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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太烫了

 

自从捕捉到沈清秋对人生的态度有向好的苗头之后,木清芳便每日按时按点地盯着沈清秋用药。沈清秋被他盯得没法,只好顶着比药汤还黑的脸色,眼皮子也不眨一下地硬灌。一连灌了多日,一直没什么起色的经脉开始以喜人的速度修复。沈清秋那毁得差不多的修为与底子,居然也一点点捡起来了。

为了让沈清秋彻底死了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心,木清芳挂着温和笑意把沈清秋拿来对付洛冰河的海棠花汁瓶子藏起来,勒令不准他再从药材里挑毒药,果真收获了绝佳效果。沈清秋对此的回应只有无言。

修为勉强补到金丹边上的时候,木清芳把毒药罐子物归原主,与此同时,很是如沐春风地带来一个好消息:“才收到密信,宁师侄和柳师侄已经平安返回苍穹山。”

沈清秋有些意外:“柳溟烟也回去了?”

木清芳道:“听说,前些日子柳师侄抱着剑进了洛冰河大殿,不知是闹了怎么一出,出来便头也不回地往苍穹山走了,一路没人拦她。”

闻言,沈清秋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半晌没有下文。

他近来总是这样。

每日探访把脉,推开门扉之际,那青袍缓带的仙师便已隔绝在一层无人能触及的沉默障壁中,手里摩挲着那块雕刻着观音的碧玉,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时他的神情,紧闭得像一只封了口的黑箱,所有愁罗恨绮亦或万轴情丝都被封缄在这方黑压压的盒子,旁人只得触及它冰凉坚硬的表壳,除此之外,再无进一步可能。

木清芳看似捕捉了他的鲜活,实则却一直被隔绝在外,此时见他如此,也只好叹了口气:“师兄,你总是不说话,清芳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清秋不以为意地笑笑:“她们回去了,我也放心了,挺好的。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你又想听我说什么?木师弟,我说话也不好听,你要是乐意叫我刺上几句,我也可以多说话。”

木清芳果真被他噎住了,脸上浮现出骑虎难下的神色。沈清秋并不觉得刺伤他自己能有多痛快,左右是自己因洛冰河而纠结,把木清芳一个无关人士迁怒了也不地道,便又多解释了两句:“洛冰河快来了,我在想什么时候杀他最好。”

言毕,沈清秋给木清芳倒了杯茶:“我说话不好听,这么长时间还不习惯,白做同门这么多年。”

木清芳接了茶,有点脸热:“师兄……”

沈清秋安静片刻,把那方温润的玉观音收进怀里,微微转脸望向窗棂之外,目光不知投往了哪里。木清芳愣怔地听他喃喃:

“这里的竹子,斑痕太多,看着平生愁绪,也不如清静峰的好。”

“所以,我答应你,待一切结束,待他死在我手里……我就回清静峰竹林了此余生,如何。”

茶水饮尽,木清芳总算不那么沉重地离开了。

沈清秋注视他的背影慢慢隐没,心道如此便好。我与他纠缠所得的,硕大无朋的重担与苦果,没有必要再要另一个人承担。

他回绝了木清芳连同正道设阵镇压的法子,只因对于洛冰河而言,只有“他愿意死在谁手里”,没有“谁真正有实力杀了他”之说。

沈清秋是洛冰河选定的人,是洛冰河一杯热茶敬过的师尊,也是亲手把洛冰河雕刻成如今模样的所谓天道,所谓命运。他没有理由不与之成全。

你放任自己身上爬满永不结痂的伤口,你把曾经纯白的自己撕碎成无状的齑粉,你默许我往你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开刀。如今,一个个久在樊笼的故人在你的不置一词之下返回自然得到了本真,那你呢,你还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肯过来见我,才肯抱着死意将头颅奉上。

他等着他,像一个渡口等着一艘归船。

秋霜延蔓窗棂,屋外风声如号之际,那一艘破败如枯叶般的旧船,终于还是疲惫地靠了岸。

哑丫鬟点了炉火便退下了,空荡荡的屋内,沈清秋披着氅,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子,嗒,嗒,嗒,无节律的冰冷清脆的倒计时。

