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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解(三十一):这就是你

 

跟欣慧熟了之後,就会发现她很直率,不会拐弯抹角。她心情好,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跟你说,也很容易从她的表情看出来。不过她也很霸道,她如果觉得你不对,会毫不犹豫地纠正你,想尽办法把她的想法套用在你的身上,强迫你接受。小孟反而不一样,她常常不说话,要不就说出来的话很不着边际。有时不管我如何烦她,她会故意不理我,顾自地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或是哼着我不懂的旋律。虽然小孟没有像欣慧一样那麽霸道,但是小孟却b欣慧还会拐弯抹角一百倍,这让我很困扰。

欣慧唯一会听我说话的时候,就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变得不ai说话,这时她才会静下来听听我的想法。

有一次她气呼呼地跟我说:「我不喜欢男x沙文主义!」

「什麽?」我被问得莫名其妙。

「你说,为什麽你这麽大男人!」

「我吗?哪里大男人?」我一头雾水。

「你就说啊!为什麽!」

我想了一下,「大概是你太小nv人吧。」我随意地说。

「你觉得我像个小nv人吗?」她低声地问我。

「不会。」我想都没想就回答她。

「所以你都在骗我!」她突然又爆炸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理取闹!」

「是有这麽一点。」我说。

她突然安静下来,低下头,一句话都没说。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地问我﹔「像我这样的个x是不是很让人讨厌?」

「不会啦,这就是你呀!」我想这时应该说些安慰的话b较好,但是她对我说的话毫无反应,我想她一定是不满意我的答案。每次她非得我说出一个令她满意的答案,她才肯理会我。

我拨一下头发,沉思了一会儿,假装要说出一番大道理,也许,只不过是一种瞎掰吧!我说:「什麽是让人讨厌?什麽又是让人喜欢?一个很jg美的瓷器在我们这个社会是一件很值得欣赏的器皿,但是在b较原始的部落里,只不过是一个容易打破又不实用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不会每个人都喜欢你,如果每个人都喜欢你,那你是不是太过於矫情去讨好所有的人呢?但这又很难去拿捏,要做自己吗?但是太过於自我是不是又太自私了?乾脆就不要管其他人的感受,就好好做自己。如果决定要我行我素,这样何必处在这个社会上惹人厌呢?去山上当个隐士不是更好?如果处处要顾虑到别人的感受,这样又不能好好地表现自己的情绪,就要忍受别人,可恶啊!我为什麽要忍受别人,而不是别人来忍受我,你看,这样又流於做自己的困境中。如果你想讨好全部的人,你就无法好好的做自己。」

说到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麽,她只是呆看着我而已,我又接着说:「这并不是你的错,并不在於你这个人,也不在於你的个x,如果你周遭的人全部都从地球上消失,那根本不会存在讨厌或不讨厌这个问题。问题点在於那个讨厌你的人,如果那个人是个你不欣赏的人,那你何必在意?需要去改变自己讨好他吗?说不定那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你要变成跟他一样是个疯子讨好他吗?你需要在意的,是那些真正ai你的人,而并不是全部的人。」

「如果那个人是我的男朋友呢?」她突然抬起头问我,突然问得我不知所措。

倩茹怎麽没跟我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还是,倩茹也不知道呢?

「你的男朋友?」我反sx地再问一次。

她还是一样的表情,一样张着大眼睛看我,不发一语。

「喔。」我又被她莫名地,强迫x地,被b着接受一个事实。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麽我要隐瞒这件事。」她直接了当,毫不罗唆。

「嗯。」我点点头。

「我没有隐瞒呀!难道有男朋友就要到处宣扬吗?」她说:「就像你会特别去说你有一个爸爸,你有一个妈妈,你有一个哥哥,或是你有一个姐姐吗?」

「这不一样……」

「这哪里不一样!」她没听我说完,就急忙地想反驳我。我叹一口气。「听我说,这不一样,如果其他男生不知道你有男朋友,他们如果追你,甚至他们喜欢上你,那对这些男孩子们公平吗?」

「你又没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怎麽可以把所有的问题都推给我!」

「我不是在说我。」奇怪,我有必要去作澄清吗?

