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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谏(下篇)()【古早文文风幼稚预警】

 

一轮渊月。银耀月光如幕倾洒,斜映下方的庙宇式建筑,画出平白剪影。

流彩窗前,银光从两边随意拉上的隐纱窗帘溢出,在幽暗的室内划出一条拳头宽左右的亮线。微光寻觅而去,正覆上了一双眼睛,半狭长的眉毛随着呼吸的起伏微颤,自然下压的眉角显得宁静和谐。

忽然,光线弱了下来,暗色漫上,刚好落在了男人的脸线中间,又很快消弥,恢复如初。随即,拳头宽度的光廊慢慢扩大了,明暗的分割线从男人的眼角下移,露出了他的鼻梁,薄唇,下削的颊骨和被被子覆盖过半的棱立的锁节。

这是一个很耐看的男人,二十出头,面容不算很帅,但一直凝望着他的人却能感觉到他平日有些衰气的面皮下隐隐透出来的勇气和安稳。

今夜的月色的确是极好的,光芒照耀下阴暗分明。阴暗遮蔽中分出了一个影子投射在身形凹凸翻折的棉被上,清清楚楚画出一个修长的人影。

那人身形宽而不涨,长而不削,人体比例精巧得像课本中所谓健康人类的模板图,结构非常标准。那身影一跃而上,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跨越了窗台。不闻一点声音,却只见那射在被子上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大小定在了跟房里物品对比下正常人差不多大小,在床边不动了。

床上的男人睡得很熟,没有一丝察觉,他睡得很死。实际上换了谁连续跑了一个多月的卡塞尔执行部任务都会这样,甚至比这还惨得多。若非男人自身强大的血统条件,他早就因为舞王的那一记“泰山压顶”带来的脑部后遗症瘫在消毒病房里,哪还能靠他自己的s级权限来说服并命令众人离开,还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清理了满屋子男女粉丝送来的鲜花水果?

想到这,床前的人影微皱了眉,细细地看着床前的人,胸口闷闷的,不太舒服。

时间过得漫长久远,长到月尘飘摇又矮了一个倾斜角,久到无声息的风带起二人的发梢。

床边人修长的睫毛颤了颤,缓步踱到床边。男人轻轻地蹭着kdside边沿坐下,优质软磨的床棉没叫他发一点声音。

睫毛扫下,心念未动,感官已贪婪地摄取着身边人的气息,目光直直地在挚爱人的脸上徘徊。空气里似乎都涌动着暧昧不明的纠缠和粘糊,这么一对上便再离不开视线。

没留意是到什么时候伸的手,反应过来时已经是一缕缕的温热鼻息洒在指腹上。

不同的人,不同的体质,不同的环境和天气,呼吸的温度是不一样的,具体数值大概在35c左右,因人而异会上下波动一点,正常范围不过1~2c。

不过对方所残余在手上的大概不止这个数值。

他的温度是灼热的,喷薄而有力,是以前贯穿男人身体时烧灼黏糊的温度。

已经近乎是把身子贴上去了,半环抱着,手上没有一点力,但已经是切切实实地带来了肌肤触碰间的快感。

但还不满足。

他想在他清醒的时候,抱着他,紧紧地。

想感受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脊背轮廓……

想要他的触摸,他的爱抚,他所能予他的一切……

夜是感性的,更容易让人的欲望沉沦。久不相见的时光经两世的叠加变得更加漫长,内心的渴求在漫不见头的日子里疯长。脑里不由自主地被塞满了缱绻的缠绵和蚀骨叫嚣着的想。

一如那时,他在尼伯龙根里不吃不喝抱着浸满血的他的身体疯了一样日日夜夜的想。

不同的是现在怀里的人是温暖的,活着,鲜活而强烈的生命力正隔着一层肌肤剧烈地跳动。

还活着。

“还活着……”一些话语禁不住心口抽痛,不自觉脱口而出,楚子航埋头舔上了路明非的唇,小心翼翼地,又情不自禁地吮吻。

身下身子抖了,纯粹的黄金在睁开的眼底下烧了起来。

从楚子航进入房间的那一瞬间,他便是清醒的,从自身体钻进去刺进心脏的视线,到肌肤之亲接触那一瞬的绻怠,再到和楚子航指腹上感受到的鼻息相对的,路明非脸上亦是感觉到扫过的,持续的,绵延的热意。

他们之间,到底谁比谁炽热?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那时候的感受,只知道胸口发闷,难以言喻的躁动潜伏于欲色暗涌下,催化发酵胸口晦涩压抑的情愫。

路明非能感受到的,那种绵长和深情,伴随视线的粘着和时间的流动灌进了自己心脏,一下一下地脉动,注入血液流经四肢百骸。

一个吻所带来的契机下,两具年轻的身体互相摩擦起爆裂的火花,光是接吻声就让他们的血液像熔浆般沸腾灼烧。

没有给楚子航半分喘息的时间,路明非直取要地,一手挎住他的腰,一手情不自禁地摁揉腰部柔滑又结实的肌肉。他咬着楚子航的舌沿,趁楚子航条件反射僵硬的那一瞬间抵入楚子航口中疯狂地侵占。

楚子航在反射性的僵硬后一霎那便放松下来任由索取,熟悉地气息夹杂在呼吸之间,混入了同款浴液的清气,还有肉体交织出的同等更具刺激性的雄性荷尔蒙,直刺刺地搅和在一起冲撞迸发更激烈的斗持与融合。

