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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曙光乍现

 

西元二○一○年五月六日

离开赤崁楼之後,我们并没有立即返回学校,而是和毓璇骑着机车在夜晚的台南街道上绕着圈子,虽然行进的大方向是朝着学校,但我却选择迂回的路线。这麽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我想确认这辆黑se休旅车是不是在监视、跟踪我们。

很不幸的,这辆黑se休旅车的行驶路线似乎证实了我的怀疑。我从後照镜中注视着黑se休旅车,发现我只要加快速度,它就跟着加速;我一减速,它也跟着放慢车速。更确切的证据是,我漫无目的在台南市区中闲逛,它竟也凑巧地与我行驶相同的路线。从今日中午在陈德聚堂开始,这辆黑se休旅车内那位t格健壮的男子就出现在毓璇和我周围,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还好毓璇并没有怀疑我的用心,以为我为了那种目的而不载她回宿舍。刚离开赤崁楼的时候,我从後照镜中发现毓璇曾几度想回头瞧瞧那辆黑se休旅车,都被我出声制止了,因为我不想让休旅车的驾驶察觉我们已经发现他的跟踪了。

一路上,我心里不断思考,这个跟踪我们的人,是柯伯伯派来监视我们的吗?或是伤害何昊雄教授与陈文钦教授的凶手?虽然我不认为柯伯伯会派人跟踪我们,但起初我还是怀疑这名男子是警方的人,直到我想到了一个可能x,才推翻这要样的想法。这个可能x就是,为了夺取手札而杀害陈文钦教授的凶手,认为毓璇和我或许掌握了手札的下落。

如果真是如此,那现在这名开车跟踪我们的人,与陈文钦教授的命案脱离不了g系。而且既然他为了手札能狠下心杀害陈文钦教授,那毓璇和我的处境就危险了。

只不过令我不解的是,这名男子的跟踪技巧怎会如此拙劣?竟然让两个大学生给识破,而且还没从我迂回的路线中警觉,他的存在已被我们两人所发现。

转进了这条以「东宁王朝」命名的道路,学校的nv生宿舍就位於这条道路某巷弄内的校区侧门里。这时我决定向那位跟踪者摊牌。

机车龙头一撇,我们转进了通往nv生宿舍的巷弄。这条巷子是条si巷,巷子内并无其他住家,只在尽头有一道校园侧门。

我在巷底的校门前回转了机车,车头朝向巷口。三秒钟之後,休旅车的大灯光线出现在巷口,随後这辆紧跟着我们的休旅车转了进来。

休旅车的刺眼头灯照得毓璇和我双双眯起眼来,而我的机车大灯也正对着休旅车内的男子,像极了独木桥上的黑羊与白羊,就这麽在狭小的巷弄中对峙着。在那麽一瞬间,休旅车内的男子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给震慑住,还是像夜行x动物一样被强光给照得动弹不得,驾驶座内那张熟悉的脸孔足足愣住了好几秒。

最後是我率先打破这个僵持的局面。我加紧油门,从休旅车旁的缝隙钻了过去,骑出了巷弄,回到大马路上。

休旅车跟着倒车出来,加速追上我们。或许只是错觉,但我从机车的後照镜里,似乎看见车内驾驶切齿咒骂的模样。或许这名跟踪者认为自己的行迹既然已经败露,也就没有隐匿的必要了,於是开始恃无忌惮地追逐我们。

夜已深,市区道路上的车辆渐渐稀疏,许多非主要g道的路k0uj通号志都已经切换成只闪h灯。本来想藉由机车能在车阵当中穿梭的优点来摆脱纠缠,但是事与愿违。我骑车的速度本来就不快,所以经过了几个路口,这辆黑se休旅车仍然紧追不舍。

