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时
顾同眼前的这名弟子自知根基浅薄,所以想要另辟蹊径来增加筹码,他要的并不是政绩也不是武力,而是声名。
那是不同於三皇子的文雅之名,而是在苍头百姓之间津津乐道的声誉。
皇家中事本就多遭窥探,这一等一的大事必然被大肆传播,直至远扬他州。
那麽,就算七皇子并不会真的走访各地,各地也必然先听闻其名,这便是这苦r0u计的真面目……不,这可能也算不上苦r0u计,大概皇太后娘娘也知道这点,才戏剧效果十足的多放了个盆子在那里吧。
「可这一切都被闯进来的赵姑娘给破坏了。」
这话说得有些苦涩,毕竟闻人泓应该也没想到绯闻的另外一位当事人会闯进来,把这原本可以顺利收场的求名之举弄得面目全非。
当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求得了名声,但这名声就有点走样了。
更别说是老天开的玩笑,真的让那覆水给收了回去,这声名过盛了。
顾同已经想的到一年数季後,可能会有「七皇子叩首宗庙,暴雨起覆水能收」的话本出现了……而且这完全是事实,想禁绝也根本没办法。
对此,闻人泓也显露了自嘲的笑容。
「至於这事情的主使者是谁……不用猜,本人就来过我的面前承认了。」
「啊,所以是三皇子吗?」
闻人泓又是叹了口气,显然是默认了。
顾同是听说过三皇子颇好寻欢,个x洒脱,却不怎麽了解。
三皇子被剥夺封地是在顾同入京之前,个中缘由顾同并不清楚。
顾同不善诗文也不会受三皇子青睐,他也不会刻意去结交皇子。
在种种情况下,顾同这回有几分不明白,便是听着弟子说下去。
「我本就认为卫士之中安cha了几位皇兄的耳目,所以在返京之前就传得如此沸沸扬扬并不意外,但我没想到皇兄做得这麽绝……为了让这出戏演得更加jg彩,甚至假借我的名义送信给赵家。」
根据闻人泓的转述,三皇子当时是这麽说的──「七弟,你这事情还作得不够jg彩,让皇兄帮你找来另外一名名伶吧。」
就结果来说,赵家小姐的行为确实非常出众,出众得不用润se就能成一场戏了。
「结果我成了三皇兄戏台上的角se了啊。」
传言三皇子也有写过一些话本,但终究只是传言,没有得到证实。
只是顾同看着闻人泓的表情神态,思索了片刻後,决定提出另一个疑问。
「秋水,你这麽做是想保护赵姑娘吧?」
此话一出,连一旁谈笑的东方文都为之一惊,赫然看向闻人泓。
闻人泓未有大反应,却是将手中茶杯放回桌案,微微一笑。
「果然瞒不过先生。」
眼见东方文仍是那般不明了的模样,顾同便是开口解释一二。
「返京时此事传开,若不尽速解决,迟早会有人找到赵家,这应当不难理解。」
东方文颔首表示同意。
「那麽未免事态延烧到赵家,就必须趁早出手解决此事,届时就算有人查明真相,那时秋水也已然就封,不在封京了。」
顾同望了一眼闻人泓,见他没有异议,这才又开口。
「更别说皇太后娘娘明白此事背後意涵,又因为此事与己有关,想来对赵家的照拂并不会少,只要得了太后娘娘这後盾,赵家便是安然无忧了。」
「正如先生所言。」
这时东方文才一脸像是吃了颗酸梅似的,来回看着顾同与闻人泓这对师徒。
「……我还是喝茶就好。」
虽说喝茶的表情还是像被酸到,但起码不会再开口了。
在东方文自愿退出谈话後,顾同提出了最为重要的问题。
「秋水你已想好结果了吗?」
闻人泓并未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是将视线投向了门外。
良久,这才开口。
「皇祖母覆水难收,而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了传言中的那名nv子是赵姑娘,想来就算是皇祖母再怎麽不愿意,也得就着那本不打算用的话本来演吧。」
