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
关外,时值五月。
冷垂串串玲珑雪,香送幽幽露簌风。丁香千结纵放枝头,香道上坐着一玉面郎君。非是赏花,而是正靠在椅背小憩。
日光微漏,见缝打过枝头,影影绰绰垂落,光影流到脸上微凉。那人白衣上花影扶疏,比之花更俏,浴香袭人。
武人步伐轻盈,匆匆忙过来找人。远远见了人,心神一怔。公子在树下睡着了。
他猛地收住了上前的脚步。
原是要唤人官职的,但新来的主簿年纪不大,性子温润。他们又与谢兰玉府里的人往来频繁,随他们称呼谢兰玉公子倒是更为顺口。
魏陵虽然不懂舞文弄墨,但爱美之心人皆有。痴痴看着眼前画一般的人,画一般的景。粗汉哪见过这般精雕玉琢的人,连与他交谈都不由得将举止作斯文之态。
他是来向谢兰玉请教商户铺面登籍、如何分配的。
第一批从通州四县征来的农户已经入城安排妥当。居所分配、土地分配、包括作物选种诸如此类问题,虽然谢兰玉提前教他们该如何做,要注意哪些事项,但实际操作起来还需改进。
谢兰玉说过有何问题大家一道商讨,实际还是要他来想这些。念及他行动不便,虽然尽可能免了实地勘察的次数,但政令颁发等事是他辖内之职。皇帝给了他自治燕郡的权力,接踵而来的事自然也不少。
被人目光盯久了,再目光灼热谢兰玉也毫无所察。呼吸声极浅。阳光刺眼了,他眼皮牵着长睫震颤地一抖,脸都不偏一下。魏陵换了方位站着。心道:公子跟将军捡回来的那只白猫有几分神态相像。那猫脾气不似将军,就没见过那么好脾气的猫。任军中的猎犬怎么作弄,都不会伸出爪子挠人。
一猫两犬待在一处,那猫就跟淋了雨似的,睁着漂亮的猫眼,在黏湿硕大的狗舌头底下,弱小无助,不时发出几声失神的纤细叫唤。
魏陵原地等了会儿,踌躇着叫醒谢兰玉。谢兰玉这些日子为政务费神,精神不大好。睁眼看到是萧洵的副将,他揉着眉心强行醒神。“魏将军有何事?”
魏陵定了定神,“关于重启商户的事情,想请教公子。”
初来颁布的布告,先于通州等近县征了一批农夫。由朝廷拨赏银给其耕作燕郡土地,待收成按五五开分,一部分缴纳农税一部分归自己所有。以半年之期为限,自愿者为先。第一批赐银也更多,而后由百姓决定,是否要长期迁居燕郡,愿者纳之。
商铺启动才能维持城内的正常生活。谢兰玉已疏通了第一行商江都洛家的关系,剩下的事情是派人去接应洛家的人与货物。
谢兰玉从袖中拿出一封信函,“你将此信交予洛清铭,他是洛家的二当家。届时人到了,抽些将士与他手下接应,将城中铺面清点好,安顿他们住处即可。”
谢兰玉轻咳了一声,又多叮嘱一句,“经营之事他们是行家。”魏陵将石桌上的披风给谢兰玉着上。五月已入夏,其实气候还算宜人。不过燕郡天气诡变,担心他生病也正常。但不知他们听了谁的话,待谢兰玉总像对耄耋之年的老者,有时关心过甚,惹得谢兰玉也尴尬不已。
请教完事务,魏陵该走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斟酌问道。“公子要回屋吗?”
