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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谏-前篇-假以英雄为名(四分之一)

 

猝而眼前一黑,她发现她站到了一条路的,周围幽深严寒,道上荆棘围拦。

没有回头路,她机械地拖着两条腿向前。视野过尽都是黑红,似是有血液把眼球填满。

越走越无力。苏茜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自己的东西在这条道上被渐渐抽离,不论肉体还是灵魂,而她无能为力。

忽然,远方出现了两点明火,点亮了她的世界。她惊愕地抬头,对上一双灯火通明的眼睛。

该怎么形容这双眼?仿若深夜走在狼嚎鬼叫的深山密林里,忽见山间木屋那一簇烛光。

那是楚子航的眼睛。

一眼便认出了那双眼睛的归属,苏茜马上紧随其后,一如以前无数次那样毫不犹豫。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偏离了道路,也不知道耳边传来细碎的、来自许多不同声音的窃窃私语,她只知道跟着他,跟着那双眼睛。

哪怕他没有回一次头。

一块瞄准镜里的世界有多大?

名为“苏茜”的女孩的世界有多大?

她一直跟着她的世界行走,走过春梅与夏日,发碎轻扬挨着工整的男式校服,走过秋风与冬霜,衣着单薄步履快速地走过。

但他什么时候越走越快,快到她跟不上了?

卡塞尔的春天,两人站在钟楼下看飞鸽在暮钟声中飞散;六旗乐园的盛夏,“中庭之蛇”上是不设防的叫喊;日本的初秋,樱花树下踩过两行一直一斜的足迹;临近新年的隆冬,相互许下的承诺和甘愿为之赴死的意念,还有作为礼物被送出去的那条红红火火的红围巾……

跟随行走的步子不停,周围黑红的樊笼之景竟是淡去了,她跟着他走回了现实!那双眼睛在环境亮度增大的同时也清晰起来,的确是她一直眷恋的人不错,他似乎回过头来,仿佛正在看她。

期待而又欣喜地,她迫不及待向前跑,拨开不知什么时候起的缭绕云雾,她跑到了“封神之路”和现实间的交界处,她看到——

血红色的弹头悬停在空中,子弹破空形成的气旋致使空气扭曲地滞留在它周围。浮沉的金色粒子定格,天边的龙形死侍僵着一动不动。

言灵·时间零。

她还是算漏了。

本以为尼德霍格走神的那一刻正是最适的射击时间,但她还是算漏了,用了最常规的思维来判断时机。

殊不知那个叫路明非的男孩,本就是世界上最大的bug!

弹头所指,路明非就在那远远地看着她,尊威并蓄的黄金瞳微敛,眼神漫漫而不可一世。

他蹲下身跟身下的楚子航说了什么,随即托着他的下腋把他垫高。

楚子航抬头,凑到路明非耳边对他说了什么。

路明非点点头,一个弯腰抱起了楚子航。

楚子航把手环上路明非的脖子,脸挨到了路明非胸口。

他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你还想骗自己多久?

绝望的种子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枝茎旋转着转出一朵气味靡糜的花。

她在铺天盖地的绝望和热得滚烫的恨意里沉浮,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将她浸泡撕扯。

不一会儿便碎成了芥尘。

紫黑的血管蜿蜒地爬上皮表,漆黑的鳞甲将它们尽数覆盖,发热发烫,身体在骨子里的冰冷和痛苦下痉挛。

重新站起来时,她的身影在空气里虚无缥缈,像是一个竖起的黑影,没有明显的轮廓也没有影子,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唯一鲜明的灿金瞳孔里泛出血红。

她不再生,也不属于死。她不算人类,又被龙族所唾弃。徘徊在生死的夹缝间,在名为“封神之路”的道上徘徊游走,日复一日,唯有本性对鲜血和灵魂的渴求,直至被斩杀的那一天。

同时,路明非抿了抿唇:“苏茜……我没有办法。”

楚子航眉目低垂:“她也走上去了吗?”

