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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开元禅寺

 

西元二○一○年五月四日

清晨胜利路上的早餐店里,我一人坐在靠近店门口的其中一张桌子旁,桌上一个餐盘放着一个装有一块葱饼的小盘子和一碗咸豆浆,小盘子上原本叠有两块葱饼,现在其中一块只剩一半夹在我手上的筷子中,另一半早已被我塞进肚子里,仅余留鲜甜的葱汁充盈口中。

我就读这所大学将近满三年,这段日子几乎每天都在这里解决早餐,每次来总是点两个葱饼外加一碗咸豆浆。葱饼是烤的,不油的su脆面皮把满满青葱包在饼里,也把高温烘烤後b出的鲜甜葱汁锁在饼中。那滋味一点也不虚华,就是单纯的面粉香与青葱甜。

早餐店生意很好,收银兼舀豆浆的阿婆前面,排队等待结帐的学生几乎没中断过,阿婆舀豆浆的手更是从没停过。在店内用餐的客人b例不高,大多数学生总是选择外带,结完帐後就拎着一袋早餐往课堂教室走去。

店内的广播正播报着晨间新闻,,应该是陈教授的研究生兼助教。

虽然这名研究生坐着,但从身材b例上判断,身高应该不矮。戴着一付金边眼镜,长相斯文、眉清目秀。感觉像是理工科系的学生,怎麽说?就是少了一gu文学院学生特有的文艺气息。

「坐!坐!要喝茶吗?还是我冲壶咖啡?」

陈文钦教授边说边指着书桌另一旁围绕茶几排列的沙发椅,引导我们就座。我和毓璇b邻坐在合并的三张沙发椅,何昊雄教授则坐进茶几另一边的单人沙发椅。

我有些讶异陈文钦教授的态度倒是相当亲切,特别是在露出笑容之後,刚才给人的距离感瞬间消失了。

我进门就闻到一gu淡雅清馨的茶香,随即注意到茶几旁炉架上的一套茶具,还有一个烧开水的水壶,正冒着腾腾白烟。看来陈文钦教授也颇好茶道。

「谢谢!我喝茶就可以了。」

「我也是,谢谢!」毓璇说。

我向来就是喜ai茶胜过咖啡。茶和咖啡同样具备香气与苦味,但是两者却又截然不同。茶香素雅淡净;咖啡香醇厚浓烈。茶的苦,苦中带涩但温润饱满;咖啡的苦,苦中带酸却韵味深长。虽然各有千秋,我还是喜欢茶香的内敛与含蓄。

陈文钦教授在何昊雄教授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沙发椅坐了下来,替我们三人以及自己各倒了杯茶。

就座後,毓璇和我先向陈文钦教授自我介绍。

「你们好!我是陈文钦。这位是我的指导研究生兼研究助理,曾嘉泰。」

陈教授指了指那位年轻人,这位名叫曾嘉泰的研究生也回头朝我们点头致意。

「你是台南後营那边的人吗?」陈教授问我。

果然,陈文钦教授似乎拥有福尔摩斯般的推理能力。不知道他是如何推断出我是台南後营人?不过那并不重要,因为陈教授的推论错误。

「不是耶!陈教授怎麽会认为我是後营人?」我尴尬一笑。

「哦!因为那一带大多姓蔡,我才会认为你有没有可能是後营人。你知道那里还有一座蔡氏大宗祠吗?」陈文钦教授说。

「我知道。定居後营的〈明末之乞师及乞资〉,都有相关记载。」何昊雄教授说。

永历十二年?好熟悉的年份。对了!就是郑成功北伐南京那一年,难不成是因为获得了那笔日本资助的军锱,所以郑成功才决定挥师北伐的;或者是郑成功原本就打算北伐,所以才向日本人请求援助的。我心里想。

相当佩服何昊雄教授竟然能把章节都记得那麽清楚,我在想如果我提出要求,说不定他可以把原文给背出来。

「那次金援之後,郑成功从此不再向日本请求资助,即使後来发动北伐南京与东征台湾的战役,也都没有任何求援的记录。甚至《从征实录》也不再出现郑成功对航行中国东南海域商船徵税的相关记载。但奇怪的是,郑成功的军资却像是取之不尽一般,从此不虞匮乏。我推测那次日本给予郑成功一笔相当丰厚的军锱,有可能就是那批h金。」

何昊雄教授将杯中已稍微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吁了一口气後总结刚才的论述。

「有时候这类文献的记载只是线索,我们仅能依据这些线索做推测,所以我才会问天地会的手札里有没有相关记录。如果那批军锱真如传闻,世代由天地会所守护,那麽陈永华或陈梦玮应该会记载在手札里。」

听完何昊雄教授的论述,陈文钦教授右手食指轻敲着茶杯,似是在思索何教授适才的那一番话。

突然陈文钦教授再睁开原本闭着的双眼,注视着何昊雄教授,似乎并不打算认输,就此认同那批h金的存在。

「就算真有那批h金,也被郑经後来的西渡耗用得差不多了吧!永历二十八年至三十四年,长达六年的征战,就是因为明郑财政严重透支,才导致郑经放弃了东南沿海的所有据点,东归台湾。」陈文钦教授说。

何昊雄教授也不甘示弱,继续设想其他的可能x。

「很难说,或许郑经根本没有继承那批h金。你应该知道郑成功逝世前的jg神状态极不稳定,又发生了郑经1uann这件事,气得郑成功都想杀了郑经,有可能郑成功根本就没有把那批h金留传给郑经。所以我相对也b较质疑h金由陈永华埋藏在孔庙的说法,因为以陈永华与郑经的关系,如果陈永华知道那批h金的事,我不认为他会对郑经隐瞒。」

「郑经1uann」指的是郑经和弟弟的n妈昭娘生下长子郑克臧一事。

正当我沉浸在两位教授的言语激烈交锋中,听得津津有味时,毓璇突然惊讶地大喊,打破了原先不g扰两位教授讨论的默契。

「什麽?郑成功去世前jg神异常?」

两位教授同时转头看着毓璇,我则想着如何模糊掉这个问题,因为「郑成功逝世前jg神状态不稳定」这件事,何昊雄教授曾在课堂上提起,毓璇这一问,不正摆明告诉何教授她在课堂上梦周公、或者根本就翘课。

