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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签

 

王爷的马车行到半路,天又下起了雪,空气渐渐寒冷起来,张乐游悄悄望了一眼王爷,见到王爷正坐在车窗前,静静望着外面的飞雪,庄严美丽,如同玉做的神像,雪花飘飘扬扬,洒在他的额头和睫毛上,又慢慢融化掉,凝成一滴滴小小的水珠。

张乐游终于忍无可忍,将窗上的帷幕落下一半,

“王爷,您小心着了凉。”

说完去握王爷的手,果然快比外面的雪还寒冷了,张乐游忍不住道,

“王爷,您怎么不知道带个暖炉。”

王爷转过头,目光柔柔的,笑道,

“因为小狗儿是暖的。”

这笑容杀伤力实在过于强悍,张乐游的脸霎时间红成一片,他意识到自己正被王爷玩弄于鼓掌,可又偏无力反抗,只能认命般将王爷冰凉的手踹进怀里。

“狗儿还生我的气吗?”

张乐游不答话,他倒不是多生气,只是觉得昨日刚被王爷看作小狗,今日就迫不及待跑过去摇尾巴实在有些丢人。

王爷又道,

“狗儿,我不仅手冷,身子也冷得紧,你说怎该如何是好?”

张乐游依然不答话,王爷叹道,

“我若是真的感了风寒可不妙了,过几日是天子的祭天大典,群臣百官都要参加的。”

张乐游垂下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慢慢解开了外套,坐在王爷怀里,将外套罩在了两人身上。

王爷笑了,张乐游感到身后剧烈的胸膛的震动,然后王爷将他抱在了怀里,他也浸在了那股清冷的檀香中。

到了寺庙,还有一段山路,车马不便,王爷和张乐游换了轿子上山,山路上行人渐渐密集起来,见了王爷的轿子纷纷避让,何弘毅板着脸带着侍卫守在轿边,看上去甚至有些凶神恶煞。

张乐游一开始还端端正正坐在轿子里,可晃着晃着脑子越垂越低,人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他和娘坐在轿子里上山烧香,轿子悠悠然晃着,娘轻轻拍着他的头,

“阿游阿游,娘这次替你求个平安符,愿我们阿游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张乐游埋在娘的怀里,嗅着母亲怀里的馨香,迷迷糊糊道,

“娘,今天寺庙里吃什么素斋啊?”

娘笑了,

“阿游脑子里只有吃啊。”

张乐游嘿嘿笑道,

“吃多了,长得壮了,才能无病无灾啊”

“小狗儿”

有人在拍他的脸,娘的身形渐渐模糊了,巨大的恐惧笼罩在张乐游心头,他一把拽住娘的衣衫,

“娘!你去哪里?"

娘不说话,只是温柔地望着他,嘴里哼着,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小狗儿”

娘的身影渐渐飘散,好像月亮落在井中的倒影,风一来就散落无踪,张乐游拼命想要抓住,

“娘!”

他睁开眼,已经泪眼模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王爷的怀里,王爷前襟已被他拽得褶皱一片,张乐游眨眨眼,眼泪便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王爷用手拂去他掉落的泪滴,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手帕替他擦眼泪,

“狗儿再哭下去都要变小花猫了。”

张乐游恍惚喃喃道,

“娘”

王爷用手帕捏在张乐游的鼻子上,擦去了他的鼻涕,笑道,

“狗儿别再叫娘了,你就算叫得再惨,本王也不会应的。”

张乐游这才回过神来,几乎是从王爷怀里滚下来的,看到王爷衣襟一塌糊涂,又赶忙去理王爷的前襟,可那里已被他的眼泪鼻涕弄得又湿又皱,无论如何也恢复不来了。

“这可怎么办?”

张乐游掀开轿帘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隐约看到前方袅袅青烟了。

“已经要到庙前了,王爷您的衣服皱成这个样子,怎么出去,备用衣服都放在码车上了!”

