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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盘蛇令

 

华老爷像是知道他要说什麽,没有接话,也不打断,只领着他二人壹路行至自己的书房。

“锦年,为父刚才说的那些,你信吗?”

三人坐定,华老爷突然问出这麽壹句,

“不信。”

华锦年只是木木地说。

“呵呵,从小到大,旁人都说锦城聪慧过人,其实呐,你大哥b你更单纯……”

“华伯伯,难道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

姜虹雪“腾”地站起身来便问,她情知这样的举动有些失礼,但是她憋不住,

“不错,接骨续肢这些奇闻异术,天下本不存在,老夫这腿上的伤也不过是年轻时与人争斗所留下的,根本没有什麽昆仑山寻药之事。”

“那……倘若锦城日後知道真相,你叫他如何承受这世事的捉弄!”

“世事如此,他不能承受,也得承受。他母亲刚走之时,老夫也是以为天塌下来壹般,待得日子久了,便发现这世上也没有什麽不能承受的。”

华老爷笑了笑,那笑里亦藏着无尽惨淡。笑毕,他又问向锦年,

“锦年,你知为父为什麽不让你学医吗?”

“不知。”

原本终日油腔滑调的华锦年亦不知什麽时候起,说起话来也只剩下这三言两语。

“自古以来,行医多苦寒之人,治病救人却往往不得善终,你虽看似顽劣,实则b你大哥更熟识这人心之险,求生之道。依你的秉x,将来若能为官主政,必可飞h腾达,享尽这世间荣华富贵,又何必重蹈你大哥的覆辙。你母亲临终前吩咐我说,万不可再让你行医,今日看来,确是如此。”

华老爷壹连说上这许多,也不知华锦年懂了还是没懂,倒见他眼里闪着几分与他年纪不相称的光,叫人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些什麽,

“那麽,父亲刚才与大哥所言的那些,什麽‘华佗虽刀斧酷刑加身,终不改其志’也是编出来哄他的麽?”

“不错。”

华老爷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早先为父学艺之时,便有人教导说‘你也姓华,便应似那前朝神医华佗,虽刀斧酷刑加身,终不改其志’,後来为父翻阅史书,方知这华佗从来耻以医见业,意常自悔,後悔这壹身治病救人的本事换不来壹官半职。”

姜虹雪还想说些什麽,但没再言语。她是个聪慧的nv子,虽见这华伯伯今日所说的这壹番话与往日她心目中大义凛然的华老爷完全是另壹番光景,却也理解他内心深处的无奈。

她只得默默站起身来,想壹个人离去,走之前便能去再见上锦城壹面更好,正这麽想着,却被华老爷叫住。

“虹雪,这个交给你了。”

“这是……为什麽给我?”

华老爷端出的还是那个冰球,虹雪想不到的是华老爷会把此物交给自己。

“此物名叫水云盘蛇令,是水云台的圣物,这水云台又是大棠国医界至高无上的门派,他们与寻常的医者不同,善使许多寻常人闻所未闻的禁术,其中最叫武林医界之人所神往的壹种,叫植魂术。”

“水云台?植魂术?我好像听家父也曾提起过。”

“嗯,这植魂术据说有叫人起si回生,长生不老,功力倍增之功效,究竟是何禁术,却也无人亲眼所见。只知天下学医练武之人无不趋之若鹜,但这水云台的人行踪不定,行事诡谲,亦不分善恶,传言他们造福天下,却又为祸世间,治病救人之日必叫人付出代价,连官府也无从过问。他们逢五年便会派出使者,遍寻天下年少有为的医者——锦城便是其中之壹,授予水云盘蛇令,接此令者,便可前往水云台历练修行,习得这天下人为之神往的禁术。伤锦城的人,也必是为寻此物而来。”

“噢……可是小nv仍有壹事不解,伯伯既已知此事,为何不与锦城早做商议?”

听虹雪这壹问,华老爷脸se猛地y沈下去,

“锦城这孩子,你越拦着他,就越是拦不住,老夫怕的就是他从此壹去不返。”

“莫非伯伯是不想锦城去?”

“其实植魂术什麽的奇闻异术,老夫从来不信,至於这水云台,老夫只当他是打着行医的幌子,背後不知谋划着什麽g当。只是老夫听闻,接了水云盘蛇令,往水云台修行之人,或成,或不成,最终无壹人能回。”

“没有壹个人回来?这究竟是怎样壹个门派?”

