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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草木第八 8

若是换做另一个年纪一般大的小姑娘,一定当场就尖叫起来。可阿箐装瞎子这么多年,人人当她看不见,往往不防备地在她面前做出许多举动,早见识过无数丑恶,炼出了一颗金刚心,硬是没吭一声。

饶是如此,魏无羡还是感觉到了从她腿脚处传来的阵阵麻意和僵意。

晓星尘站在一地横七竖八的村民尸体里,收剑回鞘,凝神道:「这村子里竟然没有一个活口?全是走尸?」

薛洋勾唇微笑,可从他嘴里传出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惊讶不解,还带了点沉痛,道:「不错。还好你的剑能自动指引尸气,否则光凭我们两个人,很难杀出重围。」

晓星尘道:「在村子里再察看一次吧,如果真的没有活人留下了,就把这些走尸都儘快焚烧了。」

等他们并肩走远了,阿箐的腿脚这才重新涌上了力气。她从屋子后溜出,走到那一地尸堆里,低头左看右看。魏无羡的视线也随着她漂移不定。

这些村民都是被晓星尘干净俐落的一剑贯心而死。忽然,魏无羡注意到了几个有点眼熟的面孔。

前几段记忆里,这三人白日出门,遇到过几个闲汉,坐在一个村子的路口玩骰子。他们经过那个路口,这几个闲汉抬眼一扫,看见一个大瞎子,一个小瞎子,还有一个小跛子,都哈哈大笑,指手画脚。阿箐朝他们吐口水挥舞竹竿,晓星尘就像没听到一般,神色平和地走了过去,薛洋还笑了笑。但那眼神可半点也不带笑意。

阿箐一连翻看了好几具尸体,翻起他们眼皮,俱是白瞳,还有几个人脸上已经爬满了尸斑,松了口气。但魏无羡一颗心却越沉越低。

虽然这些人看上去很像走尸,但,他们真的都是活人。

只不过是中了尸毒的活人。

在几具尸体的口鼻附近,魏无羡还看到了残留的紫红色粉末痕迹。中毒太深、已成为行尸走肉的固然没救了,但还有中毒尚浅、尚能挽回的。这些村民,就是刚中毒不久的。他们身上会出现尸变者特征,散发出尸气,但能思能想,能言能语,还是个活人,只要施以救治,和当时的蓝景仪他们一样,是可以救回来的。这种万万不可误杀,否则就等同于残害活人性命。

他们本可以说话,可以表明身份,可以呼救,但坏就坏在,他们全部都被人提前把舌头割断了。每一具尸体的嘴边都淌着或温热或干涸的鲜血。

虽然晓星尘看不见,但霜华会为他指引尸气,加上这些村民没了舌头,只能发出极其类似走尸的怪嚎,因此,他毫不怀疑自己所杀的就是走尸。

丧心病狂,借刀杀人。恩将仇报,歹毒阴损。

阿箐却不懂得其中奥秘,她所知甚为粗略,都是平时听晓星尘偶尔提及的。她喃喃道:「这个坏东西,难道还真的在帮道长?」

魏无羡心道:「你可千万不要就这么相信了薛洋!」

好在,阿箐这姑娘的直觉非常敏锐,虽然以她的见识揪不出蹊跷,但在她的直觉中,对薛洋的戒备却早已根深蒂固,本能地讨厌这个人,不能放心。因此,只要薛洋跟着晓星尘出去夜猎,她就悄悄尾随。即便同屋相处,她也始终不放鬆警惕。

一天夜里,冬风呼啸,三个人都挤在小房间的破炉子旁取暖。晓星尘在修补一隻破了一角篾片的菜篮子,阿箐披着唯一的一张棉被,把自己裹成粽子蹭在他身边。薛洋则一手托腮,无所事事。听阿箐一直吵着要晓星尘讲故事哄他,不耐烦道:「别吵了,再吵把你的舌头打个结。」

阿箐根本不听他的,要求道:「道长,我要听故事!」

晓星尘道:「我小时候都没人跟我讲故事,怎么讲给你听?」

阿箐纠缠不休,要在地上打滚,晓星尘道:「好吧,那我跟你讲一座山上的故事。」

阿箐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晓星尘道:「不是,从前有一座不知名的仙山,山上住着一个得道的仙人。仙人收了很多徒弟,但是不许徒弟下山。」

