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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高英杰像炭烤鱿鱼似的整个人发红蜷曲起来,他太不会处理这种玩笑话了,偏偏方锐还恰好说到他心坎上,虽有心反驳,张着嘴啊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终闭了嘴,摸着后脑勺嘿嘿讪笑着,偷偷拿余光确认乔一帆的反应。

邱非不免心浮气躁。高英杰这什么奇怪的反应?怎么你很想被人打趣吗?这就有点露骨了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深吸一口气,暂且按捺住,提醒自己高英杰的问题不要算在乔一帆头上,这事未必和他有关,有事一件一件解决,不要被突发状况模糊了重点。

乔一帆看邱非眼睛始终在自己和高英杰身上打转,神色也越来越耐人寻味。乔一帆想,说不定邱非也具备某些直男的这种习性:一般不会去想自己身边谁是基佬,可是一旦知道认识的人中有个基佬,他立刻看谁都像基佬。乔一帆不想把高英杰也是gay的事情暴露给邱非知道。不否认方锐的话难保邱非多想,但急吼吼地矢口否认不更像做贼心虚吗?真是难办,乔一帆扶额抗议:“方锐前辈,您说您对吗?”

方锐嘴一咧,还想放大招,陈果不耐烦了,“包子,你想说的不会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吧?”包子嚷嚷道,“这不都一样?有啥区别吗?”

邱非不想再让包子和方锐继续这个话题,他扬声说道,“一帆前辈确实厉害,不声不响好大一个惊喜。”

这句话本意是想强行接住刚才叶修夸乔一帆厉害那句话,试图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回比赛上。奈何中间隔了一出闹剧,邱非又在克制脾气,故意压平的语气听起来干巴巴的实在没什么惊喜的感觉,钻进乔一帆耳朵里只觉得阴阳怪气,以为邱非借着比赛暗示他昨晚的事,是在损他呢,掩饰地垂下眼帘,“都是凑巧的,周前辈对新打法没防备而已。那招泛用性不高,没什么厉害的。”

说这种话,明显是把自己当成外人敷衍,邱非心里憋着股气,硬梆梆地摇头,“怎么不厉害,不止今天,一帆前辈最近团队赛打得都很精彩。”

乔一帆淡淡道,“阵鬼在团队里显得好是应该的,我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他对自己评价过低的毛病又来了,邱非很不喜欢他看轻自己,便正色反驳道,“太谦虚了,联盟里能接得住包前辈思路的阵鬼还有谁呢?一帆前辈在兴欣是不可替代的。”包子听到邱非提及自己很是开心,忙不迭帮腔说,“没错没错,小乔是不可替代的!”

昨晚邱非吼他那句“联盟要禁赛你让兴欣怎么办”再一次回荡在乔一帆耳畔。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把场面端住。乔一帆的心皱成一团,酸楚得不知如何是好。从看到邱非那刻起,他便隐隐约约对此邱非行目的有些猜测,只是不愿强迫自己多想,而今猜测逐渐成形,不留情面地对他露出狰狞嘴脸——邱非专程跑来,果然是为了提醒我安分守己来了。

不远处有堆客人吃完饭,闹哄哄地散了。空桌子被其他眼尖的发现了,叽喳着飞过来,随后又赶过来一批,扑腾腾站起坐下。

乔一帆勉力挤了个谢谢出来,好在嘈杂的环境帮大忙,除了当事人没人发现他音调听起来不正常。他掩饰着端起碗灌了一大口汤,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抽条纸巾按住口,头扭到一边去咳。刚才不该选这碗加足辣椒和青柠汁的越南河粉的,雪上加霜。

高英杰见他咳得神色越来越不对,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偏黄的照明下也惨白如纸,急忙又拍后背又喂水,好一通手忙脚乱,自然而然递给乔一帆的是自己喝过的水杯。他没顾得上注意,坐在对面的邱非眉头皱了皱。