我看着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快指向九点了,想到今晚的会谈即将结束,讨论却一直在宝藏上打转,还没有谈论到今晚的主题,於是赶紧向陈文钦教授提出了我一开始就打算问的问题。

「陈教授!那手札里有记载郑克臧夫妇遗骸的埋葬地点吗?」我说。

「对啊!竟然忘了今晚的目的。你明天就要公布那本手札的内容,今晚方便让我们先睹为快吗?」何昊雄教授说。

经我这麽一提醒,何昊雄教授似乎也恍然大悟我们在宝藏的议题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陈文钦教授在听了何昊雄教授的请求之後,沉思了半晌,才开口证实手札里的确有郑克臧夫妇埋葬地点的记载。

「过去我就怀疑以郑克臧的监国身份,为何朝廷没有下令将其遗骸迁葬故里?我猜是因为螟蛉之子的传言,郑家人并没有让郑克臧夫妇葬在永康洲仔尾的家族墓园,所以朝廷根本就无骸可迁;也可能如同传闻,郑克臧在北园别馆遇害後,遗t被丢进附近的柴头港溪,最後流入了台江内海。如今手札现世,证实是陈梦玮将郑克臧夫妇安葬在一个隐蔽的地方。陈梦玮在手札里详记了他的妹婿遇害以及妹妹殉夫的始末,并留下了一段隐讳的文字,描述郑克臧夫妇的埋葬地点。我明天就会在研讨会上公布这段文字内容,现在先让你们知道倒也无妨。」

陈文钦教授的话如同一道口令,其余三人几乎同一时间动作,拿起纸笔准备记下这段文字。

「那段文字是这麽写的:承天擘海,威镇东南。郑氏三世,开台千里洪荒;延平一脉,守明百年河山。拓土七鲲,建兴圣庙。孤臣残躯永伴护国忠灵、共享万民崇祀。。」

陈文钦教授说完稍作停顿,等我们都抄写下那段文字之後,才再往下说:

「陈梦玮言明郑克臧夫妇葬於这段文字所描述的地点,但我从字面上看来,这不过是阐述郑氏三代经营台湾的历程与功业,一点都不像是地点的描述。目前我还解不开这段文字所要传达的意思,或许在明天的研讨会上,能有学者可以解开这道谜题。至於你们想看那本手札,老实说目前并不在我的研究室里,我暂时把它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没办法让你们详阅手札的内容。不过话说回来,这本手札也没有记载其他有研究价值的史料了,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没有任何关於什麽h金、宝藏的记载。」

陈文钦教授的话让现场一阵静谧,只见何昊雄教授瞪大了眼睛,惊讶之情溢於言表。

「你是说,你把手札…藏了起来…为什麽?」何昊雄教授表情略显惊讶。

「嗯!没错!因为我收到了一封恐吓信,威胁我不能公开这本手札的内容。」

陈文钦教授边说边起身走向书桌,小心翼翼地从书桌ch0u屉里拿出了一张纸,手指轻捏着纸张的角落摊开在我们面前。

那是一张常见的a4影印纸,以打字的方式写了一些字,主要是威胁陈文钦教授不准公开天地会手札的内容,如果不从,就要对陈教授不利之类的话。

「恐吓者还署名万云龙,好像是郑成功想要拿回属於他的宝藏。」何昊雄教授说着,伸手就要接过纸张,陈文钦教授的手却紧急缩了回去。

「这是前几天在系办公室外的个人信箱里发现的,我明天打算把恐吓信交给警方采证,所以还是尽量避免w染了迹证吧!另外,我再重申:没有国姓爷的宝藏这回事。」陈文钦教授说。

「你就为了这无聊的恶作剧,把手札藏了起来?」

何昊雄教授看着恐吓信,边说边摇头,一付无法置信的模样。

「我不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恶作剧,既然恐吓者只威胁我不能公开手札的内容,他的目的显然是想独占那些内容,所以一定会想尽法来窃取那本手札的。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先把手札收藏在一个隐密的地方。」陈文钦教授说。

走出历史学系系馆的大门,我牵着单车和毓璇一起走在夜晚的校园里。我们并没有走往小西门方向,而是往榕园的方向,走历史系馆的另一侧,回到云平大楼。

毓璇和我离开的时候,何昊雄教授与陈文钦教授还待在研究室里,两人讨论着隔天历史学术研讨会的准备事宜,不过气氛已是相当融洽,不见争辩国姓爷有无留下宝藏时的剑拔弩张。

校园路灯笼罩着一圈昏h的光晕,我的心里也笼罩着一段晦暗不明的文字,一段指出郑克臧夫妇遗骸所在地的文字。

再想到陈文钦教授与何昊雄教授争辩有无宝藏的对话,以及郑宽失踪的传闻。曾有那麽一瞬间,我真怀疑在郑克塽降清之後,或许关於那批h金的下落以及郑克臧夫妇遗骸的埋藏地点这两件秘密,都一并被郑宽给带走了。

走到云平大楼与唯农大楼之间的t字路口,这个路口中央有另一个我也很喜欢的雕塑,「风刻痕」。雕塑表面遍布纵横交错的刻痕,乍看之下有如覆满羽毛的展翅老鹰,正准备迎风飞翔。将这些刻痕视为「风」所刻划,确实贴切。

男生宿舍必须从这里右转,我停住了脚步、整理了一下思绪,把原先在脑袋里盘旋的想法赶跑,向毓璇解释关於「郑成功逝世前jg神异常」的传闻。

「听说郑成功逝世前,曾做出一连串怪异的举动,包括咬断自己的手指、抓破自己的脸皮等自残行为,甚至还下令处si自己的儿子郑经。」

「啊?什麽?」

听到我列举郑成功逝世前的异常举动,毓璇表现出一头雾水的样子,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我为什麽会对她说这些事。

「你刚刚听说郑成功逝世前可能jg神异常,好像很惊讶。」

「哦!你说这件事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本来想问一个问题,但被你打断了。如果郑成功气得想杀郑经,那最後怎麽还是把延平郡王之位传给郑经?」

「其实当时政权转移的过程是很惊涛骇浪的。郑成功去世得很突然,当时郑经人在厦门,台湾的将领拥立郑成功最小的弟弟郑淼,三个水的淼,在台湾继位为东都王。有一说是郑成功传位给郑淼,但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是郑淼占夺了王位。後来郑经起兵来台,郑淼才让出了继承权。」我说。

「郑成功本名是郑森,他弟弟名字是郑淼。三个木、三个水,还真有意思。」毓璇说。

是很有意思。郑成功五个兄弟都是依据五行相生命名的,而且还都是三个叠字,由郑成功开始分别是森、焱、垚、鑫、淼。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有趣的是,所有兄弟最後只有郑淼跟随郑成功,其他人都随郑芝龙降清了。水生木,郑成功一生纵横海上,或许「水」真的有助郑成功创功立业吧!