「不管啦!你也没跟我说那个叫作小孟的nv朋友呀!」

「她不是我的nv朋友。」

「他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你在无理取闹。」我叫说。

「你也一样!」她往我这里吼。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彼此对立着。她刚说完了,等待我的回答,我在想,为什麽是换我说呢?我要说什麽?而她则紧盯着我看,等我说下一句话。我的内心在哀嚎,我应该要教训她的无理取闹吗?还是,应该要想想,对她而言的「我的无理取闹」呢?在分针与秒针的滴答声中,困在这放慢的时间里煎熬,於是我说:「小孟她……」我以为不会再有人跟我提到小孟,我以为我也不会再跟任何人提到小孟。然後我跟欣慧说小孟全部的故事,欣慧也静静地听我说完。说完,我对欣慧说:「不要给我任何建议。」我不希望在一段回忆,因为别人的说法而造成扭曲。故事,在回忆里丰富漂亮就够了,即使是虚假的,也无所谓了。

欣慧点点头。後来她也跟我说她男朋友的事情。她的男朋友是她的青梅竹马,是她爸爸朋友的小孩,b她大两岁。从小他们两个家庭就互相开玩笑,希望他们两个小孩长大可以结婚。不知不觉中,那个男生理所当然的就变成她的男朋友了。她觉得不公平,为什麽其他nv生都有男生追求,会送她们上下课,会送她们礼物,他的男朋友什麽追求都没有,就变成男朋友了。她希望会有那种热恋的感觉。热恋的感觉?我问她。「就是如果我想去东边看日出,还是要去西边看晚霞,他都要带我去。」怎麽去呢?坐火车吗?不,我想坐飞机会b较快。「我才不管他要坐公车、坐火车、还是要骑脚踏车,我就是要他亲自牵着我、带我去!」牵着你?大手拉着小手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如果我要一颗星星,他也要摘下来给我。」天上的星星?构得着吗?送花可以吗?我去花店买一束包装得很漂亮的花,够浪漫吧!「我才不要花呢!不管他用任何方法,都要摘下一颗星星给我。这样我的心就会觉的暖暖的,然後我会喜欢上他,然後……」一定要是星星吗?说穿了,星星是宇宙间的恒星,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才不是!我相信一定可以的,只要我相信,他就一定办得到。」

只要我相信,他就可以办得到。

欣慧的男朋友考取建中後,就北上读书了。之後他们就很少见面,只有在放寒暑假的时间才有空出去玩。去年她的男朋友考上台大医学系时,他们两个家庭还有聚在一起庆祝。「如果你努力一点考上医学系,也可以一样威风喔!」欣慧这麽对我说,但对我而言,这似乎没什麽意义。那时我对志愿的排名,没有什麽概念。因为我想读机械,因为我有一个约定,我会做出一个飞行器载她到天空翱翔,而且是第一个载她。

「医学系的课业是不是很忙?」欣慧问我。但我耸耸肩,没有回答。

「他们的压力会b我们大吗?我们是要面临联考呢!」她皱着眉头说:「我只是希望他能在我高三的最後一个暑假,带我去台北逛街,然後,我就会努力用功读书,跟他一样考上台大。」

我点点头。

「可是他却有很多理由,说要带营队,要办学生会,还有很多社团的业务。」

「哇,好丰富喔!感觉大学的生活非常多采多姿。」不过我侧着头想,这麽忙碌的生活,那我以後还可以像斑马一样悠哉地在草原上闲晃吗?

「那又如何?他就放我一个人在台中。」她气愤地说。

「他都说很忙了,你也多t谅他一点吧!」

「他要考大学的时候,我知道他一个人在北部很辛苦。每次他打电话给我,不管我有多忙,我都很有耐心地听他讲完。可是,昨天他居然挂我的电话!」她非常努力地向我解释她受了多少的委屈。

「你就这样让他挂你的电话?」我才不信欣慧会心甘情愿地吃一记大闷亏。

「然後我又回拨过去。他就说他正在忙,说我无理取闹,然後又挂我的电话了。」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我。

「他在忙什麽呢?」我好奇地问。

「我不知道,他没有说。」她嘟着嘴巴。

「这应该有误会吧!」我心想应该要先缓合他们之间的误会,但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说他正在忙开学迎新的事情,然後就没再接我的电话了。」她的双手撑着下巴,看起来全身软趴趴的。

「你总共打几通?」我知道欣慧不可能只打一通就善罢g休了,不管如何,她一定会想办法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我不知道。」很短的一句话,然後她停顿了,不知道在发什麽呆,一会儿,她低声地说:「後来他叫我不要再打过去了,他说他的室友都在旁边,我这样无理取闹让他很丢脸。」

