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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谏-前篇-假以英雄为名(四分之四)

 

静谧的黑暗里,有名贵皮靴叩击岩石的声音。他从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走进了废墟般的教堂,沿着漫长的走道进入教堂最深处的黑暗。在那里他看见了白色的十字架,黄金装饰的利剑把男孩刺穿在那里,男孩遍体鳞伤,血染红了十字架的下半截,他的黑衣撕裂,被人在身上刻下屈辱的印记。

“你来啦……”男孩忽然说,“我听出你的脚步声啦,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一定会来看我的。”

“因为……”

垂死的小魔鬼在深渊里抬起头看着他,原本熟悉的、幼小的脸上苍白布上无数血痕,眼睛是两个渗黑的血洞。他弯着嘴角,下颌骨的骨骼被龙类的骨架撑开,一张一合……

“你终于来看我啦,哥哥。”

路明非猛地跳起,抬眼就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昏暗,感知也十分模糊,仿佛是踩在乌黑的云里。一个和他穿着同款小西装的男孩悬浮在空中坐着,圆口皮鞋悠悠哉哉地一下下晃悠发出“哒哒”的声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去诈尸啊!说好的为了让我觉醒把力量分成四份现在都耗尽了呢?能过来不早过来,要不要特地卡时间出现得那么忽然啊!”看到他,路明非原本那一脸懵逼瞬时土崩瓦解,自己都没察觉地松了口气。虽说不想承认,但看到这小魔鬼的那一瞬间心安稳了下来,他直觉他能帮自己。

路鸣泽笑了笑说:“我怎么敢骗哥哥你,是真的力量不够啦。这不是因为千钧一发时和哥哥你心有灵犀,一感应到哥哥你有事这不命都不要就赶过来啦。”

“去去去谁跟你这魔鬼心有灵犀了?!”路明非说,“先不管那个,你有没有办法……”

“没有。”路鸣泽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哥哥你的力量烧得也差不多了,我仅有的力量分成四份之前要给用完了,本体还在格陵兰海呢,哪来的办法逆转局面。”

路明非皱眉说:“那你来干什么?”

路鸣泽一脸悲愤欲绝,“啧啧哥哥你真绝情,我当然是来陪哥哥你的啊!我可是你的弟弟,诚信至上的业务员,你值得信赖的人生伙伴,以及你人生中最温暖的小棉袄~”

“作为我贴心的小棉袄,你再不救场以后就是盖在尸体上的裹尸布了啊!有什么招就快点亮出来啊我的亲弟弟!急,在线等!”

“没有啊。”

路明非一愣,又有点不信,“什么?”

戏谑的笑声还残留在空气中,笑容却是消失了。路鸣泽摇摇头手在空气中一撑,像现实生活里撑着什么东西借力跳了下来,和路明非站在同一高度,“我说,没有。”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路明非和路鸣泽对视,空气仿佛凝结,静得叫人不安。

“别这么看着我哥哥,弄得好像是我见死不救一样。我那么爱着哥哥你,怎么可能会让哥哥你有事。”路鸣泽先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可我是真的没招啦。之前借用的都是我诱导出来的在哥哥体内残存的上古时候的力量,还有一些是我自己的,但现在也剩不了多少了。”

“如果我能有办法让哥哥你活下去,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哥哥你有事的。”他轻声说,“哪怕是要我的生命。”

路明非的心里悄无声息地疼痛了一下,有些疲惫地往后退,但他不像路鸣泽对一切那么掌控自如,也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支撑他,“付出生命……你们一个两个都爱这样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他的眼神渺远。

路鸣泽安静地看着他。温暖的光照在他们身上,仿佛几千年前的那对兄弟一样。

半晌,路鸣泽轻轻地笑了,他轻声说:“没办法啊,这种情况下除了生死,也改变不了什么。”

“虽说他们就是用尽生命到最后还是都改变不了,哥哥你的命运。”

“诺诺作为‘钥匙’,使用过后现在跟植物人也没什么两样。”

“恺撒为了你龙化,帮你挡住了关键的苏茜的一弹,碎成了肉泥。”

“苏茜她们抱着虚假的仇恨而来,到最后也只能成为封神之路的养料。”

“芬格尔嘛……怎么说呢?我相信哥哥你不会喜欢他现在那个姿势的……”

路明非心里一颤,“不要说了!”他的声音仿佛哀求。

“哎呀,力量变弱了记忆力也变差了呢。还有谁呢?我想想……噢!差点忘了,还有楚子航。”路鸣泽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哥哥你最后那时其实应该躲开的,躲开了死的只是楚子航而已。但你现在把自己弄成这样,楚子航也活不了啦。”说着还耸了耸肩膀,一副无奈的样子。

他悠悠哉哉地在路明非面前来回踱着步子,“哥哥啊,你觉醒得太晚,想起来的太少,千年来的记忆里有多少印象?密党对那么多的混血种都用了进化药,你说尼伯龙根入口,会不会有很多执行员在等着他们?”