门外的人似乎数过拍子,在屋内静寂之后叩了两声门,裹着冷气迈进来。

彼时炉子还没烧热,冷屋冷壶冷盏,荆榛满目。洛冰河垂着眼上前,在沈清秋的棋盘前放了一把清光未减的薄剑。

“修雅,落在我那里很久了……”只有在开口时,他才意识到,在沈清秋面前,他连吐露字句都如此艰难。

沈清秋掀目看他一眼,触目是洛冰河粉饰得完美无缺的一张脸。纵然面色苍白,他的神情却一如往常,丝毫不见那日凄怆狼狈,反而精致得几近哀恳:这样可以吗?这样够不够?

沈清秋收回目光,低声嗯了一声,转手又去下他的棋。

那把剑就这么横在桌前,看起来没有要拿开的意思。洛冰河抿了抿唇,起身烧水煮茶,仿佛这般举措已成了习惯。

在冰冷的落子声中,壶中滚茶翻沸蟠结,沉沉浮浮。洛冰河死寂的心也拆成片滚进茶汤里,斜斜倾倒纠缠,零零落落颤动。

一枝已经被嚼碎了再吐出来的甘蔗碎屑,假充起茶叶,还会有半分滋味么。洛冰河沉默地屏息,往冷盏中斟茶。

上好的庐山云雾,腾着热气,如此呈在沈清秋面前。

下棋的那位依然不动眉睫地占着棋盘,落子声钩织静寂的空洞。洛冰河盯着那盏被搁置在旁的茶,感觉自己又一次在被冷却,如此也好不抱希望地等待血溅五步的到来。

一股死意稀薄而又浓稠地在沈清秋面前张开,洛冰河精致的面容却没有改色,仿佛这种精致由上好的黄花梨木雕成,芬芳馥郁底下是密密麻麻的蛀洞。沈清秋对此心知肚明。

棋枰响止,手下是千万盘棋局中亦难遇的和棋。

沈清秋在将死之人面前端起茶盏,浅酌一口之后,极为平静地评价三个字:“太烫了。”

洛冰河给沈清秋敬过很多次茶。

年少时一盏拜师茶,满心欢欣尊极敬极地双手捧着递上去,眼目晶亮,内里装着窜动的团火。后来屡遭冷遇,火苗冷得只剩莹莹的一团温光,他给沈清秋敬茶时心在发抖,不管是十七岁之前,还是二十二岁往后都是如此。

今年秋天,他因沈清秋自吞茶杯碎片决意抛弃自己而生惧,又在冷月之下对着沈清秋敬了一盏冷茶断了自己与他的所有可能——每一次每一次都被泼得剜心蚀骨,甚至于在剜心蚀骨之间彻底接受了沈清秋不会再接下那杯茶的事实。

沈清秋从没接过自己的茶,今后也不会有任何例外。这件事和其他任何一件事一样,多了也就成为一种习惯性的疼痛。

因此,在沈清秋真的端起那盏茶汤,低眸啜饮之时,洛冰河根本不知自己会作何反应。

沈清秋喝过茶,收棋入篓,起身搁剑。

在他踱步来去的过程里,洛冰河始终没什么反应地安静坐在原地,脸上照旧是一成不变精致粉饰的正常。这种丰盈外表下的空洞会吃人,沈清秋重又落座,盯着洛冰河完美无缺的脸,忽然感觉一阵犯恶心。

洛冰河却仿佛未察觉般垂下眼睫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桌面,往沈清秋的杯盏里又续了些茶水,浅笑道:“那丫头伺候得不尽心,这么冷的天,炉子也烧不热,光靠喝茶也不见得能暖身子。我再去添点炭火,师尊稍等。”

言毕,他一切正常地起身,都要走到门口了,才像恍然似的回头:“……婴婴给你晒的桂花其实还有,等着我给你拿……”