谢兰玉笑笑回绝。“不劳烦将军了。丁宁就在这林子,她若回来不见我,该着急了。”魏陵听了前句像凉水喝撑了,急性子听完,突到喉头的水又顺了下去。
谢兰玉因前些日子出门时遇路不平,独自一人时摔了一回,将四轮车掀翻坏了轮子。找工匠新作的木车还未送来,只好凑合用着这不便推动的…座椅。谢大公子大公无私,将府里的人也差出去充公,身边只留了个爱玩的小丫头照应。
小丫头要去拾花,说是家中长辈说过配上薄荷、木香,做出的香囊有养心安神的功效。
丁宁回来时见公子还在合眼养神,便坐在一旁絮絮叨叨。“公子,我看书上说每于花季,士女云集,进香浴佛,引为乐事。树下许愿当真能成真吗?”这句她背得滚瓜烂熟,颇有些得瑟。
小丫头根本没给他留回答的空档,“丁香花叶片长得如心脏,公子闻了病会好吗?”
丁宁年纪小,想的自然也很天真。谢兰玉笑着回她,“心诚则灵。”
丁宁乌黑漆亮的杏眼转了转,哦了一句。行动比嘴要快,屁股离了座转身就走。“那我再去多拾些。”
谢兰玉无奈地看着膝上满满一篮成串的丁香,浓香熏得他眼黑。
这哪是拾的落花,这丫头爬上树摘的。新鲜的斜切口的枝干还留在上面。谢兰玉叫住她,“够了够了。”
“公子,不够的。我多拾掇一些给你沐浴用。”
天也不早了,谢兰玉怕她玩忘了时间,也真怕她摔着。女孩子家最怕磕着碰着留疤,而丁宁却总爱翻高爬树。“哎—”谢兰玉试图用一句打消她的念头是枉然。瘸子都站起来了。
丁宁回头看了一眼,这才被吓退回来。谢兰玉落地行走也只能忍痛走个数步。要他下金足走,也是因为久坐对身子不好。
“跟谁沐浴呢。”谢骁提着一竹编食盒走过来,出手牵住她。
“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今夜过了再告诉你。”
谢骁本要去皇城司报道的,这一趟跟着谢兰玉到了燕郡,那也是个游手好闲的角色。谢兰玉托他整日在离燕郡城中方圆百里的地方问人带人回来。
顶没意思。
事出还得从辽陈之盟说起,虽然承诺的是辽可以带走燕郡的百姓,但这百姓到底多少户,没人算得清楚。谢兰玉就想,若是不愿离开燕郡的城民自不会走远。一旦有机会,教谢骁盘问一番后,再将愿意回来的人带回。
“丫头,你跟着我兄长只会越来越呆,不如跟我后边?”
丁宁瞪着眼,鼓起腮帮,“不要。”
“二公子带你吃好吃的都不要?”他打开食盒,里面是一行精致的玫瑰糕,两盅玉碗里盛的是糖蒸酥酪。
小馋猫咽了咽口水。十足有骨气地嗯了一句。
谢骁将谢兰玉膝上那一篮花拿开,将人推至石桌,那碗难得的小玩意儿摆在他面前。
“这是哪来的?”燕郡商铺都闭紧大门,众人吃的粮都是朝廷补给的军粮,厨子也是军营里的。谢兰玉自到了燕郡,从将军至士兵平民,吃的都是一样的—只管饱。谢兰玉那精细的胃吃不惯,讨了粮饭菜还是邵游做的。
“今日巡逻,领回个茶铺老板。为表谢意特地做的,苏州的糕点手艺,瞧着不错。快试试吧。”谢骁不是见谢兰玉舌尖都是苦涩的药味,才将那老板连哄带骗带了回来。
丁宁正在去那一堆褐色枝桠,一部分磨粉,一部分留着过水。都分好了。
“丫头,方才逗你的。这个给你。”食盒底下一层还有一例糕点酥酪。丁宁亮晶晶着眼接了过去。
谢兰玉夹在俩孩子脾气的冤家之间,耳根子就没清净过一时。
丁宁力气小,推着已空了的四轮车回院子。
暮色将晚,昏光如织披肩。谢骁在前头抱着谢兰玉回屋,玉冠绾着谢兰玉的发丝,青丝如绸垂下,一步一摇。两道身影融进落霞之中。
谢骁穿过几道圆拱门,到了谢兰玉住的院子。
雕花镂空的四扇门敞着,风吹开淡淡的木香。正对堂前的是一处假山秀木,造型奇特只稍显凌乱。一株不知名的树盛放银白花簇,作出迎人的姿态;杂草丛生,却也给院子多了些野生的意趣。
门对轴养着一盆五针松,原已形态奄奄。这几日竟容焕生机。
谢骁问道,“这树不是将死了?怎么忽又生机勃发了?”
