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廖承微微一愣。
到了,闻又微拉开车门之前对他笑了一下:“哪天你要是想通了,决定用姐们儿的办法去工作,姐们儿不仅不笑你,还很欢迎。”
我想留下来
闻又微回到家,那个叫大柚柚的???大姐还没有下播。直播间反正没几个人,她就在镜头下教孩子写作业,骂骂咧咧又连哄带劝。孩子埋头写的时候,她在一边打包水果,动作熟练流畅。
闻又微冲了个澡回来,然后对着那块屏幕发呆。在廖承面前她不愿认输,而实际她提不起劲,无法克制地去想如果她没发现岑商的意图呢?她太想打电话把岑商骂一顿了,但只要一想到那位老哥带着哽咽说“当地不容易”的声音,她又膈应得觉得再也听不到他说话才好。
此事叫她觉得十分窝囊,负面情绪涌上来,连带怀疑自己从前做的事都是不是有价值。
她去阳台抽完一根烟之后回来,大柚柚还在打包。她的速度极快,没有一点多余动作,但并不给人麻木或者机械之感,是她目标明确又极有行动力,使得整套动作看起来行云流水,盯久了竟能叫人看出平静的意味。
闻又微蹲在沙发上,捧着手机给她发弹幕:这么晚还在打包,累不累?
那个女人慢吞吞用手指指着字读出来,乍然一笑:“累也得过日子。”
平时人不多,一句话就能让她唠很久的嗑,她说:“谁过日子不累?各有各的累法。”
闻又微跟着她笑了一下。而后她了解了关于大柚柚的更多事,读完小学就出去务工,之后嫁人,生孩子。再后来死了丈夫,她不舍得不管婆婆,于是一个小的,三个老的,加上她,组成一个互相拉拽着向前走的五口之家。
她很骄傲地说家里现在的房子都是她打工赚钱找人翻新做好的,甚至拿起手机带闻又微看了一圈她的家。不过这几年家里老人年纪大了,她也不敢一直在外务工,看别的地方水果卖得火热,回家把果园收拾起来,村里干部也有给他们培训,教他们搞搞直播卖货。她乐观表示,现在销量是不太行,不过刚起步,不着急。人流量不多的时段,她就去网上找找直播课,学新的东西,学了就用,总会变好的。
闻又微想,s 市的干部最先找到大老板的时候,说的会是什么呢?他们应该是希望这样的果农能够有一条出路吧。如岑商那样的人还需要他们拉一把么?如果图省事,资源没落到需要的人那里,最后只有岑商吃饱了。
这个女人的利落和干劲儿也使她印象深刻,她不禁问自己,换了我在这种处境里,我能做得跟她一样好吗?
手握更好的资源,应该意识到这其中有幸运的部分,然后给出更好的回答。
大柚柚的快递面单放在小孩桌上,小孩挠痒的时候胳膊肘碰到一瓶九分满可乐,全洒,打好的面单都湿了水,褐色液体泼出一个大圈。
我靠。闻又微单看都觉得崩溃。
那女人反应迅速,把小孩抱到一边,拿了布来一点点把可乐擦干。她好像没有用于烦恼的时间,动作快,但不慌。在闻又微为她着急的时候,她已经处理好所有事。
小孩嗫嚅跟她讲“对不起”,大柚柚说“没事,以后晚上少喝可乐”。接着她拖了张小板凳,新打的快递面单就放在板凳上。她的思路清晰,响应快,还能做好后续改进,防止同样的问题再发生。
原来她会这样做,闻又微想。纠结一百遍,看起来很棘手的问题还在那里。放着,它不会自己变好,至少你要先动起来。
小孩有题不会,大柚柚看了一会儿,自己脸上出现跟他同样的困惑,然后举着小孩的作业本到镜头前,问有没有人会做那道题。闻又微截了个图,接着一句句在评论里发解题思路。
小孩作业写完,大柚柚的打包也结束,她要下播了。闻又微买了三十份水果送回家,准备让她妈分给亲朋好友。
陈述曾说没有小成。可是……怎么会是“小成”呢?太粗糙的尺度无法拿来衡量人,人是一种很精细的生物,各有各的精细,也各有各的“大成”。
那么,动起来吧姑娘,看看自己手里有什么,不要辜负你已经获得的一切。她无法告诉别人那个晚上她下了怎样的决心。第二天闻又微去找廖承帮忙,问鲁敬最初主动联系大老板的两个年轻干部到底是何许人,她打算去当地看看。
廖承:“真下狠心干啊?”
闻又微:“对啊。”
廖承:“我跟你说,鲁老师压根不想干这种吃力未必讨好的事,他现在是不知道你在这么整,这个口一开,保不准让你马上停了。”
闻又微笑容和善:“廖老师,你是去了解项目背景的,又不是去给我上眼药的,别让这种事发生嘛。再说,哪怕只是个公关层面的样子活儿,有当地干部出镜也更有说服力,对不对?”
廖承没言语,闻又微:“这回我欠你个人情。”
廖承哼笑一声:“等着。”
……
她说要去当地一趟,准备好了说服陈述的话术,但只是一提,陈述就痛快批准:“挺好,下次老鲁问起你,我就说你顶撞上司,获罪流放。”
闻又微:“他不会中途叫我回来,让我少做点没用的事吧?”
陈述多精明一人:“如果有这苗头,我就说你太重视他了。鲁老师派的活儿,下面的人都按照 300的标准去做。”
闻又微做了一个接受不良的表情:“鲁老师保不准得当真。我要不驻扎当地别回来了。”
陈述哼了一下:“你别说,是个办法。”
他又对闻又微道:“放手做,别想太多。你也没重要到老鲁天天能想起来。”
闻又微:“那太好了。”
不知为何,因着对鲁敬这个人的不待见,她微妙地感觉跟陈述站在了同一阵营,颇有些刚认识时一起打拼项目的战友情。可这老大分明是陈述给自己选的。多稀奇啊。
拿到了这个开始,闻又微内心轻松一大截。她也忽然明白了自己先前为何所困——太和太大了,每一个进去的人首先都想着如何融入它,成为它的一部分。
时间久了,会混淆“我想成为的我自己”和“能在太和适应良好的人”。会觉得留下才是唯一的意义,而为了留下,为了往上走,总先一步给自己的内心设下许多框架。
闻又微有时觉得自己的世界已经缩小成太和的那一栋写字楼。每一天,不是她走进写字楼,而是写字楼在她的意识当中拔地而起,好像人生地图只剩下这一栋建筑,在这里一层层往上走,就是此生唯一该做的修行。
被困的只是工作时间吗?还是价值观,思考方式,连同看世界的眼光一起,都被框在了那栋写字楼里?
出差之前她跟梁爽说,终于想明白离职的理由了,太和是一个过于有塑造力的模具,被放进去的人,往往活着活着就变成了一个岗位,失去灵魂和自己。
梁爽:“所以,你的决定是?”
闻又微声音轻快:“我要留下来。”
以一个活着的、更自在的方式。
先前陷入的这种迷茫,它真的值得困住我这么久吗?我得像那些更有生命力的人那样去生活,把自己手里有的东西用好。
我的头脑和身体都很强壮,有解决问题的能力,有沟通的办法,只要愿意去争取,我还可以有更多能调动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