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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恕(11-12)

 

2024年5月1日两天后胡菲送上一张银行卡,里面的金额正好是上次陈恕殴打梁老板之后赔偿的费用,她说从此与他两清,也不再欠他什么了。陈恕将这笔钱交给陈诺,他们已经商量好,现在一切以她的学业为重,所以仍然按照之前的计画,先送她离开。「到法国以后,你外公就是你的监护人,但抚养费我还是该给的,这钱你拿去,尽量不要麻烦外公。」他说:「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本来打算等你上完高中再送你出国读大学,卖掉房子加上这笔存款,也只够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接下来还是得你自己辛苦点儿,半工半读。不过现在好了,有你外公帮忙,早点出去早点入籍,以后上大学也是免费的了。」陈诺拿着那张卡,半晌闷不吭声。陈恕抱她坐在自己腿上,抚摸她的脑袋:「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又不高兴了?」她攥着手指,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至少让我上完高中再走……我只想每个星期回来见你一面……」陈恕背靠向沙发,摇摇头:「三宝港虽然地方不大,但到处都有眼睛,到处都是嘴巴,即便这次胡菲不说,要是下次被人察觉了怎么办?你想过后果吗?」她立马接道:「我们可以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陈恕轻轻笑了:「那也要等你念完书啊,就算要走,也不是现在,懂吗?」她抿着唇,赌气说:「不懂。」他略微叹息:「你看你,还是小孩子脾气,我怎么可能任由你胡来?你说的那个想法听上去简单,可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突然离开,怎么跟亲戚朋友解释?诺诺,一个人要切断自己的前半生,不是那么容易的。」女孩沉默许久,「你不愿意为我牺牲。」他安抚似的亲亲她的脸,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缓缓揉捏:「诺诺,牺牲听上去很美,但再美的话也要放在现实里考量才有意义,我来跟你说点实际的吧,咱们家这老房子,你爷爷留下来的,现在顶多能卖二十来万,加上存款和货款,四十万不到,去市里只能租房子住,店铺租金也不可能像岛上那么便宜了,我可以继续卖海鲜,可并不是全国人民都爱吃海鲜的,去一个新的地方,要是生意不好,再继续搬吗?你以为四十万算什么,折腾得了多久?」陈诺忙说:「我以后也会挣钱……」陈恕笑:「所以啊,你得先把书念完,等你出去见过世面,长大了,独立了以后,如果还愿意回来,到时候我一定都听你的。」她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又绕我?」他搂着她的腰,转开话题:「你把离别想得太苦涩了,其实到一个新的国度,新鲜感会分散你的注意力,你还得去适应和熟悉环境,这会消耗大部分精力,哪儿还有时间伤心难过呢。」「可我想你怎么办?我会一天给你打一百通电话的。」陈恕思忖道:「国际长途这么贵,别打电话了,发邮件吧,改天我就去申请一个邮箱。」「爸,」她无力地靠在他肩头,悲伤地说:「你怎么那么狠心呢?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吗?」「因为我还是你爸啊,」他说:「我不能阻碍你的前途,你还这么小……」「你总是拿年龄来堵我,到底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他沉默片刻:「如果将来你有孩子,就会明白我的感受了。」雷欧·佩蒂特抵达中国的胡菲的婚期选在八月八,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那天,举国欢庆,日子顶好。阿隆和老周吃完酒席回来,晚上约陈恕到大排档喝酒。「我说陈老弟,你到底怎么想的啊,」老周感叹:「人家菲菲西施死心塌地跟了你四年,三宝港多少男人眼红啊,这么好的女人你都不要,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了!」「就是,」阿隆愤慨:「白让陶大海捡便宜了,就算菲菲不跟你,那也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吧,那姓陶的一天到晚跟个木头似的,除了家里有几套房子店面出租,也没见他多大本事,菲菲到底看上他什么呀。」陈恕晃晃啤酒瓶子,微醺的瞳孔沉静而寡淡,轻声接话说:「对她好就行了。」老周和阿隆齐拍桌子:「你倒想得开,今天婚宴你没去,我看菲菲西施一点儿都不高兴,敬酒的时候眼圈儿都是红的!」陈恕摇头:「你们想多了吧,是她甩的我,女人结婚哪有不哭的?」「无缘无故做什么甩你?肯定是你干坏事了。」正聊着,小暖过来送烧烤,一pi股坐下,胳膊往陈恕肩上搭:「哟,陈哥哥,听说你跟菲菲西施吹了?怎么,在这儿喝伤心酒呢?来,我陪你呀。」阿隆和老周笑着起哄:「钻什么空子,你陈哥哥不喜欢小姑娘,等过两年长大点儿再找他或许有戏。」「人家早就长大了好不好。」

