半瓶水拿出来分享给不爱的人你能做到吗?我反正是做不到,我不仅不会把水掏出来分享,还会偷偷的喝,就怕你来抢走。”

“在绝境之中其实更能激发人心里真实的想法,能够看清真实的人性。”

这句话他是同意的,他爸也说过。贾垚认可的点点头,心想:程锦真是个很好的人。

“他能做出这种事情,就说明他心里有你。而且你不是说程锦在矿下对你摸摸搜搜的么?他肯定是太喜欢你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肢体动作。”

摸摸搜搜?程锦是摸了他几下,但绝不到这种程度。不过,程锦摸的位置对于两个男人来讲确实过于暧昧了。

男生之间就算关系再好也不会手牵手逛街,好哥们搂搂肩就已经是极限了。互相摸对方的脸和下巴,太吊诡了。

他是不是还摸我虎牙来着?

程锦是喜欢我的吧?

“想什么呢?我真该找个镜子给你照照,看看你自己那表情,美得快冒泡了。”

陈丹的召唤打断了贾垚的思路,他收了笑容,说:“要不我直接问他吧。”

“不行,绝对不行。”陈丹伸出五指山,“这玩意儿就是谁先说谁就落下风,四舍五入等于认输。”

贾垚倒不是怕落下风,只要能跟程锦好,天天认输他也心甘情愿。只是万一程锦没那个意思,他这一问,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所以当他回到公司再次见到程锦的时候,再三犹豫还是没问出口。

可能是考虑他大病初愈的原因,连打印材料送东西的活儿程锦都没派给他,贾垚心安理得的在工位打了一上午的游戏。

中午上楼去跟老爸吃饭,推门进去的时候发现程锦正在老爸办公室汇报工作。贾垚随意的坐在门口的商务沙发上,隔着老远观察程锦。

“上面宣传的口号是无人则安,少人则安。智慧矿山的八大系统在我们的矿井上落实的并不好,在资金有限的情况下我们至少要落实其中智能排水、通风和井下定位导航,这些都是最基本的生产安全。”

“上一家的结构性支撑做的有很大问题,连3级的小地震都扛不住。这次是我们幸运距离出口比较近。如果类似的事情再发生,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事儿以后再说。”

程锦好像跟老爸较上真了,“贾总,您再考虑一下,生产安全绝无小事。”

“垚垚不要再下矿去,就不会有意外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到程锦的喉结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好像是咽了口唾沫。

“好,这样也行。”程锦的语气略显无奈。

男人转头走出办公室看到自己坐在沙发上伸着脖子看热闹,程锦的脚步顿了下,贾垚立马拿出他自认为最灿烂最帅气的笑容。

他看见程锦扯了一下嘴角,不太高兴的走出了办公室。

贾垚拿起衣架上老爸的夹克蹦蹦跳跳的跑向老爸给人床上,“吃饭吃饭,吃饭吃饭吃饭。”

公司是自己家的好处在于想不去上班就能不去上班,想什么时候上班就能什么时候上班。

在郊区的高尔夫俱乐部吃了牛排,回到市中心已经是快要下班的时间。老爸回办公室拿文件,贾垚就在公司外面的停车场等待。

隔着一个车位的地方颤颤巍巍开过来一台不知道几手的破夏利,那车停下后吐了一口大黑烟,好像拼尽全力走完了最后一程。

车上下来一男一女。

女的年纪很大,漂着金色的头发,应该是漂发剂不太好的缘故,头发干枯毛躁乱糟糟的散在身上。穿着黑色透视装、红色的丝袜、黑色短裙,踩着细高跟。

这会儿天气还很冷,贾垚还穿着羽绒服,这女人竟然就已经是夏天打扮了。

男的挺着个大肚子,皮带勒在肚子下面,上面一个巨大的h,估计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戴了某品牌的仿品。

两人挎着胳膊走进他家的公司,路上男的还捏捏女人的屁股。女人还倒向男人怀里,说什么。李哥,你真坏。

噫,这么大年纪还来这套,不害臊。贾垚都替他们丢脸。

桥豆麻袋,走去哪儿了?这俩怪人怎么冲着我家公司大门走过去了?