沈清秋本等着他的下文,却见洛冰河顶着笑意有些僵硬地卡顿在那里,像一只古旧的钟表突兀地停滞发抖,不过片刻,又能按部就班地走起针来:“婴婴走了,但桂花是她晒的,师尊只当那糕点是婴婴给你做的就好……单吃茶对脾胃也不好,我没有别的意思。”

言毕,他没有停顿地出屋,不多时提了一篮炭条进来,往炉子里添火,室内很快便热起来。

沈清秋不置一词地抿茶,见洛冰河又推门出去做他那挂着宁婴婴名姓的桂花糕,莫名给自己找忙。

有什么可忙的呢。他本想就叫住他算了,可话在嘴里打了个圈,又梗住了。叫住他然后呢?两个人对坐着无话可说,难道会比他给自己找忙来得更好吗?他是想在结束之前给洛冰河弥补一点什么,可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清楚怎样对洛冰河是合适的。所以,他又一次选择了默许,像从前一样。

直到茶水半凉,洛冰河才重新迈进屋来,手里托着雪白的瓷盘。小方格似的白糕上薄薄地洒了层漂亮的金粉,沁着馨香摆到眼前,不管是形状还是气息都一如当年。

沈清秋却没着急吃,只一眨不眨地看向洛冰河此番回来越发没有血色的脸,如同看一只泛起冰纹的琉璃瓶。穿着白衣的洛冰河已经死在了深渊里,而眼前的洛冰河,破碎粘合的次数久了,大抵也会走向不可挽回的寂灭。起码在送行之前,沈清秋不打算再打碎他一次。

这是流血飘橹、哀鸿遍野之上,重重血债之中,沈清秋的最后退让。也是沈清秋在空无的梦境之地做出的最后选择。

他伸出手去,掌心里握着洛冰河的那只茶盏,盛了七分满递到洛冰河眼前:“你不知道冷?”

一双细长的凤眼里没有太多情绪,一时竟也辨不清这盏茶究竟象征着鸩毒还是甘露。洛冰河像结冰了似的看他师尊,很快又低眼看了看茶,半晌才抬手去接。

指尖相碰,洛冰河的手冷得不像活人。沈清秋被他冰得一颤,眼见着那描着竹叶纹路的茶盏从洛冰河指间滑脱,啪啦一声脆响,碎得七零八落。

几乎下意识地,沈清秋俯身就要捡拾碎瓷,不料洛冰河比他动作更快,一把打开沈清秋的手,几乎是算喊了出来:“别动!”

这一声尽然把他温和的一张假面撕破开一个口子。

沈清秋被他吼得一愣,怔然抬眼看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因眼前人一直完美无瑕的面庞,毫无征兆地骤然坍缩了一角。

有什么巨大无形的雷霆蓦然将他劈裂。从前二十余年天成的仿若白玉之絜的质地、破而后立不屑于此间任何坎坷的疏狂,从前至如今支撑起他大步向前而无从迟疑的种种品格,种种蕴藉,在转瞬之间灰飞烟灭。坍缩之地只留下凹凸不平的一角,里面只有衰圮颓垣,无数碎玉残骸滚动其中。

满盘珠玉沿着被劈裂的一角噼里啪啦地滚出来,很快零零落落地披了满面。水纹便如琉璃瓶上的冰纹,一点一点弥漫开来。

洛冰河几乎结冰的手死死攥住沈清秋掌心,一顿一顿地低下脸去。

滚烫晶莹的雨珠倾盆而下,琉璃瓶骤然打碎的碎片和在雨里,滚烫而无望地砸在手背,一时痛得沈清秋无所适从。

洛冰河从没在他面前这么哭过。哪怕他都把尖刀没入洛冰河的心脏,把他洞穿在椅子上剜他的血肉,掷出最伤人的话刀毫不在乎地凌迟他,在他最想死的时刻掐住他的脖子,洛冰河都没有哭过。最多最多,只是红了眼眶而已。可是此刻,这具已经死了多时的陈尸再也承受不住更多。

沈清秋看不见他不住发抖的下颌,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随着他寒战般摇动。若不是点点滴滴的泪雨断线似的落在掌心交合之处,一时间竟也分不清他是在流泪还是在呕出肝肠。

