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k上嘴脸
【1】
周红睡眠浅,睁眼都恍惚了,碰是不能碰的,揩她油倒是起劲。
“你在给我按摩吗。”
白思源没说话,娓娓的长发水蛇似的一晃便支起身子坐起来了,冰冷而细腻的手掌摸到她的脸上摩挲。
“为舍么要哭,把我手都湿了。”他把周红的脸捏成圆的又扯成方的,轻飘飘的问,说不清楚是嘲笑还是提醒。
“憋住。”
“周红……”
“周红?”
一声声无人应答,惹得白思源十指深深剃入女人的发间,扣腕提拉发力,那么一截闲来无事的贵人手,不知怎么劲就那么大,他看不到,也不知道,女人湿湿眼梢都被揪得上挑了,露出好长的青眼,异常鬼魅。
“祖宗,我这是困的眼泪怎么憋啊。”周红感觉不到疼似的幽幽说。
“猫哭耗子假桑心,我可不在意你为谁流眼泪,我只是叫你憋住,这是合order,”男人放开她,舌头又打了个结,用食指梳了梳周红的鬓角,“你现在看起来一定很傻,笨蛋。”
是,很傻,周红躺在床上仰视白思源,银白夜色中他依旧美得让人心颤,即使他已经……是做父亲的年龄了。
周红想到初次见面那个暴雨天他天鹅般高傲起的脖颈,不搭理人的尖下巴,睥睨一切的瞎眼睛。
她突然噗嗤畅快大笑出声,之前是小巫师,现在是女王陛下。
都那样了还觉得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呢,他身上异国的君主立宪味道还不逼人吗,说白了,拽得不像普通人。
正好她卑贱而平庸,热爱玷污所有的精英。
太沐猴而冠了!一个名门少爷囤居于自己的臂弯像个从事服务业的人员呢!谁敢说乞丐不会被亮晶晶的宝石吸引,嘴上都说,啊,华而不实的东西,其实要有人无条件馈赠,肯定也喜笑颜开不是吗。
只是世界上无条件的东西,好少好少,砂海淘金似的越来越少。
她或许曾经给过一些人无条件的东西,但那也不是出于她自愿,比如转移她的ci设计让她打白工,或者欠她的人情混好了就拉黑的,她往往懒得追究。
于是小人们又开始在她的大脑里吵架了。
一个穿着白衬衫继续嘟囔着什么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什么自由价更高,一个卷毛的捂着耳朵大声嚷着能不能不要说这些酸腐的怪话了,都是隔靴挠痒罢了!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一个说你们别吵了吵架对大家没好处,被规训过的灵魂有什么好吵的,反刍社会的呕吐物有意思吗。
脑子乱得不可开交之际,女人的指尖老实地爬上白思源直立挺拔的腰身,轻轻握住。
“让我见周礼群一面吧,我有点事情想和他交代,你也看到了,他很乖,尊敬你,低眉顺目,全无遗恨,一片冰心在玉壶。”
白思源眯眯眼,缓缓披衣下床,裸足在羊绒地毯上游戏般四处晃动,不知道从房间什么地方传出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带着不屑,甚至冷漠。
显然后面的话白思源听不全懂,但是:“fe。”
怎么拴住女人?白思源有十几年没有思索过这个课题了,久到想起便觉得是一种耻辱,一种庸俗。
热衷这个课题的时候还小,后来他只用鞭子和枪,就能让人瘫软在他的脚下。
喉咙中难散去的喑哑让白思源深知拴住她有多么不易。然而,太易拴住的爱人又多么无味,激不起白思源的热情,激不起白思源的本性。
他恨这不容易拴住的秉性,恨得牙痒,也贱得最爱。
叛道离经,命星中排布着过多的精力,野性和闲情,而周红正好耗着他,他今后的一生也许都要在进行这一场斗争。
想到此,白思源掩住鼻尖好讥讽,也好冷静:她是自由潇洒惯了的,半工作半爱好地常年和各种男人厮混,他即使是淫魔一个,单枪匹马也拢不住她。
所以,他要给这位胡迪尼女士空间,这空间刚刚够她乐的,玩的,恰好叫她不觉得人生乏味。将她放得太松,她要跑;勒得太紧了,她不自在又要发疯,唯有不松不紧地由她撒撒性,才是正好。
无论多少人喜欢周红,这女人功成名就又最终回家,只能和他做爱,在他身上发泄,同他养孩子又和他埋在一起,如此如此,如何不算他白思源的功勋呢。
“好思思,你真是通情达理的好思思。”女人守在他身边听他打电话,抱住他晃晃,呼吸温热。
白思源多希望她永远都这么乖,知道他的好,不要再不识好歹,有眼无珠。
可惜他貌似没有好消息告诉周红了。
“宋卡说他从座机到私人号码打遍了,你想得很好啊,不过也要他同意见你才行,”白思源放下手机,安慰周红,“男孩子长大都会对年长者光环祛魅,没有例外的。”
“祛魅……你现在竟然会这么学术的词啦。”
“那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周红单手托住下巴,酒红长发沉重散落,像块坏死的息肉长在背上,压弯了她的脊梁,蓄势待发地吞噬。
造物主有公式,一般长得高比例好的,手指也特长,这女人就是,托下巴的动作,别人中指撑死了到颧骨,她碰到眉尾绰绰有余,她就那样轻轻地点着太阳穴。