乔一帆喝了两口冰水止住咳嗽,用纸巾抹干净眼睛鼻子,起身对一旁关切的陈果抱歉地微笑,说要去一下洗手间。

乔一帆的笑容太体面了。高英杰心里影影绰绰的,想跟过去看看,恰好被别人叫到自己名字,回头看去,是那个外形酷似黑社会的蓝雨前队长正提到今晚单人赛中君莫笑假装被木恩浮空的那一段,借机大骂叶修不要脸,叶修皮笑肉不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抬杠着。话题忽然扯到自己身上,高英杰到底没好意思直接走人,于是只好继续坐下来陪笑脸。

魏琛和叶修你嘲我讽不亦乐乎,包子方锐也不甘寂寞地加入,又是一场群口相声。邱非在一旁冷眼旁观,注视了尴尬微笑的高英杰一会儿,默默站起,往洗手间去了。

空气里飘着含氯消毒水的气味,并排设置的三个洗手池上方,顶灯,镜面和地板上未干的消毒水让那一片区域显得比用餐区还亮堂。

自来水很凉,乔一帆掬了水拍在自己发红发烫的脸上。

想来与邱非真正相识也才不过半年,热得不像话的初夏,散发好闻味道的少年,心情不虞时倾斜的眉角和轻抿的唇线,每个细节都清晰如在昨天。当时两人几乎就是陌生人,并肩作战已默契得像相知已久的亲友。现如今拥有数不清的共同回忆与羁绊,一点一滴积累的真实情谊却在乔一帆被硬拖出柜门的那一刻剥落了无坚不摧的伪装。

真实的自己不值得邱非信赖,他甚至认为有必要专程前来,拿那些意有所指的话抽自己的脸,否则无法安心的地步。当我是定时炸弹,还是潜伏期的病原体呢?乔一帆黯然地想。

凉水镇静过的皮肤很舒服,这才想起没东西擦脸,他从旁随手扯了一段卫生纸,结果擦了自己一脸碎屑。邱非的身影反射在镜子中的时候,乔一帆正对着镜子择自己脸上的卫生纸屑。

邱非一进来就站住了,定定不出声,沉沉目光压向乔一帆,既无视身后的小便池,也不往里边隔间走,显然目的不是解手。通过镜子,他们四目相接,一时相顾无言。

总得有个人主动打破僵局,邱非先开口了:“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还不肯善罢甘休么。一阵疲劳的波浪袭来,淹没乔一帆的全身,邱非执着的性格头一次让他如此吃不消。纵使他有一肚子爱恨想诉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荒唐话,够滑稽可笑了,不说也罢。只不过他唯一有件放心不下的事,一直梗在心里难受得很,他问道:“你姐姐还好吗?”

邱非有点意外,转念又觉此问在预料之中,眉毛线条略软下来,轻轻地叹道:“她会没事的。”

他接着说:“咱们谈谈吧。”

“在这儿?”乔一帆打量四周,购物广场是新盖好的,洗手间也还没来得及变脏,可是厕所总不是说话的地方吧,何况等一下他还要送高英杰回旅馆,确实没空档:“下次吧,我今晚还有别的事儿。”

邱非诚心来解决问题,却被拖着回避了一整晚,再傻也不会看不出来乔一帆实际上不想谈这件事,也渐渐没那么心平气和:“拖着也没好处,有问题尽快解决的好,明天你们放假吧,网吧后门不远那家咖啡厅怎么样。”

解决得了的才叫问题,解决不了的叫分歧,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观念上的分歧,这又哪是简单交谈几句就能解决得了的。

“我不觉有什么问题。”乔一帆出生就是gay,这又改变不了。

又是这种敷衍的态度。然而比起态度,这回答更让邱非冒火,现在是你t偷偷约炮被我抓到,你居然好意思说没问题?邱非只想要一句抱歉,一个以后再也不犯的承诺,他随即想起,当初约定的交往时机是一年后,更准确地说是在嘉世杀回联盟以后,因此严格意义上他们现在还不是恋人,最多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类似为了前途忍着爱意相约考同一个大学的蛋疼青春伤痛关系,最多有个薛定谔的约束力。

“你该不会想说因为你理论上还是单身,所以约约炮没问题?”

“什么叫理论上还是单身,我本来就是单身。”乔一帆觉得莫名其妙,心道邱非这话从何说起啊?怎么就跳转到单身不单身的话题了?至于约炮什么的,根本不想接这个茬……刚才方锐前辈拿自己和英杰寻开心,邱非的视线就一直徘徊在我们之间打转,他不会是……真的察觉到什么了吧?!