这个开头,魏无羡一听即明瞭:「抱山散人。」

阿箐道:「为什么不许下山?」

晓星尘道:「因为仙人自己就是不懂山下的世界,所以才躲到山上来的。她对徒弟说,如果你们要下山,那么就不必回来了,不要把外界的纷争带回山中。」

阿箐道:「那怎么憋得住?肯定有徒弟忍不住要溜下山玩儿的。」

晓星尘道:「是的。第一个下山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弟子。他刚下山的时候,因为本领高强,人人敬佩称讚,他也成了正道中的仙门名士。不过后来,不知遭遇了什么,性情大变,突然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最后被人乱刀砍死。」

抱山散人第一个「不得善终」的徒弟,延灵道人。

魏无羡这位师伯究竟在下山入世之后遭遇何事以致性情大变,至今成谜。恐怕今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了。晓星尘修完了菜篮子,摸了摸。确认不会扎手,放下它,继续道:「第二个徒弟,是一位也很优秀的女弟子。」

魏无羡胸中一热。

藏色散人。

阿箐道:「漂亮吗?」晓星尘道:「不知道,据说是很漂亮的。」阿箐捧脸道:「那我知道啦,她下山后一定很多人都喜欢她,都想娶她,然后她一定嫁了个大官,或者大家主!嘻嘻。」

晓星尘笑道:「你猜错了,她嫁了一位大家主的仆人,两人一起远走高飞了。」

阿箐道:「我不喜欢。优秀又漂亮的仙子怎么会看得上仆人,这种故事太俗气了,都是那些穷缞鬼酸书生意淫出来的。然后呢?他们远走高飞之后日子过成了啥样?」

晓星尘道:「然后在一次夜猎中双双失手丧生了。」

阿箐呸道:「这是什么故事!嫁了个仆人就算了,还一起死了!我不听啦!」

魏无羡心道:「幸好晓星尘没接着跟她讲这两位还生了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否则她说不定还要呸到我头上来了。」

晓星尘无奈道:「所以一开始就说了,我不会讲故事。」

阿箐道:「那道长你总记得你以前夜猎的经历吧?我爱听那个!你跟我说说,你以前都打过什么妖怪?」

薛洋方才一直眯着眼,似听非听,这时眼神微凝,瞳孔收缩,斜睨向晓星尘。

晓星尘道:「那可就太多了。」

薛洋突然道:「是吗?那道长以前也是一个人夜猎?」

他唇角微翘,分明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声音里却满是单纯的好奇。顿了顿,晓星尘微微一笑,道:「不是。」

阿箐来兴致了:「那还有谁啊?」

这次,晓星尘停顿的时间更长了。半晌,他才道:「我的一位至交好友。」

薛洋目中诡光闪动,嘴角的笑意愈深。看来,揭晓星尘的疮疤能使得他获得不小的快感。阿箐却是真的好奇:「道长你朋友是什么人呀?什么样的?」

晓星尘从容地道:「一位秉性高洁的赤诚君子。」

闻言,薛洋翻了个轻蔑的白眼,嘴皮子微动,似乎无声地咒駡了几个字,却故意佯作不解,道:「那道长,你这位朋友他现在在哪儿?你现在这样,怎么没见他来找你?」

魏无羡心道:「这可真是一把阴毒的小刀子。」

果然,晓星尘不说话了。阿箐虽不明内里,却也仿佛觉到了什么,微微屏息,悄悄剜了一眼薛洋,牙根微微发痒,似是恨不得咬他一口。出神一阵,晓星尘打破沉默,道:「他此刻身在何处,我也不知。不过,希望……」

话未完,他摸了摸阿箐的头,道:「好啦,今晚,到此为止吧。我是实在不会讲故事,太为难了。」

阿箐乖乖地道:「哦,好吧!」

谁知,薛洋忽然道:「那我讲个怎么样?」

阿箐正失望着,立刻道:「好好好,你讲个。」

薛洋悠悠地道:「从前有一个小孩子。

「这个小孩子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因为没爹没娘又没钱,常常吃不到。有一天,他和以往一样坐在一个臺阶前发呆。臺阶对面有一家酒家,有个男人坐在里面的一桌酒席上,看到了这个小孩子,便招手叫他过去。」

这个故事的开头虽然也不怎么样,但至少比晓星尘那个老掉牙的强多了。阿箐若是有一双兔子耳朵,此刻必然竖了起来。

薛洋继续道:「这个小孩子懵懵懂懂,本来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一见有人对他招手,立刻跑了过去。那个男人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对他说:想不想吃?