周红啊周红,可怜的务虚者,我蹒跚的孩子啊,不要思考了,不要思考了,这是一个读书太多反而愚蠢的时代,一个思考太多反而不美时代。
既然思考了十几年一无所获,既然非要有一个坐享其成的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你已经哭太久了,孤独太久了,你爱所有人,所有好与不好的人,爱得太久了,爱得太累了,爱得太不幸福了。
可那时候周红只觉得,美好的-,就是上位者赢两次。
【2】
2013年3月,杭州,和山,一个破地方,那种打车的时候探头说着“诶呦师傅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把司机骗过来的地方。
因为是山,下着雨更加烟气蒙蒙,潮湿破败且灰绿。
车里钻出来一个男生,把书和平板放在头顶挡雨,又实在难掩一副情窦初开的湿润可爱样子:“寿姐姐,昨天,昨天谢谢你。”
“今天就不谢谢我了。”
“今天也谢谢你!谢谢你送我回学校!不然真的打不到车了。”
第一次去酒吧,和他一起的朋友说了去厕所后再没回来过,他倒霉地连抽三次小姐牌,被拼桌的男人灌得全身上下能动的只有眼珠子。
“不用谢小朋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女人微微颔首把烟放在嘴里点燃,捻在指尖,玩味地挑眉示意。
一句小朋友给洛可可叫得脸蛋酡红,一头小熊似的卷毛本来被淋趴了又炸一遍,等等等等,他可都大三了。
舍友好奇劳什子的寿利施,上网查了查,显然是无名无姓之辈,使了什么手段一夜把工大萌神兼院士向洋洋之子迷得不要不要的。
洛可可羞恼的声音飞扬在吹风机的轰鸣里:“你们不许人肉她,我要去接我妹的书法课了。”
教他妹妹书法的是一个真正的大家,美院教授,和山这附近几所破烂大学校名都是他写的,一个校名要几百万,这还是情怀价啦——教授就喜欢这座小山包,平时就住山里,他妻子被安排在附近承了情的大学里当水课讲师。
小妹六岁,所有的兴趣班平时都是家教老师接来送去的,今天特殊些,妈妈从燕平回来了,想女儿了,亲自上山。
青石板阶梯,藏在不歇春芳里,走过的人,裤脚会湿,洛可可只能走到半路把裤子卷起来,他有好细长的跟腱,很突出也很美丽,小腿笔直,白得像植物茎块。
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唐,王维,癸巳年叁月捌日熹熹书。
向洋洋等到女儿落笔,背着手轻轻念出宣纸上的字,抬眼一瞥桌前站的一老一少两个教授,欣慰且得意:“二宝,你喜欢这首诗?来讲讲?”
小姑娘毫不怯场,眸中灵气炸现:“孤寂无人的山里,芙蓉花在枝头绽花吐蕊,如烂漫红霞般艳丽。山谷杳无人迹,没人知道、更无人欣赏它们生命的存在和美好。妈妈,我喜欢这份独自开放,又默默凋零的强大与自信,生死明灭,来去自由。没有怒放的欣喜,也无凋零的悲哀,一切随缘任运。”
“熹熹已经能体会到禅之境,幼童有一颗无尘埃的明亮的心,是可以去感受欣赏一切美的——识摩诘之趣,下次教你写《绣如意轮像赞》。”书画大家点点头。
女孩被夸赞了,甜甜一笑:“妈妈,这副字,我想送给哥哥,哥哥光是站着就让我想起这首诗。”
“这位是叔叔,叔叔特别会写字的,二宝这是班门弄斧懂吗?”向洋洋拢起女儿耳边的碎发,重新用发卡别了下。
小孩子亲近美人也正常,尤其是千禧年代的小孩子,感受世界太早,这会正急着谄媚,大献殷勤呢。
不过这周礼群,她又看了眼,确实祸水一个。
知子莫若母,向熹熹果然放不出其他屁:“字如其人,叔叔长得漂亮写字肯定也漂亮。”
原本认真看宣纸的西服男人被哄笑了似的坐下,把她抱在自己的长腿上,找了个平视的角度,很有趣儿地逗了小朋友一会。
左右也不过是问问你多大啦,在哪里上学啊,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呀,孩子却都回答得响亮而认真,助理见如此温馨,拍了美照数张,觉得可以做宣传之用。
十一点左右洛可可打着冷颤出现在别墅二楼书房,向熹熹装了小雷达般立刻从周礼群腿上跳下来,心疼地搂住洛可可,把热乎乎的爪子塞到她哥冻得冰凉的手心暖着,然后乖乖鞠躬对所有人依次再见。
“礼群你很喜欢孩子吗?”向洋洋看他会玩闹的亲近样子,不由问。
周礼群思索了一下,莞尔:“不太,只是令爱很讨喜。”
“她还有另一副嘴脸你估计无缘得见了,”向洋洋咋舌,依旧是幸福的,“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一个高龄产妇从鬼门关拼来的天使啊,有儿有女才能称得上‘好’字嘛。”
“天呐……真的很羡慕……”周礼群作为晚辈极诚挚地弯弯眼睛,陪伴着四十七岁的计算机图形学专家走出别墅。
门廊的助理们纷纷整理好雨伞。
【3】
打着黑伞的高挑女人在栅栏外,怀中一捧硕大鲜亮的洋牡丹,黑风衣裹着黑套裙黑丝袜,朦胧雨丝沿着伞缘倾泻下来,让她像是山林里的孤魂野鬼。
“寿,寿姐姐。”洛可可穿少了,真的冷,抱紧妹妹的小身体结结巴巴地打了声招呼。
“我怎么在这?”
