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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金知的担忧

 

无关痛痒的几轮对话后,翡翠不时看向酒馆的门。

她当然不是在担心那只伤势刚好的雌虫。往常她可不会在酒馆滞留太久,况且她捡到的武器,还需要送到金知那里维修。

这次多亏他的防御装置才能让她从雌虫的包围圈中活下来,这是她要给金知的报酬。

而且,翡翠有一点担心冕花会不会把她家砸了。

银月慢悠悠地说:“既然担心,不如回去看看。”

“我才不担心她。”翡翠说,低头喝着已经空了的花粉酒。

“我可没说你在担心谁。”银月把她的酒杯拉过来,为她续了一杯酒。“不打自招。”

翡翠不自在的摩擦口器。“现在回去,说不定会和她撞上。”

银月摊开她的足。“你要在我这里躲一辈子吗?”

“好好想一想,她知道你家的位置。就算不是今天,某一天说不定还会出现在你面前。”

翡翠慌张地抬起身体。“为什么?准备杀我吗?”

银月默默注视她,摇了摇头,用足捂住头叹气。

对刚刚成年,又无成虫教导的小雌虫说这些做什么?她们知道什么叫做情趣吗?

翡翠从银月身上感受到一丝嫌弃,她对此不明所以。

不过,银月说得没错,她不可能一直躲在这里。她要去修补武器。金知修补好,有多余的可以和他交换。她招惹到那么多雌虫,此时急需用来抵御的武器。

翡翠捧起花粉酒一饮而尽。“我走了。”

银月对着她的背影挥手,直到翡翠走出酒馆也没有收回视线。

……

离开镜子酒馆后,翡翠借着越加急切的黄风遮挡,顺利回到峭壁前的草丛。

触角晃动,确定感知不到其他虫活动的声音,翡翠慎重地挪动足,走到洞口向里张望。回到卧室,她发现战甲还留在原处,冕花没有回来过。

冕花没有取走战甲,不仅没让翡翠放松心情,反而神经更加紧绷。

毕竟一只危险的雌虫,随时有可能再出现在她家中,的确很难不让虫担忧。

翡翠翻出昨夜抢到的物资,挂在前胸两边。只好先去找金知,希望回来时,战甲已经被冕花取走。

翡翠直奔红薯地,风吹得红薯叶不停摇晃,发出一种令虫焦躁的声音。四周太吵,会影响她的感知,翡翠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这次金知打开门的时间要更久,翡翠穿过隧道,迅速越过立刻就要关上的门。

足刚落地,就听见金知焦急不安的声音,他在地面来回走动,绕着圈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场面很滑稽。

“我听说你救了那只雌虫?”

“太可怕了!”金知捧住自己的头。“我就知道,你有时候就是会做出这种不顾自身安危的事。”

“你有没有受伤?”金知绕着翡翠转了一圈。

金知的话太密,翡翠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回答,只能将昨日的事再描述一遍,以及告知战甲留在她家的事。

当然,翡翠注重说明自己是昏了头,完全不清醒,才会一时冲动救了冕花,并把她带回家。

金知撑起身体,发出有些凄厉的惨叫声。“她不会是把你迷住了吧?”

他身体灵活地原地转动起来。看得翡翠眼晕。“我接到银月的通讯,是她告诉了我这件事。”

“真是可怕!”金知一想到那个画面,身体就忍不住颤抖。

“一只雌虫,竟然会为了另一只完全不熟悉的雌虫,从千军万马之中,把她救出来!”

“甚至不惜得罪那些雌虫,听说,你高喊着‘谁也别想伤害她’!”

翡翠漠然,半晌才嘀咕一句。“银月是这么和你说的?”

金知煞有介事地点头。

看着翡翠的目光既敬佩又忧虑。

“她太会添油加醋,这完全是没有的事。”翡翠无奈。“我才不会说这么肉麻的话。”

“但你救了她,并把她带回家总是真的。”

翡翠抬起前肢,又无力放下。这个她没办法反驳。

好像所有虫都知道她做了一件蠢事。

银月的镜子酒馆偶尔会作为情报交换地点。103大大小小发生的事,都会在那里扩散给所有雌虫知晓。

她真不希望,她救了冕花的事,会以什么古怪的戏码传播到整颗103星。

她应该警告银月不要乱说。

她…不会乱说的吧?

金知给了她答案。“有很多雌虫在调查有关你的事。”

“之前,你一直名声不显。”他叹气。“结果一出手,就是救走了冕花这样的大事!”

“我想,很快银月就会赚得盆满钵满。”金知小声说:“有不少雄虫也在向我购买有关你的情报。”

“优秀的雌虫很难不让其他虫爱慕。”

“尤其是…”金知带着笑意说:“你这样英雌救美的雌虫。”

翡翠张开足,直接滑落着趴在地面。

完蛋了。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只会在南部垃圾区的雌虫间流传,引起争议。怎么现在有一种,要成为新闻,在全103星流通的感觉?