「他当然很想吃,拼命点头。于是这个男人就给了小孩一张纸,说:想吃的话,就把这个送到某地的一间房去,送完我就给你。

「小孩很高兴,他跑一通可以得到一碟点心,而这一碟点心是他自己挣来的。

「他不识字,拿了纸就往指定的某地送去,开了门,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接纸看了一眼,一掌打得他满脸鼻血,揪着他的头发问:谁叫你送这种东西过来的?」

这小孩必然就是薛洋自己。

魏无羡倒是想不到,他现在这么精明,小时候倒老实缺心眼儿,人家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那纸上写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那酒家男和这彪形大汉多半有什么过节,他自己不敢当面去骂,便叫路边一个小童去送信侮辱。此等行径,堪称猥琐。

薛洋道:「他心中害怕,指了方向,那个彪形大汉一路提着他的头髮走回那家酒楼,那个男人早就跑了。而桌子上没吃完的点心也被店里的伙计收走了。那大汉大发雷霆,把店里的桌子掀飞了好几张,骂骂咧咧走了。

「小孩很着急。他跑了一通,挨了打,还被人提了一路的头髮,头皮都快被人揪掉了,吃不到点心那可不行。于是他眼泪汪汪地问伙计:我的点心呢?说好了给我吃的点心呢?」

薛洋笑吟吟地道:「伙计被人砸了店,心里正窝火,几耳光把这小孩扇出了门,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爬起来走了一段路,你们猜怎么着?这么巧,又遇到了那个叫他送信的男人。」

到这里,他就不往下讲了。阿箐听得正出神,催促道:「然后呢?怎么样了?」

薛洋道:「还能怎么样?还不是多被打几耳光踢几脚。」

阿箐道:「这是你吧?爱吃甜的,肯定是你!你小时候怎么这样子!要是换了我,我呸呸呸先往他饭菜茶水里吐口水,再打打打……」她手舞足蹈,险些打到了一旁的晓星尘,晓星尘忙道:「好了好了,故事听完了,睡觉吧。」

阿箐被他抱进棺材里,还在气愤愤地捶胸顿足:「哎呀!你们两个的故事真是气死我了!一个是无聊得气死人,一个是讨厌得气死人!我的妈呀,那个叫人送信的男人真讨厌!憋屈死我了!」

晓星尘给她掖好被子,走了几步,问道:「后来呢?」

薛洋道:「你猜?没有后来了,你的故事不也没接着说下去吗。」

晓星尘道:「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既然现在的你尚且可算安好,便不必太沉郁于过去。」

薛洋道:「我并没有沉郁于过去。只是那个小瞎子天天偷我的糖吃,把它们吃完了,让我忍不住又想起了以前吃不到的时候。」

阿箐用力踢了踢棺材,抗议道:「道长你别听他瞎说!我根本没有吃多少的!」

晓星尘轻声笑了笑,道:「都休息吧。」

今晚薛洋没有跟着他,晓星尘一人出门夜猎,阿箐便也安然躺在棺材里不动,然而一直睁眼睡不着。

天光微亮之时,晓星尘悄无声息的进了门。

他路过棺材时,将手伸了进来。阿箐闭眼装睡,等晓星尘又出了义庄,她才睁眼。只见稻草枕旁,放着一颗小小的糖果。

她探出个头,向宿房里望去。薛洋也没睡,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一颗糖静静地卧在桌子的边缘。