一旦想到英杰这层,就没那么理直气壮了,眼神开始游移闪烁,这反应落在邱非眼里,更觉得他就是在死鸭子嘴硬。冷笑道:“嗯,所以你想干什么都没问题。你对高英杰也说你是单身对吧。……今晚还有事儿,要和他办事儿?”

乔一帆简直无话可说。邱非果然怀疑英杰了,但他没证据,咬死不认就行,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大声说:“方锐前辈他们闹着玩瞎说的,你生我的气只说我就算了,和英杰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别把他扯进来。”

你敷衍我一晚上,一提到高英杰你倒是急了,这态度说你们没点什么谁信啊?联想到乔一帆关机不回自己消息,却有办法和高英杰暗地里联系上,而高英杰面对乔一帆尾巴都摇起来,就差直接扑上去舔的态度,事情似乎一股脑儿奔向更坏的境地了。邱非心像掉进冰窟窿似的发冷,身体却滚烫得好似有火苗穿梭。他几分钟前还提醒过自己要一件一件解决事情,别被突发事件模糊重点,当时的心情已被抛到九霄云外:“你这一晚光顾着和他眉来眼去了,你们俩没事儿他会用那种伤风败俗的眼神看你?”

“英杰是我弟弟!一个户口本的那种!”乔一帆也急了,脱口而出。

弟弟?这话太令人意外了!谁能设想姓氏不同的两个人竟是兄弟?怎么以前没听他提过,圈子里也没一点风声。邱非满腹狐疑,乔一帆总不致于为了过关就信口扯谎吧。但如果不是骗人呢?兄弟不同姓可大可小,多半关系到父母辈的秘辛,打探别人家私隐未必合适,因此询问并没贸然出口。

乔一帆见邱非沉吟不语,若有所思,也不知信了自己的话没有。他不后悔主动暴露他和高英杰的兄弟关系,那到底不是大众眼中的真正瑕疵,暴光后最大的麻烦无非是应付周围无聊的好奇心,和被迫出柜的后果不可同日而语。何况那是邱非,无论如何,乔一帆始终相信,邱非不会到处乱嚼舌根,邱非永远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光风霁月的人。但也正因为是邱非,他更不能把高英杰也是gay这一点做实了。

“我跟我妈的姓,他跟爸爸的姓。到处解释太麻烦了,所以我们从来不主动说。”这不是全部实情,但也不算说谎。乔一帆头垂得低低的,巧妙地隐去了两人没有血缘的细节。只要打消邱非对两人关系的猜测,高英杰是gay这个推论就站不住脚,目的达到就好,节外生枝的话一个字都不应多说。

乔一帆身体微微抖着,浮在脸上的苦涩笑容中诉不尽的神伤,仿佛疲惫已极。话到这里,似乎已进入死胡同,邱非大步跨上去,紧紧握住他没有温度的手。

邱非已然信了,乔一帆只要解释就足够他恍然大悟。与此同时也冷静下来,想起刚刚冲口而出的那么多酸话,本来是来解决问题的,一不留神倒拱起火来,弄得有理都变没理,好没意思。

而高英杰这事是邱非多心冤枉了他们,但约炮那事可是板上钉钉的,还没讨论出结果。乔一帆拒绝交流,消极回避的态度十分可气,和邱非期待的开诚布公,平心静气,摆事实讲道理,积极解决问题差得太远了。

他和我以为的不一样,可我还是喜欢他,毫无疑问,邱非想。

这个荣耀世界里似乎没有什么是绝对稳固的东西,建立过不败神话的王朝也不过说散就散,亲密无间的搭档退役后都可能再不来往,连账号卡都可能被出售拆分装备后雪藏。亲历过大厦倾颓的邱非生受过这样那样的无可奈何,比谁都了解不是努力就有结果,仍稚气地拒绝被泥沙俱下的潮流冲向放弃挣扎的不归路。

因为邱非喜欢乔一帆,即便他也灰心疲倦,却仍想努把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乔一帆从此变成桥归桥路归路,碰面点个头,不碰面就再也想不起来的那种关系。

因为邱非喜欢乔一帆,即便他也灰心疲倦,却仍想努把力。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乔一帆从此变成桥归桥路归路,碰面点个头,不碰面就再也想不起来的那种关系。

至少要把自己的心里话都告诉他。

“我很惭愧。”

“我依然认为类似昨晚那种事有可能酿出恶果。但我不是不明白,即使假设成真,那也不是你的错。”

乔一帆茫然而惶惑,抬起头紧望着他:“……你在道歉吗?”

