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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裴霖道:“宗主督护,非一时能变,连先帝都无可奈何,陛下且耐心些。”

文帝想了一想,道:“依你看,派谁去的好?”

裴霖对此事是早已想好,本便是来讨文帝旨意的,立时道:“臣看来,让慕容将军去的好。”

文帝哼了一声,道:“平定丁零叛乱,还不须劳动慕容白曜。并州和定州的刺史还不得去抢这个功劳?”

裴霖有些迟疑,道:“慕容将军若留在京城,也是不妥,不如先让他去平叛的好。”

文帝怒道:“这是给朕自己一个台阶下么?”一拂袖,转身便要走,这时清都长公主也从殿里走了出来,叫了一声:“陛下。”

文帝看了清都长公主一眼,笑道:“怎么,姊姊还打算替他说话?慕容白曜手握重兵,却依附莫瓌和乐平王,不发一言,朕难不成就不该处置他了?”

清都长公主笑道:“要不是他,怕姊姊等不到你回来。”

文帝也笑,道:“姊姊如此说,那我不但不该罚他,还该赏他。裴尚书,传朕的旨意,征南大将军慕容白曜,护驾有功,晋……嗯,就济南王,姊姊觉得如何?哈哈,一场谋反,朕倒是加封了一个异姓王,又赐婚了一个公主,也真是难得!”

见文帝走了,裴霖与清都长公主一时无言,只闻微雨阵阵,润物无声。一行女官拎着灯走过,看起来倒是一派祥和气象。裴霖叹了口气,道:“陛下是真恼了。”

清都长公主摇了摇头,道:“陛下还年轻,终归觉得心里憋屈。”笑了一笑,又道,“过得些年,渐渐地便会学得无喜无嗔了。”

裴霖笑道:“公主巾帼,非常人能及也。”

清都长公主也笑,道:“罢了,你我夫妻,那来这么多恭维话,叫别人听了笑话。淮儿呢?”

裴霖道:“你放心,淮儿有他两个兄长照应。”

“等霂儿好些,带淮儿来见她,让她开开心。”清都长公主又幽幽地叹了口气,道,“陛下不杀莫瓌,是决不会罢休的。”

裴霖淡淡地道:“莫瓌谋逆,本来该死。”

清都长公主叹道:“可我答应过武威长公主……”

“公主别老想着这事。”裴霖道,“莫瓌绝不会就此收手,陛下也绝不会放过。我知道武威长公主于你有大恩,你是想回报的,但公主,那件事,你且忘掉的好。我说句话,公主莫要生气,皇上已经是大人了,什么事让他自己拿主意便是。你替陛下作主,虽是好意,但让陛下心里生了芥蒂,那就没意思了。”

清都长公主道:“什么大人!你是没听见方才他对霂儿说的那话,什么谁当太子都一样,你都是嫡母,这是在宽慰人吗?”

裴霖苦笑,道:“这哪里是一回事呢,公主。”

二人一时都沉默下来,只见雨渐渐下大了,木槿花落了一地。清都长公主叹了口气,道:“他不会真把凌羽杀了吧?孩子不懂事,若是为此死了,那还真是可怜得很。”

“不会。”裴霖道,“莫瓌不会杀他。”

清都长公主奇道:“你怎么知道?”

“公主,皇上想必有事瞒着你,在凌羽的事情上面。”裴霖道。清都长公主又是一怔,道:“什么?”

不知不觉又是秋天了,树上叶子都落了,一地金黄。凌羽双手抱膝,看着窗外,已经不知道坐在那里多久了。一只白孔雀倒还精神,在园子里面昂着头,拖着长长的尾巴走来走去。

“管家伯伯,大哥他最近在忙什么?老是不来看我。他明明答应了我的,常常来看我。他又骗我。”

左管家看凌羽一脸落寞,眼睛黑蒙蒙的,心里难受,强笑道:“阿羽,主公他没骗你,你看,不是日日叫我带你出来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忙得很,常常都不回王府的。”

一片叶子被风吹进了屋子,凌羽看着,道:“是么?我不信,管家伯伯,你也骗我。是啦,你们都骗我,都觉得是为我好,却把我当傻子呢。”说着伏在枕上,道,“他怎么当时不把我一剑杀了呢?那不就好了,留下我作什么?”