“……是。”

事实上,密党把路明非称为“神”,把这一尼伯龙根称之为“神域”,其实也挺贴切。不同于初代种在本身环境的基础下建造的尼伯龙根,他是直接凭空创建,并对域内的所有死物都具有掌控权。自然,诺诺以自身为“匙”打开尼伯龙根的大门使密党潜入了几十个人隐藏在角落里的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一直和楚子航僵持时他的内心里还有一点残存的感情要素,这让他没对他们做什么,但他们基本的情况还是能感受得到,苏茜的状态自然也尽收眼底。

路明非眼中闪了闪,对楚子航说:“我们先到别的位置。”现在这里并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

贤者之石的力量太过于霸道,在没完全恢复之前,时间零是停不住多久的,路明非倒是可以直接避开,但楚子航暂时还动不了。他本想抱着楚子航的腰把他挪到另一个地方,奈何楚子航的小腹上有伤,为了暂时阻断楚子航和封神之路之间的维系他也不能治愈他,直接抱着的话又会触碰到伤口,只好拖着腋下半托半抱。

那时楚子航抬头,他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凑到路明非耳边说:“这样不好受力。”

言下之意便是抱下一点,路明非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楚子航把手环上路明非的脖子,脸挨到了路明非胸口。

远方的能量忽然达到峰值,苏茜已然是救不了了,路明非抱着楚子航斜肩和膝盖关节下的手紧了紧,打算先转移到其他地方。

忽然间,炽烈的燃炎在空间敛聚喷发,象征着光明的极茫却带着腥杀的气息,气势汹汹如龙牙向四方天地咬去。

路明非猝不及防地被气焰反拍上柱墙,背部撞击黑石形成蛛网形状的残差裂缝。眼前,是楚子航金红交杂的瞳孔。

植入在大脑深处与封神之路的维系不稳定地颤动着,熔岩般滚烫的恨意仿佛要把他剩余的那一点东西也燃烧殆尽。层层叠加的恐怖事实和激烈感情在骨子里冲撞,将他的脑和心都掏出来,切成小小的薄片,然后彻底清洗。

在楚子航的脑中,他们面无表情,他们窃窃私语,他们彻骨的恨意和绝望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道路上发出凄凉的哀鸣。

无数双黄金瞳在楚子航本应在战斗中耗尽的意识之海里睁开,他们看着他,盛金烈焰宛若地狱流火。在他们间,一双新的眼睛睁开,那是一双女人的眼睛,带着在封神之路堕落那一瞬间的不甘和悲凉。

阴沉而抑郁,晦涩而压抑,怅然而绵绝,悲伤而痛苦……还有那无穷无尽枕戈泣血的恨意。

它们生生流下血红的泪来。

封神之路,本就是无数亡者累积的力量与意志构成的道路。只要还有那不自量力妄图跨越临界血限的混血种,便能得到补充。它无穷无尽,永远都可以再生。

燃熔的光与热喷涌咆哮着在空气中翻天覆地,火焰组成烛龙张嘴露出狰狞的獠牙,热流所形成的风卷集着焰浪向四周掀刮,仿佛泄洪一般,堆积数千年时,一朝喷发,则翻天覆地般地将搅动天地。

言灵·君焰。

路明非的脸沉了下来,黄金瞳中的颜色渐渐加深。他高高在上地看了楚子航一眼,宛若直视蝼蚁。

当掌握了轻易把一个个体毁灭成灰的力量,便不会再在意它的存在。只路明非的那一眼,威压如涨潮般层层叠上,领域里其他隐藏在角落里的潜行者都不由在内心深处生出屈从的战栗感。

楚子航双眼充血,不一会便变得血红,内心深处那些杂乱如麻的声音不停地驱使着他几乎枯竭的身体动作。近乎抽干身体里的能量,火焰在空中爆破发出刺眼的白光。

路明非皱着眉眯眼,努力适应过度敏锐的视力看强光时,那暂时的视线模糊,以他现在的能力来说这只需要一瞬。

也只需要那么一瞬。

炸开的飞沙走石在手中聚拢,拼接,连通,锻造,新生,整个过程不过那么一瞬。

龙王,以言灵淬炼武器!

视线清晰那一刻,男人穿越耀眼的光冲来,他手握刀柄,势若雷霆,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朝他挥下。

路明非的眼睛瞪大了。

言灵,由龙文构成语言,操纵世间万物元素组成自己独特的能力。它们服从使用言灵者命令,永远遵循本心。

他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木着一张脸,他看着精疲力尽倒下的楚子航手里粗糙的武器:

御神刀·村雨。

只有柄,没有刃。

“对不起……”

“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你。”