“哥哥你也做过执行员啊,还记不记得你们出差的时候通常带什么武器?我们一起想想看——用刀直接砍的话,好像要一刀刀往同一个方向切才会斩到内核吧?”路鸣泽的语速越来越快,“他们会用什么刀呢?斩马刀?太刀?钢刀?或许楚子航的那把就很不错,虽说是个三流伪劣产品,但总胜过没有吧?”

“那刀叫什么来着?御神刀?区区人类也胆敢取这样的名字么。御神刀,御神之刀,用来斩神的刀柄,被握在神庇护下的人类手里,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到头来,他还是想杀了你啊……”

“闭嘴!”

宽大的手掌掐上路鸣泽幼嫩的颈脖,灿目的黄金瞳中迸发出冷冽的火焰。路明非死死盯着路鸣泽的眼睛,肃杀的锋芒凛冽,宛若被逼到悬崖的雄狮呲着狰狞的獠牙。

若是什么其他人被他这样看着,估计已经在那浑然天成的威严和气势中瘫着跪了下去。太古的龙皇,从来只需要眼神就能让人臣服。

可被他这样盯着看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路鸣泽。

“真是漂亮的眼神。”路鸣泽完全没有被震慑到,反而是“咯咯”地笑了。他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掐着的脖子,反而旁若无人般地伸手轻抚路明非坚硬如铁的侧脸。

“哥哥,你在不甘心啊。”他轻声说。

不甘心……么……

路明非有点想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那股被点破后汹涌的热意。

你可曾手握世界的权柄,但每个指节都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你可曾记得那深渊的黑暗,努力地伸手却什么也触碰不到的疏离感;你可曾一个人走在光怪陆离的街道上行走,逆着人流穿梭,跌跌撞撞,走走停停。

自己的世界被局限得如此之小,哪怕是倾注一切的付出却是连少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要被夺取。

不甘心啊。

诺诺无神的眼睛,苏茜苍白的影子。

不甘心啊。

芬格尔帮他引开密党的背影,对他说着核心权限早已全数转给了他的诺玛。

不甘心啊。

恺撒龙化后狰狞的脸颊被血液溅上的焦灼,楚子航绝望的眼神。

不甘心啊!

这千年来被虚假罪名掩盖的自己!

本身为王,又怎能容忍如此亵渎!

时隔那么久,他终于抬起头,看横隔千年无尽翻滚的海潮上,怒吼的啸浪扎在自己身上,身体里的每一分每一寸骨骼都在“咯吱”颤抖,它们在挣扎,它们在逆反,它们在沉淀千年的血与悲中叫嚣!

近乎凝固的空气里,路鸣泽肆意地疯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路明非手中挣脱,漂浮在空中,立在路明非的面前,无比地靠近。

“你终于肯拥抱我了么,哥哥。”

他张开双臂,抱紧了路明非。有金色的光点从他身体里溢出流进路明非的身体里。

重新睁开眼,黄金瞳中流经熔岩,路明非任由路鸣泽的动作,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他直直地看向路鸣泽:“你想干什么?”

路鸣泽笑了,明明之前说着如常恶毒的引诱,如今笑容却如此干净,像个普通的大男孩。他轻轻地把脸埋在路明非怀里,言语宛若呢喃:“哥哥,这是你想的。”

“我从不会骗哥哥你,我是真的无法改变。因为把我带到这里的不是我,永远忤逆一切力量的也不是我,真正能改变一切的从来就不是我,而是哥哥你自己!”