“换言之,若锦城去了,回来时也不是当初那个锦城了。”

华老爷缓和了下语气,岔开话题,

“姜小姐,锦城已经是个废人,叫你守着他过下半辈子也是难为,你若愿与他相守,便是华家的nv主人,这是他此生最宝贵之物,理应交由你来保管,你若另有打算,老夫和锦城亦诚心祝福,至於此物,是锦城以双臂换回的铁证,便请你转交府尹大人,宁安府上接连发生数桩大案,桩桩皆与水云台相关,便请大人彻查这些案件,以尽我等大棠国小民之愿。”

“华伯伯,您放心……我这辈子,除了守着锦城平安度日,也再无其他念想……”

华老爷又笑了笑,看似欣慰,实则怆然,即便有万般苦楚,华老爷也只是壹笑。

“锦年……”

待他再唤锦年时,方发觉那孩子已不知何时悄然离去。

……

“傻站着做什麽,有话进来说!”

华锦城喝道,他微闭着双眼,却早从门缝里瞧见华锦年伫立在门外。

华锦年这壹整天如变了个人儿似的,壹个时辰前还在前院里跟姜虹雪闹个没完,这会子完全似被ch0u了魂儿般怏怏的。听了大哥的话,这才迈进屋里来坐在床边,也不言语。

“你小子,从来便没见你这般老实过,怎麽?你哥没了手,打不得你,才知道怕了?”

华锦城情绪恢复了些,见他弟不言不语,反倒逗起他来,

“来给你哥倒个酒,平日里光顾着教训你,倒是好久没这麽痛饮壹番了!”

华锦年站起身,默默地寻来两个盏把酒满上,放到床边,盯着那酒杯发楞。

“平日里不是最好这个吗,今日大哥叫你喝,怎麽反倒不喝了?”

华锦城刚yu似往常般拍他脑门,这才见着自己晃荡着两条短棍儿似的断臂,不禁哂然。

“哥,那时要不是我犯糊涂……”

“那时要不是你犯糊涂,掷出那个酒壶,今日没的,怕就不是我这两条臂膀,而是我父子三人的x命了。”

华锦城嘴咬着杯沿,就这麽壹扬脖子壹饮而尽,约莫小半杯酒顺着他的嘴角划过脖子,沾sh了衣襟,

“哈,这旦夕祸福之事,谁又能说个准!休要再提它,你我兄弟只管今日壹醉方休。”

……

这边华老爷与姜虹雪说完话,已是夜幕降临,平日里在小辈面前向来寡言少语的华老爷今天破天荒和虹雪说了很多锦城的事。

走至华府前院,瑟瑟秋风穿堂而过,掀起虹雪的裙角,提醒着宁安府的小姐姑娘们是时候穿上秋装了。

虹雪望了望锦城的屋子,那里尚亮着盏孤灯,这时候要不要去探望壹眼?

正犹豫间,她冷不丁望见前院正门前壹个孤零零的身影站在那里,牵着匹马,吓了她壹大跳。

“锦年?你在那里做什麽?”

“嫂子……”

“谁是你嫂子,我还没进你家门哩……”

虹雪匆忙打断他,待得她走近壹看更是呆住了,只见锦年换了件平日里只有练武时才穿的粗布衣裳,束腰革履,肩上搭着个背囊,腰间缚着酒壶和佩刀,正不紧不慢捋着马颈脖上的缰绳。

“锦年,你这是要?”

“嫂子,我想借你件东西壹用。”

“什麽?”

“就是那个冰球。”

“冰球……你说的是,水云盘蛇令?等等,你不会是想?!”

“不错。”

那黑暗中的人影点了点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父亲倘若问起,你只说是我偷走的,绝不让嫂子受牵连。”

“华伯伯不都说了,那些奇闻异术可都是假的呀!”