「不能再骑快一点吗?」

「啥?」

风压让我听不清楚毓璇说了些什麽。

「我说在这种紧要关头,你骑车的速度怎麽还是这麽慢啊!」

毓璇加大音量,这回我是听清楚了,但我还是得闪避路上零星的汽机车,速度实在快不起来,我索x不再理会毓璇。

「停车!」

後座的毓璇突然大喊,我不明所以,而且紧追在後的休旅车又逐渐b近,根本容不得我考虑毓璇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只是这时前方路口的交通号志突然由绿灯变换成h灯,我犹豫着是否要抢快通过,但最终还是遵照毓璇适才的要求,在灯号转变成红灯的同时,按下了煞车。

车一停止,毓璇突然下车,接着一个闪身,从我腋下钻到了前方,拨开我紧握着机车把手的双手,同时再用身t将我往後座一顶,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取得了机车的控制权。

趁我们停车等红灯,黑se休旅车已经追上了我们,正打算往右斜cha在我们机车前方时,头顶上方交通号志的绿灯又再度亮起,毓璇油门一催,再次从休旅车旁边钻过,两辆车的後照镜发生擦撞,我的机车左後照镜被削了下来。我好像又产生听到休旅车驾驶咒骂声的错觉。

很讶异毓璇驾驭机车的反应竟然这麽好,而且胆子这麽大,和她秀气的外表以及平时温文儒雅的气质大相迳庭。毓璇在车阵当中左闪右躲,有好几次都在即将与邻车发生擦撞的瞬间,以些微的距离闪避了开来。但即使如此,我们仍然没有脱离休旅车的纠缠,看来这个驾驶的驾车技术远高於跟踪技巧。

两辆车就这麽一路追逐到了东门路与胜利路口的圆环,圆环中央是过去府城的「大东门」。此刻环绕圆环的交通号志全面亮起代表直行的号志灯,毓璇顺着圆环绕起圈子,但是却将速度放慢了下来,让休旅车可以在快车道上,与我们并肩同行。

虽然天se已暗,但大东门的城基以及歇山重檐形式的城楼,在路灯的照s下仍显得雄伟宏硕。先前来到这里,最喜欢欣赏城楼上各种造型、样貌的窗棂,有书卷形、扇形、方形、八角形等。但今晚,一来光线幽暗,一来事态紧急,我也无心欣赏了。

前方慢车道右转的号志灯此时亮起,毓璇突然在东门路口将车身往右侧倾斜,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为了不被离心力甩出去,我松开了原本紧抓座垫後方握把的双手,顾不得礼不礼貌,紧紧从腰部环抱住毓璇。

压车过弯的同时,毓璇的脸侧向右边,我似乎看见毓璇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浅笑,那一笑的感觉有点y险、有点不怀好意。转进了东门路,毓璇拉直机车,加速朝府前路的方向前进,我则回头看了那辆紧追不舍的休旅车一眼。

下一瞬间,我终於明了毓璇那一抹浅笑的意涵,也领会她心里头所打的主意了。

一直保持在我们左侧并肩行驶的黑se休旅车,似乎被毓璇突如其来的右转给吓了一跳,高速行驶缩短了休旅车驾驶反应的时间,情急之下,即将错过在这个路口右转的驾驶,在慢车道的直行号志灯尚未取消,还不允许快车道车辆右转的时候,就紧急将方向盘往右一打。

休旅车是即时转弯了,但却也即将撞上一辆直行的机车。休旅车驾驶为了闪躲这辆机车,再紧急将方向盘往左打。休旅车是避开了这辆机车,避免了一场伤亡惨重的车祸。但车子却在高速紧急右转、左转之後,打滑失控。重心较高的休旅车受离心力而翻覆,伴随一阵金属磨擦地面的尖锐声响与火花,撞上了路旁的消防栓。

一声巨响,伴随着喷溅如泉的高压水柱,休旅车停了下来。驾驶座上那名t格健壮的男子,费了一番力气推开已经爆开的安全气囊,总算爬出车外。勉强站直身子之後,气急败坏地重重朝汽车轮胎踢了一脚。

毓璇和我则继续沿着府前路前进。到了开山路口,左侧出现那尊巨大的延平郡王骑马雕像;过了南门路,右侧是美丽的孔庙与武德殿建筑群。接近府前路与西门路交叉口时,毓璇将机车骑进了一条小巷。