满天的金黄密布,有什么东西忽然破碎了。

天边的龙形死侍咆哮着撞开空中升起的金色粒子,冲到神柱前面,挡在路明非的正前方,无数猩红的弹头狠狠地破开了他的身体,他嘶声叫喊着炸开,血肉横飞溅上了路明非的脸。

隐蔽处的潜行者们在耳机传来的电磁音断续的命令中拉开保险,“砰砰砰”的枪声和龙化时的痛苦哀号混杂着响彻天边。

猩红的子弹从四面八方而来,弹头猩红的液体如潮海翻涌。

已经来不及了。

巨大的骨翼张开,将身下的人罩住。通天的黑色龙翼宛若残垣断壁,炼金弹头贯彻黑色膜翼中的摧枯拉朽,至纯粹绚烂的黄金瞳在黑暗中被鲜血染上绝望的黑色,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身下的人怀抱着村雨的刀柄无力地歪倒在虚空中的残垣断壁里,削长的身体荆棘般伤痕散乱,蜿蜒的血条带走了脸上最后一抹红色,惨白皲裂的唇像腹部洞然的黑窟窿一样合不拢,颤抖着一张一合地吐出一个个支离破碎的音节……

“路……明非……”

他的眼中漆黑得不再有一丝光亮。

泯灭的思绪将他们拉向黑暗。

静谧的黑暗里,有名贵皮靴叩击岩石的声音。他从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走进了废墟般的教堂,沿着漫长的走道进入教堂最深处的黑暗。在那里他看见了白色的十字架,黄金装饰的利剑把男孩刺穿在那里,男孩遍体鳞伤,血染红了十字架的下半截,他的黑衣撕裂,被人在身上刻下屈辱的印记。

“你来啦……”男孩忽然说,“我听出你的脚步声啦,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一定会来看我的。”

“因为……”

垂死的小魔鬼在深渊里抬起头看着他,原本熟悉的、幼小的脸上苍白布上无数血痕,眼睛是两个渗黑的血洞。他弯着嘴角,下颌骨的骨骼被龙类的骨架撑开,一张一合……

“你终于来看我啦,哥哥。”

路明非猛地跳起,抬眼就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昏暗,感知也十分模糊,仿佛是踩在乌黑的云里。一个和他穿着同款小西装的男孩悬浮在空中坐着,圆口皮鞋悠悠哉哉地一下下晃悠发出“哒哒”的声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去诈尸啊!说好的为了让我觉醒把力量分成四份现在都耗尽了呢?能过来不早过来,要不要特地卡时间出现得那么忽然啊!”看到他,路明非原本那一脸懵逼瞬时土崩瓦解,自己都没察觉地松了口气。虽说不想承认,但看到这小魔鬼的那一瞬间心安稳了下来,他直觉他能帮自己。

路鸣泽笑了笑说:“我怎么敢骗哥哥你,是真的力量不够啦。这不是因为千钧一发时和哥哥你心有灵犀,一感应到哥哥你有事这不命都不要就赶过来啦。”

“去去去谁跟你这魔鬼心有灵犀了?!”路明非说,“先不管那个,你有没有办法……”

“没有。”路鸣泽好像知道他想说什么一样,“哥哥你的力量烧得也差不多了,我仅有的力量分成四份之前要给用完了,本体还在格陵兰海呢,哪来的办法逆转局面。”

路明非皱眉说:“那你来干什么?”

路鸣泽一脸悲愤欲绝,“啧啧哥哥你真绝情,我当然是来陪哥哥你的啊!我可是你的弟弟,诚信至上的业务员,你值得信赖的人生伙伴,以及你人生中最温暖的小棉袄~”

“作为我贴心的小棉袄,你再不救场以后就是盖在尸体上的裹尸布了啊!有什么招就快点亮出来啊我的亲弟弟!急,在线等!”

“没有啊。”

路明非一愣,又有点不信,“什么?”

戏谑的笑声还残留在空气中,笑容却是消失了。路鸣泽摇摇头手在空气中一撑,像现实生活里撑着什么东西借力跳了下来,和路明非站在同一高度,“我说,没有。”

他们同时沉默下来,路明非和路鸣泽对视,空气仿佛凝结,静得叫人不安。

“别这么看着我哥哥,弄得好像是我见死不救一样。我那么爱着哥哥你,怎么可能会让哥哥你有事。”路鸣泽先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可我是真的没招啦。之前借用的都是我诱导出来的在哥哥体内残存的上古时候的力量,还有一些是我自己的,但现在也剩不了多少了。”

“如果我能有办法让哥哥你活下去,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哥哥你有事的。”他轻声说,“哪怕是要我的生命。”

路明非的心里悄无声息地疼痛了一下,有些疲惫地往后退,但他不像路鸣泽对一切那么掌控自如,也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支撑他,“付出生命……你们一个两个都爱这样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他的眼神渺远。