皇子与一般民家通婚,这是本朝没有过的前例。
更准确来说,并不是收为姬妾而是明媒正娶的这点从未有过。
闻人泓以此事作为基底,却被三皇子一手推翻,假戏已然成真,说什麽也没用了。
「处罚大抵就是减封,我往後不能称孤道寡,甚至会像三皇兄受罚吧。至於赵姑娘……此刻我还不知道该怎麽处理。」
这话惹动了东方文的兴趣,不过也只是抛抛目光,而没有开口。
「可以肯定的是,她已经跳入此局,就此声名大噪而非局外人,大概也没有夫家愿意得罪我……那,就只能带着她一起走了。」
顾同思及至今仍在时睡时醒的赵家小姐,心中倒是有几分遗憾。
同时也有几分庆幸──幸好自家那匹悍马现在不在,否则肯定会出乱子。
终、无为
皇太后娘娘本姓黎,乃元皇帝之孙黎王的後代。
昔日元皇帝定下规矩──闻人之姓唯有皇室可以使用。
这道规矩在元皇帝崩後数十年才真正适用,毕竟元皇帝只有一名儿子。
闻人皇室的後代照规矩封了王,却会在亲王薨後,让亲王的所有子息以亲王的封号为姓,就此脱离闻人皇室。
这规矩自然是独特的,某方面也排除了他宗入嗣的可能x。
也因为如此,闻人皇室的成员一向不多,最多时也没有超过百人。
黎家也是其中一支,更在两代後迅速没落,直到有人被选入g0ng中。
那位黎家nv子为先皇生下了皇子,是诸位皇子中年纪最为轻者。
彼时先皇年岁已高,倘若先皇驾崩,除了会成为太后的人之外,其他妃子若非依附封王之子息,便得入观修道,替先皇祈福。
黎妃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为了幼子而c劳,暂且没有修道的打算,但这名号却已经决定好了。
虚真,作为一名元皇帝後裔却在民间潦倒过,又入g0ng产下皇子的她而言,这或许是个再适合也不过的道号。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个道号过了数十年都没用上,只有昔日许下此名的到人会如此叫唤。
因为昔日幼子被指定为先皇的继承人,黎妃也因而母凭子贵,日後会成为皇室中辈分最长的皇太后。
只是这一指名导致了诸位已然封王的皇子不满,最终列王起兵,共有十位皇子举旗za0f,相约战後平分天下。
又因为诸王皆以「土」相关之字为封号,在民间又称此战为「十地之战」。
那场绵延数年之战,以封京一方的胜利告终,而za0f的诸皇子尽遭枭首。
唯独诸王子息并未族诛,而是以封王薨後之例,让他们以父王封号为姓,各自散入民间。
往後数十年,昔日黎妃,今日皇太后,只有一个人以道号唤她。
「虚真道人这般汲汲营营,想是还看不清这尘世如何依归。」
尚未入g0ng前,那名黎姓nv娃曾与此时袭名逃云的道人有过交情,打算取道名时也是这位道人起的意。
只是事隔多年,一人贵为皇太后,一人仍是乡野散人。
「身在红尘,便是迷雾遮眼,谁能及得过局外人。」
有道是旁观者清,逃云道人自然明白这点,因而笑了笑。
一是穿着华服的老妪,一是穿着道袍的老道,二者却有截然不同的神貌。
贵为皇太后的老妪老态已显,气息不匀,若非刻意调养,想来天寿不远。
至於名号逃云的老道,此刻仍披一身灰白道袍,在草庐前的空地练剑。
那剑飞快,如天际云朵飞过,剑光映天光,煞是一片灿烂。
倏忽,那剑徐行,挥洒不见凝滞,剑影相连,如一云连绵千里。
这剑便在虚实快慢动静间不断变换,竟是一套极为高深的剑诀。
可对老妪那说,那便只是剑,而剑不能解决的事情太多了。
「纵是如此,虚真道人亦曾慕道,当知有为无为之理。」
老道收了剑,在老妪稍远处的竹椅上坐下,爽快的饮下一大碗清水。
「大道无为,是不可言,是不可形,终究难测。」