顿时洛可可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就是想问这个。
“找人。”
周礼群行程并不难打听,今天他和从燕平来的icroft新任全球执行副总裁向洋洋有约。
约不来,她就守株待兔,周礼群不见也得见。
好吧,她已经跑空几次了,本来在他晨跑的花江道堵,天公作美一直下雨人家改健身房了,跑健身房吭吭哧哧办了个季卡才刷脸让进,教练说他走完八公里直接从后门离开了。
好一个都市丽人哈,周红咬牙笑笑,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当初某外企的茜茜缇娜丽莎之流,是她最烦的做派。
洛可可见周红莫名笑了,那唇涂得好红,惊心动魄的,不由拿妹妹的肩膀挡着半张脸小心翼翼地又问:“找,找谁啊?”
“大宝你带着二宝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洛可可差点钻到地缝里,向洋洋1999年之前都在美国,回国了也一直任职于燕平,他到十几岁都是留守儿童,在南京和姥姥姥爷在一起,不太习惯妈妈人前叫他大宝。
“哦,妈,这是昨天……在书店遇到的姐姐,叫寿利施。”他可怜巴巴地冲寿利施挤眼睛,眼梢潋滟薄红。
如果说自己昨天去夜店被灌了点马尿醉迷糊了,差点被人破了处……本来在老妈心里他就愚钝,没有小妹聪明,现在还要加一个迟来性叛逆,变成又蠢又坏了。
可能他确实挺坏的,老妈身边精致文雅又谈笑风生的男士,他一眼就抵触,丢脸没什么,他给老妈丢的脸还少吗?但他就是不愿意在这样浑身上下写满成功的同性面前丢脸!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好庆幸,庆幸妹妹刚刚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
肯定是因为那种虚假的大人,就算再会笑,对孩子而言都很寡淡无聊吧。
不小心和妹妹对上眼神,他点点头,决定今天就奖励这家伙吃她最馋的各种垃圾食品。
谁知小鬼头成功错会意,以为哥哥嫌自己碍事了,瘪嘴,水里的海豹似的扭动着身体从他怀里滑了下来,一边往向洋洋那边跑一边哭:“妈妈妈妈快走吧,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啦!”
周红:“……”
她实在惊悚了一下,门廊处矗立的那位母亲眼睛流动着远比春寒还料峭的光,背后整整齐齐站着的七八个助理,气势仿佛十万带甲精兵。
“到我这边来吧。”周礼群屈腿一高一低极好教养地蹲了下来,露出灿烂美好的微笑。
向熹熹迎上男人的脖颈和双臂,被高高抱了起来,拢在周身的淡淡馨香中。
“熹熹好聪明呀,洋洋姐,宝贝还缺干爹吗。”周礼群用指尖轻轻擦去童真的眼泪,人像打了一束光,唇红齿白,快乐得容光焕发,又发自肺腑。
“认了你当干爹,以后连个干妈都没有,少个人疼啊,喜欢就找姑娘搭伙生一个。”向洋洋收回看向儿子的目光,淡淡意有所指。
这就是自毁名声的代价,男人嘴角一僵,但很快整顿好,又逸散出柔美细腻的笑:“顺其自然吧,我其实不想要孩子呢,怕生不出这样懂事聪明的小朋友。”
这说法倒是得到了向洋洋的认同,她动身往外走:“是啊,我女儿很聪明,儿子就笨一点,你不知道现在熹熹拿筷子这样拿,拿笔一样,我问谁教她的,她说是她哥教的,一个错的姿势。”
“也许只是令郎不太会教孩子,他自己都是个年轻孩子呢,一定不是故意的吧。”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因为他自己捏筷子的姿势都是错的,蠢得让人无可奈何,哪天被人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
一群人都跟着向洋洋步伐走出别墅,周礼群也是,他得体地听着,和副总裁一唱一和地讲些玩笑话。
整个过程,从始至终没有看其他任何人哪怕一眼,目光掠过毫不停留。
周红盯着那背影,无能又自虐似的收起伞。
喂周礼群,你在床上张着腿求我把你操怀孕的时候,发着嗲淫叫要给我下好多崽子的时候,可不是这幅嘴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