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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

 

碧天白云旁,一簇簇桃花纷繁迷人,一枚花瓣飘落在繁花上,漾起细微的波纹,原来不过是一水倒影。

“动了,线动了!我就说没有鱼饵也可以钓到的吧。”倒映着桃花林的潭水旁,有小童执着根木杆,木杆顶端绑有一条垂落在水中的丝线。

“咦,怎么力道这么轻。”小童拉了拉木杆,“看来是一条小鱼,不行,我们得钓一条大鱼。”

小童放松了线,对立在一旁打盹的仙鹤道:“待会钓到了大鱼给你吃,你可千万别告诉暮春仙子。”

身形圆润,羽翼雪白的仙鹤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它才不信千尺潭里能钓出什么好东西。

千尺潭,顾名思义潭深千尺,不过不是它澄澈见底的潭水有千尺深,而是潭水能联通至其他水域附近,其深不可数。

潭下丝线的另一端,悄悄跟在后面的季天与还是被怪鱼察觉了。

黑暗中,摆脱了束缚的鱼尾往后狠狠一拍,季天与来不及闪躲,被腥滑的鱼尾裹住,甩去了前面。

被重重一甩的季天与失去平衡,未拿弯刀的手在湍急的水流中胡乱抓着,还真抓到了能稳住身形的东西,只是那物不像是坚硬的岩块,反而还带点温度。

宋雪英发现有什么往他这边撞来,以为是怪鱼追了上来,正欲躲开,没想到被抓住了手臂。

河里的人除了他,就只有季天与了。

他扶稳季天与,怪鱼还在身后紧追不舍,他不敢有所停留,拉着季天与极快地往前游去。

牵着季天与的那只手,指节瘦削却有力,他认出这是宋雪英。

正当宋雪英思考要怎样才能既解决那只怪鱼,又不会伤害到季天与时,手被人拉了拉,他慢下来,手上被塞了个柄状的东西,季天与在他手心写到,“刀”。

追着两人的怪鱼更愤怒了,它把人甩出去后,才意识到它错失了一个直接将人卷入口中的机会,它可没忘记头顶作痛的伤口,正是被那带有特殊血味的人砍的。

因此,当它那双在黑暗中能辨别事物的眼睛,看见它想找的人立在水面下,手中没了那把伤它的刀,鼻中又嗅到引诱它的血腥味时,想也不想地身子一摆,张大巨口冲了上去。

闭目感受水流的季天与,在怪鱼一有动作的时候,立即拽了下身后人的衣摆,然后游至一旁,露出在他身后的宋雪英。

宋雪英上半身浮出水面,双手高握着一把弯刀,锋利的刀尖时刻紧盯着水下异动,刀锋反出冷锐的月光。

收到季天与的暗号,宋雪英等了瞬息,在水下异动接近之时,攥紧手腕,将手中弯刀直直落下!

就是这一刻!

“噗嗤”,自投罗网的怪鱼被弯刀穿透头顶,发出惨绝人寰的怪叫,濒死挣扎的鱼尾搅起一阵漩涡。

它最初也只是在某个月光照耀水面的夜晚,感应到月光灵力的一条小鱼。

因不满修炼缓慢,开始吞食河里的其他生灵,到掀翻行船吞食行人,最终用膨胀的欲望和死在它齿下的生命染黑了这条河。

怪鱼挣扎得厉害,季天与游至宋雪英身旁,和他一起握上刀柄,刀身完全没入,污浊的欲望终是泯灭在黑暗的水面下。

眼看怪鱼没了动静,两人正想松手,刀柄上传来一阵拉力,来不及松手的两人和怪鱼一同被拔出水面。

速度之快,两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飞在了空中,皎洁的明月与闪烁的星辰在眼前一晃而过,脸边擦过云雾般的触感,接着口中灌入清甜的水,仿佛又回到了水中。

眼前一阵光亮,两人闭起眼。

“唉,费了那么大劲,还以为是条大鱼,没想到这么小。”

两人跪在地上咳出呛入口中的水,恍惚间听见一句沉闷又稚嫩的童音。

这么一会天竟是亮的了,季天与转头去寻声音的来处,却被宋雪英拽住了手腕,手臂上弯刀划出的长痕赫然在目。

他把衣袖拉下,挡住宋雪英投来的视线,“没事,就这么一道伤,没几天就能好。幸好我们都活了下来。”

宋雪英“嗯”了一下,不见劫后余生之喜,他按住季天与的手腕,摸到身上同样湿淋淋的布帕,歇了给他包上的心思。

他没想到季天与居然放弃往上爬的路,跟着跳了下来。他总是这么出乎他的意料。

季天与由他按着,也不抽出,轻松笑道:“正是因为我们两人携手,才有此番侥幸。”然后放缓声,看着宋雪英若有所指道,“所以,还是两人一起的好。”