“王座上的每一对双生子都是不同的。康斯坦丁的力量强大,诺顿协助他进化出巨大的身体。芬里厄的血统有先天优势,耶梦加得则是他的大脑。我们相辅相成,各自拥有彼此或缺的一部分。”

“我生便作你斩断命运的刀剑,纵使死亡也不过在黑夜里长眠,等待你心底最深的呼唤。”

“哪怕在地狱深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一定会来看我的。因为……”

小魔鬼的脸抬起,凑到路明非面前,近得几乎快吻上去。他们四目相对,灿目的瞳孔中流金四溢,并蒂而生的金色曼陀罗花在他们的眼中交缠在一起。“我是多么高兴看到哥哥你的眼里有熊熊的欲望在燃烧啊。”

“我是你的……”

“欲望!”

最后一声如风扬尘,四周昏暗的场景瞬间支离破碎成无数长宽迥异的不规则矩形。暖色的光线从几米间隙间斜洒进来,熙熙照亮了整个区域。

路明非这才看清那是一张张黑白默片组成的围墙,围墙上密布的画面中或人或物或己或他,或清晰或模糊,或动或静。有的历历在目,有的旧识翻新,层层叠叠堆砌组成炸裂般未曾见闻的五彩斑斓,整体趋向于陌生的暗色,但又都切切实实都是自己曾见过的,甚至熟悉的。

这是回忆,或是被称之为时光的东西。

无数张影像如浮水中的鱼绕着路明非旋转,密密麻麻地排布。

它们疯狂地环绕着他不停地旋转,像一片正在堆砌的墙,一个接一个地堵住未知的空白,固化成一种更深的颜色,近乎于彻底的黑暗。

远方透过来的光芒渐渐少了,周围的画面都因为缺少光源而失去了颜色,旋转也停了下来。淅淅减减到最后只剩眼前被忽略掉的一角。

只有那一角透过来的一线微芒。

路明非向那束光伸出手,于光影接触的那一刹那,骤然世界大亮。

被搅乱的粒子四散,天空的光影在黑白滤镜下染变成蟹壳的青灰色,打落在建筑物和地上的弹头炸开燎原之火,和遍地人肉和残尸组成的血海肉林一起混为一色。

神柱下,巨大的龙翼遮蔽天日,本为猩红的贤者之石凝固成厚重的黑,漆黑的弹头直指黑翼庇护下的心脏。面容疯狂而绝望的两个人有些扭曲地抱在一起,勒紧的爪沿深陷进肌肤,彼此都抓出了血。

明明是死亡前的最后一瞬,定格混杂之下却是黑红灿目地交织相映,错乱的线条交织出一种扭曲的美感。如此血与焚的祭礼,宛若来自地狱深渊。

那是路明非被路鸣泽拉入“梦境”前的最后一瞬,与之不同的是,那时的他深处其中,而现在的他更像神话故事里离体的游魂。

很难说是一种怎样的形式,只知道整个空间呈现在眼里就是多维的,每一件事物的每个角度连同事物低下暗涌的元素之流都清晰地摆在脑海里,没有任何错位和死角可言。

这便是被混血种们称之为“神”的力量,神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若视蝼蚁,漫不经心地一扫便深得其意,从来无需多费一个眼神。

路明非忽然想到路鸣泽。同样拥有这样的能力,他平时是不是也是这么一个人,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卸下那副跟表面年龄严重不符的嘲讽脸面,真正像一位整天喜欢黏在哥哥身边的小男孩那样,有些落寞地倚在这片黑白形散的墙边,透过那么小的一束光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小时候还在绿藤布满窗沿的小房子里,两个相依为命的人紧紧相拥的时候那样……

这时,黑白中出现一抹亮色,画面中的“自己”被染上了色彩。

他看着“自己”晃了一下,勾起嘴角,笑了。面部肌肉在龙骨的精准位移下弯成了一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弧线,这本是内心仍残存人类情愫的路明非所做不到的。

他在笑,笑得浑身颤抖,颤动着划到几近紧挨后背的贤者之石也不以为意。他的眼里淡漠疏离,冷得结了冰霜,仿若是玩世不恭的君王,嘴角勾起嘲弄世人的角度。

他看着眼前凝固的人。

楚子航么……

虽说势力不及恺撒,资源不及芬格尔,血统上也不比源氏双子,但身为封神之路的适格者,应该也有可见之处。

“那这一次,就先暂时交给你好了。”在时机未彻底成熟之前。

路明非,或者说路鸣泽缓缓抬起手,掌心上亘古自洪荒之始刻下的密文闪烁。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念着这古奥的碑文,低转的声音中,那古老的句子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仿佛教堂的钟鸣一般。

最强的言灵,不但能改变空间,还能改变时间。

他把手抬起,伸向面前的人:

“交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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