这样简单旖旎的纠缠还并不让人满足。路明非和楚子航都这么认为。

缠绵而未被满足的唇舌忽然分开,二人都稍微感觉有些不满。路明非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懵了一瞬间,眨眨眼睛正想说什么,就见楚子航自己直起了身,腰一抬,灵活地磨蹭着路明非弯着的身子,顺着他环抱着自己的手臂间的缝隙滑了下去。

路明非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眼睁睁地看着楚子航滑下,小腿一伸一曲保持一个半跪趴的姿态,身体半悬,本来就只图简便的短t先前便被弄得皱巴巴的,此时下沿撩起,精健完美的腰身暴露在空气里。

他的头埋在的路明非双腿之间,伸出舌头灵巧地撩拨本就宽松的睡裤边缘,湿软滑地就这么顺着皮肤把裤子勾了下去。

楚子航的唇抵着路明非因激动而硬挺的下体。

在这期间,楚子航的头没有低下去,只是像平日一样对立着,从头到尾都扬起眼帘直白地看着路明非的眼睛。

“啧……”才在暧昧的纠缠中逐渐平息下去的金色又被这双眼睛里的战火挑起几分金芒,很快盖上了愈加的晦暗。

楚子航居然在挑衅!

极具个人主义的行事风格,一向的欲为必为,一旦自己认定了便绝不轻易更改,行动也是即时的,至直观快捷的动作和方法,无论前方多么黑暗艰阻也要尽可能想方设法达到目的的,那就是楚子航。

而就是这个楚子航,此时此刻正无声息地伏在你的腿间,用眼神直白地问你:

“口么?”

简直废话!在这种时候还能怂么!就是想怂身下的这个人也没有能给你怂的机会吧?!

的确,没有人会希望自己错失机会,更何况是楚子航,从往至今都是如此。

路明非微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楚子航也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了路明非两秒,随即……

炽热的性器被贴上相对比起来可以说是稍凉的表皮——那是楚子航的脸颊!没有说任何话语,楚子航无声无息地用脸贴着那物蹭了蹭。

俊俏的脸庞沾上男根头部分泌出些许污秽的粘液,头发被那坚硬拨散了一部分,一些绕在坚硬包皮间隙,一些散乱地借由汗液和体液贴到额际和颊边,竟是拼凑成一股凌乱的美感,惊得路明非再度说不出话来。

自始至终,楚子航的视线都没从路明非的眼睛移开过。

路明非安静了一瞬。

然后蛮横地伸手摁住身下的头颅往前一挺,龟头直接顶上楚子航的嘴唇。

猝不及防地呛了这么一下,也还好能及时忍着闭嘴的欲望。楚子航又勾起眼睛看了路明非一眼,修长的睫毛上凝着不知是汗还是其他什么的液体,微微地颤。

路明非最喜欢楚子航这双眼睛,以及眼睛中的这个眼神。

楚子航低头,张嘴吞咽眼前的巨物。

从根部带来的前所未有的刺激,让路明非无心再关注更多,舒坦地抬起下巴。

路明非的性器在楚子航口中膨胀,变得更长更粗更硬。几乎快控制不住的快感充斥身体,路明非被楚子航的行动折腾得放了胆子,忍不住扣着楚子航的头连连来了好几下深喉。楚子航也没说话,只是低低地加重喘息几秒,从根到头慢慢把挺立的性器吐了出来。

路明非疑惑地看向楚子航,只见他十分随意地扯掉裤子,又摸了那巨物几把,屁股朝下对准了就要往下坐。

“等等等等!”路明非急忙拦住他,伸出一只手向他后庭摸去,“楚……咳师兄你还没润滑,这样容易伤……”

话音忽然顿住,探向后方的手在里面进出竟非常自如,柔软得根本不像话。稍稍张口的后穴湿润粘滑,搅和得黏黏糊糊的。

“师兄……难道今天你偷偷过来之前……已经自己……”路明非说话有些磕磕碰碰,眼中晶状体折射的光影飘忽不定地闪烁。

楚子航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说:“不只是今天。”

说着,他对准路明非的性器,直直地坐了下去。

路明非也说不清,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自己还会走神。

咕啾咕啾的水声在室内盘旋,空气中混合着肉体相冲撞摩擦酿出的性素。男人精健的身体有力又不乏柔韧性组成绝对的紧致,足够的润滑让穴口松软,摩擦出让人颤栗的、前所未有的快感。

浸泡在欲潮里,思维和头脑都像在太阳底下的湿土,慢慢被风干了去。

真正的情事里,人固以为自己的思想是停滞的,也就是生活中,人们说的“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但实际上,人在那个时候的脑细胞仍然是活跃的,甚至规律、频繁的性生活可创造新的大脑细胞,增强记忆力、认知能力。也就是说,人在那时候脑里也在想着什么,但很少有人去留意那时自己在想着什么。

可是,为什么会想到那种东西?路明非睁开眼睛,眼里的沉浮不定和渴求的阴暗里混了几丝困惑。

路明非并不是像楚子航以为的那样,是被他潜入安柏馆时的气息惊醒的。

虽说在卡塞尔学院的秘密培训中提升了很多也令他有了这个能力,但这还不足以让刚出任务,重伤回来的他拥有平常时期的能力。

只是恰巧,在楚子航潜入之前,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是混乱而压抑的,说不清是什么和为什么。无数个零零散散的画面和影像缩成了一幅幅老旧的黑白照。上面编织着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无数个画面如浮水中的鱼绕着他旋转,密密麻麻地排布。