他感觉得到,宋雪英那时能那么决绝地放手,应该不只是为了他,他心中还担着其他事。

宋雪英垂下眼,知道季天与话中所指的,是自己让他爬上去的事。

他不想再看到重要的人在他面前出事,而他无能为力,若是这样,还不如用他的命换季天与活下去。

何况就算他活了下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他终究只会是孤身一人。

这些想法当然不好让季天与知晓,他松开他的手,瞥向一旁,“此处不知是哪,植物这般古怪,那条怪鱼也不见踪影。”

见他不欲多说,季天与也不勉强,随他的意,往四周看去。

每个人都会有想深埋心底的事,他也不例外。回家的路途还有很长,他总能等到宋雪英想跟他说的那一天。

待看清宋雪英说的植物,季天与也不禁疑道:“这些植物,怎么那么像草。”还是比树高的草。

两人心存疑惑,那道像闷雷又像稚童的嗓音接着响起:“这鱼怎么还化成黑水了,可惜不能给你加餐了。”

尖锐的鹤唳响了两声,白鹤愤愤地扑着翅膀,离地上的黑水远远的。

它才不吃这种玩意呢,污浊难闻,想必是下界的妖孽魔怪之类,受不住此间纯净的仙气,才融了形体。

草丛中的两人捂住耳朵,这声鹤唳贯彻天际,周旁的植物却颤也不颤,似乎只有他们二人受了影响。

“迎春,所在何处?”忽地,一道淡雅宁人,蕴含慵懒之意的声音传来。顽闹的小童听到仙子的呼唤,丢下鱼竿、鱼线和被当做鱼钩的镰刀,与那大白鹤急匆匆地去了。

而跟着怪鱼一起钓来,又被甩至草丛的两人,寻着声音,拨开交叠的草叶,遇见一面波光粼粼的大湖。

在那大湖对面,一位身着淡黄色襦裙,背影如山高的女童与几乎只见着长腿和圆润下腹的白鸟一齐远去。

两人面面相觑了会,还没想出个明白,脑袋上忽然一重,有什么盖在了他们头上,互相扶了一把才没摔倒。

把头上的东西撑起,放到地上,他们方看清这是一片落叶。

但寻常的落叶会像舟一样大吗,还有那个高如巨人的小孩。

季天与看了看自己身上,觉得没什么变化,可和旁边的草叶一比,小草都被他衬成了大树。

他惊疑不定道:“你说,是这里本就那么奇异,还是……”

“还是,我们变小了?”仰头见那天一般高的,交叠于空中的灼灼粉色桃簇,宋雪英愣神地接口道。

他们把那片绿叶翻来翻去,没瞧出任何不同之处,季天与拽了下高过头顶的杂草,草根处跑出一只蚂蚁,几乎有他小臂大,头上的两根触角还在晃来晃去。

猛地和巨蚁打了个照面,季天与惊得后退两步,见它低着头在那寻找食物,没有要理他的意思,才定下神,招呼宋雪英来看。

两人看了这又看看那,方才确定出了问题的是他们——他们真的变小了,还是变成只比花瓣略大些的小人,只要刮起一阵风,就能把他们吹得满地打滚,也怪不得听童声如雷鸣了。

但这是何处,他们为何会变成这般?

“或许我们可以跟上去。”巨蚁爬入草丛深处,宋雪英想了会道。

“嗯?”差点以为在说跟上这只蚂蚁,季天与反应了一下,“你是说跟上那个小孩和白鹤?”

“没错。”宋雪英点点头,毕竟女童是他们目前遇见的唯一活人,说不定能问出这里是哪。

不过,两人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只是从渡河变成了渡潭,更确切地说,在他们眼中是渡大湖。

湖上没有桥索,他们便找了能替代桥的东西。

两人挑了一片边缘蜷起来的宽叶,搬到湖面上,分别试着踩上一只脚,叶面平平稳稳,等他们都上去了才轻微地往下沉。

两人用被当做浆的木枝一抵岸边,坐在一叶扁舟上随着水波悠然前行。

面对清澈平静的湖面,经历过怪鱼的他们依然保持着警觉,叶舟行驶了一半也没遇见什么意外,只有从空中零零飘落下来的花瓣。

“这是……桃花?”季天与还没见过字画外的桃花,抬手接住一枚较小的,比他脑袋大的花瓣。

桃瓣白中透粉,清丽明媚,他把它翻过来往脑袋上一盖,“正好用来遮荫。”对坐在前面划桨,彼时回过头来的宋雪英打趣道,“是不是挺适合我?”