他仿佛被抽空脊骨一般膝盖一软,险些把俯身的沈清秋也带得跪在地上。沈清秋蹲下身,沉默地任着他使了死劲握自己的手,看着他另一只手杂乱无章地把碎片归拢,就连手指被割破流血也浑不在意。

俯伏在地的声音被挤压成零零落落的碎片:“别动,别动……求你了……”

鲜血混着地上冷透的茶水淌落在茶盏碎片之上,洛冰河把碎瓷握得深陷皮肉也不肯放开。此时沈清秋才终于醒悟究竟是什么将洛冰河劈裂至此。

他无言地抬起他的下巴,露出他红透的,湿润的,终于被泪水染出一点绝望光彩的双眼。

本已稳定下来的天平,就这么被洛冰河的眼泪生生砸得猛晃一瞬。在山崩地裂的摇晃中,在牵涉而来的剧痛里,沈清秋于深渊之前无奈叹气,心道真是造孽。你可是此间罪大恶极之人,把我此生善缘全部斩断,又把沉沉血罪压在我头上还要说我为你好,可恶至极,万死不足泄恨。

……你又凭什么摆出这种表情,凭什么为我心痛至此,让我后退一步还不够,非要朝你伸出手,你才满意。吞个瓷片而已,居然能把你吓成这样……凭什么。

“你至于么?”沈清秋盯着他的眼睛,轻轻提了提嘴角,“反正就算是死了,你也有办法和阎王爷抢人;就算事情已经糟到极点,你也能自以为是地‘弥补’和‘让我痛快’,你总是有办法叫自己好过,现在又掉哪门子眼泪。”言毕他抬手,沿着洛冰河湿润的眼角一路抿过去,满面阑干收拢进沈清秋温凉的掌心。

而随意地拭去洛冰河眼泪的那只手,很快游蛇似的绕过层层叠叠的乌发,在洛冰河颈后虚虚地搭了片刻,看起来很像一个怀抱。

在这个虚无的怀抱之中,沈清秋看到洛冰河又一次从头开始拼凑自己,难得轻柔地放缓了语气:“你别忘了,我说过,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你会亲手杀了我。”洛冰河颤抖的双唇间,蓦然漏出这样一句。

“所以起码在此之前,我是不会去寻死的,听明白了吗?”沈清秋道。

洛冰河愣怔一瞬,在他怀里筛糠似的抖起来。

某些过载的记忆忽然打破闸门冲进来。沈清秋喝下了他的茶说太烫了,沈清秋收了剑,沈清秋不打算在这时候杀死自己。那时他到底是欢欣还是苦楚,已经混沌得什么都记不得,但那时封锁自己造成的巨大恐惧在茶盏破碎的此刻猛地攫住了他。他想自己是想得太好了,他想命运又在和他开玩笑,沈清秋又一次在给他甜头以后放弃自己也再一次永远放弃洛冰河。

他真的太害怕了,以至于还没反应过来泪水就已经决堤。

但是沈清秋冷静非常地擦去他的眼泪,沈清秋说在此之前我不会再去寻死。

沈清秋给了他不会寻死的承诺。仅这一句话就足够支撑洛冰河在临刑之前摆好所有该有的神情,毫无迟疑地等待铡刀落下。

这是一个恰到好处的,披着温情外壳的慰藉,就像沈清秋看似随意地接下他递的茶那样,既不会给他过多的生的狂喜,也不至于要他死得太过凄凉。

而这足够了——对于此时的洛冰河足够了。再多一点一滴,苦涩的浪潮就要从满是裂纹的瓶中渗溢出来了;再少一丝一毫,这满是裂纹的瓶就要被空空然的寂寞再度绞碎了。

洛冰河的求而得之,应该就是如此了。他的终局和他的解,应该也就是如此了。

洛冰河无言地点了点头。那一霎间,口腔,食道,肠胃,乃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蓦然为一股浓稠的甘涩所缠紧了,没有一个地方在流血,却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痛。

