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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拉勾勾

 

哪怕黑色的笔是这些彩笔里唯一能出墨水的,魏柠也决心不去使用它描绘自己的画本。只是看着手中五颜六色的笔嘴里不停嘀咕着:“明明上次还可以用的,怎么没有墨了。”

占舟语不明所以:“上次是什么时候了?”

魏柠回视他,呆呆的像是思考回忆。

占舟语把他手里的笔接过来,在魏柠惊讶之下用力拧开了笔壳。

魏柠见状吓了一跳,想要把笔争夺回来,说话声带着浓浓的委屈:“你把笔弄坏了!”

占舟语拦开他的手,把里面的芯取了出来:“没坏。”

但本来就是坏的。

他把笔抬起在光线好的位置,看了一眼,意料之中,这笔的墨汁早已耗尽,内部的棉芯因为过期而变硬。他将视线从笔身聚焦到魏柠脸上,只见他因为初次见到新奇事物般而露出惊讶且呆滞的表情,又因为他的笔被拆解了而流露出几分心急和委屈。就好像从来不知道这笔是可以拆开的。

“你放弃吧,它再也画不了了。”

占舟语将笔芯好好放回去,把笔又重新组装起来,只是语气冷酷无情。

魏柠还不愿意接受事实,埋头在桌子上一支一支扒开笔盖试了起来,但每一支干涸的笔就像一支箭一样戳着他的小心窝,表情苦怏怏的,全然没了刚开始占舟语陪着一起画画的开心劲儿。

占舟语也不再怎么着他,撑着脑袋默默看着他契而不舍的模样。这时,视线又被手边花里胡哨五彩斑斓的小本子吸引。

哪怕占舟语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哥了,却也知道这些东西。在他孩童时期,身边的小姑娘都把这玩意儿叫做“贴贴纸”,但贴纸分有很多种,女孩们只爱玩一种,并且她们几乎是人手一本。每一页纸上有一个光裸着身体的小女孩,身边粘着许多合身的裙子和鞋子,等着来人取下,为她们穿上。

占舟语眼下这一本是使用完了的,也就是女孩们都穿上了“自己心仪”的衣服。

他皱着眉头又发现垫在贴纸本下米黄色的薄本子。封面陈旧,上方印着小方格的文案,在下方印着一栏信息框,包括姓名、学校、班级。这里没有留下信息,但怎么看都知道是小学生的作业本。翻开来看,每一页无外乎也就几个字——“大、小、一、二、三”,再没有其它多笔画的字来。写得歪扭,却也算干净整洁。

他下意识以为这些都是魏柠的东西,却想不通魏柠为什么玩的都是小女孩的东西。但他本就认为魏柠不同常人,这样的喜好和行为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俩人就这么消耗了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占舟语看着自己忙活的魏柠,不时打起了瞌睡。这时候真佩服自己的耐心,如此和魏柠一待就待到了太阳落山,自己却还没搞清楚这里的状况。屋子本就昏暗不清,天一黑,要不是点了灯,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是不信邪的,可他真心觉得,这地方呆久了总感觉有些凉意泛身,哪怕身边的魏柠是个大活人,但是也止不住压抑阴森的氛围。

而开始说好的一起画画,魏柠却怎么也没办法对画本下手,学着占舟语把其他彩色的笔拆出来一看究竟,试图找出笔的问题,好像拆出来又重装回去笔又能用似的。占舟语见人一时顾不上自己,便偷偷起了逃离的心思。虽然知道踏出门的几率不大,但是他宁愿先离开这个压抑的小角落。

在他悄悄退至门边,转身撬锁时,魏柠阴魂一般在他身后冒了出来:

“…老公,你不喜欢画画吗?”

占舟语真是被吓了,收回了开门的手,背靠在门身上,直视魏柠许久,才无奈道:“小朋友,你倒是告诉我拿什么画?”

魏柠躲在衣袖里的手指相互扣弄着,样子像是做错事一般,沉寂良久,随后想到什么,又伸出来抓住占舟语的手腕,语气带着讨好的意味:“老公你别走,我给你画一块手表好不好?”

这漫长沉寂的一段时间里,魏柠脑子里想的大概就是如何挽留占舟语的小点子吧。

占舟语试图挣开手腕,发现一下竟是没脱开,看来人下了不小的力气。但若他再多挣扎,他敢打赌,魏柠就不是单纯只抓着他的手不放这么简单了。

逃跑被抓包的占舟语心知现下不好和人冲动,只好跟着人又回到了那个小角落。

占舟语无言地看着魏柠掰开黑色笔盖,在他的手腕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块表。

他心想一直这么耗下去可不行,魏柠缠他缠得紧,实在脱不开身,更别说他能找到这个环境怪异的房子的出口了。

他把戴着手表的手收回来,违心说道:“手表真不错,我很喜欢。”

魏柠闻言,愉悦地又捧过他的手,贴在脸边:“那你可不可以不离开了?”