「可以放手了吧!」

机车一静止,毓璇转过头来对着我说。我这才发觉自己仍惊魂未定地紧紧搂抱着毓璇,赶紧尴尬地松开双手。

一跳下机车,我感觉到脑袋一片空白,似乎全身血ye都流往了激烈狂跳的心脏,我想此刻的我应该面无血se吧!这时腹部传来了一阵翻搅,虽然我努力想压下任何试图冲出我喉咙的东西,但几个小时前下肚的锅烧面还是就这麽呕吐了出来,食道被胃ye的强酸烧灼得难受。

在nv生面前如此狼狈,真让我感到无b丢脸。

「你没事吧?你怎麽这麽没用啊!」

毓璇一边探问我的状况,一边拍拍我的背。

「还好!」

我擦了擦嘴後回答,并努力压抑住想吐的感觉。

我们将机车停在巷内,走出了巷子,毓璇帮我到附近超商买了瓶茶饮。稍後,几辆警车从我们面前急驰而过,应该是要前往处理那起我们造成的「交通事故」吧!

毓璇和我就在府前路旁注意着大东门圆环方向的动静,一方面也提高警觉,留意那位驾驶黑se休旅车的男子是否追了过来。

直到我们不再听到警车的鸣笛声,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毓璇这才开口打破沉默:

「你觉得会是什麽人在跟踪我们?」

「我不晓得。」

此刻我还惊魂未定,实在无法再思考其他事情,敷衍地回答了毓璇,就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这次换我打破了沉默:

「我本来认为是警方派来监视我们的,因为我们是历史系馆命案的重要关系人。不过刚才我有不一样的想法,我觉得他也有可能是凶手,或者是凶手的同夥。」

我喝了一口茶後,继续说:

「一开始我不认为这个人与陈文钦教授的命案有关,是因为我找不到凶手以我们为目标的理由。不过後来想想,如果凶手伤害两位教授的目的如我们先前所推测,是为了那本天地会总舵主的手札,那麽找上和陈文钦教授有过接触的我们,似乎也不无可能。」

「可是我觉得这个人可能与警方的人耶!」

「怎麽说?」

「刚才我们在通往nv生宿舍的巷子里和他面对面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好眼熟,後来我不断回想到底在那里见过他,终於让我想起来了。上午我b你早结束警方的侦讯,在历史系馆的大门旁等你的时候,就看过这个人与其中一位穿制服的警员在谈话,看他们交谈的气氛,应该是彼此熟识的。」

和警员交谈?是凶手在向警方探询案情吗?还是真如毓璇所怀疑,凶手与警察有关?如果真是如此,那情况对我们不利了,凶手会不会利用职权之便,嫁祸给毓璇和我?

毓璇是因为上午曾经见过他,所以才觉得眼熟。但我怎麽也想不起来曾经见过这个人,为什麽我也会感觉那张脸似曾相识?

今晚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事故发生之後,毓璇和我不过留意了一会儿事故地点的动静,之後就待在路旁等情绪回复,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接近清晨了。或许是台南地势空旷,夜间幅s冷却效应明显,台南五月的清晨仍然感到春寒料峭。

那瓶罐装茶完全起不了提振jg神的效用,此刻我突然觉得疲困异常,只好再到超商买了杯咖啡。我并不常喝咖啡,一开始还担心不加糖的黑咖啡会难以入口,但为了能更有效驱逐睡意,还是决定y着头皮吞下去。怎知咖啡一入喉,那焦苦味夹带着香气瞬间充盈整个口腔,末端还有微淡的果酸味,感觉b茶更具层次。

路口那家有名的咸粥老店正要开始营业,肚子此时也饿了起来,提醒了我几个小时前呕吐的窘况。

台南的粥b较像是汤泡饭,米粒较y。虽然我还是b较喜欢金门那种煮得糊烂到只剩米汤的粥,但这家咸粥老店的虱目鱼肚汤倒是相当x1引我。

点了碗热腾腾的虱目鱼肚汤暖暖身子。清甜的热汤入喉,寒意尽消,也驱散了睡意。

虱目鱼r0u质鲜美但多刺,每次在品嚐那甘甜的鱼r0u之前,必须先小心翼翼地挑出鱼刺。台南人似乎都练就了一手挑鱼刺的好本领,一位在台南土生土长的大学同学,就能将一整块带刺的鱼r0u直接送入嘴中,口腔一阵嚅动之後,鱼r0u下肚、鱼刺吐出。