层叠的画面上深深浅浅,总体却交叠趋向暗色。它们环绕着他不停旋转,像一片正在堆砌的墙,一个接一个地堵住未知的空白。他无力阻止。

远方透过来的光芒渐渐少了,周围的画面都因为缺少光源而失去了颜色,旋转也停了下来。淅淅减减到最后,只剩眼前的被忽略掉的一角。

只有那一角透过来的一线微芒。

还有最后一幅画面还在缓缓地移动,它围着路明非旋转,穿过沉沦的黑,穿过迷惘的暗,好像在昭示着什么一样慢悠悠地倒腾。可是周围实在是太黑了,路明非很难看得清,只能依稀辨认得几线轮廓。

梦里的他似乎想了很久,最终犹豫地向那一束光伸出手。

“啪”的一声。

最后的光被最后的影像堵住了。

只剩围棋内压抑的黑。

一滴滚烫的汗水滴落,敲打在火热潮红的脸上,唤回了路明非一丝丝神志。他的眼睛已经没多少焦距,此时慢慢收回到身上颤栗的身体上。楚子航全身都蒙上了一层细汗,精健的身体连带紧绷的肌肉有节奏地耸动,在月光下反射出勾人的光泽。

路明非纵容思绪和理智都迷失在欲望的大海,把手摁到了那不断晃动的腹肌上。八块整齐排列的腹肌衬出玲珑有致的马甲线。每一条沟壑都表明面前这个男人长时间的磨练。

楚子航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路明非的脑子有些迷晕了,天旋地转间思想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像在梦里的感觉。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迟疑地朝他的脸伸出手。

楚子航很快俯下身把脸贴上路明非的掌心,感受着路明非传递来的阵阵暖意。即使是由他自己主导,被全数撑开贯穿的感觉仍然爽得他有些发麻,看路明非的眼是晕的,眉毛颤得不像话。

酥酥麻麻的快感传遍整个身体抽离着他身上的力气,交合处发出的水声不至于让他产生羞愧但着实刺激着他的感官。

更何况这是来源于路明非……楚子航模糊地想,他对路明非没有一点抗拒。

他只想索求路明非掌心里的那点温暖,一旦贴近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充实得几乎要叫他窒息。

“为什么……”路明非眼神闪烁,同样在情欲里浸泡着沉浮,间或夹杂着锐利和占有。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而且眼底里却是埋藏着希冀和解脱?

为什么……么。不停耸动的身躯停滞。忽然之间就想起,前一世巨大的龙翼撑起将他保护在身下的怔忡与被烛龙之炎抹化成灰烬那一瞬间的崩溃。

而现在这个人,正完好无损的在自己身边,与他做爱,在做着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做的最亲密的事。

他的温度一如前世一样如焚烈火,手掌游移之处尽是要融化世间的烈阳,再下便是激动活跃着的血脉,旺盛的生命力仍在这身体下流淌。

没有数不清的夜晚里挣扎梦魇的痛苦,没有黑暗中早已习惯后独自一个人的迷茫阴冷,路明非在这里,他好不容易才挣扎出来,再没有什么能将他束缚,也没有任何理由让路明非再陷入轮回的桎梏。

这就够了,一切都足够了。

楚子航没有说话,只是毫不犹豫地回视路明非。眼神交汇间,因认真而勾起的黄金瞳焰相撞,交织映射出独属彼此的锋芒,随即而来的是更加急促地上下律动。

被体内勾起的难耐欲望化作声声呻吟吐息。楚子航低下身子,把头颅埋在里路明非颈边,一声声没有一丝保留,完完全全把自己放开了,都给他听。

路明非明白楚子航。

楚子航把属于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听。

持续的低喘,空气粘腻得像糖浆,淫霖中带着彼此熟悉的清香。同样的沐浴露,同样的味道,混合着彼此体嗅交缠,相同中带着不同,却又是各自最喜欢的、最乐意的给予和索取。

对彼此渴求的欲望牵扯着纠缠不清的下体,欲望勃发得像两个一无所有的人闯入无尽之处,名为极乐的渴望相互吸引灵魂,带着来自骨子里的愉悦、舒畅和满足。占有的同时又被占有,情欲蓬勃击沙穿浪宛若潮水冲刷暖沙,一层又一层一浪又一浪,绵绵没有尽头。

不断起伏跌宕,两人的双眼早已一片空茫。

最强烈的感知一下子同时冲垮了两个人。

在白光里,他看到面前的人怀抱着村雨无力地歪倒在虚空中的残垣断壁里,削长的身体被荆棘划出的伤口散乱,蜿蜒的血条带走了脸上最后一抹红色,惨白皲裂的唇像腹部洞然的黑窟窿一样合不拢,一张一合地吐出一个个支离破碎的音节……

头晕目眩中,他看到将自己护在身下那通天的黑色龙翼宛若残垣断壁,炼金弹头贯彻黑色膜翼中的摧枯拉朽,至纯粹绚烂的黄金瞳在黑暗中被鲜血染上绝望的黑色,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他们都紧紧地抱着对方,仿佛像抓着洪流中唯一的一条浮木。

到底是多么强烈的情感才能与上辈子生死间的缠绻交互?紧密又令人窒息得分不开。

往者不可谏,来者……

相拥而眠,明亮的月光依旧,在无云之空中尽情挥洒安静的月芒。

没有了阳光,或许还有其他东西可以替代。

end

一块瞄准镜里的世界有多大?