“管他真假,我只想……给我哥个交待,也给你。”

“可是,你想清楚,华伯伯可说过,去往水云台的人,或成,或败,没有壹个能回来。”

“我想好了,若成,此生无憾,若败,此生无憾。”

虹雪望着黑暗里站着的锦年,华氏医馆门前的灯笼下,微微火光将这壹人壹骑的身影拉的很长。

她没再说什麽,今晚锦年的模样,亦是她头壹回见,犹豫片刻,递过那个黑匣。

“你记好了,华伯伯跟我说过,水云盘蛇令是由奇寒之冰所制,可保烈日之下七七四十九天不化,壹旦超出这个期限,盘蛇化为乌有,你非但不能再入水云之门,且会遭来杀身之祸。”

“如此说来,这麽个不祥之物更应由我带走。”

锦年伸手接过,终於咧嘴壹笑,虹雪这才看清,眼前的少年依旧是明眸皓齿,似往日壹般。

“嫂子,告辞了!”

“且慢……”

锦年恰遇转身出门,却被她叫住。

“这锦虹刀你也壹起带上吧,它便是你哥的臂膀,可助你壹臂之力。倘若……”

临别时分,虹雪也是思绪万千,她花了会工夫,才想起先前要说的,

“倘若你日後闯出壹番名堂来,也记得这是你哥两条臂膀换来的。”

华锦年定定站在原地,许久,才伸出手来接过那把刀,他没说什麽,黑暗里亦ga0不清他想些什麽,只听他轻声“嗯”了壹声,牵着马匹快步走出家门,似他哥昨夜那般壹骑绝尘而去。

“一共多少人?”

“一百零九。”

“全si了?”

“没一个活口。”

宁安府衙的地下室里,姜府尹的眉头快要拧成个疙瘩,铁捕头双臂环抱於x前站在一旁,依旧黑着个脸木无表情。

尽管着不大的暗室里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俩人却是迟迟不为所动。

“大人,这次你觉得……”

“还和往常一样,不了了之吧。”

“这回可是一百多条人命哪,按律连圣上也不得不过问。”

府尹摇摇头,铁捕头不解问道,

“这一百多口,在我大棠户籍簿上的又有几人?”

铁捕头沈默了,他心知这白砂村的村民多为宁安府或外来的穷苦破落户,为躲赋税或债务而聚居於此,官府管不了,也懒得去管,也就当他们已经si了,久而久之,g结山贼、卖儿鬻nv、走私犯盐、人口拐卖这等g当也就在这样的村子里甚嚣尘上,因而论起来,这些人的x命自然不及宁安城里在编户民的jg贵。

“没了这一百多口人,莫说上面会过问,只怕有人高兴还来不及。”

府尹一声轻叹,铁捕头毕竟也是见过官场风浪的人,知他难处,但还是忍不住说道,

“那这些新生的孩童,总算我大棠子民吧?”

他手指处,是这地下深处的一张铁案上,并列排布着的几具孩童的屍身,微弱烛光映照之下,形似几张蜡hse的皮囊,早已看不出他们在世之时的模样。

“大人请看,这是弟兄们连日来在大青山各处发掘出的屍骸,其中幼年孩童共一十三人,皆被开膛破肚,腹内脏器被盗之一空。”

“和先前京都、河南府那几桩案子的手法并无二样?”

“并不,先前的案子虽然si者的五脏六腑同样被盗之一空,但行凶者刀法纯熟,深谙人t解剖,si者身上均为腹部十字切口,切缘整齐,si者t内身上几乎看不到什麽血迹wuhui,且行凶者盗取器官後,均以丝线严整缝合切口,此等高超手法和行事作风,在我大棠国唯有水云台的人能做到,反观白砂村命案,切口随意淩乱呈锯齿状,si者身上遍布血w和粪便,显然是行凶过程中,因生拉y拽致肠管破裂,更未缝合切口,反倒像是有人为了栽赃嫁祸而刻意为之。更何况,在下听闻,水云台之人虽行事狠辣,用意不明,但从不伤及妇孺。”

铁捕头这一番话,想来他是在这几具屍t上下了不少工夫,也叫人知道他并非一般听差赴命的衙役,刑案推断、开棺验屍、拿贼缉盗这些本事在他手里无一不jg。没等府尹回话,他便接着说,

“况且还有一事几可料定凶手非水云台之人,华氏医馆的大公子华锦城前夜在白砂村被这群人所伤,双臂已废,而华公子是水云台亲授盘蛇令之人,他们没有理由既选中他又下此毒手……”

“行了,你不用说了。”

姜府尹抚了抚额头,似有些疲惫,打断铁捕头的讲述,

“既如此,此案可认定为大青山的山贼所为,拿住几个贼人,按下口供,直接问斩便罢。”

“怎可如此草率?山贼图什麽?无非银子,白砂村的人,穷的恨不得卖儿卖nv卖老婆,再者,山贼挖人五脏六腑做什麽?”