据说国姓爷郑成功也相当喜ai虱目鱼,因此虱目鱼也有国姓鱼的别称。有时候不禁会想,郑成功喜欢虱目鱼,是否因为品嚐虱目鱼的过程和他的一生有点像。鱼r0u多刺,正如郑成功的一生多舛;一根一根地挑出鱼刺,就像郑成功一步一步地斩除艰险。只是挑出鱼刺之後,享受到的是鲜美甘甜的滋味;郑成功斩除艰险之後,就能面对一个美好的明天吗?或者说,鱼刺再多,总是有挑完的时候;但是郑成功一生中的艰险,可有斩除殆尽的一天?

现在的人吃虱目鱼倒是幸福多了,单吃完全没有刺的鱼肚部位,多刺的鱼背就打成鱼浆,做成了虱目鱼丸。

这个路口的早晨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鲜」。除了这家虱目鱼咸粥店之外,对街还有一家羊r0u汤店,每天早晨总是合力以令人垂涎的香味唤醒经过这个路口的每一个人。

在这个城市念书这几年,深刻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民众对於早餐的重视,全台湾大概没有其他城市可以b得上,既丰盛又营养,颠覆一般人对於早餐的定义。对於像我这麽一个同样重视早餐的人来说,住在台南可说是无b幸福,葱饼、米糕、碗粿、虱目鱼丸汤、虱目鱼肚粥、牛r0u清汤、当归羊r0u汤…,光是清晨,这个城市的饮食已是如此jg彩。

有句话说:富过三代,方知饮食。很懂得「吃」的府城,正透过这样jg彩且丰富的饮食,让世人t现它的深度文化。

晨曦的橙红尚未染上天空,但此刻的东方已经开始出现黑以外的颜se。曙光乍现,看着碗中亮白的虱目鱼肚,我终於知道为何会形容破晓的天空│白如鱼肚。

吃完虱目鱼,该是前去医院探视何昊雄教授的时候了!

何昊雄教授被送到了学校的附设医院,就在成杏校区,与总图书馆隔着小东路相对。柯伯伯在电话中说,何教授已经脱离险境,从加护病房移到了一般病房,伤势并无大碍。

依据柯伯伯提供的房号,毓璇和我来到了病房所在的楼层。一走出电梯,楼层中央是护理站,病房则排列左右两侧。我们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寻找病房,因为某间病房门旁的等候椅上,正坐着一位身穿警察制服的年轻警员。

警方加派人员保护何昊雄教授的安危,有这层顾虑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何教授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看过陈文钦教授命案凶手的人,如果让凶手得知他还活着,说不定何教授的生命会受到威胁。

毓璇和我向门口的警员说明来意,柯伯伯似乎也已向他交代我们将会到访,警员核对身份後就立即放行我们进入病房,并没有太过为难。

「何教授,有没有好一点?」

轻手轻脚地走入病房,我们小声地问候何教授。

这是一间有两床病床的病房,仅以一樟张单薄的拉帘隔开两张病床,房门的右侧是洗手间、对面是窗户,何昊雄教授的病床靠近房门,再进去的另一张病床虽然被拉帘遮掩,但仍可隐约看出病床上躺了一位苍老衰弱病人,但让人感到心酸的是这位病人并没有任何家属随侍在侧,孤单无助的处境令人心生怜悯。