贾垚从车上下来赶紧跟上,碰巧看见程锦也在停车场,手里抱着一堆文件夹往车里放。他本想给程锦使眼色,让他看看这两怪人。

但程锦比他还早看到这两人,并且整个人僵了一下。即使贾垚隔了有三四米,还是很明显的察觉到程锦身体的僵硬。

“啊!这呢,这儿呢。李哥,在这儿呢。”女人的声音很大,响彻整个停车场,“大儿子!”

整个停车场的下班同事几乎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光全部被这浓妆艳抹的老女人吸引。

他们都想看看单位的进步分子,公司的优秀员工程锦,在演一出什么戏。

说的再直白一点儿,就是看笑话。

“你这个白眼狼,这么多年都不知道回家看看,白养你了。”

女人踩着高跟鞋如履平地般快速的向程锦冲过去,伸出抹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掐程锦的脸。

斑驳的指甲油脱落了一块儿碎片,碰巧落在在程锦苍白的脸上。

程锦的脸色差到比死人的还白,他觉得程锦随时要晕过去了。

“连公司都不给我们说,要不是警察打电话到家里,我跟你爸还有你姐,谁也不知道你找了一这么好的工作。”

什么情况?谁是他儿子?程锦?这是程锦的……妈?

“哎呦,这是你上班的地方。瞅瞅瞅瞅,李哥,这大楼多气派。”女人牵着大肚子男人凑向程锦,“咱村里哪有人见过这个啊,我这一趟可真是长见识。还得多亏李哥,出钱带我过来。”

虽然女人这一身装扮很雷人,脸上纹的眉毛、眼线、嘴唇也已经褪色,但依稀能看出来女人年轻时的美丽。

“这是你的车?逼崽子,你开这么好的车?”乡野粗话毫不顾忌的从女人口中吐出,“你不是说每个月就挣4500块钱吗?一个月就往家里汇2000,糊弄我跟你爹?!”

“妈,别在这儿闹,上车吧。”程锦推着女人往后坐塞。

“你嫌我丢人?哎呀,没天理了。”女人趴在车顶叫喊,“哎呀,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比狗都不如啊。”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生了你这条喂不熟的狗。”

女人全然不顾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的眼光,大有要把所有人吸引过来的架势。

贾垚看到程锦整个都控制不住的抖,一直在深呼吸。

我该干什么?我要上去帮他吗?帮他什么?控制住他发神经的母亲?

本就不太好用的狗脑停止了运转,贾垚感觉自己cpu都要烧了。

程锦偏头看他的时候,贾垚一边在接世界观冲击,一边在要不要上去帮程锦控制他母亲的犹豫之中,忘记管理自己的表情。不过还好,程锦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女人拎着手里的漏了内衬的烂皮包,拧着腰肢走向公司,“我倒要看看你做的什么工作,这么神秘都不叫家里人知道。”

程锦的脸色很难看,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冲着女人说:“我现在要回家了,你想跟着我,就赶紧上车。”

说完自顾自地坐进车里。

要说那女的也是牛逼,踩着高鞋跟还能跑。

“大儿子,等等我。”女人凑近车前,没有坐进去,反而把车门拉开。

“妈跟你商量件事儿,你这个月寄回家的钱让你那个败家爹赌光了。”

想起这件事儿又叫女人跳脚咒骂了半天。

程锦的车亮起灯,也不管车门关没关上,更不顾他母亲还站在车门内侧,轰起发动机就要开。

“吓唬妈呢?嘿嘿,小子,你就这点儿道行,比你爹差远了。”女人继续道,“说到哪儿了,对,你李叔来a城办点儿事儿,他人好还想带上我。但是,你知道,你李叔手里也不太富裕。你看看你能不能贴补我们点儿?”

程锦咬牙切齿的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快点上车,否则我一毛钱也不会给你。”

女人听到要给她钱,立马喜笑颜开,爬进驾驶座亲了程锦一口,乐乐呵呵的坐进了副驾。

程锦的车像要爆炸了的愤怒公牛一样从停车场冲出去。

我刚刚是看到了什么?贾垚在a城的北风中凌乱地想。

送走两个讨债的,程锦回到家里准备吃饭的时候就感觉浑身发冷,整个人都在哆嗦。

在家里找温度计没找到,昨天他那贤良淑德高、秀外慧中的母亲,用极为有限的时间特种兵一般翻遍了他的屋子,还不把东西放回原位。

杯子和水壶也被拿出来用了,还没来得及消毒,程锦去厨房掏了个碗,接点儿自来水凑活着把布洛芬吞下去。

他打开电褥子,爬上床,盖紧被子。

应该在找体温计之前就开电褥子的!现在被窝里凉得像冰窖!s小龙女睡寒玉床床。

腿酸得像是跑完马拉松,还好胳膊不咋酸,能处理一下这两天耽误的工作。

实在顶不住才把手缩回被子稍微睡了一觉,心脏发慌,睡也没睡好。

程锦以为这只不过是简单的小发烧而已,挺挺就过去了。自己没那么娇气,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去医院。