铁捕头有些惊讶,他想不到前日还信誓旦旦要彻查此案的府尹改口竟这样快。

“贤弟,我知你秉x,但这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你我能招惹的起的。”

“大人,这可不像你说出的话,还是说,你放不下头上的乌纱?”

“这世上我所放不下的,只有虹雪而已,今华公子遭难,虹雪的後半辈子已经没了念想,我所想的,不过守着她平平安安度日,不想再招惹是非,重蹈当年朱少卿的覆辙。”

“……”

铁捕头不再言语,姜府尹於他而言虽名为上级,实则俩人自相识相交多年而来,早已情同弟兄,他明白府尹这一番话自是发自肺腑。

事毕,走出地下,天边血月泛红,月光如水银泻地般洒在府衙的花厅前,俩人并肩行走,沈默良久的姜府尹望着天边这一轮红月,喃喃自语道,

“国运将衰,妖邪丛生……”

这话说得铁捕头有些0不着头脑,放眼大棠国今日,无论朝中大臣,街头百姓,还是来访使节,无不言大棠正如日中天,国泰民安,虽有不济之处,也看不出任何衰败之兆。

“大人何处此言?”

“贤弟,今日大棠,已不是你我年少时所处的那个大棠。”

铁捕头知他话里有话,但为时已晚,也不便多问,他不由地想起同姜府尹初遇的那天……

那一年,京城的街道也是熙熙攘攘,一如既往地象征着大棠国运昌隆。

这一日,不知哪里窜出一条恶犬,接连撞翻十来个路人,又将一怀抱婴孩的妇人扑倒在地,待得众街坊合力将那恶犬驱至一旁团团围住之时,婴孩已被撕咬得惨不忍睹。

这犬长得如牛犊般大小,浑身上下筋r0u迸出,不着一丝毛发,外露的尖牙止不住地往外滴涎水,一看便是异国品种。便是被十来个壮汉用竹竿木棍围在街心,也无一人敢靠近。

相持间,几匹高头大马冲入人群,为首一人,军官模样,马鞭一挥,惊得众街坊连连退避。

“去看看‘破邪’有无受伤!”

军官吩咐随从道,众人皆疑——这咬得不ren形的娃儿还须问有无受伤?

随从匆忙下马,奔到那畜生身边,好生安抚了几回,方才回复,

“大人,‘破邪’没有伤着,只是受惊。”

“那便好,牵回去好生调养,再勿走失!”

军官又是一甩马鞭,一声吆喝,众人这才明白,叫‘破鞋’的原是那恶犬,这一队人马想来是来护狗的。

那婴儿的母亲自是哭天喊地,众街坊也无不怒火中烧,但见对方这来头,必是达官显贵家的走狗,那畜生本已唬得大夥儿不敢靠前,再加上这数皮高头大马,和这军爷手上的马鞭,谁也不敢上去挨上一下,只得目送他们牵上那畜生大摇大摆离去。

“且慢!”

正当这时,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拦住去路,大声道,

“大家夥就这麽眼瞧着这畜生回去调养好了,再出来伤你们的亲人不成?”

众人听他这麽一说,觉得有理,顿时又群情激愤,围成个圈儿把这队人马,连同那只畜生围在街心。

那马上的军官斜着个脑袋打量着眼前的书生,仿佛见着个异物,b他牵着的那畜生还怪异的东西。

“不知si活的东西,你知道这‘破邪’是谁的ai宠?”