其实如果不是毓璇和我前来探视,何昊雄教授也没有家属在旁照顾。何教授有一段婚姻,但似乎没有生育小孩,几年前妻子过世之後,就一个人在学校的教职员宿舍中独自生活。

「耶!是澐杰和毓璇啊!让你们特地来看我,真是不好意思。我感觉好多了,只是因为还觉得头晕想吐,医生怕是脑震荡的迹象,所以要我住院再观察几天。」何昊雄教授说。

何昊雄教授的头部还包覆着纱布,额头部位的纱布上还渗着血迹,手臂上有一条透明管子连接着点滴架上一袋清澈的yet,宽松的病服露出x膛,x膛上几块贴片连着电线,接往一旁的生命迹象监测器,监测器萤幕上的那条绿se萤光线,正规律地跳动、起伏着,并间隔相同时间发出哔哔声。何昊雄教授看见我们两人一进门,立刻坐直了身子,露出他那憨厚的招牌微笑。

毓璇和我并肩坐在病床旁一张供家属休息用的躺椅上,和教授寒暄了几句之後,我突然不晓得该说些什麽。一小段沉默过後,何昊雄教授终於问了我最害怕他提出的问题。

「陈教授怎麽样了?我问过门口那个警察,结果他说他也不是很清楚。澐杰,陈教授他没事吧?」何昊雄教授说。

我思索着是否该隐瞒陈文钦教授遇害的消息,但最後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陈教授si了。」

「我的天啊!」

听到陈文钦教授的si讯,何昊雄教授脸孔扭曲,用颤抖的双手捶打了x膛两下。生命迹象监视器上代表心跳的数字不断升高,愈来愈急促的哔哔声以及愈来愈激烈波动的绿se萤光线,再再显示何教授的情绪愈来愈激动。

「何教授,你先不要激动、不要难过。」

见到何昊雄教授情绪激动,毓璇赶紧上前安抚。我则从床头桌上的温水瓶中倒了杯水,递给何教授。

没多久,医生偕同护士冲进了病房,那位守在门外的员警也跟在後头,想必是被生命迹象监视器的异常警报给x1引过来的。医生给何昊雄教授服用了四颗镇定剂後,何教授的情绪终於稍稍平复。至於毓璇和我,当然免不了医生的一顿斥责。

等到何昊雄教授的jg神状态趋於稳定,医护和警察先後退出了病房,我才敢从背包里拿出那画有羊角图案的纸张,摊开在何教授的面前。虽然医生有警告我们不准再刺激何教授的情绪,但是有太多的谜题未解,我们别无选择,只能请教何教授。

「这是什麽?」何昊雄教授问。

「陈教授临si前在命案现场留下了这个符号,警方怀疑这是陈教授留下有关凶手身份的讯息。不晓得何教授对这个符号有没有什麽想法?」

何昊雄教授拿起纸张看了半晌,最後摇了摇头说:

「毫无头绪,印象中不曾见过类似这样形状的东西,也不认识任何可能与这个符号有具t关联的人。」

何昊雄教授说完将纸张对摺,递还给我。

「这麽说,何教授也没看清楚凶手的长相罗?」

何昊雄教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我醒来之後,不断回想事发经过,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的记忆始终停留在你们两人离开研究室的那一刻,之後的记忆可说一片空白,我和陈教授被谁攻击?何时被攻击?又是如何被攻击?我现在怎麽也回想不起来。」

能证明毓璇和我与陈文钦教授的命案无关,而且可能解开神秘羊角符号的唯一希望,看来是暂时发挥不了作用了。

我们不想打扰何昊雄教授太久,现在应该给予他充分的休养时间,或许有助於何教授尽快恢复记忆。所以我们简单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後,就退出了何教授的病房。

离开医院前,毓璇和我找了何昊雄教授的主治医生讨论何教授的失忆情况。医生说,当人遭逢重大危难时,大脑确实有可能将危难所造成的不愉快记忆给封锁。

没办法,只好静心等待何昊雄教授的大脑自行解锁了。

告别了医生,毓璇和我搭乘电梯下楼。刚踏出医院一楼的电梯门,一个匆匆忙忙要进入电梯的莽撞年轻人,粗鲁地撞到了毓璇的右肩,将毓璇挂在右肩的帆布书包撞落在地,书和讲义散落了一地,毓璇也疼得蹲了下来,这个年轻人却连句道歉也没有,就急忙冲进了电梯。