十点多起来的时候温度还没降下去,电褥子开的最高档,嗓子都烙冒烟儿了,身体还是冷的不行。

于是他翻箱倒柜找出奥司他韦,害怕两种药物在身体里打架,还特意查了百度。

布洛芬吃下去4-6小时之后才能将药效完全发挥掉,12h之后才能完全代谢出体内。百度医生建议至少4-6小时后再吃下一粒。

程锦算了一下他应该是下午6点吃的布洛芬,现在是10点钟,4小时多一点了,虽然不是很保险,但也吃不死。他又搜了布洛芬和奥司他韦能不能一起吃,得到的答案是可以。于是他又就着凉水吞了两片奥司他韦。

这时候他其实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去医院挂水了,但自己已经吃了药,没准能降下去。

凌晨12点,程锦被自己的心脏声吵醒。心脏狂跳不止,胃里的水上下翻腾感觉马上就要吐出来了,浑身冒冷汗,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费劲吧啦爬下床去厕所解手,发现自己虚到站都站不起来了。更为要命的是,他眼前模糊了。

艹,这两种药到底能不能他妈的一起吃?不会失明吧。

很合时宜的是贾垚给他打来了电话,对面叽里呱啦一大堆,什么怎么样了?你还好吧?要我帮忙吗?

傻狗昨天在停车场目睹了三观炸裂的一幕,还能想着给自己打几个电话。虽然他都没接,但贾垚就是有股执着的虎劲,一直打。

自己现在这个情况容不得他想什么不好意思、什么会欠人情、什么被贾垚撞破自己家里跟遭贼了一样乱七八糟,程锦接了电话。

只说了一个字:“来。”

做完最后一件事,程锦试图走回卧室,只走了两步便放弃了,从卫生间到卧室的距离此刻在他眼里比万里长征还长。程锦折返回门口的凳子上坐着,趴在桌子上急促地喘气,耳朵里全是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二多分钟后贾垚杀到他家里了,哐哐哐地敲门。

程锦拖起千斤重的身体给贾垚开了门。

“程儿,你怎么了?身上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我现在载你去医院。”

“没~劲儿~”程锦的心脏跳动地太厉害了,让他虚得说不出话来。

“衣服。”程锦身上穿着冬季的睡衣,就这么出门肯定要被冻死,但他一点力气也没有,秋裤都套不上。

讲道理,两人完全没好到能帮彼此换衣服的程度,不过现在即使是住在楼下的老大爷给他换衣服,程锦也不在乎。

“我给你穿。”贾垚手脚麻利的从屋里掏出程锦的外套,把睡衣睡裤当作秋衣秋裤套在里面。

程锦感觉自己的四肢已经不受控制了,身上软的像面条,坐在凳子上随便让人摆布。

但不得不说贾垚户外没白玩儿,私教课没浪费,是有把子力气在身上的,直接把他从凳子上拽起来提裤子。

两人身高差不许多,正方便程锦摊在他肩上。

“我的天老爷,你怎么烧成这样,一摸都烫手。怎么不早点儿叫我?”贾垚帮他穿鞋的时候说。

穿戴整齐后,贾垚问他:“你自己有力气走不。”

程锦靠着贾垚肩上喘着粗气,心脏跳动的声音太大,一直在耳膜里咚、咚、咚、咚,他听不清贾垚在说什么。

突然间,程锦感觉身体一轻,贾垚竟把他打横抱了起来。

他确实虚到走不了,除了这个办法没其他的,所以任由贾垚公主抱他,顺从的往他怀里靠了靠。

“你多少勾着点儿我,你也不轻,我怕给你摔了。”贾垚抱着程锦拿起桌边的钥匙,用脚勾上房门,顺着楼梯往下走。

程锦家里住6楼,即使是搬着三四十斤的箱子下楼都很费力,更何况公主抱着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一百五的男人。

贾垚把程锦放在车里,他的额角冒出的汗水顺着下颌恰巧滴在了程锦的脸上。

到了医院贾垚在大门口借了把轮椅一路推着他飞快的跑进急诊。

基本上是进医院的同时,程锦脑子里那根绷着的弦就松了,脑袋一歪就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穿着睡衣躺在家里床上了,睁开眼程锦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穿越了?”