西元一六六二年明永历十六年

荷兰人退出台湾之後,郑成功下令由h安戍守安平、周全斌总督赤崁诸路兵马,自己则带着陈泽、马信、杨英、何斌,准备展开,如果是做为储藏用途,那荷兰人一定是拿来藏放极重要的物品。」

郑成功说着环视了地窖一圈,就陷入了长长的思考。

就是这里了!

三个人重回地面,郑成功心中下了一个决定,这里就是「日月之护」的存放地点了。

天亮之後,郑成功责令士兵开始将一箱箱的「日月之护」搬进地窖。这些受命搬运的士兵皆是天地会帮众,这是郑成功最为信任,绝对能守口如瓶的一群人。

搬运工作动用的人力不多,虽然刻意挑选了天地会帮众,郑成功还是不想让太多人知晓井底地道的事,因此耗费了整整一天才完成这项工作,总计六百零九箱。除了郑成功本人之外,也仅有陈泽与马信知晓搬进地窖的箱子内装的是什麽东西,就连周全斌都被蒙在鼓里。

只是在搬运的过程中,吊挂用的麻绳曾一度因为承受不了箱子的重量而断裂,沉甸甸的箱子就这麽摔落井底,发出了金属碰撞的铿然声响,引起在场士兵的一阵窃窃私语,依据箱子的重量以及箱内物品的碰撞声研判,所有人都认为箱内装载的物品只有一种可能,不是h金就是白银。

搬运的工作完成後,枯井再度上盖,恢复如初。唯一的差异是,原先的木盖换成了厚实的石板。

厦门延平郡王府内的某个房间。房门外,一名年纪不过二十岁的少年,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这名少年t格jg壮、面容却清秀斯文,白净的脸上只在下巴留有一小撮短须。他正是郑的世子,郑经。

此刻的郑经双手十指在腹部交握,两根姆指正快速相互绕旋,紧张与担忧全写在脸上。

房门内则传来一声声nv人的哀嚎,显示有两个生命正在奋斗着。新生与si亡,仅隔一线。

突然,一阵有力且宏亮的啼哭取代了nv人的哀嚎,一个新生命正努力地x1着来到人世间的回台湾覆命。

金厦诸将并且暗中指示h昱,回台之後务必向郑成功覆命陈昭娘母子二人俱皆斩杀。董夫人与郑经是郡王的妻子与儿子,郡王息怒冷静之後,或许会放过董夫人与郑经两人,但是对於昭娘所生的婴孩,郡王一定不会放过。

但是接获h昱覆命的郑成功仍然怒气未消,不因斩杀昭娘母子而罢休,於是再派周全斌执延平郡王佩剑,再赴金厦监斩董夫人与郑经。

周全斌抵达厦门,向接待的洪旭说明了来意,洪旭命人热忱款待周全斌的同时,自己则火速报知郑泰。此时郑泰也正在府邸内室与h廷商讨此事的因应对策。

「郑泰大人,你看这件事没问题吧!我们要h昱向郡王覆命已斩杀昭娘母子,将来如何对郡王交待克臧公子啊?」h廷说。

「只要推说克臧公子是世子收养来的即可,不会有问题的。」郑泰说。

此时洪旭不待通报,迳自进入郑泰与h廷谈话的内室。

「不好了。周全斌执郡王佩剑,说要来监斩董夫人与世子。」

一进入内室,仍大口喘气的洪旭,急忙向在场的两人报知消息。

「这该如何是好?」

郑泰大为震惊,捻着胡须,一时之间六神无主。

「郑大人,先前从h昱口中得知,最近郡王似乎病了,而且据说是心病,前些日子还时常在半夜里又哭又笑的,足见郡王的jg神状态极不稳定。属下认为郡王要杀董夫人与世子的命令,恐怕是乱命啊!千万不可遵从。」洪旭说。

「世子是郡王的儿子,不可抗拒父亲的命令;我等是郡王的部属,也不能抗拒郡王的命令。唯有郑大人是郡王的族兄,兄可以拒弟。还请大人千万制止周全斌执行郡王命令啊!」h廷说。

「也罢!洪旭、h廷,你们二人先将周全斌执下、拘禁。待我向世子与参军研商对策之後,再行定夺。」郑泰说。

於是金厦诸将囚禁了周全斌,并再次联名上书郡王,为董夫人与世子郑经求情。

接获金厦诸将联名书信的郑成功怒不可遏,双眼直盯着书信上「报恩有日,候阙无期」八个字。这可代表着金厦诸将公然拥立世子郑经拒命啊!再如此下去,军队岂不一分为二,金厦与台湾就要隔海对峙了。

心乱如麻的郑成功对着马信与陈泽大吼:

「子玉、濯源,我命你们两人将古井里的密道封si,我绝不允许那个孽子还有那群叛将乱军得到日月之护。」

马信与陈泽闻令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还迟疑什麽?快去啊!」郑成功说。

随着郑成功的一声怒吼,陈泽拉着马信退出了郑成功的书房。来到了房门外,陈泽对马信说出了自己的对策:

「我们就先依郡王的指示封闭密道吧!先前我已经量测过密道了,测知地窖的所在位置,将来世子继位後,吾等再将地点告知世子。虽然密道遭封闭,但只要自地窖所在的地面往下挖掘,照样可以不经由密道取出日月之护。」

於是陈泽与马信责令军士,沿着密道推满石砖,并筑起坚厚石墙封堵井底的密道入口。

就在陈泽与马信完成封堵的工程後不久,云南却传来了彻底击垮郑成功心智的噩耗│南明永历帝遭到吴三桂绞杀。

早在郑成功议取台湾之时,不只本部的将领不认同,就连其他南明抗清联军的将领也大表反对。当时永历帝在云南的战事紧急,这些抗清联军的将领纷纷来信苦劝郑成功,打消东征台湾的念头,以勤王为优先。攻台战略定调之後,许多联军将领来信的语句,由一开始的好言劝谏逐渐转变为讥讽与指责。