邱非沉默片刻,点头道:“用假设指责你不公道。”

体温通过攥住手腕的力道稳稳渡过来,乔一帆不受控制地小声叹息,被认命的绝望感扼住,竟生出奇异的欢喜。只有邱非才能这样凌迟他,让他生便生让他死便死,爱欲悲欢全部身不由己。几分钟前还濒死似的难受,邱非不过服了服软,就像被吹了口仙气,多少伤心委屈都像从来不存在似的,转瞬恢复生机。

继续说下去之前,邱非也缓了缓语句,做了个深呼吸:“我理解你有自己的解压方式,但约炮不行,我绝对接受不了。”

乔一帆喃喃复述:“我约炮……你接受不了?”

邱非嗯了声,乔一帆下一个反应可能就是宣判,他的掌心发潮打滑,下意识加大捉拿手腕的力道。

乔一帆紧张得发麻,整个人都水肿了似的,邱非今晚的言行实在太奇怪,全然不似以往风格,不仅越界的话一句接一句,甚至没真凭实据的事都敢拿出来找茬儿,现在回过头想想他提到高英杰时的语气和反应……可不像足了在吃醋么?这想法太疯狂,心脏高频剧烈撞击乔一帆的胸口,他小心翼翼地挑拣措辞:“为什么接受不了?你是不是,不可能……”

他的声音途中断绝,甩开手腕退开半步堪堪拉开社交距离。与此同时,闻理哐当当冲进男厕所,风一样杀向小便池,二话不说掏出来就尿。

哗啦哗啦,嘘嘘嘘,再打打哆嗦。完事了抖抖小鸡儿上的水,塞回去关好,好舒畅。

邱非和乔一帆一个失去言语一个望天。闻理完全没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怪异,一把勾住邱非脖子,“你们俩在这里搞什么鬼?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没叫上我?”

邱非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你他妈快滚去洗手去。”

闻理大乐,作势伸手摸邱非的脸,一边追打一边嗷嗷叫:“这么好兴致在厕所说事情,据我所知,只有基佬才在厕所说事♂?情。”说着还比划不雅动作。

邱非不躲了,撸起袖子迎上去。

闻理没想到邱非毛得这么快,暗叫一声不妙,弹跳进隔间拴上门,吱哇乱叫从隔间门后头喷出来:“我治不了你还怕没人治得了你?看我打电话叫你心上人来!”他掐着嗓子假装打电话:“颜祖宗救我!非二爷要杀我呢!”小颜是嘉世的气功师。

邱非怒踹隔间门:“瞎造什么谣!”

闻理在隔间里阴阳怪气地大声喊:“对对对我造谣,邱非和小颜一点关系都没有!”

乔一帆旁边好笑得笑出声了。邱非喜欢他们队里的玩气功师的女选手,这事可不正是他亲口告诉自己的嘛,当时他拿要不要立刻追求人家的事征求过自己的意见,自己则口是心非,暗搓搓劝邱非当心周遭阻力。居然忘得一干二净,甚至竟幻想邱非喜欢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然而那份开心又何尝不是发自内心,纵然多少有掩饰自作多情的尬笑成分在,实在微小不值一提。乔一帆根本无暇心情低落,邱非是来找他道歉的,这事实使他心口前所未见地充盈,整个人浸泡在甘酒中一样暖融融醺醺然。毫无疑问,邱非心中有些他坚持扞卫的、根深蒂固的东西。那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促使邱非反常,言行再三突破边界,让乔一帆觉得不舒服。