路鸣泽安静地看着他。温暖的光照在他们身上,仿佛几千年前的那对兄弟一样。

半晌,路鸣泽轻轻地笑了,他轻声说:“没办法啊,这种情况下除了生死,也改变不了什么。”

“虽说他们就是用尽生命到最后还是都改变不了,哥哥你的命运。”

“诺诺作为‘钥匙’,使用过后现在跟植物人也没什么两样。”

“恺撒为了你龙化,帮你挡住了关键的苏茜的一弹,碎成了肉泥。”

“苏茜她们抱着虚假的仇恨而来,到最后也只能成为封神之路的养料。”

“芬格尔嘛……怎么说呢?我相信哥哥你不会喜欢他现在那个姿势的……”

路明非心里一颤,“不要说了!”他的声音仿佛哀求。

“哎呀,力量变弱了记忆力也变差了呢。还有谁呢?我想想……噢!差点忘了,还有楚子航。”路鸣泽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哥哥你最后那时其实应该躲开的,躲开了死的只是楚子航而已。但你现在把自己弄成这样,楚子航也活不了啦。”说着还耸了耸肩膀,一副无奈的样子。

他悠悠哉哉地在路明非面前来回踱着步子,“哥哥啊,你觉醒得太晚,想起来的太少,千年来的记忆里有多少印象?密党对那么多的混血种都用了进化药,你说尼伯龙根入口,会不会有很多执行员在等着他们?”

“哥哥你也做过执行员啊,还记不记得你们出差的时候通常带什么武器?我们一起想想看——用刀直接砍的话,好像要一刀刀往同一个方向切才会斩到内核吧?”路鸣泽的语速越来越快,“他们会用什么刀呢?斩马刀?太刀?钢刀?或许楚子航的那把就很不错,虽说是个三流伪劣产品,但总胜过没有吧?”

“那刀叫什么来着?御神刀?区区人类也胆敢取这样的名字么。御神刀,御神之刀,用来斩神的刀柄,被握在神庇护下的人类手里,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到头来,他还是想杀了你啊……”

“闭嘴!”

宽大的手掌掐上路鸣泽幼嫩的颈脖,灿目的黄金瞳中迸发出冷冽的火焰。路明非死死盯着路鸣泽的眼睛,肃杀的锋芒凛冽,宛若被逼到悬崖的雄狮呲着狰狞的獠牙。

若是什么其他人被他这样看着,估计已经在那浑然天成的威严和气势中瘫着跪了下去。太古的龙皇,从来只需要眼神就能让人臣服。

可被他这样盯着看的,不是其他人,而是路鸣泽。

“真是漂亮的眼神。”路鸣泽完全没有被震慑到,反而是“咯咯”地笑了。他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掐着的脖子,反而旁若无人般地伸手轻抚路明非坚硬如铁的侧脸。

“哥哥,你在不甘心啊。”他轻声说。

不甘心……么……

路明非有点想捂着自己的胸口,感受那股被点破后汹涌的热意。

你可曾手握世界的权柄,但每个指节都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你可曾记得那深渊的黑暗,努力地伸手却什么也触碰不到的疏离感;你可曾一个人走在光怪陆离的街道上行走,逆着人流穿梭,跌跌撞撞,走走停停。

自己的世界被局限得如此之小,哪怕是倾注一切的付出却是连少有的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要被夺取。

不甘心啊。

诺诺无神的眼睛,苏茜苍白的影子。

不甘心啊。

芬格尔帮他引开密党的背影,对他说着核心权限早已全数转给了他的诺玛。

不甘心啊。

恺撒龙化后狰狞的脸颊被血液溅上的焦灼,楚子航绝望的眼神。

不甘心啊!

这千年来被虚假罪名掩盖的自己!

本身为王,又怎能容忍如此亵渎!

时隔那么久,他终于抬起头,看横隔千年无尽翻滚的海潮上,怒吼的啸浪扎在自己身上,身体里的每一分每一寸骨骼都在“咯吱”颤抖,它们在挣扎,它们在逆反,它们在沉淀千年的血与悲中叫嚣!

近乎凝固的空气里,路鸣泽肆意地疯笑。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路明非手中挣脱,漂浮在空中,立在路明非的面前,无比地靠近。

“你终于肯拥抱我了么,哥哥。”

他张开双臂,抱紧了路明非。有金色的光点从他身体里溢出流进路明非的身体里。

重新睁开眼,黄金瞳中流经熔岩,路明非任由路鸣泽的动作,没有抗拒,也没有迎合,他直直地看向路鸣泽:“你想干什么?”