一定是银月!她完全是想看她的笑话。

“你打算怎么办?”金知替她着急。“要不…这段时间住在我这里?我可以分出一个房间给你,总好过你回去再碰见那只危险的雌虫。”

“不行!”翡翠急道:“我好不容易积攒那么多东西,如果被毁坏了怎么办?”

“据我所知,大部分都没什么用。”金知小声提醒。

“翡翠,不要做危险的事。你和她不是一路虫,招惹上冕花,会让你曾经平静的生活一去不复返。”

金知走到翡翠身前,抬起头看着她。“你喜欢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对吗?”

翡翠沉默几秒后,才回答。“当然。”

金知转身,趴到悬浮椅上面。雌虫渴望争斗是天性,即使是面对死亡也无法阻挡她们向往波澜壮阔的一生。

翡翠的确不同,她小心谨慎,甚少与其他雌虫接触。几乎不会主动挑起任何冲突,平凡安稳地活到现在,甚至救了他这只雄虫。

也许就是这样先入为主的思想,让他误认为翡翠与他一样,只想安全地活着。

但是毕竟不一样,翡翠是一只雌虫。你不能要求一只雌虫生来只考虑交配繁衍的事。

她们注定要飞向星空,在一个又一个战场上厮杀。

金知情绪低落,喃喃自语:“只想活着有什么错?”

“你说什么?”翡翠没有听清。

金知摇摇头。“没什么。把你捡到的物资给我修补吧。如果那只雌虫想伤害你,最起码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金知边说边伸出足。“我这里积攒了一些能源,我帮你把腹环重新充能。”

翡翠将口袋里破损的武器交给金知,但是拒绝给腹环充能。

“你的安全舱也需要能量。”

“如果受到攻击,你总需要一些备用能源来保护自己。”翡翠举起前肢。“我不会有事。”

“在没有救出那只雌虫之前,你这么说我倒是会相信。”金知用足摆弄破损的武器,“覆臂压缩炮!好东西,如果不是蝎子与蜘蛛的争斗,这类武器是很难出现在103星的。”

“损毁得比较严重,修复后也只能改装成一个。需要一段时间。”

金知看向翡翠。“腹环的能量大概还能支撑十几秒。好在这几日103星有飓风,我会吸收风能,过几日你过来,我帮你把腹环充能,最起码要保证你有一分钟逃命的时间。”

这次翡翠没有拒绝。

金知操控悬浮椅到墙壁前,按动某一处,将武器丢进张开的洞口里。

“你回去碰到那只雌虫怎么办?”他说:“不知道那具战甲是蝎子一族还是蜘蛛一族的。”

“不过液态金属改装成适合螳螂的体形非常容易,她不可能放弃。”

翡翠说了句。“我怀疑她能否找到为她修补战甲的虫。”

“她冷漠得可怕,防备心又重,重伤昏迷都要强撑着醒来警告我。”

金知直勾勾地盯着翡翠。“你不要打我的主意。”

“我是不会帮那只雌虫修补战甲的!如果她借此伤害你呢!”

翡翠挥动前肢。“你真应该看一看她昨夜在垃圾区厮杀时的英姿。撕碎我,根本不需要战甲。”

金知气的在悬浮椅上蹦跳,把悬浮椅砸的上下晃动。“我可不想听你夸她,我是在警告你离她远一点!”

金知深吸一口气。“银月说得没错,你就是被她迷住了!”

“银月就是喜欢说一些奇怪的话。”翡翠示意金知冷静一点。

“我当然知道她很危险。因为一时昏了头,导致我现在也被其他雌虫注意到,已经很麻烦了。我不会再去招惹她。”

“我只想等她把战甲取走,过一段时间,一切都平息下来。就不会有虫再在意我了。”

“我会继续过平静的生活。”

金知对此将信将疑,命运有时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小丑。你认为事情可以一帆风顺的时候,它偏要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况且,翡翠冒着危险救了那只雌虫后。她再说什么保证,金知都不愿相信了。

“希望吧!”

“银月可不要再给我传讯,说一些你做出来能吓破我胆的事。”

“我还想多活几年。”

他不想在某一天听到事关翡翠的惨况。这是他仅有的可以谈话的朋友。

“倘若碰到什么麻烦,你一定要过来找我。”金知一再嘱咐。

这间安全舱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日后他会留给未孵化的幼虫,一代代传承下去。

“好。”翡翠点头,用足摩擦安全舱的地板。犹豫一会,问出她的疑惑。“有时候评价一只虫,不能用她平常表现出的模样来评判。对吧?”

金知警觉地抬起头,黑亮的复眼显得炯炯有神。“你想说什么?”

“关于那只雌虫?叫…冕花是吧!”