“嗞……嗞啦……嗞嗞……”

天空上没有云,也没有太阳,更不用提飞鸟和朔风。光不知从哪里来,只知道在有意识的那一刻起,便浸浴在这浅疏的金光里,有形而无影,有质而无实,如同身置一幅绝美的油画。

“嗞啦……嗞……嗞嗞嗞嗞……”

无尽残垣断壁在时光中坍塌,被迫刻上的腐蚀性皲裂的纹理将满目鬼斧神工的图腾神柱缠绕,如同枯枝败叶般,在触碰的顷刻毁灭。宏壮的神殿只剩下粗大若比宫室的砥柱,破碎的裂纹缝隙间夹藏着血,蛇一样蜿蜒着密布曲展。

如此的满目疮痍,又是如此的平静。

横跨千年朝夕的殷墟残骸被血与热磨去了初时的锋锐棱角,却又在此地特有的至圣的息中滋润,在亘古不变的年岁中长养。它们获得的是存活、长生,抑或是不朽?

“死”的概念中含着“生”的根属,如此扭曲又中和。

没有人能知道,大概也没有人能了解。这不是生命短暂的人类所能理解的东西。

哪怕是一块瞄准镜的前后,金色的光停置在金色的瞳孔,一样的颜色里也混杂了不一样的实质。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

圆形视角里的镜头再次移动,越过隅墙,跨过斜壁,凌乱的金色和红色黑色混乱刷过,最后的十字准星落到一名瘦削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斜背对镜头站立在这个地方少有的一片空地上,特制的纯黑风衣上半朽的世界树枝嶙峋,随着衣料的飘飞晃动。他就站在那里,头微抬,一动不动。

把镜头稍稍往上——那名男子所正对的方向移一点点,也是一个人。从下往上看,那人是一身精致的黑色西装,体型在她们这些人眼里相较中等,也是偏瘦,看不到脸。

或是说,没有人敢看他的脸。

纵使是现在的她也不能。

她只能就这么观察着他的身体,准线游移着将目光投向那个人身上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她没能找到任何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异样,除了见惯了那人平时随意的穿着后此时见到这么一身正装的突兀。

那人以前也不是没穿过正装,只是一直掩埋在他往日耷拉的样子下,在卡塞尔学院这种精英多如狗的地方也显不出个什么来。如今的他穿上这身装束,挺拔的脊梁和平稳内敛的姿态,不用看脸也能从气质上感觉到几分英气和坚毅,还有什么她说不出也知道无能及的东西。

她很艰难才从记忆里把熟悉的片段拉出来,这才觉察到这跟以往她和那人相处时隐隐的感觉非常相近,只是此时的感觉犹为强烈。

在这之前他们谁也没有真正觉察过这种感觉,除了现在正和他对峙的,视线一直跟随在那个人身上的男人。

她抿了抿唇,把镜头拉远,看着那相对峙的两个人。

那两个男人大概是在对视着,身板笔直,脸上坚硬如铁。他们的头发随着气体的流经而翩飞,但从未遮住他们对视的眼睛。

在这片遍布“死亡”概念的领域里没有任何活物,更不可能有生物之以息相吹之风。

但这并不妨碍某些超脱于“生”与“死”之外的东西。

它手持权与力,生来便有掌控元素与自然的权力。

它是神的宠儿,身居至高的王座上睥睨众生。

或者说——它就是“神”。

“嗞嗞嗞嗞嗞嗞——sss——苏z茜?苏茜?听得到吗?苏茜?”

不是想象中执行局毫无感情色彩的机械化音调。隐蔽在角落持枪观察的少女狙击手闻言皱眉,她伸手叩了叩下颌骨的微型话筒,压低了声音:“恺撒·加图索?我记得芬格尔在叛逃之前已经把eva的权限锁起来了。”

“再怎么逃也总归在地球上。”恺撒言简意赅,似乎并不想提起这类话题,他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还在对峙,看不出有什么别的。”

“已经三天了……”

“准确地来说应该是七天,尼伯龙根和外界的时间额度不一样。你没有拿到这次行动最基础的资料,恺撒加图索。”或者说你又背叛了你的家族,偷偷征用了eva。

恺撒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是一个人。”

“是么。”苏茜的身子放松了一点,她半蹲地倚在石壁上,背后的石壁上沾上了一点血迹,像有魔力一般微微发烫。但没伤及性命,苏茜也就不甚在意。冰凉的金属枪管,背部的炽热灼心,这两种截然相反的触碰已经是她所剩下为数不多的感知。要说更多的……大抵就是这枪膛里那唯一一颗由概念构建而成的精神类物质。

炼金弹头——贤者之石。

“你还好吗?”恺撒低声问。

苏茜默然点头,想到对方看不到又出声“嗯”了一声。她情况的确还好,即使那两人保持那样的僵局已经好几天了,但到底是象征永恒的尼伯龙根,物质循环在这里是停滞的。像北京地铁站下那样,人即使会在行动中消耗能量变得消瘦,乃至变成皮包骨,但只要还身处这个空间里,人便永远不会死亡,无论肉体还是精神。

二人沉默良久,频道里久久回响着他们的呼吸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茜才打破了这样的沉寂:“诺诺怎么样了?”