「喂!你没长眼睛啊!撞了人不用道歉啊…」

我一怒之下想揪住这个无礼的年轻人,电梯门却已经即将关上,只在缝隙中瞧见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瘦高身影,看不清楚压低帽沿下的那张脸。我只好回头扶起毓璇,并蹲下来捡拾掉落在地上的书和讲义。

当我的手正要碰触到地上的某一份讲义时,讲义上页的一张图片却让我的动作瞬间冻住。那是「台南市古蹟」讲义中的一张图片。

「怎麽回事?」

毓璇见我僵住不动,也蹲了下来凑近问道。

「我想我知道那个羊角图案代表什麽意思了。那个图案不是指某个人,而是指一个地点。如果是指示地点,那我怀疑与手札的下落有关。」

「那个地点在那里?」

「安平古堡!」

西元一六七四年明永历二十八年

郑经收到当时据有福建一带的靖南王耿jg忠来信,邀约共谋反清。

一年前,清廷研议撤藩,耿jg忠遂与驻云南的平西王吴三桂以及驻广东的平南王尚可喜共同起兵,爆发了三藩之乱。当时吴三桂就曾遣使前来请郑经会师支援,如今再接到耿jg忠的邀请,郑经於是决定西渡抗清。

亲征的郑经立长子郑克臧为世子以及监国,但因为当时郑克臧年仅十二岁,郑经於是另外任命陈永华为「东宁总制使」,委以台湾政务,令陈永华辅佐郑克臧治理台湾,也要求郑克臧以待师之礼事奉陈永华。十六年前,郑成功北伐前夕,请陈永华辅佐郑经;如今郑经即将西渡,亦请陈永华辅佐郑克臧。可见陈永华在两代延平郡王心目中是何等信任。

郑经自己则率领陈泽、冯锡范、刘国轩与陈绳武等将领,整师西渡。刘国轩相貌雄伟、x怀韬略,只是年轻时怀才不遇,直到经由冯锡范的父亲冯澄世举荐,才得以加入郑成功的军中为将。至於陈绳武则是陈永华的侄子。

起兵前夕,在以宁靖王别号所命名的「一元子园亭」里,郑经今日深夜来访,同行的还有刚被任命为东宁总制使的陈永华。

宁靖王尚未就寝,正在书房里挥毫,这是他每日就寝前的习惯。宁靖王左手抚着他那被赞称为「美髯」的胡须,右手高提着狼毫笔,在纸张上留下他那瘦而苍劲的字t。听闻郑经与陈永华来访,宁靖王立即搁笔起身。

「什麽风把你俩吹来了。」宁靖王说。

郑经与陈永华此时拜访,宁靖王直觉定有要事,收敛起他那与美髯齐名、声若洪钟的大嗓门,低声询问深夜来访的主从两人。

「经有一事相托於二位。」郑经说。

稍早,郑经亲往陈永华府邸,希望陈永华能陪他走一趟宁靖王府,当时陈永华也对郑经的要求感到一头雾水,所以此刻对郑经所托之事亦不知情。

宁靖王与陈永华沉默不言,等待着郑经说明来意。

「两位知道日月之护吧!先王留下用以守护大明的军锱。先王带着它随军东征台湾,台湾平定後先王将其藏放在一个安全的地点,地点的入口就在承天府衙署内的那口古井中。当时知晓此事的人,在先王与马信亡故之後,就只剩下陈泽了,负责搬运的士兵并不知道他们搬的就是日月之护。後来因为郑经做了不肖之事,先王不能谅解,於是下令将通往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通道以及入口封闭。所幸陈泽已经事先测量出埋藏日月之护的所在地,大大减低了由入口处开挖通道的困难度。」郑经说。