他问得很轻柔,更像是一种讨好,戳中人的心底。连占舟语都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了。

可随即清醒过来,收了手,认真而坚定:“魏柠,我出了这个屋子并不是要离开这里,也不是离开你。”

魏柠像是没听懂,定定的直视他。

“我就在院里,我不会走的。”占舟语放缓语气,“一整天都呆在这里,你不觉得无聊吗?”

魏柠从来不知道他自己会不会无聊。他只知道占舟语必须留在这里陪他,直视人的眼睛很沉寂,像是不容动摇,可占舟语却看见了他眼底不易察觉的懵懂。

“你不让我出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这一天下来的接触,占舟语隐隐约约掌握了一点和魏柠的说话技巧。

预料之中,魏柠真的上钩了。

只见他抓着占舟语的手更紧了,神情也更加紧张起来,急道:“别、老公你别不理我…”

“那就放我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我会回来的。”

“真的会回来吗?”

“嗯。”

“真的吗?”

“真的。”

魏柠低垂着脑袋,像是考虑,随后,伸出小拇指:“拉勾勾…”

占舟语沉默地勾住他的手。

他最终顺畅无阻的出了这间屋子的大门,魏柠还想偷偷跟着他,但是被占舟语说服了:“你要这样我就不回来了?”

魏柠只好躲在门后,小心翼翼:“那你记得回来喔,我找好吃的等你回来。”

说完,只眼睁睁看着占舟语离开的背景。

这庭院放眼一看空间是挺空旷的,目测可以容纳近百人,此时天色已暗,这里的灯笼不知什么时候早已亮起,像是有人在准备着。

顺着凹凸不平的泥土地走在这个昏暗的庭院中,他先是被挂在树枝上的灯笼和咒符吸引,再是看到挨着魏柠那一间主屋右面的小房,从外面看只能瞧见需要生火才可以使用的灶台,并无什么奇怪之处,只是外围屋身似乎粘染了大片喷射状的污渍,或许早已干涸,因为环境太过昏暗难以辨别成分。

紧接着下了台基,按照顺序走在左面屋子的门前,往漆黑的内里瞧去,却只能大致判断是类似于乡下人存放农作物耕具的杂物间,他转身时没注意身后有一根柱子,便撞了上去,一眼看去柱子没什么问题,只是他此时疑心重,凑近了一看才知上面刻着许多晦涩难懂的咒语,以及一些奇怪的小人图案。他皱着眉头往下一间走去,里面和前者类似,只是心里开始疑惑,这整个“房子”难道只有魏柠一个人吗?

他将头从窗户里伸了进去,想要探清情况,只是除了昏暗再没有别的。但他鼻息在他探头进去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腐败陈旧的腥气味,像是宰杀牲畜的场所。可若说这里是乡下人家的屋舍,那么怎么也没听见一只牲口的动静呢?到处都幽静得过分。

而庭院中央的那座神像,此刻他才见证了全貌。在微弱的灯光照映下,不同于其他坐落于金碧辉煌的神像,不是什么天尊大帝佛菩萨,这供奉的神像占舟语认不得,只识它神情难喻,双手交叠抚于咽喉之处,像是某种仪式,着轻衣以跪落座,似悲似喜地看着站在它面前之人,雌雄莫辨,显得格外孤寂诡谲。

他疑惑,谁家会把供奉的神像就这么放在庭中央?这构造哪里是普通家舍的样子。

从他来到这里时,总感觉有股阴风吹着他的脖颈,又像是细密的银针扎着他的背,种种迹象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他不信邪,但倘若说这里有过什么不测暗事他是万分相信的。

以他在此地和魏柠一天的接触来看,料想那两个把他带到这里的人并不居住在此,他能感觉得到,这么大个“房子”,从始至终应该都只有魏柠一个人居住。

可是,他也能感觉得到,从他踏出主屋的那一刻,不知在哪个暗处,总是有一双窥视他的眼睛。不愧他警探经验,碰上这种尾随的情况他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他一直没有轻举妄动,在主屋和魏柠呆着的时候那视线就时有时无,出了主屋之后更是明显得让人脊背发凉。

他脚步不停的在这个庭院中行走,身后的动静鬼鬼祟祟,他几次转头都不见踪影。直到那臃肿的黑影隐约有冒进占舟语视线的行踪后,占舟语没来由的心烦。

他没有惧怕身处之地所充斥的晦气,这破地方是住人住鬼住神他都不怕,相反的,他更有一种被人玩弄在装神弄鬼的局面当中的愤怒。

杀人犯?预言?巫婆?阴气?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突然停下脚步,就这么站在原地,抬起头,对着黑天破开嗓子大声唱喊: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嘿嘿—参北斗哇!!!”

在城市的阴影中,贫民村的野草肆意生长在一片片荒芜的田野上,残破的屋舍环山脚而立,每一个矮小的房屋,每一片斑驳不堪的砖石,每一坨牲畜粪便,每一条蜿蜒曲折的泥巴路,都诉说着同一件事——生存。

烟酒气味藏在村中某一处,是一家以杂货店为障眼的赌场。男人们围坐一起,赌场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酒气,人们在这里肆意地挥霍着自己贫瘠的财富和杳无光彩的命运。苍蝇飞旋在混臭的地上,不时躲避来人的脚风。门外堵满了围观的人,大多都是游手好闲之辈。

“好彩头!”