“这院子荒了一段时间,缺了浇水施肥的人,移了根的盆景不比根植沃土的松树,自然就枯萎了。松树盆景原是好养的。”谢兰玉垂下眉眼,有些可惜道,“好在根还坚挺着。”
看他养活的松重又绿意盎然,谢兰玉自然欣喜。
落日的光碎在漆亮的黑瞳里,目光温柔多情,也十足好看。谢骁清了清嗓,知道这是谢兰玉的手笔。“这些事交由下人做就好。”
谢兰玉嘴上说好。除了繁多的公务,他只剩下这些能消遣的,若不是不方便,他有意修整这些树木花草。
这处宅子在谢兰玉搬进来后被移平了门槛,难行的阶步旁也临时搭了横木踏板,摇椅摆在院落里那棵形如擎举着巨大伞顶的丁香树下。另还做了助行的工具,足见用心。
改造院落的工匠说,这叫会心疼人。自己女儿若嫁了这样的郎婿,他也放心了。不过老父若是知道这乘龙快婿是个冷面的主,对人,其实与体贴不大沾边……
谢兰玉现居住的宅子原是前郡守的府邸。事发突然,那胆小的郡守跑得急,来不及带上几样东西。所以这屋子应有尽有。
如此管中窥豹,知是当官的没几个清廉。单看这郡守的住所,修建时定砸了不少银两。若全靠俸禄,怕是好几辈子也凑不出一个院子。
画梁雕栋尚可否,这一砖一石尽是名家题刻,映目的陈设皆是不俗之物。谢兰玉住了好些日子,那稀世美人榻的做工技法他也未曾见过。但一眼瞧出是大家之作。
谢骁将人抱至那张美人榻上,放开他之时,又欠身抱搂了会儿。
下巴抵在人肩窝,鼻尖萦绕的都是谢兰玉身上乌沉香的香气,带着温热,极为好闻。肤如凝脂,也可以用来形容男人,谢兰玉浑身也凑不出一个茧子。摸起来不似女儿柔软,却让谢骁上了瘾。
他沿着谢兰玉的脖颈贴合着肩线与锁骨,来回用鼻子蹭来蹭去。
谢骁自小就与谢兰玉这样亲近。护食一般,不乐意他那帮狐朋狗友亲近兄长。他对长兄的依赖与占据仿佛是天性使然,他以为这是血脉相连。
谢骁幼时还能被谢兰玉轻松抱起,乖顺地挂在他脖子上。随着年岁渐长,他又比同龄的孩子生得高大,谢兰玉那体魄,早早就抱不动他了。即是如此,他也要趁着谢兰玉坐着时爬到人腿上,往人领口一圈留下熟睡的口水。
已长成了风流的少年郎,这般亲昵与撒娇总不大妥当。
谢骁垂着眼帘,鼻息如数吐息在他耳后,像是被小狗用细毛的脑袋不停地蹭着。谢兰玉只当谢骁累着了,顺着他意。毕竟张扬跋扈的小将军被安排去做费心而又极耗耐心的安抚工作,不比打仗轻松。
“累了?”谢兰玉被抱得紧,感觉有湿气撩耳,他敏感地一缩。又不自在地问,“白天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吗?”
安神定魄地都叫他起了困倦。他嗯嗯了两声,重归安静。
谢兰玉不知谢骁的心思,谢骁打的是留夜的小算盘。
谢骁狭着眼,俊脸贴在谢兰玉耳侧,低声问道,“兄长,今夜一起睡,好不好?”