路鸣泽笑了,明明之前说着如常恶毒的引诱,如今笑容却如此干净,像个普通的大男孩。他轻轻地把脸埋在路明非怀里,言语宛若呢喃:“哥哥,这是你想的。”

“我从不会骗哥哥你,我是真的无法改变。因为把我带到这里的不是我,永远忤逆一切力量的也不是我,真正能改变一切的从来就不是我,而是哥哥你自己!”

“王座上的每一对双生子都是不同的。康斯坦丁的力量强大,诺顿协助他进化出巨大的身体。芬里厄的血统有先天优势,耶梦加得则是他的大脑。我们相辅相成,各自拥有彼此或缺的一部分。”

“我生便作你斩断命运的刀剑,纵使死亡也不过在黑夜里长眠,等待你心底最深的呼唤。”

“哪怕在地狱深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一定会来看我的。因为……”

小魔鬼的脸抬起,凑到路明非面前,近得几乎快吻上去。他们四目相对,灿目的瞳孔中流金四溢,并蒂而生的金色曼陀罗花在他们的眼中交缠在一起。“我是多么高兴看到哥哥你的眼里有熊熊的欲望在燃烧啊。”

“我是你的……”

“欲望!”

最后一声如风扬尘,四周昏暗的场景瞬间支离破碎成无数长宽迥异的不规则矩形。暖色的光线从几米间隙间斜洒进来,熙熙照亮了整个区域。

路明非这才看清那是一张张黑白默片组成的围墙,围墙上密布的画面中或人或物或己或他,或清晰或模糊,或动或静。有的历历在目,有的旧识翻新,层层叠叠堆砌组成炸裂般未曾见闻的五彩斑斓,整体趋向于陌生的暗色,但又都切切实实都是自己曾见过的,甚至熟悉的。

这是回忆,或是被称之为时光的东西。

无数张影像如浮水中的鱼绕着路明非旋转,密密麻麻地排布。

它们疯狂地环绕着他不停地旋转,像一片正在堆砌的墙,一个接一个地堵住未知的空白,固化成一种更深的颜色,近乎于彻底的黑暗。

远方透过来的光芒渐渐少了,周围的画面都因为缺少光源而失去了颜色,旋转也停了下来。淅淅减减到最后只剩眼前被忽略掉的一角。

只有那一角透过来的一线微芒。

路明非向那束光伸出手,于光影接触的那一刹那,骤然世界大亮。

被搅乱的粒子四散,天空的光影在黑白滤镜下染变成蟹壳的青灰色,打落在建筑物和地上的弹头炸开燎原之火,和遍地人肉和残尸组成的血海肉林一起混为一色。

神柱下,巨大的龙翼遮蔽天日,本为猩红的贤者之石凝固成厚重的黑,漆黑的弹头直指黑翼庇护下的心脏。面容疯狂而绝望的两个人有些扭曲地抱在一起,勒紧的爪沿深陷进肌肤,彼此都抓出了血。

明明是死亡前的最后一瞬,定格混杂之下却是黑红灿目地交织相映,错乱的线条交织出一种扭曲的美感。如此血与焚的祭礼,宛若来自地狱深渊。

那是路明非被路鸣泽拉入“梦境”前的最后一瞬,与之不同的是,那时的他深处其中,而现在的他更像神话故事里离体的游魂。

很难说是一种怎样的形式,只知道整个空间呈现在眼里就是多维的,每一件事物的每个角度连同事物低下暗涌的元素之流都清晰地摆在脑海里,没有任何错位和死角可言。

这便是被混血种们称之为“神”的力量,神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若视蝼蚁,漫不经心地一扫便深得其意,从来无需多费一个眼神。

路明非忽然想到路鸣泽。同样拥有这样的能力,他平时是不是也是这么一个人,在这昏暗的空间里卸下那副跟表面年龄严重不符的嘲讽脸面,真正像一位整天喜欢黏在哥哥身边的小男孩那样,有些落寞地倚在这片黑白形散的墙边,透过那么小的一束光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小时候还在绿藤布满窗沿的小房子里,两个相依为命的人紧紧相拥的时候那样……

这时,黑白中出现一抹亮色,画面中的“自己”被染上了色彩。

他看着“自己”晃了一下,勾起嘴角,笑了。面部肌肉在龙骨的精准位移下弯成了一个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弧线,这本是内心仍残存人类情愫的路明非所做不到的。