“我不知道这‘破鞋’是谁的ai宠,我只知大棠刑律,杀人偿命,纵使家畜伤人,其畜当毙,其主当罚。”

那书生义正严辞道。

“呵呵,亏你这呆子还知道大棠刑律,那我且告诉你,大棠刑律明言刑不上皇亲,‘破邪’是铭亲王的ai宠,便是它伤了你x命,你也动不得它身上一根毫毛。”

听到“铭亲王”这三字,众人无不倒x1一口凉气,退後三尺,有个先前冲在最前头围堵恶犬的汉子慌忙扔了手里的杆子,两脚一软跌坐在地。

若是普通的达官显贵,也鲜有敢於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犯下如此众怒依旧如此跋扈,除非是皇亲国戚一般的人物。

说起这个铭亲王来,众人皆知那便是大棠国先帝的亲侄儿,当今圣上的堂弟,据闻自幼生得容貌俊美,天资聪慧,更因其父早年殁於战事而深受先帝怜ai,便破例让他直袭了亲王之位,但也是因为早年丧父,这铭亲王传言x情孤僻,行为乖张,他那亲王府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玩意儿,更是极少走出那深宅大院半步,因而尽管大棠国人虽口耳相传,却少有人亲眼目睹这位少年亲王的俊美容颜,

“还不滚开!”

军官又是一挥马鞭,人群立马如得令般两旁散开中间让出一条大道来,唯有那书生一人孤零零站在当中不让。

“哈哈,那就更是笑话,亲王何等尊贵,自不受刑律约束,但这畜生又怎能等同於亲王?刑不上皇亲,你莫不是想说这畜生也算当今圣上的……?一群狗奴才也敢攀附天子,你说你们又该当何罪?”

“岁守兄,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万不可在这节骨眼上生事招祸呀!”

一旁有友人跑上前去扯那书生,却被那书生回绝,说道,

“你我多年寒窗苦读,一朝来到天子脚下,见到的若是如此是非不分的大棠,就算金榜高中又有何用,不如回家种田。”

“哈哈,原是个乡下来的酸秀才,那好,我今日便叫你知道大棠国的威严!”

那军官被他义正严辞好一番羞辱,本不知他是什麽来头,现得知不过是个白衣书生,就算乱鞭打si也无所谓。

眼瞧着马鞭淩空挥下,若是劈头盖脸打在这文弱书生身上,只怕天灵盖都要被劈个粉碎。

突然不知哪来的一颗飞石不偏不倚砸在那军官手腕上,一吃痛,鞭子不知飞落到哪里去了。

“放‘破邪’,把这刁民撕碎!”

军官气急,一喝令,早有人松了手里的缰绳,那畜生便如嗅到生r0u般狂奔过去,那架势,只怕是张了翅膀的鸟儿成了它眼里的猎物难逃被撕碎的命。

就在众人看得呆时,人群里冲出个黑影来,迎面冲着那畜生,几个健步上去便飞起一脚,正中那畜生脑门上,竟将那畜生踢飞起一尺来高,摔在地面上。

众人这才看清,出脚之人和那书生年岁相仿,却生的人高马大,黑面虬髯,若是常人叫那牛犊子般的畜生这麽猛地一冲,莫说能站得住,只怕半条命已没了,纵然如此,这黑脸汉子也是连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子。

再看那畜生确是彪悍,脑袋上挨了结实的一脚,又挨了结实的一摔,却不痛不痒似的,哼哼着就地一滚便站立起来,若是它能两脚似人般站立,那个头和那黑脸汉子还真是旗鼓相当。

未待人站稳,那畜生便又直扑过来,这次黑脸汉子猝不及防被它压在了身下。那汉子一只胳膊si命挡住它的尖牙,腾出另一只手来使出浑身力气冲它面门连砸十来拳,那畜生却生的铜头铁尾一般,气力丝毫不减,反倒越发凶悍。

那畜生咬住黑脸汉子的一只胳膊,拉着丝线的涎水混着人的血水淌了一地,见此情景众人只道那汉子此番凶多吉少。

却说黑脸汉子叫“破邪”扑倒在地,虽一只胳膊被牢牢钳制,血水混着畜生的涎水一滴一滴落到他脸上,但此人黝黑的面庞上却看不出几分慌乱,见挣脱无望,索x一咬牙关将胳膊往那畜生的血盆大口里又送进去几分,这往里一送,那畜生的尖齿便在他胳膊上刮出一排血痕,鲜红的皮r0u都被刮的翻卷过来,但也就是这往里一送,那汉子熬着痛捏住了那畜生的喉头。