去年底,永历帝在云南被吴三桂所执,当时郑成功正与荷兰鏖战於台江,尚未接获讯息。今年六月,云南的消息传来,永历帝已於四月遭吴三桂所害。跟随永历帝遇害消息而来的,是众多出自於其他抗清联军将领的书信,信里痛斥、指责郑成功勤王不力。每展读一封信,郑成功就得承受一回锥心之痛,自责罪孽深重。

自从郑成功焚儒衣、弃文举兵以来,这十七年为了反清复明、为了勤王宿愿,南北征讨、东西漂泊,枕戈待旦於海上,如今所有的努力与付出,全都随着永历帝消逝的生命而付诸流水。皇祚既断,明朝可说是彻底灭亡了。

清廷杀害永历帝可说是触碰到了郑成功的逆鳞。郑芝龙降清之时,郑成功自认忠孝难以两全,最後选择移孝作忠,也因此将永历帝看得b自己父亲还重。郑芝龙受戮时,郑成功虽然自责自己「不孝」,但至少还能寄望对永历帝尽忠;如今永历帝遇害,郑成功更加愧疚自己「不忠」。一想到自己还曾受封为「忠孝伯」,如今竟然成了不忠不孝之人,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听闻消息的郑成功,突然做出了令人惊骇的举动,他狂咬自己的手指,顿时血流如注,用力之猛,几乎要将手指咬断。

痛觉的程度是一种b较值,当身t某一部位的痛觉强烈被另一部位给压了过去,就觉得这个部位似乎不那麽疼痛了。郑成功非得透过如此自残的手段,才能以躯t的疼痛试图减缓内心的伤痛,唯有身t痛了,才能暂时忘掉心里的痛。但此时郑成功觉得不论自己咬得多麽重,手指就是感受不到丝毫疼痛,因为心里的痛,更痛。

马信与陈泽见状,同时一个箭步抢先向前,分别压制住郑成功的双手,原本两人预期将遭遇强力的抵抗与挣扎,此刻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抗拒力道,因为此时的郑成功早已经昏厥。

年初以来,接踵而至的噩耗早已压得郑成功心力交瘁,唯一撑持郑成功的支柱就是永历帝,就是奉明正朔、反清复明的信念。如今永历既亡,郑成功如钢铁一般的意志瞬间彻底崩溃,就此一病不起。

西元二○一○年五月五日

毓璇和我从统计系馆旁的侧门离开光复校区,来到两旁遍植菩提树的胜利路上。菩提树的枝叶向道路中央延展,绿荫几乎遮盖了整条马路,虽然有时会恼怒菩提子掉满停放在树下的机车坐垫上,但在每到初夏午时,却又欣喜菩提树一路连绵,让此区段的胜利路绿意沁凉。

新图书馆位於成功校区,从胜利路转过成功校区大门所在的大学路上,脚底下的柏油路面换成了石砖道。走进成功校区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斜屋瓦的两层楼红砖建筑。在新图书馆落成之前,这栋建筑原本是学生的自习中心,现在则改作校史馆与博物馆,至於自习中心则移到了对面胜利校区那栋原本是旧图书馆的建筑物里。

博物馆东侧是一条笔直、宽敞的砖面步道,砖道两旁各站立了一排参天的老树,浓密的绿荫遮蔽了南台湾的恼人烈日,漫步在浓荫底下的石砖道上,总是一阵y凉舒畅。偶尔会有松鼠从某一侧的树上爬下,再蹦跳着横越过砖道,爬上另一侧的树上;或是利用树枝的相接之处,在一整排树木之间跳跃、游走。

而这条石砖道的尽头,就是新图书馆。

走进图书馆大门,正中央一个管制柜台,柜台两侧各有一进一出两道闸门。经过闸门,左侧是资讯检索区与办理借还书业务的出纳柜。

我们先到资讯检索区查询我们要找的书籍位於那一楼层。

我在检索系统里输入「符号」两个关键字,只搜寻出两本书,一本是《符号全书》、另一本是《符号与象徵》,都位在三楼。

我拿出那张羊角符号以及写有一列数字的计算用纸,在检索系统再键入那组数字,不到一秒钟就跑出搜寻结果。出现在萤幕上的书名证实了我原先的猜测无误,这组数字应该就是图书馆的索书号,因为书名是《清代天地会源流考》。

我拿了笔在那张计算用纸上抄下两本符号相关书籍的索书号,正要登出检索系统,却临时兴起了一个念头。我连续查询了《台湾通史》、《从征实录》与《台湾外记》三本历史文献的索书号。

昨晚何昊雄教授提到了郑成功在永历十二年获得日本节还有一段令我感兴趣的内容,是有关天地会各种形式的腰凭,腰凭是用以辨识帮众身份的信物,书中列举出两个天地会最着名的腰凭,其中之一是「结万为记」。天地会是一个反清复明的帮会,为了隐匿身份、躲避追缉,帮众习惯另取代号相称,创建初期曾以「万」做为代号的共同姓氏,象徵天地会是由众多不同姓氏的结拜兄弟所组成,其中最着名的就是化名为「万云龙」的郑成功了。

不过书中真正x1引我目光注意的是另一个同样四个字的腰凭,这四个字与其他两个词汇都被以极粗黑的铅笔圈画,这两个词汇是天地会的别称「三点会」与「洪门」。当我看到有关这个腰凭的叙述时,惊讶得肾上腺素上升,心脏跳动加速。

这个腰凭竟然与我口袋里那个令牌上镌刻的字一模一样,「共洪和合」。最令我震惊的是关於这四个字的记载,「刻有这四个字的腰凭,由天地会总舵主保管,也算是总舵主身分的印记。」

「共洪和合」是天地会总舵主的令牌?难道说真如何昊雄教授所怀疑,陈文钦教授就是现任的天地会总舵主?还是说这个令牌只不过是陈文钦教授所收藏的文物而已。

书中还提到,天地会为什麽又称为「三点会」或「洪门」?这与「共洪和合」也有所关连,严格说来是与「洪」这个字有关连,天地会创立的目的是要「反清复明」,明朝开国皇帝的年号是「洪武」,而「洪」字三点水。