“给钱!给钱!欸给钱!”

吵杂的狭小空间不时有人争吵,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家豪有人找你!”闻者转身,从拥挤的人群中钻了出来,那男人在这人群中并无特点,嘴里叼着烟,一脸阴沉地走出门外。身旁认识的都招呼这个叫家豪的人:“豪哥,最近上哪发财了,这么耐输哇?”

“滚!”

他低着头,故意避开人,走进偏僻的小巷,才与来人会面。

“我给你的钱呢?”振财问。

“输光了。”

振财一听,恼怒地瞪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未了,只沉沉说了一句:“你最近藏着点,我爹说有条子查过来了。”

家豪闻言,心里猛然慌了。

那人沉静了一会儿,又道:“你也别怂,咱们先去找到那个巫婆,把钱追回来就逃。”

……

村民们从早赶集,正忙忙碌碌在喧闹混乱的集市中。买卖吆喝和鸡飞狗跳是这里的常态,街区交通路道狭窄曲折,凹凸不平,可就算如此,贩者依旧贪婪着贫瘠的空间,等待着一天当中上门的财富。

破败却又喧闹拥挤的混杂之地,也会有镇静的一会儿。

只见一辆艰难行驶的白色小车正在街道中缓缓前进。好似一场t台走秀,众人纷纷退让,目光却如同胶水一般黏连在这个突兀的来者,直到它渐行渐远,众人又回归到原来模样。

滴——滴——

从进入小云村之后,驾驶座上的唐磊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鸣笛了,听得车上的其他人都有些不耐。

唐磊停阻在一名上抱婴儿下牵小孩的女人身前,而边上泥土瓦房前坐着一排排男女老少,扎眼的目光道道投射在这辆白车身上,好像准备要将其作为饭后的谈资。

“大姐您挡路啦——麻烦让一下子!”唐磊见几次鸣笛无效,开了车窗探出脑袋,伸手拍了拍车门示意。

那人反应迟钝,小孩儿也不懂事,炯炯有神地盯着车子看,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家犬在车屁股后边狂吠,村民们站着的坐着的,全都没有动静,双双浑浊的眼神观望着这些外来人员。

莫名的压迫感迫使唐磊缩回了脑袋,转头对副驾驶的陈今朗求助:“陈队…你看这…”

陈今朗无言。

在12个小时前,他们在a市接到某个宾馆的报警电话,保洁的说在一间房的床脚下发现用保鲜膜包裹的可疑物品,正疑惑这到底是住客遗忘的物品还是遗弃的垃圾,翻开来看时人当即惊呆在原地。

警察据经理消息得知,那是母体的胎盘。而据法医的尸检报告得知,这是沈叶的胎盘。

彼时陈今朗正为占舟语提供给他的嫌疑人信息忙得晕头转向,又加占舟语失踪、上头令人无法理解的操作,让他一个头两个大。那一晚他接到占舟语的信息,嫌疑人假“魏柠”出现,需要他即刻行动实施抓捕,再晚一步一切都难说了。可是他终究是晚了一步…不,是他终究晚了好几步。归其原因,陈今朗还是想怪在占舟语身上——倘若他不逃这个婚,不那么冲动,不失这个踪,占任城又怎么会让他们把工作重心转移到这逆子身上呢?甚至调动警力花费在失踪之人身上,这要是传出去,投诉信不得把警局淹喽。

虽然他没有能力当面质疑占任城,但是叛逆的儿子与渴望公道的死者,孰轻孰重,他还是可以分清楚的。

他们在案发现场进行搜查了许久,包括附近道路车辆的排查,终于发现了一些线索,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在非常时间出现在这个路段的监控范围内。

再加上占舟语身后那几个青年探来的消息,现已知身份证造假的嫌疑人车牌号,真实姓名、年龄以及户口所在地。

他们从a市开车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这个小云村。也就有了现在这一状况。

道路太过狭窄难通,这里的村民们像是听不懂普通话,用以一种怪异的神情盯着他们看,因为沟通问题工作实在难以展开,更何况他们要在这个地方找到凶手。

就在陈今朗打算下车进行沟通时,抱着婴儿的妇女才迟钝的反应起来,带着孩子们退开。村民的眼睛始终连在他们身上,有好奇也有惊讶。

警察们这才得以行驶。车后座的韵琪倾身靠近副驾的陈今朗:“陈队…你不觉得这里的村民都怪怪的吗?”

正在开车的唐磊插嘴:“唉,这地方的基础设施是真的落后,位置又偏僻,路也没多少条能走的,估计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对外人多少会有些陌生吧。”

陈今朗没有回应,应是认同了唐磊的话。他回头吩咐后座的韵琪打电话通知小云村的村长,告诉他他们准备到了。

“跟来的几个民警也快跟上我们的步子了,让他们准备好。”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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