“破邪”气门被锁之下更加狂暴,晃荡着个脑袋似要将黑脸汉子的胳膊给生撕y扯下来,白花花的涎水流得更多更稠,便如那刚熬熟的糖稀般一瓢连着一瓢浇下,两只铁钩般的前爪也y生生地冲着汉子脸上挠去,只见那汉子背靠地面腾挪几下y是躲开畜生的利爪,便趁着那畜生四爪并用,整个腹部门户大开之时,腾出另一只胳膊,转瞬间变掌为指,在那畜生腰腹之间连击十来下。

说来也怪,那畜生下巴、脑门上挨了无数的拳脚仍是生龙活虎一般,这腰腹上不轻不重的几指竟叫它瞬间蔫儿了似的,见它身子一阵蜷缩,那腰背上一块块凸起的肌r0u全拧成了一整块,四只爪子却软了下来,口眼也随着脑袋歪向一边,整个身子变软趴趴地摊在黑脸汉子的身上。那汉子却不敢大意,见这一击得手,便顺势一提气力,翻身骑在那畜生背上,向着脖子、腰腹等柔软之处连劈十来掌方才罢手,再见那畜生已是肚皮朝天,瘫软在街心如si猪一般。

眼见黑脸汉子徒手格毙恶犬,众人看得无不惊惧,那汉子倒冷峻如前,只是站起身来,扫视一眼骑在马上的那群人,“刷”的从肩头衣裳撕下一块,就在伤处绕上几圈,打成个活结,压在结实的肌r0u上。

“你、你这刁民好大胆子,给我拿下!”

那军官见si了“破邪”,情知这下惹了大祸,也顾不得众怒难犯,便吆喝部众一拥而上将黑脸汉子拿下。

“放肆!”

未及黑脸汉子发话,早有一人立於一众人马之前喝道,正是先前那书生,

“堂堂武科举人,天子门生,国家栋梁,哪里是你们想抓就抓的,抓人可以,拿出刑部或京都府的公文来!”

那军官一楞,扬起的马鞭停留在半空,那班部众也各自勒马止步,刚拔出一半的佩刀悬在腰间拔也不是,收也不是。

说起来,这武举人虽算不得官,却是实实在在的天子门生,历经武科重重选拔进京面圣,将来是要加官晋爵的,哪怕你是皇族,无凭无据就这麽把人给拿了,难免在朝堂之人有损圣上颜面,更何况是在这大庭广众的街头。

但看这小子虽是一身的粗布短打,却生得虎目剑眉,英气b0发,想来也却非一般人。

“大哥,前些日子兵部科考,好像是有这麽个小子。”

毕竟都是行伍出身,有那麽个知事的在那军官耳边轻言道。

“好小子,你我将来是要碰面儿的,倘若有天你在这京都府地面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别忘了大好前程便是栽在你自个儿手里……还有你,也是。”

那军官见拿不得他,反倒是咧嘴一笑,以马鞭遥指了指那黑脸汉子和白衣书生,便喝令众人擡上那“破邪”的屍身,如来时般一路浩浩荡荡绝尘而去。

黑脸汉子听他说完,也没过多停留,更没去理街头众人的种种议论,便拨开人群,掸着身上的灰尘便要离去,想来这一番恶战也叫他jg疲力尽。

“兄台,留步!”

听到有人唤他,便停下脚步,唤他之人正是先前为他仗义执言的书生。

“你这伤势……”

“自幼命y,不打紧。”

黑脸汉子朗声一笑,他原本一直黑着个脸显得格外老成,这一笑之下倒也是个俊朗少年。

“只是在下刚才情急之下道出你的身份,只怕……”

“你都不怕,我怕什麽!”

黑脸少年说完一亮袖口,那里的衣袖已经没了大半条,门户大开中亮出一条白玉袖带,毕了又指了指对方的袖口。

那书生会意一笑,也亮出袖口,他的手腕上也束着一条白玉袖带,上书八个字——天子荣赐,国家栋梁。

进京赶考的都知道,这白玉袖带乃是大棠天子所赐,唯有通过层层科举,将进g0ng面圣者方可获赐,获得此物意味着即将荣登天子脚下,离鲤鱼跃龙门只差一步之遥。

原来俩人同为这一年的新科举人,只是所学不同。

俩人均是哈哈大笑,书生道,

“你我既如此有缘,今日便去痛饮一番如何?”