他在笑,笑得浑身颤抖,颤动着划到几近紧挨后背的贤者之石也不以为意。他的眼里淡漠疏离,冷得结了冰霜,仿若是玩世不恭的君王,嘴角勾起嘲弄世人的角度。

他看着眼前凝固的人。

楚子航么……

虽说势力不及恺撒,资源不及芬格尔,血统上也不比源氏双子,但身为封神之路的适格者,应该也有可见之处。

“那这一次,就先暂时交给你好了。”在时机未彻底成熟之前。

路明非,或者说路鸣泽缓缓抬起手,掌心上亘古自洪荒之始刻下的密文闪烁。他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念着这古奥的碑文,低转的声音中,那古老的句子带着君王般的威严,仿佛教堂的钟鸣一般。

最强的言灵,不但能改变空间,还能改变时间。

他把手抬起,伸向面前的人:

“交换吗?”

交换吗?用你所拥有的所有去交换一个未知未来的虚无。

你要穿过血肉刻蚀的道路,度过不断停止又再一次无穷无尽的夜晚;你要被荆棘划得遍体鳞伤,拖着肩负重荷的身子前行,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言;你要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挣脱不可谏的往者,追求那水中烛火般的希望。

纵使如此你也愿意披荆斩棘,只为走到那个人身边的话……

在他面前,面色苍白的青年的身影动了动。

隔离在他们的世界之外,路明非睁大了眼睛。

眼前的身影逐渐模糊,缩小变成了一张小小的画面,缓缓地移动。它围着路明非旋转,穿过沉沦的黑,穿过迷惘的暗,慢悠悠地倒腾到唯一空缺的位置。

“啪”的一声。

最后的光被最后的影像堵住了。

只剩围墙内压抑的黑。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

城市边沿的某暗室里,最年轻的混血种贵族家主站在满室的蓝光投影中央。来自地狱深渊的绝望哀号从壁内隐藏的音响中泄出,龙王的怒吼在电音间混杂,却能轻而易举地直击到人的心脏上。

周围蓝光密布,幽幽的荧蓝投影打出一个人的影子。

恺撒久久地看着他。

每一个加入学生会的人他都曾诺以庇护。他是天生的领袖,浑然天成的自尊和骄傲,一旦许下承诺便必定达成,哪怕赌上自己的性命。

这个人加入学生会前,他向他许诺过学生会会长的位子,后来他做到了。

日本行动的前夜,他向他许诺过照顾,他也做到了。

可他还在学生会的聚会上非常中二地举杯畅言“男人间的情谊永恒”,还在日本的雨夜里说过“我不会让我的组员有事”,还在那天雨夜对着刀光剑影的远方说过“快走这些人我挡着”,还说过……

“‘神域’已经开启,龙血比例没有超过临界血限的人是进不去的。恺撒·加图索,家族予你英雄的圣名,你就应该成为混血种世界的王!这是家族对你最大的爱,你已经长大了……”

家族元老的话现在依然在他脑里面不断循环,可能是因为一定程度的催眠,也可能是在得知“家族的礼物”后内底里最深处的叛逆被勾起。

因为长大了,就不该再叛逆了。以前许下的诺言都不过是不懂事的时候的儿戏……么。

他把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如释重负地手一松,掉落的杯子在地上碎裂飞溅,敲击到黑色的鳞甲又被反射开去。

“真是猩得令人作呕啊……”

他自言自语着迈步向前。

“您要走了吗?恺撒·加图索先生。”

满室幽蓝忽然碎成粉芥浮空,紧接着收缩聚拢,由光学粒子组成的少女在他面前成形。少女静静地望着他,瞳孔中流过无数冰冷的数据字符。

“先生?”恺撒饶有兴趣地停下来,“你就这么称呼袭击了你的主人的我?”

“是曾经的主人才对,先生。从你闯入把芬格尔打晕并从他手里抢到代表最终管理员权限的白卡那一瞬起,您就已经是我的主人了。”少女道,音调里毫无感情,“这也是系统最大的漏洞之一,我当初提醒过他,可他似乎并没有当回事。”

“不愧是密党制做出来的战争机器。”恺撒呵笑一声,“这次的局你参与了多少?”

“never”少女平静道,“这里面掺杂了太多的感情要素,我是理解不了的。我被下令的任务是破解这个局,从反入侵eva到占用密党向尼伯龙根派遣的执行员的通讯线路,可惜都没成功。”

“被下令?这药也是你准备的?”恺撒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地上的玻璃碎片。

少女摇头,瞳中数据代码一闪,暗室角落部分墙砖分开,露出一个小小的暗间,一个灰头土脸的男人衣衫随意在里头睡得东倒西歪,仰面朝天匍匐的姿势奇葩得出格,一看就知道是被人随手扔进去的。

少女指着那个男人道:“芬格尔准备的,似乎有亲自进去那个地方的打算。”

“提前计算到这一部么?在学校隐藏了这么多年,真正的他这么厉害?”