围炉夜话那晚过后,晓星尘每天都会给他们两人每人发一颗糖吃。阿箐自然是美滋滋的,薛洋对此则既无感谢表示,也无拒绝意味。这态度让阿箐不满了好几天。

三人在义城的食住都是晓星尘负责的。他目盲不会择菜,也不好意思和人讲价,一个人出去遇到好心的小贩倒罢了,可偏偏好些次遇上的都故意欺他眼盲的,要么缺斤少两,要么菜色不鲜。晓星尘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或说他根本没怎么注意,阿箐却心头蹭亮,气得不行,气势汹汹地要和晓星尘一起买菜,找那些无良小贩算帐。奈何她看得见却不能表露,而且她又不敢当着晓星尘的面撒泼打滚掀人摊子。这时候薛洋就派上了用场,流氓本色,眼尖嘴毒,只要他跟着出去了,若要买什么东西,他首先上来就厚颜无耻地砍一半价。对方肯他便得寸进尺,不肯他便目露凶光,看得那些小贩都觉得这人肯给钱就不错了给多少就别计较了,赶紧的让他走走走。想必薛洋从前横行夔州和兰陵时,想要什么东西多半也是从来不用钱的。阿箐出了一口恶气,一高兴,倒也夸讚了他几句。再加上每日那一颗美滋滋的糖,此后,有一小段时间里,阿箐和薛洋之间倒也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和平。

只是她终究放不下对薛洋的戒心,这点小和平也往往迅速被诸多疑虑和腹诽压下。

某日,阿箐又在街上扮瞎子玩儿。这个游戏她玩了一辈子,百玩不厌。正敲着竹竿走来走去,忽然,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姑娘,若是眼睛看不见,便不要走这么快。」

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阿箐一回头,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黑衣道人站在她身后几丈之处,身背长剑,臂挽拂尘,衣袂飘飘,立姿极正,很有几分清傲孤高之气。

这张脸,正是宋岚。

阿箐歪了歪头,宋岚已走了过来,拂尘搭上她的肩,将她引到一边,道:「路旁人少。」

魏无羡心道:「真不愧是晓星尘的好友。所谓好友,必然是两个心性为人相近的人。」

阿箐扑哧一笑,道:「阿箐谢谢道长!」

宋岚收回拂尘,重新搭在臂弯中,扫了她一眼,道:「不要疯玩。此地阴气重,日落后勿流连在外。」

阿箐道:「好!」

宋岚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阿箐忍不住扭头看他,只见他走了一段,拦住一个行人,道:「请留步。请问,这附近可有人看到过一位负剑的盲眼道人?」

阿箐立刻凝神细听。那行人道:「我不太清楚,道长您要不到前面找人去问。」

宋岚道:「多谢。」

阿箐敲着竹竿走去,道:「这位道长,你找那位道长做什么呀?」

宋岚霍然转身:「你见过此人?」

阿箐道:「我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宋岚道:「如何才能见过?」

阿箐道:「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说不定就见过了。你是那位道长的朋友吗?」

宋岚怔了怔,半晌,才道:「……是。」

魏无羡心想:「他为何犹豫?」

阿箐也觉得他答得勉强,心中起疑,又道:「你真的认识他吗?那位道长多高?是美是丑?剑是什么样的?」

宋岚立即道:「身量与我相近,相貌甚佳,剑镂霜花。」

见他答得分毫不差,又不像个坏人,阿箐便道:「我知道他在哪里,道长你跟我走吧!」

宋岚此时应已奔走寻找好友多年,失望无数次,此时终于得到音讯,一时之间竟不敢相信,勉力维持镇定道:「……有……有劳……」

阿箐将他引到了义庄附近,宋岚却远远地定在了一处。阿箐道:「怎么啦?你怎么不过去?」

不知为何,宋岚脸色苍白至极,盯着那间义庄的大门,像是恨不得冲进去,却又不敢,刚才那副清高冷淡的模样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魏无羡心道:「莫不是近乡情怯?」

好容易他要进去了,岂知,一个悠悠的身形先他一步,晃进了义庄大门。

一看清那个身形,刹那间,宋岚的脸从苍白转为铁青!

义庄内一阵笑声传出,阿箐哼道:「讨厌鬼回来了。」

宋岚道:「他是谁?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阿箐哼哼唧唧道:「一个坏傢伙。又不说名字,谁知道他是谁?是道长救回来的。整天缠着道长,讨厌死了!」

宋岚满面惊怒交加,青白交错。片刻之后,道:「别作声!」

阿箐被他的表情吓到了,果然没做声。两人无声无息走到义庄外,一个站在窗边,一个伏在窗下。只听义庄里,晓星尘道:「今天轮到谁?」

听到这个声音的那一刻,宋岚的手颤得连阿箐都看得清清楚楚。

薛洋道:「咱们今后不轮流着来怎么样?换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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