“不了。”

黑脸少年摆了摆手,转身便走,临别说道,

“等你我有朝一日除尽这大棠国的害人犬再来痛饮不迟。”

“好!在下姜岁守,今年二十有一,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小你一岁,铁星河。”

再到後来的殿试,姜岁守和铁星河,在天子面前均是对答如流,才艺尽显,天子对俩人也是颇为赏识,一切似乎也没怎麽受到为难。

後经吏部遴选,擢姜岁守为宁安府太平县令,擢铁星河为仁勇校尉,隶属金吾卫,掌皇城守备,自面圣加官以来,便是三天一大宴,每天一小宴,直到各自上任赴命的那一天俩人也没能再说上一句话,共饮一壶酒。

本以为人生再无交集,却不想世事多变,造化弄人,至於再後来铁星河在京都府经历的许多事,再到逃出京城浪迹天下,直到在昔日旧友手下当差,那就是後话了。

铁星河一面想着过去的事情一面卸下官服,步出宁安府衙。

说起初进京城的那段日子,包括天子的仪容相貌,铁星河都记得不是那麽清了,他记忆中最清晰的两个人,除了姜岁首之外,另一个就是铭亲王。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传闻中的铭亲王便是在殿试後的御花园筵席上,天子领着一众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对这些青年才俊无不ai惜,选忠臣良将者有之,选乘龙快婿者亦有之,如此热闹的场景,亦是一众寒窗学子多年梦寐以求的场面,少不得各种浮夸卖弄,阿谀奉承。

铁星河独自吃了几杯酒便觉x膛憋闷,他本不善言辞,更不习惯这样的场面,环顾周围,姜岁守正同一众官员推杯换盏,唯有一人同他一样自始至终静默不语,那便是铭亲王。

这铭亲王看样子年方十五、六岁,坐在一众老态龙钟的王爷当中显得格格不入,果然生得如传闻中一般绝美,与其说是大棠天子的兄弟,倒不如说是玉皇大帝身边的仙童,却又b那仙童多出几份华贵之气。

那少年就这麽坐着一动没动,仿佛一樽美玉塑的人儿,他的脸白的似乎可以看到皮肤下盈盈血脉搏动,唯独眸子里像是罩着一层翳障,虽是少年的眼眸,s出来的眼神却分明是个生无可恋的迟暮老者,像是满座的琼浆玉露,满园的才子佳人,完全不在他的眼里。

望着这麽个仙童般的人物,铁星河却觉得头皮发麻,他自小从乡下一路0爬滚打到京城,江湖上什麽样的人物也逃不过他那对眼,即便是天子的心思,他也能从眼神里揣摩出个七八成,唯独这个似笼在一团仙气当中的铭亲王,却叫他觉察出几分邪气。

若是这铭亲王追究起“破邪”的事情来,他倒并不在乎,但对方越是这般目空一切的面目,越是让他心底里发冷,这王爷的面貌让他不由想起件儿时亲历的事情,那事情一想起来便能叫他这麽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如掉进冰窟窿里般浑身直冒冷汗……

想到这一段一段的往事,再加上宁安近来发生的几件大案,铁星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赶回自己的住所。

若说姜府尹最放心不下的是他亲闺nv,铁捕头家里也有个挂念着的人。

铁星河的住所是所临近河边的老宅,里外不过两间屋,就这麽间宅子,当初若非府尹慷慨解囊,凭他那点供奉尚负担不起。

这个时辰,屋子里漆黑一片。

“石头,睡下了吗?”

没人回应他,屋子里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铁星河连唤几声都不见答应,心里一紧,立马点起灯来,屋里果然不见一条人影。

若是往日,小石头总会撅着个嘴儿点起盏灯等他回来,尽管嘴上怨他回来的晚。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浪笑声,铁星河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迈出门外,果然见着小石头在个少年簇拥下,一路嬉笑打闹着回来。

“妹儿,你那个神捕大哥,他整天面对着府尹家的小姐早就不要你了,你便跟了我好呗……”

小石头身边那几个一看便是远近闻名的ngdang子,打头的一个话刚说到一半,便迎着铁星河刀子一般的目光,唬的这帮小子慌忙缩到小石头身後去了。

不劳铁星河动手,那帮ngdang子没人不知他威名,只被他眼神这麽一扫,立马便作鸟兽散。

小石头有些闷闷不乐,也不搭理铁星河,径自便往屋里走。

“去哪了?”