“如果但说预测方面的话,并不。但变化总是悄然而至。”少女抬头看着芬格尔,“从不知道哪一天起,他忽然就改变了计划,从那以后,他的每一步都能踩准最恰当的点,并且对内容都无比的熟悉。不夸张地说,似乎亲身经历过一样。”

“计划?什么计划?”

“一个很复杂的计划,饶了很多路,花了很多时间,利用一切所能利用的资源,做尽一切所能做到的事情,妄图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少女轻声说,“计划很长,但您似乎没有时间听下去了。”

她回头看向恺撒,幽蓝的瞳孔像一面镜子,映射出对面人狰狞的爪牙和蔓延到胸口刺穿衣服的鳞甲。

“还真是吝啬啊,诺玛。eva反攻多少了?”

“还有一段时间,不过过多的信息我已经没有了掌控的权限。”诺玛看着他,“您的时间不多了。”

“确实。”恺撒无奈地耸耸肩,他自然了解自己的情况。精炼提纯的进化药中蕴含的龙族的权与能固然给了他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同时也在悄无声息间侵蚀人的血液,渐渐地把他拖过临界血限的边界。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人耳所不到的赫兹频率上龙王咏唱的哀歌愈渐清晰。身体的热量被剥离拉开到了其他地方。

那个地方就在不远处,像是在海里漂流的人看见灯塔,森黑如刀剑的光柱在他们眼里格外温暖。宛若可以被称之为归宿。

应允血统的召唤,龙族之心发出残暴的呼声。

或者说本心如此?恺撒模糊地想。

被圈养的龙王,禁忌的龙族之血,跨越千年的血史……人与龙表里的事实摆在面前,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的傲性那么地相悖。

得知真相后叛逃的他终归是逃不了的,再怎么逃也总归在地球上,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家族的所谓“爱”与“宽容”。不多时,诺玛被eva压制,他大概就会被五花大绑回去,结果会怎么样只要想想那帮从棺材里蹦跶出来的死人脸就能猜测得到。

纵使他们还对他不算太坏,要他和那花花公子老爹一样,带着“家族的礼物”,坐在权位者的高位上用酒精和色欲埋葬自己剩余的人生?

见鬼!

恺撒随手推门,钢合金制的厚重门板直接脱离门轴倒下去,“哐”的一声扬起灰蒙的尘土。

烟尘滚滚中,远方有温暖的光穿过来。尼伯龙根中“死亡”与“永恒”的属性对徘徊在混沌夹缝中的死侍带有致命的吸引力。

初生的死侍在残败的危楼门口张开硕大的骨翼,优秀的血统让即使是沦为死侍的他也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龙族的部分能力。

他迎着逆风,在无人的城市里冲向天空,飓风吹乱了工整的制服,甲刺穿透了半朽之树的标刻,尼伯龙根的光越过入口环抱着他,将他逐渐吞没。

光透出了温暖,庄严和宏大,像是朝圣的人迈向神堂的感觉。

在神堂前,人们总是虔诚的拜谒,急欲亲近神的光辉。

意识弥留之际,他忽然想起出逃前曾和帕西等人被带到神堂,作为人类的英雄被顶礼膜拜。

每当有灭世的灾难来临之时,人类往往并不靠自己的力量去谋条生路,而是沉迷宗教,渴望信仰,妄图那无所不能的神派来英雄降世,为人类杀出一条生路。

至于恶魔从何而来,英雄自己要付出怎么样的代价?那离卑微的人类太遥远了,对他们自己来说并不重要。

人们所做的一切,似乎就是为了逃避和淡忘死亡。他们沉浸在生命的愉悦和算计当中,渐渐成为死亡的陌路人。

他们欢歌纵酒,踩着混血的泥污欢快起舞。

混乱而荒诞的故事就埋葬在他们脚下沧海横流的历史中,不可谏言。

在远离尼伯龙根很远的圣堂,人工制造的琉璃炽灯撒下纯白的圣光,祈祷的人们,修女和教士在带有黄金瞳的“神的使者”的带领下高声唱着圣歌:

“你的岁月无往无来,我们的岁月往过来续,来者都来。”

“你的岁月全部屹立着绝不过去,不为将来者推排而去,而我们的过去便了。”

“你是‘千年如一日’,你的日子,没有每天,只有今天。”