门呼呼地被破开。
一个将士将新打的四轮车抬进屋。人还未到声先闻。
“呦,谢二公子竟还有如此天真可爱的一面。”
……
谢骁坐的圆凳,比那张美人榻高,修长的手指往刻画精致花纹的扶手上婆娑了来回。
下一瞬就把人箍住了,按在谢兰玉的胸口,有意无意往珠玉两点上施力,谢兰玉被迫着尝过几回情事,身体却依旧青涩敏感,眼里立即水汽氤氲。
谢骁两条长腿夹着谢兰玉的,横在双腿间。谢兰玉被他一手抓着腰往下滑了一截,挨着沿,两胛抵在靠背。他吭哧抓着谢骁的背,保持着腰不至于往下塌。
谢骁的膝盖蹭在他胯下那物上,迟迟不离开。
谢兰玉表情突然凝固。也不管身后有没有支撑,收紧双腿。谢骁束着他双手,教他揉弄着那尴尬事物。
谢兰玉推拒失策,有些恼火。只见玉面粉黛,却威胁不到谁。“谢骁!”
“好好—我收手。”谢骁眯着眸子,开了个玩笑似的。谢兰玉才注意到谢骁唇色透白,脸色不佳。
“兄长,我这里疼,你不要动好不好。”他将自己衣襟敞开,胸口缠了一层层绷带,最外层还洇出了斑驳血迹。谢兰玉喘息急促问他,“怎么弄的?”
他也不说因何受伤,全力抱着谢兰玉,哼唧着疼啊你别动,几句委屈话就把谢兰玉先前那阵羞恼顺下去。一动也不敢动。
他用嘴唇碰了碰谢兰玉的耳垂,贴着耳后呼气。炉香直烟飘着,谢骁深嗅了一口香肩。
门外耳力超群的人,捕捉到了与人同睡的话。甫一进门便见到谢兰玉抚着谢骁的后背,痴缠的画面惹人遐思。
萧洵与谢兰玉先对视上,谢兰玉于是拍了拍虚弱的谢二公子。谢骁不肯松开他。
而谢兰玉一心想坐正,却被人按着小腹,使不上力。
萧洵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看到他困窘的模样,又消了点火气。
谢兰玉,枉你读了多少圣贤书,当真是个有眼无珠的书呆子。被人吃干抹净也不稀奇。萧洵拖着凳子坐下,独自斟了杯茶。
茶盏闷得响,谁比谁尴尬。
谢骁被人打断,却没有如预想中暴跳如雷。只将谢兰玉拉近了距离搂抱的更紧,旁若无人地又低声问了一遍,能不能留宿?
谢兰玉想拒绝,被他握住了手腕,又看见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加上脸色确实不大好看,便又把话咽了下去。
只是睡一觉,也没什么。谢兰玉心想。
得了满意的回答,谢骁哪管房内有张三还是李四,反正是他不会走了,心情愉悦异常。竟还破天荒地、亲切大方地同萧洵问好。萧洵噎了一口茶叶,自己与孩子一般见识,便是痴长了年岁。
谢骁那双精光的眼睛,亮得惊人。说话间要合不上冒尖的虎牙,溢出傻气。
“找位大夫来。”谢兰玉唤来下人。谢骁看他为自己担心,抿着嘴乐。更傻了。谢骁那伤处是被越界的辽人伤了,他身体强健,只是失血过多容易犯晕。
于是直到大夫走,这三人的气氛都诡异地融洽。
“你若要去哪,派人提前通知我一声。燕郡最近并不安宁,出门留心。”萧洵越过一旁正洋洋自得的病号谢二公子,将谢兰玉抱至新打的四轮车上。眼神掠过他的双腿,“我写了信给西南王,才得知镜方出去云游了。他亲传弟子过不久便到,到时再看看你的腿。”
谢兰玉的腿疾分明已见好,没成想进了一趟宫反倒走都成问题。来看的大夫数众,一个没瞧出来哪里出了问题。实是令人费解。若不是谢兰玉那日在外毫无形象地摔了一回,他都要怀疑这人在装瘸。