“程哥,你说话真逗。”贾垚坐在边儿上玩手机,“你再躺会儿吧,医生说可能会反复发烧,这次甲流的病毒比较厉害。”

“嗯,行。”程锦翻了个身,脸朝着贾垚,“你昨天晚上没睡吧。”

“睡了,我把你弄回来之后就在你家沙发上眯了一会儿。”

“我这儿没事儿了,你回家去休息吧。”

“不行,那怎么能行,万一你再烧起来像昨天那样怎么办?”贾垚摸了摸他的额头,“现在不热了,你昨天真吓死我了,我听你电话还以为你要嘎了。”

“回吧,真的,别再传染给你。”

贾垚并未搭腔,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对,昨天医生说你是低血糖了,我让阿姨熬了点儿小米粥,一会儿司机给送来你喝点。”

“谢谢你,三土。”

“这才哪儿到哪儿,甭客气。”贾垚兜里了手机震了两下,“送来了,我下去拿粥。”

贾垚把程锦收拾安顿好就去了屋外,面色凝重地看着客厅里满地的烟头。

他记得程锦是不抽烟的。

桌上客人留下的杯子,揭示了烟头的来源。

老话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但仅凭程锦的外表就能知道,这人绝对不可能如此邋遢。也许再加上程锦井井有条的卧室以及干净整洁的像没开过火似的厨房。贾垚笃定,客厅里一定发过什么大事儿。

联系前两天发生的事情,贾垚基本上把事情拼凑完整——改嫁的的母亲带着继父来a城看望程锦,并且不顾劝阻地在客厅抽烟乱弹烟灰、乱扔烟头,双方因此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并在客厅进行了打斗。

程锦之前在矿下说不知道要给谁写遗书估计就是因为父母离异。

他也有同学父母离异再婚,夹在两个家庭中间被推来推去,从争相宠爱的少爷小姐变成了一袋儿人人避之不及的厨余垃圾、没有人想要的烟头儿。这种滋味儿贾垚虽然没体验过,但想也知道不好受。

想到程锦睡醒看着乱糟糟的客厅心情肯定不好,而且对方大病初愈肯定没有力气收拾。贾垚灵机一闪自作主张地联系了附近的家政中心,雇了个阿姨来打扫屋子。

订单已经下了,贾垚才发现自己的做法似有不妥,不太礼貌。程锦会不会误以为自己嫌弃他不爱干净啊?

贾垚穷思冥想,一顿头脑风暴后又在平台上选配了200块钱的加急服务。打算趁程锦睡醒之前就收拾好,然后骗程锦是自己一个人收拾的。

程锦说不定还会夸自己呢!贾垚得意地挑挑眉。

阿姨敲门时候他正坐在程锦旁边儿,看着程锦因生病平添了几分破碎疏离感又帅上了一层新高度的面庞走神儿。

当当当。

贾垚轻手轻脚带门出去,给阿姨开门。

“哎呦!怎么这么乱!这得加钱。”中年阿姨的嗓门特亮,进屋就系上了围裙,打开工具箱,手脚麻利。

“您小声点儿说话,屋里有人睡觉呢。”

“这大白天睡哪门子觉……”

“他生病了,您动作尽量轻缓一点儿别吵到他。”贾垚压低了声音说话。

“也不挑个时间让我来,做家务就是叮叮当当的,怎么小声儿?”