张乐游手忙脚乱之际,王爷却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紧的,狗儿,我不出去。”

张乐游愣住了,

“为什么,都来到庙前了,您不去拜拜吗?”

王爷将手放在大腿上,微笑道

“小狗儿,我这样进到寺庙拜佛委实不便,这里人多眼杂,乘轮椅进去实在太显眼了,撑着双拐进去又有失体面,就不出轿子了。”

张乐游望着王爷的笑脸,一时间心酸无比,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低声道,

“王爷的腿,当真治不好了吗?”

“小时候被人断了骨头,先王爷本想让我自生自灭,后来母亲苦苦哀求才找了大夫,命虽保住了,但治疗太晚了,伤的又重,后来又没什么条件调养。”

王爷笑了笑,

“你和我在床上时似乎无暇顾及我的腿,若是你看到了便知道了,早就无力回天了。”

张乐游心里更加难过了,

“我不懂,您明明是先王爷的亲生儿子,先王爷为何这么对你?”

“儿子?他纳了蒋氏做正室,不敢纳妾,见我娘貌美,见色起意,本就是强占的,也知道不光彩,谁想到又让舞姬怀了孩子,一来觉得丢了皇家的脸面,二来又怕王妃不悦,迁怒太后,开始还想留着我,后来就只把我当麻烦了。”

王爷笑了笑,

“倒我娘亲,委实可怜,年纪轻轻生了王爷的孩子,又没有名分,就想着讨好王爷,哪怕做个妾,结果还没等做妾”

他冷笑了两声,不再说话,脸色阴沉下来,掀开帘子往外看,转头脸上的阴霾消失了,只剩下温和的笑容。

“狗儿,不说这些晦气的事情了,你瞧,我们到了。”

张乐游点点头,咧嘴朝王爷笑,心里却好似压了个大石头,又沉又闷,他进了庙,烧了香,许愿时心里却满满当当的只有王爷,他在心里说,愿王爷从今往后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他为王爷求了个平安福符,见到佛堂旁有僧人在为人解签,便走上前去。

不一会儿,张乐游便气喘吁吁跑到轿子前,将平安符一把塞进王爷手里,

“王爷,我给你求的平安符!”

不等王爷答话,又说,

“我和解签的僧人说,我家王爷身体有恙,没法亲自进庙求签,他便愿意过来给你解签!”

说完又往回跑,王爷坐在轿子里,只听到张乐游一边跑一边道,

“师父,我家王爷就坐在那边的轿子里!”

不一会儿轿子的帘子又被掀起了,张乐游似乎才想起来还未征求王爷意见,扭捏道,

“王爷,你想求签吗?”

王爷笑道,

“我从未求过签,求一求,倒也挺新鲜的。”

张乐游立刻眼睛亮了起来,对僧人说,

“师父,我家王爷有请。”

僧人递给王爷签筒,王爷从里面拿出一根签,递给僧人,笑道,

“我这签该如何解?”

僧人拿了签,看了看。

“施主,此签隐隐有血光,施主可是造过太多杀孽?”

王爷不答,只是微笑,

“师父还看到了什么?”

“若施主当真造了许多杀孽,贫僧劝施主以后放下屠刀,光积善缘,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要么要一生孤苦老来凄凉,要么英年早折,客死他乡。”

张乐游一听连忙拉下了轿子的帘幕,讪笑道,

“师父,大过年的,您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僧人淡然道,

“贫僧只是如实解签而已。”

张乐游赶忙把僧人请走了,又跑回轿子前,讨好道,

“王爷,要到中午了,庙里有素斋,您要吃吗?”