恺撒没出声。过了会儿他才缓缓道:“她很好。”声音轻得像是对自己说。

“是么。”苏茜又把自己放回了瞄准镜里,金黄的光芒在镜面的反射中缩聚成微小的金粒子,她的脸上无悲无喜,“在‘钥匙’家族里,她的弟弟已经算是佼佼者,但打开身为次代种的青铜与火都需要足量的血液……”

“纵使她是家系里言灵血统能力最强的,打开这种地方的路也不是易事,恺撒。”苏茜轻声说。

耳机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话语空当的微毫电磁音速度变得缓慢。他的呼吸在加重,苏茜判断。

“男人可不太喜欢太过聪明的女孩儿。”恺撒说。

苏茜远远地往高台上的男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依旧,他的侧脸坚硬如铁,他的瞳孔犹若流炎。

他没有回过一次头。

苏茜很慢地闭上眼睛:“现在说这个还有意思么,恺撒·加图索。”

当憧憬而不得,内心不停地焦躁、期许,到漠然、无絮,到沉寂的无所事事,到最终在生活熔炉的熔炼下变得暧昧不清的无知无觉,要花多长时间?

她重新睁开眼睛,“她本就是能力最强的,自出生开始便隐藏自己的能力,直至那一天的来临,给继承了家业的你作为道具开启‘神域’。”

“如果不是奥丁,现在通过‘封神之路’站在这里的最强屠龙英雄,就应该是家族里最优秀而被赐予帝王之名的你……”

“够了别再提——”

苏茜不管他:“但现在通过那条路的是楚子航,从头到尾都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的时候——你们,你们家族的那些——正围着那个监视的圆桌前面歇斯底里,不是么?”

“你以后打算怎么对待这份已经……没用了的‘家族的爱’?恺撒·加图……”

“砰——”的一声,打断了她的话。

“恺撒?!”

“没什么,点了根烟。”恺撒微微侧头,子弹的弹孔就打在他身后的墙上,偏离头部不过毫厘。他呼吸深重,“不管怎么说,婚已经订了,她会被冠以加图索的姓氏,只要她还活着。”他咬着字:“我保证。”

苏茜一怔,脸上泛起几丝笑意。引燃龙血后的她浑身泛着杀戮的阴冷,此时却是从那寒意最盛的黄金瞳里掺进来几点温和,仿若是从泥血荆棘里绽出的黑玫瑰。

“是么,那也挺好。”无论是感情还是依旧的叛逆。

“你倒是挺关心她。”

“快死的人了,总会情不自禁地尽可能去想能想的事情。”

恺撒一顿,“你知道?或是说你们都……”

“应该只有我。”苏茜语气淡淡的,“学院忽然征集所有b级以上的混血种注射‘疫苗’进入尼伯龙根,是人总会好奇一下,比如说查查狮心会三十年前绝密资料之类的。”

“然而你还是参加了这次的行动,”恺撒苦笑,“而且是最关键的一环?”

“我没想捣乱,恺撒。”苏茜平静地说,“跟他也没有关系。”

“……”恺撒沉默了一会,说,“我可以问问原因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自己和家人之间选择了后者而已。”苏茜摸了摸枪管,“他觉醒的时候在那个城市,那里离我老家挺近的。”

“密党已经指挥当地人民撤离了。”

“能逃么?”苏茜反问,“逃得掉么?”

逃得掉么?罪恶从千年前就已经开启,渎神的罪名一旦沾染便无法洗净,铭刻在骨血里的疼痛伴着神的哀唱,自千年前便从未姑息。

非鲜血不可斩断那猩红液体中浸润的哀骨。

“对不起。”恺撒干涩地说。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跟他无关,也跟你无关。”苏茜说,“而且我也不是全然抱着牺牲自己的态度来的,怎么说也有点好奇。”

“他曾经跟我说过那个尼伯龙根,北京地铁站下面那个。诺诺在那里向学院呼救的时候我也去了。”

“你去看楚子航了?”

“没有,只是远远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

“没怎么,一种感觉罢了,”苏茜抬头又往远处男子的背影看了一眼,“现在的他和那时候的他感觉一样,好像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样,还有……并不需要我的感觉。”

“……所谓女人的第六感么。”

“或许是。但只是我有这种感觉,诺诺说她什么也没感觉到——凭她的能力。”

“后来她给我看了她在尼伯龙根附近侧写时画的图片,只有几张,但纸上面零零散散什么都有。里面有一张很有意思,我想你应该看过。”

“不,这个她没给我看过,我去找她的时候她在附近的becb里,在往一个男伺生领结里塞大额的钞票,说是难得的劫后余生……”

“……”饶是身为诺诺好友的苏茜也忍不住懵了两秒,“她当着你的面这么做?”

“当着我的面倒没什么,她以前还邀请我也这么做,往跳脱衣舞的牛郎股沟里塞支票什么的。”恺撒无奈地耸耸肩,“只是那次她似乎喝了很多酒,玩起来有些……肆无忌惮?”

苏茜一直抚摸枪管的动作停住了,静得像融入了周边的背景里。

在这个空间里,一切都是恒久的、静止的,存在的一切皆是死物,纵使这绚烂的色调在人间可称无与伦比,但一直待在这,再好的、再美的、再无与伦比的也不过镜花水月。

没有一花一木一草一树,被称为神的家伙们两相拥抱着坐在王座上,无尽地在静止中静止,仿佛思维也能停滞。苏茜不由得想起那时候诺诺木着脸递给她的画像:一人一龙并排坐在一堆破烂圈出的空地里,一同看着一台上二三十年代的小黑白电视。

人抱着膝坐着,脸上表情是愣愣的。龙伸长了脖子挨过去,脸上表情……好吧,龙脸上还没有可以称之为表情的东西,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台小电视机,它似乎非要让自己的头和人头保持一样的高度,明明那么大个块头却要低下去昂着头,委委屈屈的样子,着实让人想笑。

但当时看到那幅画的时候,没有人笑得出来。只因为那两张脸,一样的呆愣,一样的怂怂的木木的,眼里却一样地带有希冀的那么一点小光,一样地深幽埋藏在眼底,一样是那么的……孤独。

龙和人一样,最开始只是降临在这个世界的孩子。

若非人类贪婪地妄图获得神的力量,不顾一切也要将初生于世如孩子一般的龙类囚禁,进而衍生出混血种这种产物,这几千年来无尽的战争之潮是否也还是风平浪静?