这可把贾垚问住了,说他从没见过家里阿姨做家务那是不可能的。王姨每周打扫别墅两次,用的还是大功率的拖地机,抹桌子柜子移动摆件也会发出声音。可他愣是没想起来,贾垚怀疑自己大脑有自动屏蔽功能。

“那要不您走吧,工资我照常付你。”

哐。

主卧的门被砸了一下,贾垚跑进去,“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没事儿,你给我……请了家政?”程锦说完最后一个字嘴巴迟迟没有闭上,像是震惊,更像是疑惑。

“我的意思就是简单收拾一下,空间干净点儿有利于……健康。”贾垚知道自己干了蠢事儿,他得找补一下。

“没事儿~,收拾吧。”程锦把腿伸到被子外面,嘟囔了一声儿,“好热。”

“热也盖着,出出汗就好了。”贾垚同手同脚的跑过去把杯子掖好,“我想的是,你醒过来看到房间变干净了会开心,然后……你就会夸我。”

“我现在也夸你啊,三土。”程锦坏笑了一下,似乎还是没什么力气,虚声说:“真棒啊,贾垚就是世界上最棒的小狗……”

还不等程锦说完,贾垚就扯开门,捂着心脏跑到客厅里。

靠,夸的什么鬼东西?

谁是小狗?!我才不是小狗!

他朝着自己的心脏捶了两拳,停下!停下!

“小伙子,心脏疼?这么捶可不是办法。”阿姨从腰间的挎包里拿出一瓶白色药罐,“我这儿有速效救心丸,你吃点?”

“不,不……不用了,阿姨。”贾垚听到屋里程锦的笑声,羞得想死。

贾垚靠在门框上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了,于是拿起清洁工具帮阿姨打扫。

当然,他对家务一窍不通,与其说是打扫,不如说是打搅。

收拾完客厅,推开副卧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一高一低、一老一少两个人都震惊住了。

被子卷作一团,床单上斑驳的疑似精液的白点,床头揉作一团的卫生纸,以及地上印着持久延长字样的避孕套外包装。

无一不昭示这间屋子昨晚发生的事情。

“咦!哎呀呀。你们这些小年轻,这么不知羞?”阿姨扫起来地上的卫生纸和垃圾,说:“这种东西大剌剌地扔在地上?”

贾垚头晕目眩地想:这阿姨竟然认为他跟程锦是情侣?!贾垚还想着阿姨够开放的,看着两个男生共处一室,她竟然只说不知羞,不大喊着变态跑出屋子。

“大小伙子不知道干净就算了,你女朋友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贾垚算是服了自己不着边际的联想了。人家阿姨明明觉得他和程锦只是合租的室友,而这是自己和女友的房间。傻比!

他从兜里取出钱包,抽出两张红票子给阿姨,说:“多给200,我可以选配无人声打扫吗?”

阿姨收了钱,瘪瘪嘴算是同意了。

送走阿姨,回到卧室。

贾垚发现程锦又在以一种非常陌生又似曾相识的眼神看他。这个眼神……跟在南山县酒店程锦看到自己从包里掏出一套被套的眼神,一样。

果然程锦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想法,程锦说:“有钱不如给我。”

贾垚从钱包中拿出一沓钞票如数递给程锦。

对方接过钱单手折了一下,欣然接受,放进被窝里。

贾垚是真心实意给的,但他没想到程锦会真心实意收,毕竟不到1000块钱,也就是去个好点儿酒店吃顿饭的钱。没想到程锦连这点儿钱都收,贾垚小小的错愕了一下。“我给你放床头上吧,钱上有很多细菌。”

“不要,我就喜欢搂在被窝里。”

“程儿,我才发现你这么财迷。”

“等你下辈子体验一回赌博的爹、被打跑的妈、重病的奶奶和上学的妹妹,你就知道钱有多重要了,少爷。”

贾垚跟程锦显然逛的不是同一片互联网,否则他现在应该能听出来程锦只在玩梗。

很久以后,当他发现这是一个网络热梗,而程锦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在骗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博取他的同情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就是生活在虚假世界里的楚门。

“什么?你还有一个妹妹?我以为你只有三个姐姐。”

“啊,对。我还有一个妹妹。”程锦摸了下鼻子,“她还在上学,我要付她的学费。”

“那”贾垚支支吾吾的问:“你妹妹是前天来的是你妈妈和你继父的孩子?”

“嘶~”程锦点点头,“对,我同母异父的妹妹,明年要高考了,最近补课用钱用的比较多。”

李叔比起他爹,得算是个堂堂正正的好男人。所以程锦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换了爹,还顺手编圆了妹妹的故事。

“程哥,你如果急用钱就跟我说。虽然我手里没有很多钱,但我能找家里要。”

“奥~”程锦心里完全就是骗傻子产生的愧疚感,“三土。”

如果可以,程锦希望三土能稍微聪明一点,不要自己说什么都信,更不要随意借别人钱。三土啊,你大学商科读的是什么?读到哪儿去了?看看公司的财务报表吧。公司要完蛋了,别傻乐了。

也许是自己太久没说话,贾垚用手指戳戳他的脸问:“程儿,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刚刚做的梦。”

“是好梦吗?”