桃花娇粉,与他的英气截然不同,风格迥异的二者合在一起略有违和。

宋雪英眨了眨眼,像在认真地想怎么回,季天与自己先憋不住笑了,“同你说笑的,”他取下头上的花瓣,“衬你才好看。”

说着就要给宋雪英戴上,结果刚直起身,微风把叶舟吹得一晃,他下意识扶住宋雪英伸过来的手,那桃瓣却被柔风一卷,从手中溜了出去,飘向远方。

看着飞去的花瓣,季天与正觉遗憾,待他站稳,宋雪英放下划桨,上身半探出舟沿,捡起水面上飘来的一枚花瓣,甩了甩水。

“好看吗?”他像季天与一样把它盖在头上,可湿了的桃瓣太大,垂下来几乎遮住他整个脸,他两手掀起花瓣边缘,面向季天与道。

季天与一愣,而后被他逗乐,朗声笑道:“好看!”见他笑了,宋雪英也弯起唇角。

两人在玩闹中安安稳稳地上了岸。

脚下的土地松松软软,像是踩在了云朵上,面前却是货真价实的“春天”。

上空繁花朵朵,下方茂叶青青;朵朵繁花怒绽放,青青茂叶衬花娇。蜜蜂振翅采琼浆,彩蝶翩翩授瑞粉。万紫千红凝玉露,春风一送香满面。

“阿嚏!”季天与因这浓香打了个喷嚏,他摸摸鼻子,瞅见上方一滴挂在叶尾欲泣的露珠,把宋雪英拉开了,他们如今可经不起这么一砸。

他们虽心智早开,历经曲折,仍不过少年心性,在这奇花异境中依旧能自寻其乐——与菌菇争高低,把绿叶作伞盖,同毛虫面相觑。

听到远处的说话声,两人方在这春色里忆起正事。

在一片繁花异草中,一泓曲水隔了周边的花草,环绕着一座由树根盘绕而成的平台,树间万条紫缕垂落,一个紫色身影坐在这紫藤花下,手中执着杯盏。

“迎春,我前些日子收的春蚕丝怎的不见了?”抿了口杯中甘露,暮春仙子悠悠问道。

小童像干了坏事一样垂下头,背着手在那支支吾吾,大白鹤默默撇过头,它什么都不知道。

轻出口气,放下杯盏,暮春仙子往后面树根上一靠,对坐在对面的白衣散仙道:“罢了,下次再听你抚琴,琴弦未好,用作琴弦的蚕丝也丢了。”

“下次又不知要等到何时,何况琴音不在弦,在情。”白衣散仙像是未听出她语中的送客之意,温文尔雅地一笑,“劳烦迎春取了琴身来。”

小童偷偷瞥向暮春仙子,见她垂眸未有制止,全然忘了自己干过的“好事”,乐颠乐颠地拍上大白鹤的屁股让它载自己。

大白鹤不情不愿地让小童坐上,爪一离地,差点又掉回地上。

它低估了自己和小童的重量,哼哧哼哧地飞过曲水,红着脸挣扎地拍了几下翅膀,最后实在坚持不住,“咻”地一下,空中只剩根飘着的羽毛。

另一边,季天与和宋雪英借着花茎上的刺,爬到了高高的花朵上,两人刚从花瓣间探出头,一个巨大的黑影就从天上落了下来。

那重物“砰”地落地,压倒一片繁花,躲在花瓣里的两人被摔出,跌回了泥地上。

好在泥土松软他们又轻,两人裹了一身泥,倒没摔到哪儿。

宋雪英起身拍去身上的土,一抬眼对上半耷拉着眼皮,差点被压没气的白鹤。

“大白,大白,你没事吧,该不会被我压坏了。”小童从白鹤身上下来,使劲摇晃一动不动的白鹤,呜咽的童声在头顶轰鸣,白鹤回过气,豆大的黑眼也发现了两个小人。

一声鹤唳,“大白,你又活了!”挂着泪的小童惊喜地扑向大白鹤,那大鹤却像看到什么惊奇的事物,站起身就往地上啄去。

还在抖落泥土的季天与,突然被宋雪英拉着跑起来。他们不就是要找人,怎么还要跑走?

季天与疑惑地回过头,一只尖长的黑色鹤喙“噌”地擦过他的衣角,在地上啄出个深孔。

“……”要是跑得再晚些,那个孔就开在他身上了。

两人才出鱼口,又遇鹤喙。

白鹤扑着翅膀追在前面连连啄,小童又惊又疑跟在后面频频跑。

两小人连躲带藏,花坡上好不热闹。

“天与,小心!”他们时刻提防着身后啄来的鹤喙,掀开前面挡路的绿叶,却是个坡,季天与一个不察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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