我不动声se地阖上这本《清代天地会源流考》,但刻意不把它与其他书籍混在一起,打算待会外借这本书,闲暇时再详尽其余部份的内容。

我接着把杨英所着的《从征实录》这本书递给了毓璇。身为中文系的学生,对於文言文,毓璇是不成问题的。

《从征实录》一书,是杨英自永历三年西元一六四九年至永历十六年西元一六六二年为止,这十三年来跟随郑成功南征北战的亲身经历,算是杨英的日记。我认为这是研究郑成功历史最直接的史料,其他的史书大多是考证後的数天之後,承天府的宁南坊开始大兴土木,日夜赶工地掘地竖基。

对於陈永华独揽大权,可不是东宁满朝上下皆所乐见。

「蔡添,我要你监视陈永华一举一动,你这个时候跑来我宅邸做什麽?」

冯锡范脸se有些不悦地对着眼前这个举止猥琐的男子问道。

「冯侍卫,小的就是来回报有关陈参军的情报啊!」蔡添说。

蔡添的腰弯得不能再弯,躬身回禀冯锡范,那卑躬屈膝的模样,就只差双膝没有着地。

「你是不会差人来报吗?我知道不想被他人撞见你私下跑来见我呀!你来了,谁去监视陈永华?如果他利用这个空档做了什麽不在我掌握之下的事呢?日月之护不翼而飞,以郑成功对他的器重,和郑经对他的信任,东西一定在陈永华手里。我要对他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你听清楚了没有?我不允许他有任何事脱离我的掌握啊!」冯锡范说。

冯锡范对蔡添毫不客气,手指着蔡添飙出一连串厉声怒骂。冯锡范对於陈永华最近兼任勇卫一职不只耿耿於怀,更是忿恨难平。

「回大人,小的知晓。但小人就是为了这事特来禀报的啊!」蔡添说。

蔡添说完话,不待冯锡范回应,就迳自捱近冯锡范耳边,低声述说此行预计禀报的要事:

「郡王听从陈参军的建议兴建圣庙,并责令陈参军亲自督工。近日开始动工挖地奠基,陈参军不但亲自挑选工人,而且还常在夜间施工,更时时刻刻亲临工地监督挖掘地基的作业,慎重程度超乎想像。有工人偷偷告诉我,陈参军jg密量测、控制地基挖掘的深度,就像是在挖一个能容纳大批物件的地洞一般。属下怀疑,郡王可能指示陈参军将日月之护埋入圣庙地基。」

虽然有关日月之护的实际内容,只有陈永华、马信、陈泽、h安、杨英等几位郑成功的亲信知晓,但是朝中将领几乎都知悉这批军锱的存在。

一听到蔡添说出「日月之护」四个字,冯锡范眯着眼,斜视蔡添,一双眼皮底下的珠子骨碌碌地转动,心里头盘算着。过了一会儿,冯锡范瞪大双眼,盯着蔡添,说:

「我要你紧紧盯着陈永华,只要他前往圣庙工地…不…只要他一踏出家门,你就给我牢牢跟着,彻底掌握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特别是在圣庙奠基之时。如果郡王真令陈永华将日月之护埋入圣庙地基,那麽奠基时陈永华必定亲自在场督工。听清楚了没有?」

「冯大人,属下明白了。」蔡添说。

一刻钟後,蔡添猥琐的身影偷偷00地离开了冯锡范的居所,朝陈永华的宅邸潜行而去。

数日之後,圣庙地基的挖掘工作完成,准备进行奠基作业,将基桩竖立在掘好的地基中。这天夜里,在宅邸用过晚膳的陈永华穿戴整齐,提着灯笼独自朝圣庙工地步行而去,从陈永华踏出家门那一刻起,一个移动迅捷的身影便形影不离地紧跟着他。

蔡添始终与陈永华之间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使陈永华不致於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但又尽可能地不让陈永华离开自己的视线。夜晚的黑有利於隐藏蔡添的身影,两人就这麽一前一後在承天府的街道上往南移动。

到了宁南坊,陈永华行进的路线却出乎蔡添预料。陈永华并没有前往圣庙工地,而是拐了一个弯,继续朝东南方向走去。蔡添不明所以,按照工程进度,今夜该是圣庙奠基的时候,此刻陈永华不前往圣庙工地,打算去那里?

蔡添正在犹豫是要继续跟踪陈永华、还是守在圣庙工地,但陈永华渐行渐远的身影却不容蔡添多想,蔡添还是立即做出了决定,尾随陈永华而去。

只是就这麽一迟疑,拉长了蔡添与陈永华之间的距离,蔡添虽然加紧脚步赶上,却在下一个转角处,失去了陈永华的身影。

此处有多条巷弄,心急如焚的蔡添,凭藉着微弱的月光以及民宅内透出的摇曳烛光,双眼努力四下搜寻陈永华提灯的光线。

毫无所获。正当蔡添打算选择其中一条巷弄碰碰运气时,眼前的街道中央,却有某个物件的y影映入蔡添视线。蔡添实在分辨不出那平躺在地的是何物品,好奇心驱使他大胆一探究竟。

蔡添蹑手蹑脚地接近那个物品,小心翼翼地伸手拿了起来,这才惊觉似乎是顶官帽。

突然自己的肩膀遭人一搭,机警的蔡添立即想要转身、格挡开黑暗之中伸出的那只手。但那只搭肩的手却突然灌注一gu雄浑的力道,如千斤顶般压制住了蔡添。这种力道,那里像是一个读书人所有。

紧接着,一阵听在蔡添耳中宛若鬼魅的说话声,自那只手後方的黑暗中传了出来:

「原来是掉在这里啊!真是感激蔡兄拾获永华的官帽。倒是这麽晚了,蔡兄怎会来到这里?」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动弹不得的蔡添却听得冷汗直流,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蔡添心里想:这顶官帽显然不是不小心掉落的,陈永华早就察觉自己的存在,还只用了一顶官帽就b自己露出马脚。