“嗯,不好说。可能算吧,”程锦犹豫了一下,说:“我梦到,我高考没有失利,考了很好的学校,找了更好的工作。”叹了口气,接着道:“梦里是挺高兴的。但是醒来发现,不是这样的,会有一种失落的感觉。”

“你高考失利了?”

“嗯,算错了两道大题,老天故意跟我作对,永远不会让我得偿所愿。”

高考,由于地域、分数线、考卷、教育资源的分配等等因素存在一些不平等,但对于程锦这种寒门学子来讲,已经是最公平的竞争方式了。是他实现阶级跃升的唯一途径,即使通道很狭窄,即使学历越来越贬值,即使毕业后仍然面临滑落回原阶层的风险,但考个好大学仍然是他唯一的出路。

他太过重视这次考试了,为了抓住这次机会他做了几万道题,整理了几十本笔记,做了几十次模拟,到了考场还是控制不住的紧张,紧张的胃部痉挛、呼吸急促、大汗淋漓,监考老师都走下来查看情况。

瘟神附体,但凡事情发展的过于顺利,老天爷一定会降下磨难,给他点儿波折。他的日子没法儿永远如意顺遂,他时常怀疑宗教说的是正确的,人生下来就是要受苦的。

“我听我爸说,你是a大毕业的。算错两道大题还能考上a大,也太猛了。”贾垚感叹道:“我特别佩服你们学习好的。”

程锦心里想:我更佩服你们这些会投胎的。学习好的人太多了,全国不说985,就是光清北每年都有上万的毕业生,奋斗一辈子不就是为了过你这种生活么。

“确实很难说这是不是一个好梦。”贾垚说:“我昨天做了个很好的梦。”

“什么?”

“我梦到我们一起去滑雪了,然后还一起吃了火锅,很高兴。”

“喜欢跟我一起滑雪啊,”程锦伸出手揉揉趴在自己床边儿的狗头,“下周末我们去滑雪吧。”

这颗毛茸茸的狗头点点脑袋,太过用力,带着他的床垫弹了一下。

程锦不经常做梦,他工作很忙睡眠不足,做梦对他来讲是个奢侈的事情。

有时候,他会梦到自己有控制重力的异能。他能在房子里飘起来,胸膛紧贴着天花板,以一种极为隐蔽的姿势躲避敌人的扫射。他能飞出窗子,冲向蓝天,挣断脚腕上的镣铐,没任何事能束缚他。他从没见过海,但梦里经常有一片蔚蓝大海连接着天际。

梦境是人潜意识的折射,即使程锦对心理学毫无研究,他也能读懂梦中的隐喻。

他太想摆脱原生家庭了。

程锦很多时候惊愕于自己的冷漠,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念。

他经常希望父母能猝死在家,或者发生什么意外直接去世,这样他就不用每月再向无底洞一样的家里汇钱,更不必担惊受怕有人找上门来,打乱他的生活节奏,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搅得他一团糟。了无牵挂他才能轻松自在的行走、奔跑、翱翔。可他们却该死的健康,程锦只能拖着这些累赘奋力地爬,稍不留神就要坠回深渊。

父母再不好,他们也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他长大了,再穷困,也凑够了他从小学到高中的书本、学费。即使他们是社会的下九流甚至不入流,即使他们的职业让自己蒙羞,即使他们的行为会让自己尴尬的无所适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父母对他并不是没有恩情的。

有时候,他会做关于高考的梦。高中时期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日子,父母对于他继续读书的选择非常不满,挂在嘴边的永远是:隔壁xx的儿子初中都没念完就辍学下来打工了,给修车的当学徒一个月挣多少多少钱,给家里买了电视机芸芸。

县城高中一本率还不到1%,仍然效仿某重点名校,妄图把一群野鸡捏成凤凰,管理严格到变态。假期少得可怜,每月只休息两天,寒假一个周暑假两个周,这导致程锦根本没时间打零工赚钱。