谢兰玉喝完了那碗养身调理的中药,直犯恶心。接过一小包蜜饯含在舌根,才忍住没吐出来。“宋觉被辽军追杀,投奔我朝未被招纳,近日又失了行踪。我担心他心怀怨恨,会转头打起燕郡的主意,占地为主也不无可能。”
萧洵的北定军战力强劲,但此次带来燕郡不过千骑,其余都留在京中。新帝初登大宝,京城的布防更需周密谨慎。
萧洵眉眼锋利,白日里寒甲银光将人衬得更加锐利,买笑寻欢的场合里,也是遥遥不可及的那位。“何故不留春,自有春去处。”花楼盛传这么一句。定北侯万花丛中过,也没见看上哪个姑娘小倌。
“你管好自己。”萧洵没脑子地吐出来心里话。
被萧洵无故呛了一句,谢兰玉觉得莫名。默默拢起宽袖,就当是他杞人忧天罢。
前一世,始末细节,谢兰玉记不太清了。宋觉叛辽的时机恰在会盟之前,居庸关的守将收留了他的大军。再之后是陈朝局势分崩离析之时,宋觉再次叛主。宋觉此人,识时务,最会见风使舵。
谢兰玉不再多言,萧洵若听进他的话,自会早做打算。
这时,房门被推开得更大。长盛领着侍从送来了今夜的膳食。邵游会的不过是些开胃的小菜,里头数一道桂花鳜鱼最拿手。
萧洵与谢骁一桌,吃顿饭也不安分。谢骁尽心替谢兰玉剔鱼刺,满一玉碟白花花的鱼肉摆在他面前。谢兰玉愣了一会儿,提筷子的手落定。萧洵抬手将碟子推至一边,语气颇冷说道,“他平日吃的药膳有一昧覃决目,忌鱼腥之物。”
谢骁又将那青菜叶里的红椒悉数给挑出来吃了,他平日吃不得辣,端的样子还若无其事。失血的唇色辣的红艳。谢兰玉倒了杯清茶递给他,按住他往嘴里送的胜负欲,无奈地眉心微蹙。
一顿饭吃得如鲠在喉,总算收了碗筷。
坐他右手边的萧洵看谢兰玉比看那一脸挑衅的谢二更加不快。腹中起了火,一口又一口地灌凉茶。
萧洵握着茶壶把儿,一点水也没了。他有些泄气地将空茶盏握在手,一言不发。他这言行像是喝醉了的。
“侯爷,你还渴的话,我教侍从去沏。”谢兰玉也不傻,看出萧洵心情不悦。
他计划等商铺运作起来,民生之事妥善,接任的主事调任后,他与谢骁一行人也不便久留燕郡。京中传来的家书催得紧,父亲信中说为他请了治心疾的名医,只等着人回去。
“侯爷哪里是口渴,分明是心中有火。侯爷,天干物燥,小心上火啊。”谢骁坐在谢兰玉的床榻上,轻飘飘地补道。
“不必。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萧洵这等身份地位,做不来忝列之事,心里不平罢了。冷眼嘲他,“谢二公子不如对镜瞧瞧自己再行开口。”
谢兰玉又看了一场活灵活现的斗鸡……
……
“兄长,不早了,吹灯歇息吧。”谢骁沐浴后在床上等谢兰玉写公文候得失了耐心,修长挺拔的少年人赤足下榻,最后强行将人抱上床。
灯烛莹莹,从亮处走到暗处,谢兰玉精致出挑的面容被明暗交错刻画得更加动人。整个六月往后二三个月,韶水上游高山暴雨成灾,其势如万马奔腾,殃及周遭耕地与民居。他还在为韶水的河汛忧神,眉间藏着疲态。
谢兰玉惦记着谢骁的伤势,安排了守夜的侍从和大夫。谢骁有些懊恼今日受了伤,神色不豫地要赶人出去。谢兰玉安抚他,“听话,你夜间万一起热了,我一人要如何照顾你。”
谢骁最终烦躁地应下。
兄弟俩没那么多话要说。谢骁手臂圈着他,手掌轻拍着他后背,低声说着白天留着的悬念,又多添了几分困乏。
“兄长,今日巡逻我从辽军那俘获了一匹良驹,都说良驹难驯性烈,可那马性子温顺得很。你不是一直想试试策马疾驰么?明日我教你好不好?”