长久的疲乏如一潭不断积累的死水,兜头浇在身上,在不再是一个人时悉数尽上沿血液流经四肢百骸,骨子里生疼。

苏茜疲惫地闭上眼睛,眼前是飞溅的红与黑,眼皮底下一片滚烫。

或许……或许……

“照片怎么了?”

“没什么,别在意。”她又睁开眼睛,忽然说:“我想知道他们最后的结局。”

“你知道的吧,恺撒?作为加图索唯一的继承人。”

恺撒沉默了一会儿,嗓音因烦躁而变得晦涩。

“要么,神战胜了最强的人类,然后会有更多的屠龙者被送往‘成神之路’,变成下一个最强的人类再和神战斗……”

“要么,最强的人类战胜了神,然后……”

忽如其来的寒芒穿越墙柱,打在背上。汗毛直竖,苏茜瞳孔一缩,侧头向那方向看去。

如山海般的帝皇威压扑面而来。纯粹地不含一丝杂质的黄金瞳锃然,仿若千万利剑直刺入心锥。苏茜的头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脑袋。

眼前一黑,周边忽然暗了下来。黑暗的背景里,漆黑的大粗线条在四处乱窜,像是游走的群蛇。那些蛇的背后,灿烂而巨大的黄金瞳睁开,深深刺入她的脑海,遥远若从洪荒之始传来,如钟鸣般的声音在她耳边。

他说:“跪下。”

那个被称之为“神”的东西横隔千万阻碍物,远远地看了她一眼。

旷日累时,破于此瞬!

雪白的刀罡如飒风肃杀,锋芒如炬,其疾徐如。

漆黑的龙翼大张,黑暗的影子遮天蔽日,仅微度地一摆,便瞬闪于高空之上。

那一刀并没有击中,但两个能相互对峙的站位引导的平衡重心已经倾斜,持久僵持的局终究被打破。

“楚子航!”

明知道对方和“神”的对抗中分不开一丝神,苏茜还是情不自禁喊出了声,腥甜的味道瞬间冲上喉头。她扼住自己的喉咙,艰难地把什么东西咽下去。

枪膛里的温度微微开始烧了起来,沿着枪管经手指头钻进了她的身体,引燃了她的黄金瞳,在她身上印上独属于龙族的印记。

“哈呃……”几度张嘴,想大声喊着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得出来。苏茜捂着头,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下透出间红间金的光,似熔炉里凝炼的精淬,更似来自深渊地狱的火光。

她急促地喘了好久才总算抢回来对身体的支配权,快速地对耳机那头不停呼叫的恺撒随便喊了一声“情况有变。”,便伸手扣了耳机,甚至完全没注意到耳机被她就这么随手捏碎了。

她再次提起枪杆将瞄准镜对上了那澄天之上的影子,那张熟悉的、常怂拉着眉眼、此时却冷峻坚硬得像是个根本不认识的人的侧脸。

对了,怎么可能会认识呢,他现在也不是原本的那个他了。

他的名字不是路明非,是黑王,黑王尼德霍格!

刀与剑破空交锋,屠龙者和龙王的末路终于开启。

他们的争伐挥刀饮血,他们的战斗不死不休!

世界上很多人的初见都不是他们所以为的那刻。

夏天的仕兰学院喧闹如蝉于夏树,只有在放学后才安静那么一点。

他并不喜欢那样过于喧杂的环境。留下是因为那天的篮球训练还没有做。体育馆被篮球部的人霸了场子,操场上还有一群人——学校里的“太子爷”赵孟华和他的小弟们。

说一群其实并不太对,只有赵孟华一个人在打,他的小弟们在看,还有几个人在捡。

有一个人坐在场外,抱着膝,肩膀怂怂地耷拉着,隔着人来人往,像是在远远地望着人群,也像是在单纯地发呆。

那个人一直就这么坐在那儿,从灿阳到残阳,直到远处的红光不知道何时被浸上了蟹色的青灰。

“子航,在看什么呢?”

长久的凝视被打断,沉默着,他礼貌地朝一脸羞红的少女摇摇头,便从教学楼的窗台边走开了。少女被搭理后脸色变得更加红润,也急匆匆地跟上。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久坐的那个男生在他们转身后才终于抬头,远远地往他们的方向扫了一眼。

“优等生啊……”那个男生嘀咕着,脑里转了好久才从记忆里揪出以前偷听学校小女生对话时的内容——那什么来着?似乎是叫楚子航?