说到这里,郑经自怀中取出了两封锦囊,交给宁靖王与陈永华。

「今郑经即将西渡,且吾子尚皆年幼。除了政事全权委托总制使之外,我还要将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秘密交由王爷及总制使代为保管。王爷及总制使是郑经最为信任之人,郑经西渡之後如有万一,恳请在吾子克臧继位之後,告知克臧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我将这个秘密拆成两部份,分别装在锦囊之中交由两位保管,这两个锦囊合而为一,即可知晓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日月之护是中兴大明的重要凭藉,天地会则是反清复明的重要力量,你们一位是大明宗室,一位是天地会总舵主,日月之护交由两位守护是再适当不过了。将来继承延平郡王之位者,必须通过二位的共同认可,才有资格继承日月之护。」郑经说。

宁靖王不等郑经说完话,就拉起郑经的手、潸然泪下,泪水滴落在自己与郑经紧握的双手上。

「你父子二人对大明的忠心,术桂没齿难忘啊!」宁靖王说。

「如此说来,此次西渡,郡王并不打算使用日月之护吗?」陈永华问。

郑经对陈永华的问题并无回答,有些心里的话不方便在宁靖王面前说。

三人结束谈话之後,郑经与陈永华告辞了宁靖王。刚走出王府大门,郑经突然拉住了陈永华的手。

「复甫,陪我走走吧!」郑经说。

陈永华於是陪同郑经往延平郡王府的方向走去,半路上郑经这才开口向陈永华释疑。

「刚才你问说,此次西渡是不是不打算使用日月之护,有些话我不能在王爷面前说。没错,我是不打算使用日月之护,因为在我心目中,那已不只是日月之护,而是台湾之护。自从来到台湾之後,我就深刻领悟到反清复明是愈来愈没有希望了,那已经不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了,而是一个愚不可及的妄想。这也是为什麽我要将东都改称东宁,因为我希望将台湾建设成东海上一个和平而安宁的王国。所以我不想把日月之护浪费在反清复明之上,我要让它成为台湾之护,用它守护这块土地。」郑经说。

「郡王既然认为反清复明是妄想,那为何还要西渡?岂非明知不可为而为。」陈永华说。

郑经这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陈永华说:

「因为那是使命,我父亲留给我的使命,一个我一出生就背负的使命。世人千万只眼监视着我,即使我认为那不可能成功,我也一定要做啊!复甫,吾子克臧虽然年幼,但那刚正明断的个x和我父亲简直如出一辙,将来定是一位明主。我不在时,希望你能教导他,并辅佐他好好治理台湾、守护台湾。」

「属下明白。」陈永华承诺。

送郑经进了延平郡王府,陈永华才踏出郡王府的大门,黑暗中一道熟悉的身影,令他颇感意外。

「参军可否移驾寒舍一谈。」

说话的是陈泽。陈永华心里寻思,今晚是怎麽了?稍早郡王请他一同前往宁靖王府,现在人都还没回到家,陈泽又来邀他会谈。郡王是为了托负日月之护,不知陈泽又是为了什麽事?

看来今夜是很难早点回家了。陈永华跟着陈泽往统领巷走去。

一刻钟後,两人在陈泽宅邸的厅堂中坐了下来。

「这麽晚了还请参军移驾寒舍,陈泽心中真是感到过意不去。」

一坐下,陈泽就先为暗夜打扰致歉。陈永华挥了挥手,示意陈泽不用在意。

「濯源怎知我人在郡王府?」陈永华问。

「我已经先在参军府邸见过了梦玮公子,公子说傍晚郡王差人来请参军议事,陈泽於是到郡王府前等候参军。」陈泽回答。

「濯源,有何要事但说无妨。」陈永华说。

「那在下就直说了。陈泽随郡王西渡之後,想请参军承接这个宅邸。参军可将此处当作天地会的根据地。」陈泽说。

听闻这个请求,陈永华一脸狐疑看着陈泽。朝中百官知晓天地会这个秘密团t的人不在少数,只是鲜少有人过问天地会的运作,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天地会是一支延平郡王的直属部队,身为下属无权过问。今日陈泽竟然提议要将自己的宅邸做为天地会根据地,着实令陈永华感到诧异。