「道可道,非常道,可虚真道人居庙堂之高,应该知道几例才是。」
老妪一抬眼,彷佛睁开眼都有些费力。
「还请道长指教。」
老道摇摇头,从一旁桌上拿了蒲扇,在这有些凉的获季中搧风。
「虚真道人可还记得儒门山朱将门?」
老妪点点头,或者说那是不可能或忘的一件事。
元皇帝入关扫荡liuhe,唯独东北儒门山最後一支军队不降。
彼时元皇帝接受儒门掌铎建议,采行仁政,广布儒学,这才使得各地反抗逐渐消息,也因而没有再对东北这支孤军清剿。
东北孤军之首姓朱,乃是前朝将领,哪怕在前朝宗室俱亡的状况下,仍是坚守儒门山十数年,最後因天下已定而解散孤军,自此消失无踪。
「倘若元皇帝坚持扫荡,岂有那十数年边境和平,乃至於不战而能致太平者?」
老妪不语,而老道则是说了下去。
「只是数十年後,文皇帝见羁縻日久便命其内附,却因此生了乱子,十数年未能平静,最终回归初始面貌。後又忧其扰而分云州为三,门州作为重镇,守的不是边疆,却是在自己家里起了一道墙,高高隔开了近邻。」
老妪仍是不语,老道则是给了个结论。
「此无为有为之别,至今仍在,兵祸之乱终究起於人心,而人心便受有为所扰,终究成了灾有了害。」
恍惚之间,黎太后回过神来,身侧是另一名妇人随侍。
随侍者东方薇,不消说自然也是东方家的人物。
只是她与其他跟在皇子身边的人不同,是孀居多年後才被召入g0ng中,作为太后的近侍来工作。
此後十数年间,东方薇展现了她的能力,获得了皇太后的信赖。
也只有她能在事前就打点好皇太后的需求,更满足了病情不得外传的要求。
黎太后自然是满意的,但偶而还是会觉得有点扰心,毕竟东方家族的人与闻人皇家的距离太近了,会让位高权重者觉得有些不放心。
「娘娘不上望楼看看吗?」
东方薇的建议让黎太后心中一动,不过说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
「你的侄孙也在行列之中吧。」
「是啊,虽说文儿x格调皮了点,但跟在七殿下身边反而合拍。」
黎太后对此没多说什麽,只是抬了手,而东方薇便明白了她的需求。
不久,太后的座前设了案,陈了书卷,更备了笔。
只是用的并非墨汁,而是朱批。
书卷一展,只见上头文字陈列,竟是当今七名皇子的名姓。
辅政闻人洛、缇王闻人泾、三皇子闻人汜。
名姓在此一断,只因四五皇子同胞双生,却因早产而夭折,是故有排行却无命名。
接着则是最後的两个名字:六皇子闻人潼,以及最後的七皇子闻人泓。
只是在此名册上有着极为不详的朱批划注,将四五六三位皇子划去,因为六皇子在十二岁时遭遇意外不幸坠崖身亡。
这回太后同样拿笔沾了朱批,却迟迟未在七皇子的名姓上落批。
又是良久,黎太后这才在闻人泓名姓上写了「临缁侯」三字,接着收拢书卷。
「若不快点的话,七殿下的车驾就要离开封京了呢。」
东方薇如此催促,但黎太后仍是不为所动,哪怕七皇子是由她亲自教育长成,却也没有因此而动心。
「你若想看,便自己去吧。」
「……娘娘身边得要有人守着才行。」
这怎麽听都是藉口,但对年少成寡,必须自称哀家的黎太后而言,这份心烦之处也不失为一份温暖。
只是人嫁入了天家,更成了皇帝之上的皇太后,这份温暖反而有些不太舒服,更别说是那些至今仍在明争暗斗的孙儿们了,在深g0ng内院中追求那份温暖,只会让失去之後更加不幸而已。
不期然,黎太后想起了自己的侄nv,今日被称为敬皇后的那名nvx。
最终,这般回忆也只成为一道叹息。
「无论有为无为,生在闻人家中便没了选择,只因他们从降生的那一刻开始──」
黎太后又一次睁眼,望着这jg雕细琢、美仑美奂却又无b冷清的寝g0ng。
「──便必须为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