“路明非!!”有人大声地吆喝。

那男生“哎”地应了一声,这才慢腾腾地从草坪上爬起来向操场跑去——他也是被指令捡球的成员之一,之前一直在偷懒,天阴沉下来了快下雨了才被人让发现。

操场在校门口的正对面。两个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都是一个人。

他们总是远远地看着,从不被对方发现。

楚子航远远看着路明非。路明非远远看着楚子航。

路明非飞悬在天上,漆黑的骨翼在空中大张,全身的骨骼位移到最紧绷的状态,纯度黑刻的纹理从颈脖蔓延到脸颊。

楚子航在地上,飓风卷起衣缀狂舞,“封神之路”给予的力量在体内暗涌游走,冷若坚冰的瞳孔凝结至厚重的金黄。

僵持数天的日子里,他们立命于两个完全相反的极点。楚子航背身尼伯龙根的入口,路明非脚下则是焚文铭刻的弃族图腾。

旷日弥久,平衡被打破的前后却不过是路明非移开眼神那一瞬之间。

彼此的黄金瞳中迸发出暴虐炽热与森森阴寒,连同空气一并搅入混沌。

他的黄金瞳威严如山,漆黑的蛇在眼底下狂舞。

他的黄金瞳凛冽似剑,孤傲之锋在骨子里沉淀。

楚子航眼里是恒久的逼视,赌上骄傲与性命,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对方,都强烈得叫人发疯。

但路明非不为所动。从路明非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力量流动,非常的平静。这是纯粹上位者的姿态。他无喜也无悲,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愤怒、仇恨和君王之罚的冷酷,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足以让任何人窒息。

唯独楚子航能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怕和我对视,对不对?”他说。

妖异的黄金瞳对着另一个人完全打开,金色的曼陀罗在瞳底绽放,他看着他,脸上表情是漠不关心的凉薄,他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么一丝的、轻微至极的慰藉。

“我一直期待着有人不怕我的黄金瞳。”

白色的鸽子在暮钟的轰鸣声中飞向斜晖,在翅膀的“扑棱”声中落下雪白的羽毛。

无论是不是神,他从不畏惧他的眼睛,哪怕是直视最深处与生命维系的繁杂而妖冶的龙文。

楚子航高声咏唱着古奥的语言,以己为中心,巨大的领域像球体旋转着向四面八方爆发扩散,紫色的弧形电光如蛛网一样扭曲着磁连整片领域。被紫电碰到的地石瞬间溶解,石液炸裂飞溅,浅色化的液滴中心有盛金烈焰在熊熊燃烧。

路明非则轻轻一抬手,尼伯龙根密布“死亡”属性的元素竞相复苏,它们飞速围着路明非旋转,风息相冲摩擦出生火。不同于“君焰”和“风王之瞳”等言灵融合催发,直接由刃而生的刃挣脱了宿体本身的桎梏,由元素生借元素成,更加随性肆意霸道。

石浆浮空,液滴旋转聚拢,随着楚子航言灵愈加高亢快速的唱诵越来越亮。

风起火,光同尘。元素狂乱地舞蹈跳出金色烛龙,狰狞火舌吞天噬地。

毫无征兆的一刹那,紫与黑的球形领域不约而同爆发,石浆炸裂和元素乱流而生的火光撞击在一起。环绕、挤压、生成、冲撞、撕裂空间,毁灭的同时又再度重塑,天地间的一切都像是被扔进了120迈速度的滚筒洗衣机,飞旋着杂糅成一团又分开,如龙王出世一样发出震颤人心的怒吼,地动山摇!

被围困于宏观纬度的纵横捭阖下,元素碰撞形成电子间的跃迁形成色彩绚丽的盛光炸裂在尼伯龙根每一个角落,竟是平添几分“生”的色彩。生死混杂的波澜壮阔里,两道影子以炮弹般的速度在两个领域里互相追逐,如光如影。

空气中是火焰灼烧金属所发出的气息,曾经相同的感官仿佛还在昨日。

煤油和铁屑烧灼的气味密布,灯光通明的地铁激飞了满地的碎石和碎骨,沿着依然红热的铁轨停在他们面前,全部车门被轰然弹开。

刺穿黑暗的光,是曾经彼此生死的依傍。

他嘶哑地,磕磕碰碰地背着另一个人不停地说着,真心话和烂话间杂,脸上泪流满面但依旧前行。

他在他力量的浸润下重生,破碎的身体重新温暖起来,贴着身子传递过来灼热的温度。

恍恍惚惚听到只言片语。

“我说师兄我们看起来是要挂掉了,我可从来没有想着要跟一个男人一起挂掉……”

“不要死啊!师兄……”

“别他妈的死在这里……”

“不要死!我朋友不多的……”

“不要死……”

砾石沙尘如风削割面部,机车蒸汽飞扬喷洒,黑暗中永恒的无助和悲鸣中有光透进来,他们践踏尸骨,一步步宛若千斤重担。

若论生死……

刀光剑影,以言灵淬炼的武器皲裂,无数的金属碎片飞溅镶入岩壁。两道人影在空间里不断碰撞,甚至突破了音障只留下几道残影。

很少有人敢真真正正地直视那一幕,隐藏在尼伯龙根角落的潜行者们颤抖着身体低下了头,耳边喻意着哀与死亡的龙文高歌,声声入耳,无不诉说着生命的终程。

漫长的厮杀和吼叫声中,是血与热的妖冶瑰丽,犹如一场恢弘的祭礼。

光芒愈盛,两个人的距离忽然拉开,远远地,刀与剑上的烈焰熊起。

他们向对方疾冲着撞到一起,施加在刀与剑上的炼金术在触碰的那一刻爆发出剧烈的轰鸣。刀罡劈开的气刃在两侧刮出无数伤痕的悲鸣,那是肉体被划破的声音。

曾经在深幽无尽的尼伯龙根深处,名为“封神之路”的血色巨茧被王者之剑斩断,细微的光跳跃进永燃的黄金瞳底,又马上被那份惊喜希冀的目光填满。搂住他的是温暖甚至炽热而坚实的手臂,心脏被充实的喜悦和难以觉察的暗涌填满,久寂的内心被忽如其来的炽热和阴寒搅动得生疼。