「陈参军又打算暗夜上那儿去呢?」蔡添说。

沉默良久,蔡添终於勉强挤出这麽一句话。

「永华打算前往开山王庙祭拜国姓爷,想必蔡兄也是相同目的吧!」陈永华说。

「是!是!」蔡添边说边捣蒜般点头。

蔡添不得已,只好跟着陈永华往开山王庙走去。

虽然两年前郑经已建了奉祀郑成功的专祠,但陈永华还是习惯来到开山王庙祭祀国姓爷。郑经所建的专祠是家庙,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思念与孝心;而民间所建的开山王庙,则是人民对国姓爷的感怀与崇敬。对陈永华而言,台湾人民对国姓爷发自内心的景仰,意义更为重大。

开山王庙正殿的烛火,在夜风的吹拂下明灭跳动着。陈永华点了柱清香,面对国姓爷的塑像若有所思,双眼在烛光的照s下,闪烁着点点泪光。等到陈永华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蔡添早已不知去向。

趁着陈永华祭拜国姓爷之际,蔡添悄悄离开了开山王庙,十万火急地赶赴灯火通明的圣庙工地。一探究竟的结果,令蔡添扼腕不已。圣庙早已完成奠基,而在场指挥作业的,竟然是陈永华的长公子,陈梦玮。

半年之後,先师圣庙建成,郑经率文武官员行释菜之礼,环泮g0ng而观者数千人。谒祭圣庙之前,郑经走过泮池,随手采撷了泮池旁的芹草,cha在官帽之上。

西元二○一○年五月六日

离开赤崁楼之後,我们并没有立即返回学校,而是和毓璇骑着机车在夜晚的台南街道上绕着圈子,虽然行进的大方向是朝着学校,但我却选择迂回的路线。这麽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我想确认这辆黑se休旅车是不是在监视、跟踪我们。

很不幸的,这辆黑se休旅车的行驶路线似乎证实了我的怀疑。我从後照镜中注视着黑se休旅车,发现我只要加快速度,它就跟着加速;我一减速,它也跟着放慢车速。更确切的证据是,我漫无目的在台南市区中闲逛,它竟也凑巧地与我行驶相同的路线。从今日中午在陈德聚堂开始,这辆黑se休旅车内那位t格健壮的男子就出现在毓璇和我周围,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还好毓璇并没有怀疑我的用心,以为我为了那种目的而不载她回宿舍。刚离开赤崁楼的时候,我从後照镜中发现毓璇曾几度想回头瞧瞧那辆黑se休旅车,都被我出声制止了,因为我不想让休旅车的驾驶察觉我们已经发现他的跟踪了。

一路上,我心里不断思考,这个跟踪我们的人,是柯伯伯派来监视我们的吗?或是伤害何昊雄教授与陈文钦教授的凶手?虽然我不认为柯伯伯会派人跟踪我们,但起初我还是怀疑这名男子是警方的人,直到我想到了一个可能x,才推翻这要样的想法。这个可能x就是,为了夺取手札而杀害陈文钦教授的凶手,认为毓璇和我或许掌握了手札的下落。

如果真是如此,那现在这名开车跟踪我们的人,与陈文钦教授的命案脱离不了g系。而且既然他为了手札能狠下心杀害陈文钦教授,那毓璇和我的处境就危险了。

只不过令我不解的是,这名男子的跟踪技巧怎会如此拙劣?竟然让两个大学生给识破,而且还没从我迂回的路线中警觉,他的存在已被我们两人所发现。

转进了这条以「东宁王朝」命名的道路,学校的nv生宿舍就位於这条道路某巷弄内的校区侧门里。这时我决定向那位跟踪者摊牌。

机车龙头一撇,我们转进了通往nv生宿舍的巷弄。这条巷子是条si巷,巷子内并无其他住家,只在尽头有一道校园侧门。

我在巷底的校门前回转了机车,车头朝向巷口。三秒钟之後,休旅车的大灯光线出现在巷口,随後这辆紧跟着我们的休旅车转了进来。

休旅车的刺眼头灯照得毓璇和我双双眯起眼来,而我的机车大灯也正对着休旅车内的男子,像极了独木桥上的黑羊与白羊,就这麽在狭小的巷弄中对峙着。在那麽一瞬间,休旅车内的男子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给震慑住,还是像夜行x动物一样被强光给照得动弹不得,驾驶座内那张熟悉的脸孔足足愣住了好几秒。

最後是我率先打破这个僵持的局面。我加紧油门,从休旅车旁的缝隙钻了过去,骑出了巷弄,回到大马路上。

休旅车跟着倒车出来,加速追上我们。或许只是错觉,但我从机车的後照镜里,似乎看见车内驾驶切齿咒骂的模样。或许这名跟踪者认为自己的行迹既然已经败露,也就没有隐匿的必要了,於是开始恃无忌惮地追逐我们。

夜已深,市区道路上的车辆渐渐稀疏,许多非主要g道的路k0uj通号志都已经切换成只闪h灯。本来想藉由机车能在车阵当中穿梭的优点来摆脱纠缠,但是事与愿违。我骑车的速度本来就不快,所以经过了几个路口,这辆黑se休旅车仍然紧追不舍。

「不能再骑快一点吗?」

「啥?」

风压让我听不清楚毓璇说了些什麽。

「我说在这种紧要关头,你骑车的速度怎麽还是这麽慢啊!」

毓璇加大音量,这回我是听清楚了,但我还是得闪避路上零星的汽机车,速度实在快不起来,我索x不再理会毓璇。

「停车!」

後座的毓璇突然大喊,我不明所以,而且紧追在後的休旅车又逐渐b近,根本容不得我考虑毓璇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只是这时前方路口的交通号志突然由绿灯变换成h灯,我犹豫着是否要抢快通过,但最终还是遵照毓璇适才的要求,在灯号转变成红灯的同时,按下了煞车。

车一停止,毓璇突然下车,接着一个闪身,从我腋下钻到了前方,拨开我紧握着机车把手的双手,同时再用身t将我往後座一顶,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取得了机车的控制权。

趁我们停车等红灯,黑se休旅车已经追上了我们,正打算往右斜cha在我们机车前方时,头顶上方交通号志的绿灯又再度亮起,毓璇油门一催,再次从休旅车旁边钻过,两辆车的後照镜发生擦撞,我的机车左後照镜被削了下来。我好像又产生听到休旅车驾驶咒骂声的错觉。