“阿羽,你老是不吃不喝的,也不成啊。”左管家道,“送过来的东西,你常常一日里都不碰一下。”

“我没事,我吃不吃都死不了。”凌羽道,“就算我吃东西,那也不一定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自己开心。现在我不开心,也不想吃什么喝什么,管家伯伯不用为我费心了。”

左管家苦笑道:“阿羽,主公是真的不在家。皇上马上要离京出巡,他不能不陪着,要准备的事太多。”

“出巡啊……”凌羽望着窗外,慢吞吞地道,“一定挺好玩的吧?那一年,皇上本来答应秋天的时候,阴山巡狩带我一块去的,我是再去不了了。”伸手出去,一片落叶飘在掌心。“以前,每年的秋分,我都得找个地方闭关。现在,不,以后都用不着了,倒也省了多少事情。”

左管家摇头道:“阿羽,你为什么要跟主公作对?若当时你不救皇上,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你别恨他,他也是没法子。”

“我没恨他。”凌羽笑道,“大哥说了,既废了我武功,那就照顾我一辈子。管家伯伯,他回来,让他来看我。告诉他,再不来,我就要闷死啦。”说罢抱着他那只白鹿,在那里发呆,再不说一个字了。

左管家只得回去,却见莫瓌已经回府了。暮色沉沉,莫瓌却站在园子里看着落叶发怔,便道:“主公,阿羽那孩子最近老是不吃不喝的,我担心得很,你多去看看他吧。”

“我不是不想见他,是真的怕见他。”莫瓌叹道,“我甚么都不怕,就怕阿羽闹脾气,简直不知道怎么哄才好。”

左管家道:“要不,主公,你就放他回家吧。都关了几年了,真是要闷死人的。他若回去了,再不出来,也碍不着什么。”

莫瓌道:“不是我不想放他回去,是现在他失了功力,我若放他回家,怕是山里的野兽都能吃了他。那处平日间又不会少了人寻去,他以前自然不怕,现在哪里能呢。留他在府里本就是冒险的事,侯官哪一日不盯着了?你们也别惯着他,让他在府里到处跑,让皇上知道了,那还真不知道怎么样。”

“主公怕夫人若知道了会告诉皇上?”左管家道,“照我看,夫人现在心是在主公这边的。”

莫瓌道:“即便上谷公主没有二心,也难保她身边的人是不是眼线,还是小心些好。”沉默片刻,道,“眉儿那边,没什么事吧?我如今倒想着,是不是该把她送走好些。”

“没事,主公尽管放心,有我盯着呢。”左管家叹气道,“主公,她既已另嫁了,也算有个着落了,就由得她去吧,想来也无妨,旁人不会把你跟她的事当真的,不会牵连到她。”

莫瓌道:“她脾气太拗,从前我不肯娶她,她便不肯跟我回府。自皇上赐婚那时候起,就连见都不见我了。好罢,不见便不见,嫁人便嫁人,偏生要嫁那个姓韩的,跟宫里牵扯不清,还……”说到此处却不说下去了,只道,“罢了罢了,她那性子,没法子的。陪皇上出巡的事,也赶紧准备着,皇上那是说走就要走的。”

左管家道:“主公放心。”

文帝此次东巡,是即位以来出行最远的一回。这日行到了碣石山,偏是阴天,云雾沉沉,波涛滚滚,仿佛那云都要压到海面一般。文帝望着面前那海,出神半日,道:“朕曾经答应凌羽,秋天阴山巡狩的时候带他一起去,他高兴得很。这回出巡走得更远,却带不了他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怨朕,觉着朕骗了他?”

莫瓌听了这话,明知道该如何答,却竟然答不出来。林金律也一样,该回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听文帝又道:“阿羽曾经问朕,若是他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朕会不会治他的罪。那时候朕吓他说,死罪虽不会,活罪也难免。可朕心里想的是,不管阿羽他做什么,哪怕是谋反,朕也不理会。平原王倒是下得了手!”

见文帝丢下众人,纵马走远了,众禁军忙追了上去。林金律却没跟上,回头望着莫瓌,道:“皇上这话说得没错,平原王真是狠得下心。唉,孩子其实无辜得很,他本来不懂事,你什么都不教他,他又怎会明白道理?”

莫瓌淡淡一笑,道:“林常侍对凌羽是知道得很,他那性子,难道还能教得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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