「为何?」陈永华问。

「参军且听陈泽委委道来。请问参军,郡王今夜召见参军,是否要请参军代为保管日月之护?」陈泽说。

陈永华心中反覆思量着是否该向陈泽吐实。最终,陈永华认为陈泽为人正直、值得信任,这才缓缓颔首点头。

「参军不必惊讶为何陈泽知晓今夜郡王召见参军的目的,因为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是陈泽告知郡王的。」陈泽说。

听了陈泽的解释,陈永华反而更为惊讶。稍後,陈泽将士兵发现古井、自己测量通道的行经路线、国姓爷指示藏放日月之护以及封闭入口通道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再对陈永华叙述了一遍。

但是听完这段叙述,陈永华对於陈泽适才的请求,仍然无法释疑。

「郡王是否告知参军日月之护的埋藏地点?」陈泽问。

「郡王没有明讲,只分别交给我与宁靖王一个锦囊,说将这两个锦囊的内容合而为一,即可知晓日月之护的所在地,并希望大明宗室与天地会共同守护日月之护。」陈泽说。

陈永华心想,既然已经决定信任陈泽,就没有必要再对他隐瞒,於是将今夜在宁靖王府发生的一切向陈泽据实以告。

「既然郡王没有明确告知日月之护的所在,那麽陈泽自然不便透露,但陈泽还是必须告诉参军一件事│那条地道通过了这宅邸的正下方。」

彷佛这个事实带电,陈永华被这句话触得倏然站起。

「郡王既然选择不明确指出日月之护的所在地,自然有他的考量,你实在不该告知永华这件事。」陈永华说。

见陈永华仍一脸怒容,陈泽立即以手势示意陈永华坐下,并安抚道:

「参军不必动怒,陈泽也是为了大局着想。听到这里,参军难道仍无法t会的陈泽的用心吗?如果郡王要天地会守卫日月之护,那陈总舵主更应该以陈泽的宅邸做为天地会根据地了。」

陈泽的用意,陈永华或许已经略知一二,但心中却不多做揣测,他想听听陈泽怎麽说。而陈泽见陈永华毫无回应,於是说出了自己稍早所做的决定:

「陈泽即将随郡王西渡,这一去不论结果如何,陈泽都不打算再回台湾了。陈泽离家太久了,半生的漂泊,陈泽累了,所以战事结束後,陈泽就将告老回乡。但陈泽在台湾又无後嗣,所以才希望在陈泽走後,参军能接管这座宅邸,不但能就近守卫日月之护,还能防止日月之护的秘密外泄。试想,如果接手统领府的人改建此宅,挖基整地之下,难保地道的秘密不被揭开。再者,虽然国姓爷封闭了此地道与入口,但万一入口的秘密被不该拥有日月之护的人所发现,那麽参军指挥天地会帮众从此地开挖,必定能抢先一步处置日月之护。」

这天夜里,陈永华再度整夜无眠。郡王锦囊里的字条上只写了四个字,「共洪和合」。对於这这四个字,陈永华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天地会最常与用的两个腰凭之一,用以辨识天地会帮众身份的印信,另一个腰凭则是「结万为记」。天地会成员在组织中不使用本名,而是以代号相称,代号大多以「洪」或「万」为姓,「洪」来自於明太祖朱元璋的年号「洪武」,而「万」则起於源郑成功托名「万云龙」创立天地会,在天地会初期g部之中,就出现过万杜龙、万云彪等化名。

陈永华想了一整夜也想不出「共洪和合」这四个字与日月之护的所在地有何关联,最後只得出一个结论:或许这四个字必须结合宁靖王手中锦囊的文句,才得以解读。

黎明破晓,陈永华在手札上记下了两件事。一是「共洪和合」腰凭为开启日月之护的其中一个关键;二是通往日月之护埋藏地点的密道,入口就在承天府,而且通过了统领巷的陈泽宅邸。

陈永华刻意隐瞒了古井的事,写完後搁笔注视着手札上的文字许久,若有所思。突然,陈永华像是做出了决定,再度提笔沾墨,将有关地道通过陈泽宅邸的相关文字全都涂黑覆盖。陈永华认为这个秘密本该仅属於万云龙大哥,至於陈近南,只须保管好「共洪和合」这一部份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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