陈恕轻轻推开她的手,拿着钥匙起身:「你们喝吧,我先回去了。」「你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回去干嘛啊?」陈恕不搭理,迳直走到街对面停车的地方,这时手机震动,收到一条短信,篇幅不长,他扫了两眼,删掉,坐上三轮独自回家。九月底的一天,他抽空去了趟网吧,登录邮箱,发现陈诺给他发了十来封邮件,每一封都巨长。北部加莱,与英国隔海相望,这座边境城市没什么旅游景点,中国人也很少,但是熟悉的港口和海滩让她觉得有几分亲切。加莱夏季很短,一到天热,人们都跑到沙滩上去晒太阳,吃冰淇淋,但大多时候这里阴雨绵绵,气候并不怡人。她现在就读小城高中二年级,文科,主攻法国文学和哲学,二外中文,三外拉丁文,每周有26小时的课时,同学们都很好相处。邮件里附有照片,是她的课时表和一张生活照,模样和两个月前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只是头发稍微长了一点点而已。他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他一个男人也不可能像她那样长篇累赘地描述自己近期生活的点滴,而且他十年如一日的商贩日常对她来说早已了如指掌,并没有什么值得分享的事情。于是只回了「注意身体」四个字,之后每个月查看邮件,他通通也只回这四个字。冬季到来,陈诺把自己第一个学期的成绩单发给他看,她考了全班第一名,据说雷欧很高兴,奖励给她一辆自行车和一次短途旅行。加莱的冬天十分寒冷,会下雪,还会下冰雹,比三宝港冷太多。第二年春天她剪了短头发,并且和好朋友伊娃一起去打耳洞,结果因为太疼只打了一边,两个月后才鼓起勇气平衡了另一边,她不嫌恶心地将发炎化脓的照片发给他。比起刚到法国的前几个月,这一年的邮件数量变少了一些,大部分时间陈诺要应付学业,闲暇时会跟同学出去游玩、聚会,生活十分充实。第三年,她离开加莱去巴黎上大学,学生宿舍紧张,她没有申请成功,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住。550欧元一个月的公寓,有房补,每月交房租320,自己在家做饭,加上交通费和电话费等等,每个月超过700欧元的开销,比起加莱,巴黎的生活成本实在要高太多。陈恕看着邮件,头一次回复了「注意身体」之外的话,询问她在那边的开户银行和帐号,几天后她回说:不用了,我在打工,自己有钱花。假期她去百货商店做售货员,在春天和老佛爷都待过,后来因为面容姣好被挖去做杂志模特,渐渐的生活宽裕起来,接触的人群也与从前大不一样,竞争激烈,她成长很快。兴许因为工作和学习忙碌的关系,她的邮件变得越来越少,第四年从夏到秋,竟连一封也没有了。陈恕不再去网吧。三宝港的日子平淡如水,卖卖海鲜,喝喝小酒,打打小牌,除了眼尾的皱纹以外,大多时候他并不能感受到时光在流逝,因为对他这个年纪的普通人来说,生活的每一天都不过是在重复昨天而已。老周的宝贝女儿琴琴今年也上大学了,中秋放假回家,返校前一天晚上老周带她出去吃宵夜,小暖在边上软磨硬泡,愣是让他把陈恕也叫来了。「听说胡菲孩子满月,你包了个大红包啊?」陈恕看了小暖一眼,哼笑:「这你都知道?方子跟你说的?」小暖不答,笑眯眯地撇着他:「你是不是对人家还有意思啊,满月酒也没请你去呢。」「老朋友,一点新意而已。」琴琴边吃烤串边说:「陈叔叔很讲情义的,我考上大学他也给我包了大红包呢!」陈恕道:「就是。」老周哭笑不得:「你那二流大学还好意思挂嘴边呢?人家诺诺姐姐在国外读的什么学校你知道不?」「不知道。她都几年没回来了。」琴琴问:「陈叔叔,我诺诺姐是不是不回来了?」陈恕手顿了下,新里突如其来的痛感令他垂下眼帘,再抬眸时却又勾起一抹笑:「对啊,不回来了。」这夜的酒喝得有点急,琴琴明天要回学校不能晚睡,老周带着她先走了,陈恕喝到十一点,小暖送他回家,两人踉踉跄跄上楼,他倒在床上半醉半醒,小暖四下打量他的住所,然后笑嘻嘻地趴在他耳边:「平时就你一个人啊?会不会太无聊了?」「有点儿。」「那你没想过找个伴?」「你是说让我养只猫或者狗?」「呸!」小暖打他的胳膊:「我是说女人,你少装蒜!」他轻声笑了。小暖望着他发愣:「你说你怎么……这么好看呢?一直单着都浪费了。」他抬手搭在额头上:「是啊,我今年已经四十一了。」小暖忍不住亲亲他的下巴:「我不嫌你老呀,」女孩红着脸:「诶,你这几年身边都没女人啊?那,那方面的问题怎么解决的呀?不怕憋出病来?」陈恕觉得好笑,「你说什么?」小暖手指在他熊前划啊划:「就这么放不下胡菲么,她都结婚几年了,连孩子都有了呢。」他抓住她的手指,不置可否。女孩坐到他腰上,脱了衣服,俯身贴着他,见他没有反应,便轻轻地吻他的耳朵和脖子。陈恕被弄得有点痒,哑声笑起来。小暖拉起他的手,「这什么呀,都褪色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手腕上的红绳,一时没说话。女孩挑逗的嘴唇再次覆下来,他别过脸避开,「困了,你回去吧。」「哈?什么?」他翻了个身;「方子知道估计会发疯,你别闹了。」小暖愣怔半晌,攥着小拳头打他的背:「臭男人,混蛋!」说着跑到陈诺房间睡了一晚,天没亮就走了。冬季悄然而至,转眼这一年又快过去,余生大概也就这样了吧。十二月中旬的一天,陈恕去小寒寺拜佛,下山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是从法国打来的。对方cao着蹩脚的中文告诉他说,雷欧老先生最近联系不上陈诺,非常担新,于是找他问问情况。陈恕显然十分不解:「什么叫联系不上?」「她的电话打不通。」「去学校找过吗?」「学校?中国的学校?她两个月前回国了,我们没有那边学校的联络方式。」陈恕新往下沉。「她是作为交换生回去的,在中国北方的d市读书,你不知道吗?」他先在知道了。在她悄无声息回来两个月之后,以这种方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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