但那又怎么样呢?邱非不愿与乔一帆的情谊就此结束,情愿放弃更容易的选择,让本不相容的东西共存于人心这种狭窄的角落。这教乔一帆如何能不感激,如何能不报之以琼琚。

邱非还在隔着一道门和闻理较劲,乔一帆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咱们回去吧,你走了小闻就自己出来了。”

邱非拧眉啧了一声,这个闻理关键时刻冒出来打岔,怎能轻易放过他。隔墙有闻理的耳朵,这里已经不是说话之地,可他还没得到确切答复呢。乔一帆当着邱非的面掏出手机捣鼓了两下,眨眨眼示意邱非检查消息,又垂下头,不好意思似的挠挠自己的脸。

一寸灰:“你放心。”

从卫生间出来,途经夹娃娃机,兴欣的三个美女和高英杰正在夹娃娃玩儿。见到乔一帆,高英杰迎上去关切道:“一帆没事吧,你去了好久。”

乔一帆说:“没有太久吧,就洗了洗脸,和邱非聊两句的功夫。”又反问他:“其他人呢?

“还在吃东西,……”高英杰似乎还有想说的话,他看了看旁边的邱非,欲言又止。

苏沐橙提溜了个巴掌大的夜雨声烦布娃娃过来,塞给高英杰,她本来想夹那个君莫笑,夹子落偏了夹到夜雨声烦,不太想要,就让高英杰带回去送给王杰希。

提到回程,确实时间不早了,差不多该散了。他们回到用餐区先与大部队合流。邱非叫上闻理,他们回嘉世与兴欣众人方向不同,先一步告辞,兴欣众人也分批打车离开。为免其他人麻烦,高英杰也姑且先跟着先坐车去上林苑,而后由乔一帆送他走回酒店。微草的酒店离上林苑不远,正好散步消食。

十一月的夜晚有风,体感温度相当冷,二人许久不见,高英杰累了一天兴致倒不见少,难得独处时光,你一句我一句边走边聊,并不觉天冷难熬。高英杰有些害羞地告诉乔一帆,他去洗手间之后,魏琛他们发现高英杰的反应有趣儿,于是动不动逗他玩儿。苏沐橙看他实在顶不住,好心搭救他,拉他一起去夹娃娃。

“苏前辈人真好。兴欣气氛好融洽。”尽管被打趣时有些困惑,高英杰没有一丁点儿不开心的样子,“你一开始说要去兴欣的时候,我好怕h市那么远,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想使劲儿都使不上。”

“今天亲眼看见你适应得这么好,我再没什么不放心了。一帆真的很有眼光。”高英杰看着天感慨地说着。身边乔一帆迟迟没有回应,高英杰转身看,不知不觉乔一帆没和他并排了,而是落在他身后几步的位置,正站着查看手机。

乔一帆在看的消息是邱非发来的,引用回复了他发过去的上一条。

战斗格式:[点赞]

没过两秒又来一条。

战斗格式:“信你。”

太邱非了。乔一帆费了好大劲儿才憋住不笑出声。

抬眼撞见高英杰抛来疑问的眼神,乔一帆按灭手机,塞回裤兜里,嘻嘻笑着:“英杰说得对,我真的很有眼光!”

高英杰没有言语,确有什么不一样了。今天赛后刚和乔一帆重逢时,一帆也开心说笑,可不知怎的他总觉着那好心情仿佛浮在外头,倒给他蒙了一团雾似的,让人看不清。可他去了趟洗手间,不过片刻功夫,一帆竟像被丹青妙手点过睛,一整个活起来了。和邱非有关系么?

高英杰突然说:“你们和嘉世倒挺和睦。”

乔一帆几步走回到高英杰旁边,不动声色地接道:“同城嘛,何况有叶修前辈这层关系在。”

是么?微草和皇风义战也是同城,除了比赛没什么来往,至于叶修前辈这层关系,兴欣嘉世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么?又忆起邱非曾拒绝微草递出的橄榄枝,心想,这邱非倒是个猜不透的。

他偷眼觑着乔一帆,眸色深下去。

再转个弯就是酒店,趁着还在拐角灯火阑珊处,高英杰展臂环住乔一帆腰间,脸颊贴住颈侧,声音嗡嗡的:“一帆今晚别走了吧。”