“她的确在垃圾区所向披靡,十分凶悍。但是——我将她带回家后,失去力量时,她却很惊慌,强撑着警告我。”她说:“这很奇怪。也许是103星残酷的环境,逼迫她不得不维持残忍冷酷的姿态。”

“这不重要,不要去了解一只危险又神秘的虫。”金知以老学究的口气说:“追寻未知是任何一种智慧生命的本能。可是,这会让你无可自拔地陷入连续不断的危险之中。”

“恐惧和危机会激活你的身体,让你战栗、兴奋。从而产生吸引力,不知不觉就让你习惯追寻危险。”

“好奇——好奇是文明的开端,也是纷乱的起始。”

“将好奇心放在整个宏观世界中,足以支撑一个初级文明,在未来的某一天登上星空。”

“智慧生命拒绝不了星空的瑰丽,宇宙的神秘。”

“而将它投放在一个单独的生命体上。”金知张开他的翅膜轻轻摩擦。就像是在发出无可奈何的叹息。“探索的过程,怎么就不会是在积累只有她才能发现的爱意呢?”

“你和银月一样,都喜欢说这种奇奇怪怪的话。”翡翠在原地跳跃,情绪复杂又有一些焦躁。“问题摆在我面前,所以我才升起一点解题的念头。”

“我会和她划清界限,等她拿走战甲,我们就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你最近来我这里,和我谈论的都是这只雌虫。”金知又趴回去,整只虫看起来瘪瘪的,一副泄气的模样。

“好吧,我知道她是一只螳螂,还是一只过分美丽的兰花螳螂。”

“你从来没有见过同类,一直独来独往,难免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可是她真的太危险了。”

“才被东部驱逐不久,跑到南部这里,就引起其他雌虫围攻。若不是你不顾一切地救她,她这样的雌虫早死了。”

“难不成,你要过和她一样的生活吗?”

金知絮叨起来,颇有一种滔滔不绝的气势。听得翡翠头疼。

说教对于任何年龄段的虫来讲,都是一件令虫痛苦的事。

翡翠只能举起前肢求饶,一再保证绝不犯错。她会离冕花远远的。

事实上,翡翠也必须离冕花远一点。她惹上了不小的麻烦,银月不知要怎样流传她做出的愚蠢事迹,金知又因担心她,快要成为一只唠叨不休的苦瓜脸老虫子了。

翡翠表示要回家看看战甲有没有被取走,急匆匆地离开了。

在几处地方来回奔波,时间悄然流逝到了下午。天空更加暗沉,黄彤彤的云团像是要砸在地面上似的。夹杂沙粒的风,能清晰地看出形状,将草叶压弯,唯有撞进森林中能安分一些。

翡翠忍受沙子打在翅膀上的不适感,一穿过森林就急切地钻入草丛中,抖去落在身上的沙子。

在洞外,她踌躇地停下步伐。她真不知道回自己的家,竟然也会有近乡情怯般的不安。

翡翠钻入洞内,穿过隔断。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头埋进床垫。

那具样式特别且闪亮的战甲依旧停留在她的床边。难道她已经遗忘拼命抢夺的东西了吗?

或者,她该再去问一问银月,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这只雌虫跑到哪里去了?

她大概会说,有!当然有!一只了不得的雌虫,英勇地拯救了另一只雌虫。

真庆幸,103星没有早报晚报这种复古的新闻传播方式,而落后的103星当然也不具备什么快速的传播方式。

翡翠爬到床垫上面,柔软的垫子像水波一样震荡起来。她想到冕花挣扎时,身体被连带着一同颤抖的滑稽模样。

翡翠笑了笑,很快又愁眉苦脸起来。

一段时间都不能再去垃圾区,战甲又留在这里,让她不得不时刻警觉冕花有没有过来,准备取走她的东西。

只能去银月那里帮忙,换取花粉酒喝。或者,银月真的打算用有关她的消息换取一些物资的话。也许她可以要求分一点出场费。

无所事事的时候总是会有一些无聊,翡翠跳下床,准备打开虚拟屏,观看一些娱乐节目。

外面的风向变了,夹杂进其他声音。

她停住动作,竖起镰刀,伏低身体。有什么东西停在她的洞口外。

随后是一阵稀里哗啦的物品掉落声,乱糟糟地砸在一起。

会是她吗?

翡翠试探性地走向洞口,外附骨骼随时准备攻击。

她刚低下头,往外伸出一段距离,恰好对上冕花向里张望,既谨慎又鬼鬼祟祟的视线。

她被翡翠吓了一跳,猛地向后跳跃,举起前肢晃动身体。翡翠也足慌乱地向后退去。

定了定神,她才看见刚治愈好一晚的冕花,身上又有了密布的细小伤痕。她视线向下偏移,草丛根系堆积一些闪烁的板料,竟然还有一块液态能源液。恰好可以给她的外附骨骼充能。

见翡翠注意到地面的东西,冕花把前肢收拢到胸前。“我不欠你。救我的报酬。”

翡翠活动口器,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冕花也沉默了,风吹动草叶,包裹她们的身体。

“那…我收下了。”翡翠慢慢从洞内走出,冕花注视她的动作,始终与她保持一段距离。

翡翠捧起地面的物资,向后倒退。退进洞内时,她看着冕花身上的伤痕。

“你的战甲我没动。”

“……要不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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