王爷摇了摇头,

“狗儿自己去吃吧,我吃干粮便好了。”

然而张乐游还是用食案把素斋带进了轿子里。

“王爷”

张乐游低头把饭往嘴里扒,佯装成不在意的样子,

“那个就求签这种东西,咳,都是说着玩的,不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王爷笑了,慢条斯理地夹起豆腐,放在张乐游的碗里,

“我本就不信那些,若是杀人多了便会如此,历代的圣上恐怕没有一个能得善终的。”

张乐游无话可说,只好尴尬地继续埋头苦吃,心里暗骂自己净做些多余的事,王爷腿脚不便进不去寺庙也就算了,还非要让王爷求了个这么晦气的签,正陷入自我厌恶时忽然听到王爷说,

“小狗儿,你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张乐游想了想,

“娘亲很温柔,很漂亮,很疼爱我我母亲出身名门士族,知书达理,后来家族经营不善才嫁给了商人,父亲因此很敬重她。我母亲信佛,小时候常常带我去山上上香,她知道我身体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总是祈求佛主保佑我幸福安康,可她自己明明也是体弱多病,却想不起为自己求平安”

张乐游心里一阵酸涩,喃喃道,

“她做饭做得极差,却总要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我那时还不知足,一上山就盼着吃好吃的素斋,不用再吃娘做的饭,现在想想,能吃到娘做的,就算难吃又怎样,毕竟只有娘亲在的地方,才有我的家”

见王爷沉默不语,张乐游嘿嘿笑了起来,

“王爷,我是不是话有些太多了。”

王爷:“小狗儿,我只是有些羡慕你。”

张乐游疑惑道,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有过一个疼爱你的娘亲。”

张乐游愣了愣,

“您的娘亲不是还求先王爷给您请大夫吗,怎么会不疼爱您呢?”

王爷道,

“若是有个女子被人奸淫,一生都毁了,她当然喜欢不来那个男人的孩子,更何况那个孩子还是个残废。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指望我能为她换取一些名分,那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我的期盼就逐渐变成绝望了。”

王爷笑了笑,

“所以,那僧人说我一生孤苦老来凄凉,我倒是不怕,小的时候我还幻想过家人能疼爱我,身边能热热闹闹的,后来我便习惯了,也早过了白日做梦的年纪,如今我只怕自己英年早逝,什么还没做,就这样稀里糊涂死了,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张乐游顿时只觉得饭菜全梗在了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王爷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不过我的母亲也没有虐待过我,如果先王过来看她,她就会把我打扮得整齐漂亮,让我坐在床上弹琴,让我背四书五经,就好像在对先王说,虽然他的腿坏了,但是仍然是可造之材她真是太天真了,先王已经有两个嫡生的儿子了,为什么还要一个舞姬生的残废儿子呢?她这么做,不仅不会让王爷回心转意,还会让先王妃觉得碍眼。”

张乐游忽然想起厨娘说的,王爷的母亲被先王妃扔进了井里,也不知是真是假,更不敢开口去问,只好

道,

“王爷,但您现在已经是亲王了,有权有势,若是想,有大把人愿意去爱您,有大把的荣华富贵可以享受,可您为何还要像现在这样,起早贪黑,终日忙于公务呢?”

“小狗儿的意思是我应当找好多的人来爱我,夜夜笙歌,寻欢作乐,来弥补惨淡的童年?”

张乐游道,

“话虽然有些刺耳,但我若是您,定会这样做的。”

王爷笑了,

“那狗儿猜猜看,我为何不这么做呢?”

张乐游道,

“难道是因为王爷觉得公务与读书更有意思?”

王爷拍了拍张乐游的头,

“公务与读书哪有什么意思,只是我还有未完成的事情。”

与王爷从山上回来后,王爷便经常入宫觐见,至于是真的觐见还是做些别的,张乐游实在不愿深想,每当王爷入宫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呆在屋里,望着王爷空荡荡的床榻一阵恍惚。他和王爷身份悬殊,几乎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挠王爷和别人欢好,可既然如此,自己又算什么,王爷养在家中的娈宠吗?

但是他又如何能责怪王爷呢?难道王爷是真心实意和陛下欢好吗?自己和王爷是尊卑有别,王爷与陛下又何尝不是尊卑有别呢?