“封神之路”为他所带来的,远不单是能媲美龙皇的力量,还有更多的,比如说与尼伯龙根相接的外界的种种,比如说千年来龙族与人类鲜血淋漓的历史,比如说黑王尼德霍格自古记载至今的所有信息……

再比如无数通过“封神之路”的先驱者们遗留下来的意念。

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只是已堪比言灵能力的听力为他带来轻微的、“噗嗞”那么一声。

面前喜悦的脸被痛楚打破,猩色的液体将睫毛染上血红,瞳孔中的光芒大盛,在愤怒与千年累积的仇恨混沌中淬炼出至纯至亮的金黄。

撕天毁地的怒吼,闪电与雷煞覆盖天空,由“神”构建的尼伯龙根将方圆百里的万物包裹吞没。猝不及防的变化与失重一般的坠落感让他不禁握紧了以“封神之路”中取得的力量所凝结的刀柄。

那时他才发现,从不离手的长刀插进了面前人的胸口,此时正被强大的愈伤能力排挤出去,雪白的刀背反射,他和他的倒影映射在上面重叠,瞳孔中的金黄至璀至璨。

那是属于龙族的黄金瞳。

那是肉体被划破的声音。

混杂了心脏在那一瞬间的抽搐,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都痛得几乎令人窒息。

“师兄……”路明非轻轻地喊了楚子航一声。

刀剑脱手,残存的动能把它们弹到天空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又乘着渐趋温和的元素环流在空中划弧转了一个大圈,最后在压强的作用下聚到了一起相反地反插在地面。

它们伤痕累累,但仍旧刀刃相向。

两个人的争锋早已在那短暂的时间里结束,龙与人的差距仍是过于遥远。此时路明非正抱着楚子航,抱得很紧,又温柔得像至亲昵的人。他抱着楚子航缓缓下降,在一柱神殿砥柱旁让楚子航挨着坐下,然后抽回了自己的手。

黑鳞密布的利爪从被贯穿的小腹脱离,粘腻的黑血沿甲尖滴落到地面,像王水一样腐蚀飞溅,发出像烧焦羽毛的气味。

楚子航低头,看见自己小腹上的黑红窟窿,它在初时喷出了那点血液后很快就停止了。凝有黑王之力的尼伯龙根本就带有名为“永恒”的力量,不会让伤口愈合,但也不会再加重伤势。

胸膛和小腹,彼此给予的伤口只相差了那么点距离。

尼伯龙根的天空灿白,金色如圣光般,温柔地撒到每一个角落,没有丝毫热量,但十分光明。归位的元素每一个粒子浮空发出点点金光,宛若漫空中星尘飘零。

“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嗞……”

有枪的保险被打开,发出“咔”的一声清响。

封神之路是一种很玄的东西。真要说起来,大概也是用人类的语言所难道清的。

泛泛地说,便是人类在跨越临界血限的那一瞬间,便站到了“封神之路”的。你要有最坚毅的心,最坚定的意志,孤身一人,在前人堆出的尸骨与血液中行走。

在你前进的时候,无数诱惑与绝望的画面在两侧频频闪现,魔女的糖果屋飘出致命的诱惑气息,美人鱼在背后暧昧地歌唱,勾引着你哪怕是回一次头。

或许你会堵住自己的耳朵,用自学的调息之术自缚嗅觉,永燃黄金色的锐利双眼紧闭,遵循自己的本心前行。

或是自小练就的敏锐感官引导,或是旧时故人的推波助澜,又或是偶遇某些势力本为另一个人暗中埋下的帮助,你或许有那么一丝机会能走到道路的尽头。

而当你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不管是有多么古井无波的性情的人,都必会大吃一惊。

因为在那里,有无数双眼睛环绕着你睁开,或浅棕琥珀,或漆黑如墨,或雅蓝晶莹,还有很多很多。

它们的形态各不相同,密布在你的四面八方,或扭曲或尖锐,眼神炽热而疯狂。

然后它们忽然间都烧成了熔岩般的金黄,像是从石头里开出花一样,血浆肉潭里忽然生出雪白的茧丝,承载着几千年来世代累积的仇恨与倦意,无数茧丝铺天盖地将这万里挑一的适格者吞没。

那人将在茧的孕育中得到数以万计先者累积起来的,足以媲美龙皇的力量。

同时他也将负上无数染血的荆条,永远拖着沉重的步伐行走,直到所有的力气被抽干后倒下,再也无法站起来的那一天。

天空是洗净素娟的白,没有阳光也没有云,暖金浮光飘扬,元素归位如星芒流落。

楚子航抬头,大出血导致大脑缺氧让他眼前有些模糊,强大力量改造出过于敏感身体,在有些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即使看不清,眼前人灿若流炎的黄金瞳也仍是朦胧中最吸引人的光景。

“结束了。”路明非站在他面前轻声说。他把骨翼收了起来,骨骼移位收拢,龙化的迹象逐一消失,不一会儿就变回了那个熟悉的男孩,唯有那脸颊边两条漆黑的刻纹,纹中有赤色的火星灼烧着。

“尼德霍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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