一霎之间,灭顶的苦楚与欣悦将洛冰河几乎钉死在地。他像被钉穿似的将身子埋下去,埋进他日思夜想的檀香里,许久难以抬头。

原来在那一刻,在他的身体尚未来得及对此做出反应的时刻,求而得之的苦涩,还是要比甜多。

人生居天壤间,忽如飞鸟栖枯枝。

可是对于盘桓无所凭依的无群之鸟,一枝纤脆枯木所容许它的短暂停栖,已经是它遍寻不得的莫大幸福。

此时的洛冰河,正完完好好地捧着热茶坐在桌前看沈清秋吃糕。

沈清秋耐心地等他缓过劲了再起身,几乎是赦免一般对他方才的情绪崩溃不置一词,反而又拈了个杯盏给他倒了盏茶,不知是不是事到如今的一点怜悯。

这次,洛冰河反应滞顿地握住了。

两掌贴合杯壁时骤然的温暖一直蔓到头皮,带来震颤酥麻的微小疼痛。洛冰河被这温暖的疼痛裹挟着,却一点也不想松开手,只是任凭这股无形的暖流漫过体腔内所有的伤口,仿佛这就是将死之人的最后甘霖,即便承受不住也要承受。

精致的粉装被眼泪洗刷干净以后,洛冰河的神色又恢复了那种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的茫然。沈清秋在他几近懵然的目光中举箸,从边上的桂花糕开始夹,神色倒是松弛,还有余裕问洛冰河话:“你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送剑?”

洛冰河愣愣看着沈清秋把桂花糕送进嘴里咀嚼,吞咽,半晌忘了回话,过了好久才道:“本是如此,可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没拿修雅捅你?”沈清秋吃了几筷子就搁下了,语气语调还是很平稳,眼睛直看进洛冰河眼里,冷笑一声下了定论,“你不仅是来送剑的,你还是来送死的。”

洛冰河顿了顿,而后牵起一个笑来,纯粹得让人奇迹般地找寻到了昔年白衣少年的影子:“上次没有杀成……我想可能是那时候不好看,就想把自己拾掇干净来见你。”

这显然是现编的鬼扯。洛冰河上次没有死在沈清秋手里的真正原因,他们二人全都心知肚明。

沈清秋瞥了他一眼,那人眼眶和鼻尖的红还没下去,虽无意卖弄,仍还有点凄楚可怜的意味:“哭成这样就好看了?”

洛冰河摸了摸颊边,有一点局促委顿地垂下脸去。沈清秋见他如此,以为他又要掉眼泪,不想洛冰河却道:“我没想到会这样,本来不想给你添麻烦的……”

心里那杆天平又很要命地往一边倾了倾,沈清秋在心里叹气,面子上却还是之前那副冷脸:“你这些年给我添的麻烦还少?”

也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洛冰河好容易回温了的脸又唰地一下白了。沈清秋沉默地看着摞成山的血债朝洛冰河压来,终于在他再一次陈言道歉之前开口:“算了。起码这个尚可入口。”

“这个”,指的是洛冰河亲手做的桂花糕。

洛冰河愣愣看着他,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道:“……喜欢吗?”

那些从根本上伤残过的真心与好念,任何人都深知已经无可疗救。洛冰河也早就放弃回到初见的那日,放弃回到那个在清静峰上度过的仲秋的夜晚,因为他早已丧失了被补偿的资格,而这个资格,今后也不可能再有。

但是沈清秋,还是在疮痍满目无可挽回的今日,帮一个遥远岁月之前,孑然而立的少年,圆满了从前的遗憾和梦想。

迟来的温情倾倒而下,湛满了干枯的浅盏,还在源源不断地,教人难以为继地继续流淌下去。

在写明了温情二字之后,洛冰河这个方才重组而成的、几近四分五裂的琉璃瓶,也再兜不住这二字蕴含的无底之水。他清楚地听见每一个裂缝挤压出难以为继的哀声,却放任自流地任凭它们被撑破。

那可是沈清秋最后给他的东西啊。他怎么可能说一个不字。

倘若这是人生的最后一天,洛冰河心想,忍受这样温暖的饱胀的痛苦而死去,也比死在冷雨或冷火之中,要好得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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