张乐游从前几乎不会想这些,在张家时他是无忧无虑的小少爷,后来虽然入了奴籍,他也从不真的觉得自己身份又多卑贱,人生有多悲惨,然而自从喜欢上了王爷,他却有了越来越多的烦恼,有了越来越多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事情。

张乐游不禁想,或许自己一开始对王爷心存妄想,本就是个不自量力的错误行为,这种错误,对高高在上的王爷来说不过是一场欢愉,而他这种小厮,最后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呢?

这一日王爷又照例去了宫中,何弘毅也带着一干侍卫护送王爷离开了,入住的宅子有其他仆役侍从打点,实在不用张乐游做什么,张乐游只能百无聊赖地揣着手,坐在王爷卧房门槛上发呆。

“哟,你这是做什么呢?”

熟悉的清脆声音响起,张乐游惊愕地抬头,正对上头顶一张笑脸,竟是永宁公主!

张乐游带到围猎场,无非是想折辱小狗儿,若是小狗儿当真不幸死了”

刘浥尘低头看了看腿上的毯子,那是张乐游临出行前塞给他的。

“人总会死的。”

何弘毅道,

“王爷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

刘浥尘微笑着望向何弘毅,

“弘毅,你知道,张乐游不能成为我的弱点,我也保护不了他一辈子,未来的路还长着,若是他在京城里连自保都做不到,不如现在死了,事情会更简单。”

张乐游抱着那个陌生的鹿一样的生物,轻轻抚摸它的毛,

“这位鹿兄还是什么的,你为什么要救我?”

那动物用湿乎乎的鼻子拱了拱他,接着用乌黑的湿润的大眼睛望着他。

张乐游笑了,将脸埋在动物温暖的毛发里,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他知道这种寒冷的冬天不应该流泪的,可他实在忍不住,这些日子来的迷茫苦闷恐惧孤立无援积蓄到一起,全化作了无法抑制的热泪。

“我若当真只是王爷的狗便好了”

张乐游喃道,

“只要在王爷的怀里撒娇,替他守着宅子的大门,若是有人敢硬闯便去咬他,若是被人打死了,那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只是个畜生,是个为主人而死的畜生而已”

一阵马蹄声,永宁公主清脆的声音响起,

“张乐游,你在这里啊,咦?狍子?”

张乐游抬起头,就看到公主张弓射箭瞄准了那个叫狍子的生物。

“不要!”

可一切都太晚了,永宁公主箭术精妙,一箭穿透了狍子的喉咙,血溅到了张乐游的脸上,狍子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哀鸣,抽搐了几下,便死了。

张乐游瞬间身体再次冰冷起来,他浑身都在哆嗦,站起身向永宁公主吼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它?”

公主愣了一下,

“本公主来打猎,不杀它难道和它做朋友吗?”

“可它救了我的命啊!”

“它救了你的命又不是救了我的命。”

公主嗤笑一声,

“你这奴才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本公主如此无礼!”

说着搭弓射箭对准了张乐游,

“在我们皇家眼里,你便和这傻狍子没什么区别,在这围猎场里要多少有多少,纵容偶尔遇到有灵性的,杀了以后还有大把更有灵性的,有什么稀罕的?本公主原以为你在刘浥尘心里有什么特别的,结果都这个时辰了他对你仍旧不闻不问,看来你也没什么稀罕的,不过这倒也像他,生性薄凉,狼心狗肺!”

太阳西斜的时候,张乐游才被永宁公主送了回来,只不过是被仆从抬回来的。

刘浥尘倒是没怎么惊讶,只是命仆从把张乐游送回寝房,又让早已备好的大夫为张乐游诊治,转头望着永宁公主微笑道,

“永宁公主怎么三番五次和本王的这个小厮过不去,他就算再怎么不讨你喜欢,和一个奴仆斤斤计较,也未免有失公主的身份吧。”

“你少含血喷人,我连他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分明就是他自己又笨又弱,在森林里迷了路冻成这幅样子的,原以为他在心里有什么分量,瞧你现在这个模样,他也不过如此。”

“公主殿下既然了解本王,心里就应该清楚,本王何时把谁放在心上呢?”