「你是不是一直打、一直打、打个不停?」我想证明我对欣慧的猜测是对的。

「你不能全部都怪我,谁叫他都不接我的电话!」

「你这样真的太神经质了,如果是我,我也会受不了。」我一想到如果有人在我的耳边叽叽喳喳地烦不停,就让我头晕。

「对,我就是神经质!」这时,欣慧突然大声吼起来,吓我一大跳。「你说的没错,我自私,而且又霸道……」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小声到我必须非常注意听才听得到,最後,她的声音伴随着哽咽含糊在一起,我听不清楚,我只听到她说了这麽一句话後──「反正,我就是一个不让人喜欢的好nv孩!」说完,她就哭了。

然後,我就傻了。

我们在补习班附近的麦当劳里。放学後,我们到麦当劳吃晚餐,没去上的辅导课,已经整整迟到三十分钟,旁边是来来往往的人cha0,他们全部都往我这里看,似乎都在责怪我,为什麽让一个nv孩哭泣呢?欣慧慢慢地从书包里拿出面纸,摀住她的脸。我也跟着伸手进去我的书包,但却捜不出半张卫生纸。我赶紧跑到麦当劳的柜台,要了几张面纸,堆在欣慧的面前,像一座积满雪的白se小山丘,是由多少泪水冰晶结成的呢?

「对不起,你不要难过了。」我也跟她愁着一张面容,突然整件事情都变成是我的错。

我试着安慰她:「等他忙完就会回电给你了。」她还是低头哭着。

我说:「你这麽漂亮,他不理你是他的损失。」她还是没抬起头。

我说:「说不定他在台北也哭得很惨,一直等你打电话给他喔!」她的泪水依然扑簌簌地掉下。

我说:「好啦!对不起啦!是我ai无理取闹,而且自私又霸道,我以後改进好不好?」我开始乱胡诌,想到什麽就说什麽,然後不断地道歉。

突然,欣慧不哭了,结束在一个莫名的时间点,我还来不及反应。不过她依然低着头,sh润的眼眶,闪着些许光亮的黑se睫毛,像低垂的幕帘,模糊了眼睛。她没有任何的动作,而我坐在她的对面,一样默默地看着她,换另一个方式说,我像在欣赏一幅画,一个情境、一个人、是她、又不像是她,像是一个虚幻的真实,让我,一直看着。

一阵静默之後,她x1一口气,然後用一个很冷淡的语气对我说:「你道什麽歉?又不是你的错。」

我耸耸肩,我管它是谁的错,反正她不哭就好了。我看她任由头发随着泪水黏在她的脸颊上,我很想伸手帮她整理一下,但却只是在心里想,没有行动。

「我只是想要……」她没再说下去了。

「你说看看,我应该怎麽做才好?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欣慧看着麦当劳的窗外,二楼。她淡淡地、独自地一个人说完,我一样是耸耸肩,不知道应该说什麽了。剩下两道乾枯的泪痕刻在她的脸庞,像秋天的乾涸,毫无生气。

对了,星星!

我把欣慧桌上的讲义拿过来,翻到最後一页的空白页,把它撕下来。我在上面画上一颗超大的五芒星,还有一个小人儿,努力地、使劲地往上跳,但却一直构不着那颗超大的五芒星。

我把这张涂鸦递在欣慧的面前,「我想要一颗星星,我跟你一样,也摘不到星星。」我装着一副哀伤的脸说。

我发现欣慧很仔细地端详这张涂鸦,然後她开始慢慢地笑起来了。「你这个白痴!」她说。

不知道为什麽,我对欣慧有男朋友这件事情,突然感到悲伤。

那天,我们等到补习班的中间下课才去回去上课。在和欣慧道别之前,我跟她说:「你打给我,我一定会接你的电话!」她给我一个非常有自信的笑容,如同往常,让我放心不少。其实,我知道她根本不会打电话给我,一次都不会。我忘了是过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我和欣慧又在补习班见面,我看到的又是具有优越感和自信心的欣慧,她还是一样会把她认为「对」的事情一gu脑儿套用在我的身上。似乎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个脆弱的欣慧,突然变得遥远。我们再也没有提起过「她的男朋友」或是「我的nv朋友」这类的事情了。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欣慧说她以後不会再来补习班了,在最後高三的这一年,她的爸妈会请家教到家里帮她补习。之後,除了偶尔在补习班遇到倩茹,我会问她欣慧的近况之外,我就没有再见过欣慧了。