乔一帆的双手穿过高英杰的腋下来到肩胛骨位置,安慰似的拍拍他:“我现在不是微草的了,留宿不合适。”

“又不是宿舍有门禁,有什么不合适的?真撞见谁也没关系吧,咱们以前就同寝室啊。”

“你不愿意的话,无论什么事我都决不勉强。”高英杰把那层布挑开,低低的嗓音使人心软,“可是,我真的好想和你再多待一会儿。”

咔嚓。高乔二人拥抱的一张。

咔嚓。高乔携手走进酒店的一张。

两张照片定格在某个人的手机相册中,他们俩无从发觉。

是周烨柏。赛后他和肖云散心去了,用烟草、牢骚和互倒苦水疗愈失败的疼痛。肖云拐去便利店买东西,周烨柏先回到酒店附近,远远瞧见他们俩,反射性的拍了再说。乔一帆还在微草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俩人腻歪得够可以,俩二椅子,怪恶心的。高英杰也一样,不知道王杰希怎么想的偏爱抬举他,说他天才,也不瞧瞧那缩头缩脚的德行哪是当队长的料子?

乔一帆,念这个名字时周烨柏很是磨了磨牙,实力不行狗屎运倒好,我怎么没那么好命混个大神手把手教呢。他在心里唾骂了几句,又点开相册,对着两张照片盘算着,又觉得没啥搞头,逐渐泄气。

一是乔一帆目前没啥商业价值,今后也未必有。二是这照片缺乏决定性证据,非得想个办法发酵发酵,不然他们大可一口咬定是直男,前队友串门儿没啥难理解的,连个水花都不一定有,最多恶心恶心人,锤死他更不用想了。最重要的一点,另一个主角是高英杰,就算想到办法能锤死乔一帆,把微草也扯进漩涡里就太不明智了,毕竟自己还在这条船上呢。周烨柏越想越觉得没劲。干脆删了算了。

“以前没有谁会去在意的人,现在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可怕吗?”1

忽而,王杰希平淡缺乏感情色彩的评论划过他的脑海,他从中生生硬品出一丝鄙薄来,如平平无奇的锋利纸边,不期然割破他的自尊心。拇指终于没按下去,从删除图标上方挪开了。

1引自原文

第十赛季的全明星周末由霸图举办,活动的前一天,兴欣众人飞到q市,入住霸图统一安排在会场附近的酒店。

“沐沐和我住315,包子和罗辑住大床房行吗?比标间还宽敞些,317。吸烟房在7楼,老魏叶修,703。”陈果根据房型把房卡分发出去,麻利得很。她将手上最后一张房卡递给乔一帆:“一帆住320吧,这间把角,安静。”

罗辑立刻表态说:“我想和一帆住一间。”包子嚷嚷开了:“你对大哥我有什么不满,我还打算晚点教你一套必杀连击,让你后天上场抱佛脚用呢!”罗辑叫道:“我学流氓的连击干什么?!”陈果赶紧拍手制止他们吱哇乱叫,解释道:“一帆这间是双号,单人房。他后天要当干事,给联盟的追加环节帮忙,比较辛苦,所以单人间给他,让他好好休息。”

罗辑假装擦眼泪,嘟囔着不想和睡着后磨牙放屁说梦话的人睡一张床。包子一拍胸脯,表示不拘小节才是男儿本色。这时有人拉着一只小号行李箱从电梯出来,罗辑转头望过去,不由大乐,他跑到那人面前打招呼道:“邱非好巧啊!你也刚到?也住3楼?他们给你标间吗?”

邱非看了看房卡上的印字,告诉他:“我318,双号好像都是单人间。”罗辑瞬即塌下肩膀,动作夸张。陈果扶额道:“算了算了,咱们换房间吧,我和沐沐睡一张床没问题……”

接收到乔一帆对着自己偷偷眨眼的讯号,邱非不易察觉地笑了笑。而后众人暂别,各自回屋安顿。这家酒店电梯间居中,单号客房都在电梯间西侧走廊,双号客房则在东侧走廊排开。乔一帆的房间在走廊尽头,与消防通道门打斜对面,邱非的房间就在乔一帆隔壁。

这间端头的客房朝东朝南都安装了窗户,虽已近日落时分,屋内不用开灯也很明亮。乔一帆打开行李哼起歌,把衣物和洗漱用品拿出来归置好,不由自主地开心,嘴角上翘。他早已得知邱非接到联盟邀约,会来参加这次全明星周末,也想过他们他们八成都会服从安排住同一家酒店,但没想到居然就住隔壁这么凑巧。

门被咚咚叩响,乔一帆跳过去打开,邱非开门见山道:“前一阵子微信,你不是说这次没报名活动,不来的吗?