永宁公主狠狠瞪了一眼刘浥尘,

“倒可惜了你这个奴才,虽然傻乎乎的但贵在心思纯良忠诚,却偏偏遇到你这么个主子!”

张乐游发了一场高烧,在昏睡时做了一场噩梦,他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只公主说的狍子,被豺狼虎豹追啊追,慌不择路间看到王爷正坐在他前面朝他微笑。于是他一头扎进王爷的怀里,眼泪直流,王爷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毛发,

“小狗儿,我好冷啊,你暖暖我吧。”

于是张乐游把身子紧紧贴在王爷身上,生怕寒风再伤害这个神仙般的人。

过了一会儿王爷又轻轻地抚摸他道,

“小狗儿,我饿了。”

于是王爷把他扒皮吃肉了。

张乐游猛地惊醒了,张开眼,屋里点着安神的熏香,王爷把书案移到他的房里,正在低头查阅公文,抬头与他目光相对,微笑道,

“小狗儿,你醒了。”

说着将轮椅挪到他的床前,一只冰冷的手牵住张乐游的手,另一只手盖在他的额头上,

“烧好像退了,刚刚烧的像暖炉一样。”

张乐游不说话,见到王爷的那一刻他先是觉得开心,但又因为噩梦生出恐惧,之后就是悲凉。

他想问王爷为什么不来救我呢,在你们皇族心里我真的和那只叫狍子的动物没什么两样吗?最终他却没能问出口,他害怕听到答案。

王爷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捏了捏他的脸,微笑道,

“小狗儿,乖,好好养病,过几日便是新年了,到时候我带你去街上看社火吃好吃的,保准回家前把狗儿吃的白白胖胖的。”

张乐游听到白白胖胖两个字,想到梦里自己被扒皮吃肉的景象,不禁打了个寒战。

过了几日,张乐游身子渐渐养好了,这日王爷进宫,不一会儿就听得外面车马喧嚣,公主的侍女在外面大喊,

“张乐游,出来!”

张乐游病虽好了大半,仍裹着厚厚的衣服走出屋,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不时装模作样地咳嗽几下,走出屋,见到门外停着一辆鎏金马车,那个不知道叫翠荷还是红樱的侍女冷脸道,

“进去车里吧。”

张乐游走进去,公主正在座位上逗猫,蓝眼睛白猫并不常见,和张乐游第一次到王府上见到的猫长得很像,张乐游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猫好看吗?是宛芷妹妹送的猫,皇叔从西域商人那里买了一对,后面母猫产了两个仔,宛芷妹妹将猫送了我一只,另一只送给刘浥尘了。"

永宁公主摸了摸猫儿的脖颈,白猫舒服地抻直了身子,永宁公主笑了,随后沉声道,

“宛芷是那个宅子里待刘浥尘最好的人了,她是发自内心同情自己的哥哥,不过刘浥尘最终还是杀了她。”

张乐游鹌鹑一样缩着头,咳嗽了两声装装样子。

“我问你,你想离开刘浥尘吗?”

张乐游装出畏畏缩缩的样子,

“小的只是王府一介奴仆,谈何离开呢?”

“那如果本公主如果愿意脱离贱籍帮你逃跑呢?”

张乐游心道你当我傻啊,相信你这么好心?面上道,

“小的不敢。”

永宁公主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张乐游一番,突然在头上打了一下,

“你少装出这副样子,那天你敢直接吼本公主,当本公主都忘了吗?”