“因为你的今天既不递嬗与明天,也不继承着昨天。”

“你的今天既是永恒。”

“我想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你知道的吧,恺撒?作为加图索唯一的继承人。”

“要么,神战胜了最强的人类,然后会有更多的屠龙者被送往‘成神之路’,变成下一个最强的人类再和神战斗……”

“要么,最强的人类战胜了神,然后……”

“墓园的棺木会埋葬他们虚假的身体;白色的花环会点缀照片里的面容;气势宏伟的历史丰碑会刻下他们的名字。”

“他们为人类利益而奉献生命的光荣事迹将在千万人间广为流传,永远永远,世世代代地传述下去。”

“无数的后人,将看着他们所创造的历史,想象他们杀身成仁、勇敢杀敌的动听局面,他们如听到了他们英勇不屈的声音。”

“他们会为他们讴歌,谱写出绝世的赞歌和诗句赞颂你们。”

“他们的名字将永垂不朽。”

“假以英雄为名。”

end

我觉得我的文笔,或许很难支撑起整个故事构线,很多地方和细节都没写好,但我已经穷尽我的文笔进行书写了,还是很难过没能完全书写出来内心那种悲哀的感觉,便在这里想把整个故事的构思稍微讲一下。

因为江南真的很坑,我怕有生以来不知道结局为何物,于是这是我私心为龙族臆想的结局。

在这个故事设定里路明非的真实身份是黑王,黑王也是王座上的双生子,路明非和路鸣泽。

混血种的统领者密党,早已知晓路明非的真实身份,路鸣泽也是他们将之钉死在深海的,他们还留着路明非,是因为知道凭借人类的力量无法杀死黑王,黑王只能被龙族杀死。

于是他们研究出了“封神之路”:一个能将超过临界血限龙侍化的混血种化为力量供给予唯一一个通过试炼的万里挑一的“适格者”身上。

故事中的这万里挑一的“适格者”是楚子航,且因为cp属性,他们都默认是路明非的爱人。

前传故事的开始是路明非刚好觉醒成黑王的时候,开启了一个非常大的尼伯龙根,非常人无法进入,于是密党“使用”了万能钥匙诺诺开启了这一尼伯龙根,这一使用的方法,很残忍。

“钥匙”把“适格者”楚子航,和为“适格者”提供力量的若干已被诱导至临界血限的混血种一起送进了路明非的尼伯龙根里,混血种们携带的“贤者之石”便是用来压制他们即刻龙侍化的,一旦子弹打出,他们便会立刻灰飞烟灭。

刚觉醒的路明非承载了千万年的记忆,变得有些陌生,但他还是爱着他的男朋友们,下手了又没下手,已经在竭尽全力抑制自己千万年的仇恨与杀戮意愿。

楚子航也在克制着自己,他身为“适格者”,承载千千万万混血种力量的同时也承载着他们对龙族的恨意,但是这场克制的争斗还是持续了太久太久,每一份力量涌入身体,每一份厮杀的意识就多一点,知道一直暗恋着楚子航的苏茜受他们亲密的刺激控制不了自己,打出了“贤者之石”跨过临界血限成为楚子航的力量和杀戮意识之一,才将楚子航压垮。

而后,楚子航被屠戮黑王的意识占据上风,在最后残存的意识里他扔掉了手中的刀,宁愿自己死在路明非手里。

楚子航的行动也是混血种们发起战斗的号角,枪支接连射出“贤者之石”,无数混血种龙侍化,路明非本心也不想伤害别人所以选择了用骨翼拥抱他和他的爱人,没有人能逃离注定悲凉的结局。

最后的最后,路明非的求生欲望和很多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他终于完全接受了路鸣泽,龙族王座上双生子各自或缺的一部分,路明非丧失的那部分,是欲望。

他们变成了完全体,拥有了逆转时间的能力,路鸣泽主导,再次想回到过去,这样的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上次是恺撒先发觉密党的阴谋想阻止,没能成功,这次故事里的其实是芬格尔,但是很难圆,我文笔有限,总之默认是失败的,然后这次故事的末尾,是楚子航向路鸣泽交换,倾尽他的人生想要换取一次重来,一次路明非走向生还的未来。

这便是不可谏的前篇,上一次轮回发生的故事,正篇是楚子航带着记忆轮回来的,所以肉很悲伤。

其实想写的,拯救成功的故事,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犹可追,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么,但是写这篇我确实意识到了我的文笔不足以支撑起这种庞大的叙事,很难过,真的。

感谢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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