很讶异毓璇驾驭机车的反应竟然这麽好,而且胆子这麽大,和她秀气的外表以及平时温文儒雅的气质大相迳庭。毓璇在车阵当中左闪右躲,有好几次都在即将与邻车发生擦撞的瞬间,以些微的距离闪避了开来。但即使如此,我们仍然没有脱离休旅车的纠缠,看来这个驾驶的驾车技术远高於跟踪技巧。

两辆车就这麽一路追逐到了东门路与胜利路口的圆环,圆环中央是过去府城的「大东门」。此刻环绕圆环的交通号志全面亮起代表直行的号志灯,毓璇顺着圆环绕起圈子,但是却将速度放慢了下来,让休旅车可以在快车道上,与我们并肩同行。

虽然天se已暗,但大东门的城基以及歇山重檐形式的城楼,在路灯的照s下仍显得雄伟宏硕。先前来到这里,最喜欢欣赏城楼上各种造型、样貌的窗棂,有书卷形、扇形、方形、八角形等。但今晚,一来光线幽暗,一来事态紧急,我也无心欣赏了。

前方慢车道右转的号志灯此时亮起,毓璇突然在东门路口将车身往右侧倾斜,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为了不被离心力甩出去,我松开了原本紧抓座垫後方握把的双手,顾不得礼不礼貌,紧紧从腰部环抱住毓璇。

压车过弯的同时,毓璇的脸侧向右边,我似乎看见毓璇嘴角微扬,露出了一抹浅笑,那一笑的感觉有点y险、有点不怀好意。转进了东门路,毓璇拉直机车,加速朝府前路的方向前进,我则回头看了那辆紧追不舍的休旅车一眼。

下一瞬间,我终於明了毓璇那一抹浅笑的意涵,也领会她心里头所打的主意了。

一直保持在我们左侧并肩行驶的黑se休旅车,似乎被毓璇突如其来的右转给吓了一跳,高速行驶缩短了休旅车驾驶反应的时间,情急之下,即将错过在这个路口右转的驾驶,在慢车道的直行号志灯尚未取消,还不允许快车道车辆右转的时候,就紧急将方向盘往右一打。

休旅车是即时转弯了,但却也即将撞上一辆直行的机车。休旅车驾驶为了闪躲这辆机车,再紧急将方向盘往左打。休旅车是避开了这辆机车,避免了一场伤亡惨重的车祸。但车子却在高速紧急右转、左转之後,打滑失控。重心较高的休旅车受离心力而翻覆,伴随一阵金属磨擦地面的尖锐声响与火花,撞上了路旁的消防栓。

一声巨响,伴随着喷溅如泉的高压水柱,休旅车停了下来。驾驶座上那名t格健壮的男子,费了一番力气推开已经爆开的安全气囊,总算爬出车外。勉强站直身子之後,气急败坏地重重朝汽车轮胎踢了一脚。

毓璇和我则继续沿着府前路前进。到了开山路口,左侧出现那尊巨大的延平郡王骑马雕像;过了南门路,右侧是美丽的孔庙与武德殿建筑群。接近府前路与西门路交叉口时,毓璇将机车骑进了一条小巷。

「可以放手了吧!」

机车一静止,毓璇转过头来对着我说。我这才发觉自己仍惊魂未定地紧紧搂抱着毓璇,赶紧尴尬地松开双手。

一跳下机车,我感觉到脑袋一片空白,似乎全身血ye都流往了激烈狂跳的心脏,我想此刻的我应该面无血se吧!这时腹部传来了一阵翻搅,虽然我努力想压下任何试图冲出我喉咙的东西,但几个小时前下肚的锅烧面还是就这麽呕吐了出来,食道被胃ye的强酸烧灼得难受。

在nv生面前如此狼狈,真让我感到无b丢脸。

「你没事吧?你怎麽这麽没用啊!」

毓璇一边探问我的状况,一边拍拍我的背。

「还好!」

我擦了擦嘴後回答,并努力压抑住想吐的感觉。

我们将机车停在巷内,走出了巷子,毓璇帮我到附近超商买了瓶茶饮。稍後,几辆警车从我们面前急驰而过,应该是要前往处理那起我们造成的「交通事故」吧!

毓璇和我就在府前路旁注意着大东门圆环方向的动静,一方面也提高警觉,留意那位驾驶黑se休旅车的男子是否追了过来。

直到我们不再听到警车的鸣笛声,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毓璇这才开口打破沉默:

「你觉得会是什麽人在跟踪我们?」

「我不晓得。」

此刻我还惊魂未定,实在无法再思考其他事情,敷衍地回答了毓璇,就再度陷入沉默之中。

良久,这次换我打破了沉默:

「我本来认为是警方派来监视我们的,因为我们是历史系馆命案的重要关系人。不过刚才我有不一样的想法,我觉得他也有可能是凶手,或者是凶手的同夥。」

我喝了一口茶後,继续说:

「一开始我不认为这个人与陈文钦教授的命案有关,是因为我找不到凶手以我们为目标的理由。不过後来想想,如果凶手伤害两位教授的目的如我们先前所推测,是为了那本天地会总舵主的手札,那麽找上和陈文钦教授有过接触的我们,似乎也不无可能。」

「可是我觉得这个人可能与警方的人耶!」

「怎麽说?」

「刚才我们在通往nv生宿舍的巷子里和他面对面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好眼熟,後来我不断回想到底在那里见过他,终於让我想起来了。上午我b你早结束警方的侦讯,在历史系馆的大门旁等你的时候,就看过这个人与其中一位穿制服的警员在谈话,看他们交谈的气氛,应该是彼此熟识的。」

和警员交谈?是凶手在向警方探询案情吗?还是真如毓璇所怀疑,凶手与警察有关?如果真是如此,那情况对我们不利了,凶手会不会利用职权之便,嫁祸给毓璇和我?

毓璇是因为上午曾经见过他,所以才觉得眼熟。但我怎麽也想不起来曾经见过这个人,为什麽我也会感觉那张脸似曾相识?