张乐游不回答,垂头装死,永宁公主高声道,

“张乐游,你好好想想,你若是个女子,姑且能勉强做妾,日后生个一儿半女,或许能母凭子贵,可你一个大男人,刘浥尘家里又有结发妻子,你又算什么东西?日后色衰爱弛又该如何?何况刘浥尘心里有你吗?我可看不出!日后你若妨碍了他,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刘沅芷是他亲妹妹尚且如此,对他来说你又如何稀罕。我可以帮你脱离贱籍隐姓埋名,给你些钱财让你逃到刘浥尘找不到的地方,虽然不能一辈子荣华富贵,但自食其力总比仰人鼻息活得自在吧。”

张乐游抬起头,

“公主殿下为小的考虑如此周到,小的真是受宠若惊。”

公主笑骂道,

“原来你是怕本宫心怀不轨,真是笑话,你算什么东西,本宫想弄死你还不简单?无非是见你蠢得可怜,见不得你为刘浥尘搭上性命,他祸害人也就罢了,偏偏要对至亲至爱人下手,我真是见不得他这种人春风得意。”

永宁公主顿了顿,

“总之信不信随你,就怕到时候你最后死无葬身之地,哭都来不及,滚下车吧。”

张乐游沉默了一会儿,

“公主殿下为什么这么确信王爷杀了他的亲妹妹?”

永宁公主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布条,

“本宫和沅芷有一对鸽子,平日传信联系,可有一日我收到了这个。”

张乐游打开那个布条,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只见那布条上面用血写着两个字:

救命

字迹潦草仓促,足以看出书写者的恐慌绝望,血液已变成褐红色,看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公主哑声道,

“这就是她最后留下的东西,后面刘浥尘就说沅芷得痨病死了,本宫不信,傻子才会信!但是皇兄不知被那婊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就相信了他,这就算了,连皇嫂也信他,柔姊姊向来最聪明了,怎么她也会如此呢?”永宁公主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扭过头,“咳,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跟着刘浥尘,你就是个傻子!”

“若是皇后殿下也信王爷,那可能人并不是王爷杀的。”

“那你说还有什么能解释?为什么他们连调查都不肯调查一下呢?本宫知道他们顾及皇家颜面,此事恐不好交给大理寺审查,可连私下的调查都不曾有过,沅芷的命就如此不值钱吗”

张乐游低头看着那血书,喃喃道,“公主殿下曾和我说,对皇家来说我和围猎场的猎物没什么区别,那对陛下他们来说,沅芷又是什么?”

“那怎么能一样,她是我们的族妹啊!”

“先世子们是王爷的亲兄长,但他们也没将王爷当做人看待,而沅芷不过是族妹,既无法承继爵位宗祀,又无法在朝堂上尽半分心力,对陛下和皇后娘娘来说她可能也没那么重要,至少不值得为她牺牲王爷。”

永宁公主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她狠狠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你胡说,你根本不了解我皇兄他们,你凭什么这么说,皇兄是有情有义的人,他最重视家人了,和刘浥尘他们不一样!”永宁公主将一个令牌塞进张乐游手上,“三日后刘浥尘还要进宫面圣,辰时持令牌去西市,自有人助你,爱来不来,以后被刘浥尘害死本宫可不给你收尸!”

还未等张乐游回答,永宁公主就一脚将张乐游踹出了马车,张乐游直接摔到了马车外,车外的侍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晚上王爷回来的时候身上混着寒气和浓艳的熏香气,张乐游看了心里难过,接下他的裘衣就把暖炉往王爷怀里塞,王爷一把推开暖炉,拽住张乐游的手,把张乐游拽进了怀里。

“炉火太烫了。”

王爷将脸埋进张乐游颈窝,

“这个温度刚刚好。”

王爷的手冰冷极了,配上雪白的皮肤,像极了冰雪雕成的美人,冰是一辈子无法捂热的,无论张乐游暖了多少次还是一样的冰凉,可冰又是脆弱的易碎的,想到这张乐游心里发痛,将王爷的手往怀里揣,那一刻他竟担忧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王爷。

王爷身子不好,若是自己不在身边,谁能照顾好他呢?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群狼环伺间游走,不是太可怜了吗?为什么这世上的人不能对这么温柔好看的王爷好一点,却都来欺辱他呢?

“狗儿想什么呢?”

王爷用手掐了掐张乐游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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