乔一帆拉过把椅子给邱非,自己也在床角坐下,说道:“临时决定的。”

几天前陈果突然找到这次没有事先报名参加活动的队员们,询问有谁愿意在活动的第二天出力帮忙当一天干事。安文逸狐疑道:“霸图主办全明星为什么要别的战队出干事?”

陈果解释说,其实是联盟总部有人来提的。这次全明星活动第二天有个宣传挑战赛的追加环节,是联盟负责的不归霸图管。因联盟也人手不足,便想到兴欣也许愿意念着通过挑战赛晋级职业联赛的香火情,出点人手帮个小忙。接洽人原话,说是一个拓宽年轻选手眼界的机会,为将来兴欣主办全明星积攒经验,并许诺一些未来的便利云云。陈果并没将口头承诺当真,却不能不重视。

安文逸如陈果预料,对联盟这个说法并不买账。方锐转型没进全明星已够郁闷,再沦落到要去打杂情何以堪,陈果压根儿就没去问他。唐柔有叶修给的特训任务,时间表排得满满的。莫凡当干事?还是算了吧。

“不过小事一桩,我就来了。”乔一帆笑眯眯地看着邱非说道。

邱非对俗事没兴趣,可他不傻,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况且他正是应这个追加环节的邀约来的。

联盟野心勃勃,早有扩大挑战赛的规模的计划。去年因叶修和嘉世你死我活的天然噱头,挑战赛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大量关注。今年曾创造过三冠王朝的嘉世仍在挑战赛沉浮,令人无比揪心。联盟便想乘此东风大举扩大挑战赛影响,在全明星活动中安插宣传环节也是手段之一。

可是按照惯例,全明星周末全权交给各战队主办,联盟只在流程定下来后走个过场审核一下,一般不对具体内容环节插嘴。霸图老牌豪门,宣传挑战赛对他们并无好处。再者联盟本就要从活动盈利中抽成,定例占比不小。不让利,还想占用活动时间,多少有点不讲究。邱非接到邀约的时候,夏仲天就曾意味深长地叹道,连霸图也点头同意了,相当给联盟面子。

这个追加环节最终不需要霸图安排人手也是多方协调的结果之一吧。

邱非说:“我认为文逸哥是对的,兴欣用不着这么体贴。”

“嗯,我同意。”乔一帆笑意不改,他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窗外城市的车水马龙,“但正确的选择却不是最省力气的选择。至少这个赛季,陈姐和我都不想节外生枝。“

再过不久便是日落时分,西南方向的天空中燃烧着一团盛大的不服输的太阳,壮丽的橘金色晖光穿过窗玻璃泼洒进来,窗边的乔一帆被染成均匀的暖色调,美得可敬可怜。乔一帆转而看向邱非,淡然的微笑如晴朗海面上柔软的浪花,冲刷着岸边礁石,一波涌起一波退去,无心的撩拨。邱非对于联盟的思考停滞下来了,他动情地凝视着乔一帆侧脸上因反光而看起来白绒绒的汗毛,一股抑制不住,欲吻的冲动。

他不禁靠近过去……这时乔一帆手机来电嗡嗡震动起来。

“邱非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喂,英杰,对我们到了……嗯,嗯,没关系,别担心我,你玩开心一点……”

邱非和乔一帆比了一个我先回避的手势,转身离开乔一帆的房间,带上门,让乔一帆和弟弟慢慢聊。

微草的福利在各大战队中数一数二的好,这次也没住统一安排的住宿,而是在离会场车程十几分钟的繁华地段单独预订了五星级酒店,今晚还在顶层buffet办晚餐会,观夜景赏烟花,基本相当于度假团建。高英杰永远过不了缺席队内活动内心建设那一关,也只好歇了安顿下来后立刻找乔一帆汇合的心。这还不算完,活动第一天结束后联盟也要摆宴,只邀请榜上有名的24位全明星选手,高英杰更加拒绝不了。