“逛灯市去了呗。”

这麽一说铁星河才想起来,明天就是中元节,江南一带的男nv老少都有在这一天里往宁安江边放水灯祭祀祈福的习俗,因而这几日宁安抚的市集上也是分外热闹,少男少nv们无不相约前往挑选自己中意的水灯。

“你是大姑娘了,玩到这麽晚成何t统?”

“我玩到多晚与你何g,你是我什麽人?”

铁星河一时语塞,斗嘴他确实不是她的对手,况且他们之间也确非亲非故,对方只是他当初从铭亲王手上解救下来,随他浪迹至此的小丫头罢了。

“这城里最近不太平,往後还是少出门与这些人来往。”

“呵呵,我倒盼着这城里的人si绝了才好,你便有空陪我玩了。”

小石头冷笑一声,进了屋便往床上一滚,这样的话从一个年方十五的姑娘嘴里说出来,难免叫人听了生畏。

铁星河倒是习惯了,他苦笑了笑,走过去抚了抚石头的头发,说道,

“铁大哥明日早些回来,陪你上江边玩去。”

小石头掩上被子没再说话,只剩下一对清亮的大眼睛在黑暗里眨巴着,脸上的面皮白的在这夜里有些吓人,用她自己的话说,她自小是娘亲用白蛇羹喂大的,因而出落的雪白g净,说起话来也似白蛇吐信一般毒辣。

在铁星河的记忆里另一个脸白的吓人的,便是铭亲王。

铁星河也不再自讨没趣,便自个儿去另一间屋里睡下了。

今年中元节的江边,b想象中要冷清许多。

铁星河跟弟兄交卸完公务便匆匆赶到江边的市集上,沿途竟然一个人也没遇上,一抹秋风将不知哪家摊贩遗落一地的h裱纸卷到江心处……仿佛这安宁了许久的镇子里刚有战事发生。

此时戌时刚过。

星河走到约定好的地方,宁河和安河在此交汇,河上横竖立着三座拱桥,一直都是这城里少男少nv的相约圣地,今日却一片si寂,只听得桥下潺潺水声。

等了许久,却没见小石头的身影。

这丫头,说带她去玩从来没有不乐意的,怎麽今天不见了人影。

星河心里暗忖,他环顾四周,越发觉得不对劲。

“呵呵,我倒盼着这城里的人si绝了才好,你便有空陪我玩了。”

猛然间,他想起石头昨晚说过的那句话,像是预示着什麽。

“不好!”

星河心里暗道一声,沿着河边快步奔走起来,一面走一面呼喊,

“石头!”

他的嗓门向来声若惊雷,叫贼人听了胆寒,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里,回应他的只有吹往江心的呼呼风声。

不知走了多久,背後的水声渐渐远去,横在他面前的是一条b仄y暗的小巷,那条巷子窄的只容得下他一个人,身边两侧是一间间破败的住家和残缺的石墙,黑洞洞的窗框和起着毛刺的木门里边听不见一丝生气,脚下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似乎总也走不完。

星河像是预料到什麽,紧握着佩刀一步步向着黑乎乎的小巷深处迈去。

小巷尽头是座大宅子,星河看着分外眼熟,总觉得自己曾来过这里,直到望见那大宅门上红晃晃的三个大字——铭亲王府。

铁星河感到脑子里一阵恍惚,他使足全身的劲站在宅门前向里边喊道,

“石头!你跑到哪里去了?”

“呜呜呜……”

一阵nv孩的哭声从宅子里传出来,星河听得真切,那分明就是小石头的声音。

“铁大哥,我……我在一个柜子里。”

“柜子?!”

铁星河不由多想,一个箭步迈进那宅子里。

铭亲王府的格局生得十分怪异,不同於其他王府大院那般方方正正,它外观上形似一颗钻石般棱角分明,此种房屋布局从风水上来说因形似尖刀,有开膛破肚之意,乃大凶之宅。

那宅子从外边看虽建得富丽堂皇,里边宅院深深,一间屋子串着一间屋子,却像是有好些年头没

人住过一般,到处显得鬼气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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