模拟考试开始在每个月如火如荼进行,来到了冬天,去年的这个时候,有一张不知去向的圣诞节卡片,我一笔一画写的,到谁的手上呢?这时我瞥到电视新闻报导合欢山下雪的情景。她说她在日本看过雪景,雪花一片片地飘下。我没看过雪景,我只在科博馆生命科学厅的地下一楼看过雪花结晶的几何图形。我画出有菱有角的一笔一画,平行与垂直的雪花样貌。她说那不是雪花,那是数学。她说雪是融化在掌心的透明水滴,她说雪是飘在风中打转的漩涡。她说我不懂雪,有一天她要让我知道什麽才是最美丽的雪景。雪就是天气太冷所结的冰块,有差别吗?我真的不懂她为什麽要想得如此复杂。

在高三圣诞节的那时,在合欢山下雪的那时,在寒冬吹来,忍不住的搓r0u双手,拉紧衣领的那时,独自一个人走在校园里,刮起枯h的落叶窸窣,那时、这时。我再一次写了两张圣诞节卡片,一张寄给孟姐,另外一张,写得满满的,不够。於是我拿出笔记用的活页纸,将所有我想对小孟说的话写下来。但我没有给小孟,我把这些信纸塞到ch0u屉的最底层,我害怕,如果她再一次没有回信给我,我真的会很难过。

「你知道吗?那时我要传纸条给你的时候,紧张得要si,虽然传给你之後我故意表现得很镇定。其实我在第一节课就写好了,你知道为什麽拖到第二节课才传给你?因为你在辩论课上出尽风头,而我是一个辩论白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真的把我当一个笨蛋。也许刚上高中我们都没有熟识朋友,也许刚好你就坐在我的旁边,也许我常常在辩论课上出糗,也许就是因为我的笨,所以你才会教我怎麽辩论,所以,我们才会变成朋友。

我常常会想这是怎麽发生的,然後又是怎麽结束的。我记得那些很开心的日子,我们一起做作业、一起去跑步、一起去看展览、一起和熊玩耍、一起天南地北地乱聊天。但是,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耍什麽x子,突然间一个人闷起来了,什麽话都不跟我说。你不说,我怎麽会知道呢?是我不了解你?还是你根本就不愿让我了解?你讨厌我吗?为什麽要离我远远的呢?在最初的一开始你就不应该理会我,就放任我自己一个人在辩论课上静静的,静静的让我过自己的日子,这样我就不会这麽难过地想到你了。

当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到曾经的拥有是多麽地珍贵。即使是一句话、一个鬼脸、一个微笑、即使只要一个真实的你在我面前,都变成了一种奢求。每次我站在c场上,我就会想到你穿运动服的样子,神采奕奕,绑着清爽的马尾,一边热身,一边跟我下战帖,当然你从来都没有赢过我,你的运动细胞实在差得可以,不过我很喜欢你努力的表情,一心一意奋力冲刺的g劲。当只剩我自己一个人在c场上运动的时候,没有你,我才发现原来跑步是一件多麽无聊的事情。

有时想想,我并不是特别优秀的人,和别人b,没有特别的帅气,也没有特别的优点。如果真的有男生追你,如果你喜欢其他男生……我能够为你做些什麽呢?我可以挽回些什麽呢?其实我不知道该怎麽做b较好,我只会ga0笑和做一些笨事,我只会高傲地假装一点都不在乎你,我一点都不关心你的感受,我……」

那就这样吧!该散的就让它散吧,该哭的就让它哭吧!

我真的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你都听不到。

高三这一年,除了准备联考,都在跟同学打p聊天。猴崽、倩茹、欣慧这些朋友,一个一个都离得越来越远了。换过了冬天的衣服,换到了夏天的衣服,不知不觉来到六月,大家都说这是凤凰花开的时候,连毕业致词也是这麽说,但我从来没看过凤凰花长什麽样子,真的长得像凤凰吗?不如说这是西瓜盛产的季节,这样还b较贴近生活,也b较能够想像这夏天的炎热。还记得才从国中毕业没多久,那时很开心,终於可以摆脱罗唆的老师,不用再被b着写作业和考试,不用再被罚站背课文,不用再少一分打一下,当然,也不用再上五点後的放学辅导课,也不用再订正同样的句子抄十遍。

而期待的高中生活,居然也就这麽的过去了,在六月初举行的毕业典礼,这时,没有如同国中毕业时的喜悦,反而是感到旁徨与失落。无拘无束地看漫画、打电动、恶整同学、惹怒老师、和教官作对、g些小坏事的日子,还能够吗?无形中有一gu压力需要背负,面临十八岁的这时,长大与长不大之间,应该成熟还是幼稚?可以再放肆吗?应该如何做呢?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乾脆一gu脑儿通通抛在脑後,不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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