这么一来他们头两天都不能单独相处,只有在会场见缝插针地见上一会儿了。电话里高英杰粘粘地控诉着集体活动多不自由,不如生场小病,就有借口名正言顺地缺席,还可以让一帆来探病。乔一帆缓声宽慰着,笑话他还像个小孩子。高英杰说到话题尽了也舍不得挂断,开着视频一边各自处理事情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彷佛他们真的同处于一个屋檐下似的,直掐着晚餐会集合的时间点,才恋恋不舍地挂断电话。

翌日,第十赛季全明星周末在万众瞩目中开幕了。高英杰随队进入会场,他伸长脖子看啊看,很快从人群中捕捉到包子醒目的飘逸金发,继而找到兴欣的专属席位在哪里。其他人都在,唯独不见乔一帆身影。距活动正式开始仍有空余时间,高英杰猫腰摸到兴欣坐席附近,向陈果他们乖巧地问好。在席位上当然找不到人,乔一帆一大早被干事群消息轰炸叫走,现正在后台进进出出每个游戏隔音间,一台一台点检其中设备,以确保活动中所有耳机键鼠主机显示器都运行正常。

高英杰只好无奈地回到队友身边,惆怅地参加完活动,晚上跟着王杰希赴宴时仍显得惘然若失。

与此同时,乔一帆回到酒店客房,埋在云朵一样的泡泡里仰望着浴室天花板发懵,薄薄一道浴室门根本挡不住外间手游如火如荼的战斗音效,不断提醒着邱非就在外边等待他洗完澡。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他脑内复盘着事情经过。早上他参与了搬桌子搬椅子搬箱子接插线板等力气活,直到活动调度人让他去游戏间点检电子设备,总算才略坐了一会儿。活动开始后也闲不下来,被活动调度指使得团团转,脚不沾地了一整天。好奇怪啊,之前说的是活动第二天联盟的追加环节缺人手需要帮忙,这可还是第一天,难道不该是霸图的业务范围吗?吐槽归吐槽,他来q市这趟可不是发牢骚来了,既来之则安之,交到他手上不论大事小事,乔一帆都处理得面面俱到,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认真负责一整天的结果,乔一帆累得怀疑人生。

晚饭是一桌挺不错的海鲜,却不适宜疲劳的胃口,乔一帆草草对付了一些就回房瘫倒在床上。邱非带了鸡汤馄饨来看他,乔一帆热腾腾地喝下去,惨绿的脸终于恢复一些气色,胃和心一起春暖花开了似的。

见乔一帆吃得香甜,邱非也不与他说话,径自走去浴室,挤了十几泵酒店提供的沐浴乳进浴缸,又打开龙头,不一会儿清洁类产品清新的香气便扩散至鼻腔。乔一帆被这一套行云流水的作派惊到了,把自己脑袋从塑料汤碗上移开,惶惶问道:“邱非,你,你这是?”

“帮你放洗澡水。”你不是都看到了。

“呃……这些杂事我自己来吧,其实我随便冲个澡就行。”乔一帆有点受宠若惊,“邱非你明天要上台吧,早点儿回去休息?”

“但是泡澡以后效果比较好。”邱非试了试水温,云淡风轻地随口应道,“所以你快点去泡,我给你按一按就回去了。”

…………………

谁?邱非?按什么?

乔一帆有一秒云里雾里似的搞不清状况,可不消一瞬就电击般悟了。

邱非要给自己按摩?!

他的声带像被安了马达似的震荡起来,哎?哎?了两声,霎那间吐出一沓子话,宛如黄少天上身:“怎么好这么麻烦邱非你其实不用客气我今天也没干什么就是跟着打打下手搬搬东西好歹也是壮劳力一个并不累的而且分配给我的工作真的很轻松很轻松我只是不爱吃海鲜有点挑食不是累过头没胃口的…………”

“那算了?”邱非挑眉,打断延延不断的话头。

“…………”乔一帆沉默,抓起毛巾,走入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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