头一枕到床边,很快就困意袭来。谢兰玉阖着眼只是顺从本能闻话应声。
谢兰玉磕磕绊绊活了二十年,人活一口气,活一日便是一日。他少年时知道自己寿元不长时,确实闷闷不乐了几日。心中尚有所爱之人,走过的路也才只是天地一隅。遗憾还是有的,再多出执念只会困住自己。
谢骁低头看谢兰玉熟睡了,甚为心安。夜间他起了汗,贴一起也不嫌热,不想吵醒他便糊涂地又睡过去。
谢骁燥热难耐,感受到额头上一片凉意。有人在替他降温,不是谢兰玉又是谁?
他顺从地被人摆布,一手扯住谢兰玉的袖子,顺着摸到了他的手,十分自然地嵌入相扣。
北地的暴雨一至,泥沙从高地冲击而下,势不可挡。顷燕郡平原湮塞,汇流涨溢,苗稼俱损。
春耕的禾苗淹没在黄水之中,东倒西歪一片。农户扑在田头捧着倒苗嚎哭,景象凄凉。
辛劳了数月,一夜醒来心凉了半截。农靠天收,非人力可抵。这些从异地来的农户本是迫于生计不得已离家迁来燕郡,又遇上了水患,来年收成无望,境遇更是难上加难。
下了雨,河道旁的路失了路眼,极不好走。
连那匹被谢骁薅来的白驹也被马蹄子溅出了一身泥污,连带着人衣衫上也染了泥点。踏浪可谓是应了这名字,遇水蹶蹄子玩得甚欢。
马背上的二人沿韶水下游而上调查河道。燕郡归辽后,河道久不治理,河运盐道皆不通。
萧洵由后环着谢兰玉,与他说明他们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沿着韶水干流上下千里,泥行相度实地考察后的所得。
而为他人作嫁衣的谢二公子因伤起热,伤口又处理不当,便加剧了炎症,伤口红肿可怖。狗脾气的人走路尚不稳当,还硬撑着要上马。
“谢骁,姨娘出门前说的什么你都忘了,听话,教姨娘与我们大家放心。等你养好了伤还有的忙。”谢兰玉像哄孩子般,将人哄床上躺着。
谢骁听了这话又将气黑了眼。不好说出私心,便只能消停。谢兰玉临走之前,他还黏糊地拉着兄长,拐着弯要他应承下,择日一起同骑踏浪。他才是把马前回来的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吧,真是哑巴吃黄莲了。
……
陈朝水患频年,苦于朝局未稳又无经世致用的治水人才任用而一再搁置。
治水非一日之功,而韶水治理务为一劳永逸之计。韶水沿途经了不少郡,与各水系相通,治韶水实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诸多方面的调度。
审其全局,河道运道为一体,彻首尾而合治之。谢兰玉将历代治水经验加以分析总结,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是传统法子。而考虑到韶水北堤决堤的危害远大于南岸,北岸一旦决堤,燕郡平原将沦为沼泽。故他提出前期治水重在北岸,疏通河道是当务之急。
“运道之阻塞率由于河道之变迁,”他对着萧洵浅谈了一番前人治水的做法,也一同知悉他向上请示的意见。“我写了折子送京,请旨拨银治理韶水。涉诸郡引河入道,牵扯多方利益,不知朝廷能否尽早协商好。”
毕竟款项不小,又要派何人来监工调度。这话不言而喻,时候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