今晚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事故发生之後,毓璇和我不过留意了一会儿事故地点的动静,之後就待在路旁等情绪回复,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接近清晨了。或许是台南地势空旷,夜间幅s冷却效应明显,台南五月的清晨仍然感到春寒料峭。

那瓶罐装茶完全起不了提振jg神的效用,此刻我突然觉得疲困异常,只好再到超商买了杯咖啡。我并不常喝咖啡,一开始还担心不加糖的黑咖啡会难以入口,但为了能更有效驱逐睡意,还是决定y着头皮吞下去。怎知咖啡一入喉,那焦苦味夹带着香气瞬间充盈整个口腔,末端还有微淡的果酸味,感觉b茶更具层次。

路口那家有名的咸粥老店正要开始营业,肚子此时也饿了起来,提醒了我几个小时前呕吐的窘况。

台南的粥b较像是汤泡饭,米粒较y。虽然我还是b较喜欢金门那种煮得糊烂到只剩米汤的粥,但这家咸粥老店的虱目鱼肚汤倒是相当x1引我。

点了碗热腾腾的虱目鱼肚汤暖暖身子。清甜的热汤入喉,寒意尽消,也驱散了睡意。

虱目鱼r0u质鲜美但多刺,每次在品嚐那甘甜的鱼r0u之前,必须先小心翼翼地挑出鱼刺。台南人似乎都练就了一手挑鱼刺的好本领,一位在台南土生土长的大学同学,就能将一整块带刺的鱼r0u直接送入嘴中,口腔一阵嚅动之後,鱼r0u下肚、鱼刺吐出。

据说国姓爷郑成功也相当喜ai虱目鱼,因此虱目鱼也有国姓鱼的别称。有时候不禁会想,郑成功喜欢虱目鱼,是否因为品嚐虱目鱼的过程和他的一生有点像。鱼r0u多刺,正如郑成功的一生多舛;一根一根地挑出鱼刺,就像郑成功一步一步地斩除艰险。只是挑出鱼刺之後,享受到的是鲜美甘甜的滋味;郑成功斩除艰险之後,就能面对一个美好的明天吗?或者说,鱼刺再多,总是有挑完的时候;但是郑成功一生中的艰险,可有斩除殆尽的一天?

现在的人吃虱目鱼倒是幸福多了,单吃完全没有刺的鱼肚部位,多刺的鱼背就打成鱼浆,做成了虱目鱼丸。

这个路口的早晨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鲜」。除了这家虱目鱼咸粥店之外,对街还有一家羊r0u汤店,每天早晨总是合力以令人垂涎的香味唤醒经过这个路口的每一个人。

在这个城市念书这几年,深刻感受到这个城市的民众对於早餐的重视,全台湾大概没有其他城市可以b得上,既丰盛又营养,颠覆一般人对於早餐的定义。对於像我这麽一个同样重视早餐的人来说,住在台南可说是无b幸福,葱饼、米糕、碗粿、虱目鱼丸汤、虱目鱼肚粥、牛r0u清汤、当归羊r0u汤…,光是清晨,这个城市的饮食已是如此jg彩。

有句话说:富过三代,方知饮食。很懂得「吃」的府城,正透过这样jg彩且丰富的饮食,让世人t现它的深度文化。

晨曦的橙红尚未染上天空,但此刻的东方已经开始出现黑以外的颜se。曙光乍现,看着碗中亮白的虱目鱼肚,我终於知道为何会形容破晓的天空│白如鱼肚。

吃完虱目鱼,该是前去医院探视何昊雄教授的时候了!

何昊雄教授被送到了学校的附设医院,就在成杏校区,与总图书馆隔着小东路相对。柯伯伯在电话中说,何教授已经脱离险境,从加护病房移到了一般病房,伤势并无大碍。

依据柯伯伯提供的房号,毓璇和我来到了病房所在的楼层。一走出电梯,楼层中央是护理站,病房则排列左右两侧。我们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寻找病房,因为某间病房门旁的等候椅上,正坐着一位身穿警察制服的年轻警员。

警方加派人员保护何昊雄教授的安危,有这层顾虑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何教授几乎可以说是唯一看过陈文钦教授命案凶手的人,如果让凶手得知他还活着,说不定何教授的生命会受到威胁。

毓璇和我向门口的警员说明来意,柯伯伯似乎也已向他交代我们将会到访,警员核对身份後就立即放行我们进入病房,并没有太过为难。

「何教授,有没有好一点?」

轻手轻脚地走入病房,我们小声地问候何教授。

这是一间有两床病床的病房,仅以一樟张单薄的拉帘隔开两张病床,房门的右侧是洗手间、对面是窗户,何昊雄教授的病床靠近房门,再进去的另一张病床虽然被拉帘遮掩,但仍可隐约看出病床上躺了一位苍老衰弱病人,但让人感到心酸的是这位病人并没有任何家属随侍在侧,孤单无助的处境令人心生怜悯。

其实如果不是毓璇和我前来探视,何昊雄教授也没有家属在旁照顾。何教授有一段婚姻,但似乎没有生育小孩,几年前妻子过世之後,就一个人在学校的教职员宿舍中独自生活。

「耶!是澐杰和毓璇啊!让你们特地来看我,真是不好意思。我感觉好多了,只是因为还觉得头晕想吐,医生怕是脑震荡的迹象,所以要我住院再观察几天。」何昊雄教授说。

何昊雄教授的头部还包覆着纱布,额头部位的纱布上还渗着血迹,手臂上有一条透明管子连接着点滴架上一袋清澈的yet,宽松的病服露出x膛,x膛上几块贴片连着电线,接往一旁的生命迹象监测器,监测器萤幕上的那条绿se萤光线,正规律地跳动、起伏着,并间隔相同时间发出哔哔声。何昊雄教授看见我们两人一进门,立刻坐直了身子,露出他那憨厚的招牌微笑。

毓璇和我并肩坐在病床旁一张供家属休息用的躺椅上,和教授寒暄了几句之後,我突然不晓得该说些什麽。一小段沉默过後,何昊雄教授终於问了我最害怕他提出的问题。

「陈教授怎麽样了?我问过门口那个警察,结果他说他也不是很清楚。澐杰,陈教授他没事吧?」何昊雄教授说。

我思索着是否该隐瞒陈文钦教授遇害的消息,但最後还是决定据实以告。

「陈教授si了。」

「我的天啊!」

听到陈文钦教授的si讯,何昊雄教授脸孔扭曲,用颤抖的双手捶打了x膛两下。生命迹象监视器上代表心跳的数字不断升高,愈来愈急促的哔哔声以及愈来愈激烈波动的绿se萤光线,再再显示何教授的情绪愈来愈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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