贫困学生的补贴总是去向最不贫困的学生,以他父亲在村里的人品连低保都弄不到,更何况县城高中的贫困补贴。每次学校收住宿费、书本费他都要经历好一顿羞辱,才能把钱乞讨到手。

程锦意识到只有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才有可能逃离这个魔窟,于是他废寝忘食的学习,晚上九点半下自习课回寝室还要在被子里打开手电筒偷偷背英语单词,手电筒的光亮有时会晃到其他同学,这当然会招致不满。

所有人都认清了自己的命运,他们的人生注定像自己的祖祖辈辈一样在田地里劳作,男生做过最大的梦就是在县城里开一家小饭馆再娶一漂亮媳妇,女生做过最美的梦就是嫁给在县城开饭店的男人。在每年只有一个或者两个能考上大学的烂高中里选择躺平显然是更有性价比、更明智的选择,于是男生在教室后排打牌、玩手机,女生在前排偷偷化妆、说八卦。

在这一群浑浑噩噩、毫无希望的年轻人当中,混进了一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人,显得尤为可笑。

一个村里考上来的孩子,一个穷得连书本费都要向老师借的人,一个长得白净秀气的男生,一个痴心妄想要考上好大学的癞蛤蟆,一个上课认真听讲、老实完成作业、还总考第一的三好学生,程锦集结了被校园霸凌的所有buff。

程锦在初中的时候已经因为上述原因经历过了一轮霸凌,为了相对稳定的高中生活,他选择给自己树立起新的人设。于是他摇身一变成了脑子聪明不学习也能考高分的天才,看一眼作业题不用繁琐的解题步骤直接能给答案的神人,通过借班里不那么混的混混抄作业、帮助他们考试作弊获得了些许庇护。

回顾来看,这个选择可能没有那么正确,他要在家庭、学业、同学三座大山下寻找一个夹缝苦苦求生,迎合这群不学无术的混子可能还不如被他们霸凌来的轻松。程锦觉得自己就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甚至那个猴子的缝隙可能还更大点儿。

盼星星盼月亮,贾垚终于盼来了程锦跟他一起去滑雪场。

换了雪卡两人前后脚进大厅换鞋,照例是程锦辅助他穿鞋,贾垚正不好意思,抬头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陈丹!!!”贾垚隔着老远叫他,“你不是标榜生命的意义在于静止吗?怎么会来滑雪?”

“我跟别人来的。”陈丹磨磨蹭蹭走过来说。

见人遮遮掩掩,贾垚来了兴趣:“谁这么大面儿能把你从家里拽出来?”

“没谁。”陈丹别扭的说:“就前两天认识的一个叔叔。”

“这回是多大的叔叔?”贾垚问:“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也不告诉我。”

陈丹打高中喜欢的就是社会地位高、经验多、阅历深、成熟稳重叔叔款的男友,找的几个对象是一个比一个岁数大。贾垚一直怀疑,是陈丹小时候父亲工作太忙没时间陪他,导致这孩子父爱缺失,才会总在外面给自己找爹。

“就前两天,还没来得及跟你说。”陈丹拽着他的手腕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给我兜住了,别跟个大漏勺似的什么都往外说。”

远处走来一个约莫三十大多将近四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整套滑雪服,身上扛着的板子跟程锦的雪板出自同一品牌,还是个专业玩家。

男人保养的很好,小麦色的皮肤有种健康的美,嘴角浅浅的纹路平添了些许韵味,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眼角鱼尾纹炸花,看相的说这种男人最为花心。年轻时肯定没少招蜂引蝶,绝不是让人省心的主。

来人催促道:“怎么还进雪场?磨蹭什么呢?本来出门就晚,还非排队吃热门餐厅,兰州牛肉拉面有什么不好?”

这叔叔身上的气质跟陈丹之前处过的几个温文尔雅的绅士款叔叔完全不同,带着点儿痞气。像是穿上了西装的黑社会头目,装得人模人样实际干的还是拿大刀砍人的活儿。

陈丹错开身子给男人让出一人的位置,解释道:“遇见朋友了,聊两句,这就进去。”

看出陈丹要跑,贾垚一句话拽住了他:“不给我们介绍一下?”

“贾垚,萧野。萧野,贾垚。”

但除此之外贾垚就没敢有什么放肆的举动了,眼前这人跟他们明显差着辈分,放在外面贾垚怎么也要招呼一声儿叔叔或者老师。

也许是等着急了,程锦捏了捏他的后腰。这双带着魔力电流的手,每次触碰都会让贾垚欣喜战栗。

“程哥,咱俩进去吧。”

不等两人走开,门口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人,上来就勾住了萧野的肩膀,强硬地挤进圈子。

“等等!”贾垚压低了声音凑在程锦耳边说,“是樊星!”

“谁?”程锦一脸疑惑的看向他。

”一会儿再跟你说,总之等等。”

程锦很好说话,答应道:“好。你说等就等。”

樊星。

十几年前活跃在华语乐坛的作曲家,曾经大放厥词要以一己之力垄断流行乐五年,但第三年就嫌太无聊撂挑子闪人去搞古典乐,并且毫不掩饰地说古典乐才是自己兴趣所在,做流行乐单纯为赚钱。

这番言论毫不意外的遭到了狂风骤雨般的批评,引得部分流行音乐人呼吁听众抵制樊星的专辑。争议过后,才华横溢、充满灵性的曲子仍然留了下来,经久不衰,传为经典。

樊星确实狂妄,也确实有水平。曲风多变,风格迥异,戏曲、民族、摇滚、说唱什么都能跟流行乐结合,玩出新花样。几年前发的一首带着宗教色彩隐喻世俗对同性恋迫害的曲子,是贾垚高中最喜欢的歌,循环了上千次,至今还躺在他的歌单里,时不时翻出来听。

这人靠流行乐赚钱赚到手软,每年光是卖曲子就能卖出贾垚他家公司半年的营收。何况手上握有大量音乐的版权,设立的娱乐公司签着当红歌星,钱多的挥霍不完。

樊星扬起下巴问陈丹:“小朋友,今年多大了。”

“21。”

“嗬,真行。”樊星勾起嘴角,调侃道:“我算算,你上大学的时候,人家还吃奶呢。你也下得去手,不要脸。”

“我干什么了,什么就不要脸了?你少血口喷人。”

“哼,装什么。”樊星的视线在陈丹萧野身上来回流转,目光炯炯、眼神锋利能把人心底看穿。

“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萧野回呛:“就不该让张清河带你出来。”

“这种场合怎么可能没有我,哪儿能让你这么祸害祖国的花朵。”樊星收了挎在萧野身上的手臂,吊儿郎当地站着开玩笑。

这人看上去嘻嘻哈哈,实际眼高于顶,傲气的很。除了打听陈丹丹年纪,再没施舍他们这群人一个眼神。

但这不妨碍贾垚喜欢他,艺术家没点儿脾气还能叫艺术家吗?

贾垚双手合十夹着自己的手机说:“樊星老师,我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嗯。”对方低头发消息,眼皮也不抬一下。

“我能跟你拍个照片吗?好么,求你了。”

樊星也抬起头打量了他一番,单挑起一根眉毛:“行。”

“太好了!”贾垚蹦着把自己的手机塞到程锦手里,“程儿,帮我拍个照。”

也许是自己的举止活泼过了头,樊星被逗乐了,问:“你叫什么?”

“我叫贾垚,三个土的垚。”

“贾垚。”对方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笑着说:“你的虎牙好凸出。”

“啊?”贾垚收敛了笑容,把牙齿包回嘴里。

除了这两颗虎牙外,贾垚的上下牙排列的整齐美观。初中的时候,他妈想过给他戴牙套把虎牙往里收一收的,但医生说没太大的必要,而且收虎牙很痛,遂放弃。

贾垚认为自己的虎牙不算难看,而且还是他整张脸最有记忆点的部位,从没动过整牙的念头。他用舌尖舔了舔虎牙的内侧,心想:这两颗牙真有这么突出吗?

“不高兴了?”樊星估计是看出来他心里在想事儿,随意的解释道:“不是说你的虎牙难看,就是挺有意思的。”

什么有意思?哪里有意思?我虎牙上刻冷笑话了?好笑么?

“你长得很像一种狗。”

贾垚彻底笑不出来了。你有病啊?你们都有病吧。你才长得像狗,你全家都长得像狗。

听见程锦在他背后捂嘴轻笑,贾垚一脸委屈地回头,幽怨地看着程锦。你也这么觉得?我到底哪里长得像狗啦!

“哪种狗?”程锦问。

樊星看着贾垚的脸,郑重其事地评价:“徳牧,一种看上去很帅实际很呆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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