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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阿季

 

“过两天是小临的忌日,不忙的话记得回家。”

……

“看到回消息。”

……

“你到底要赌气到什么时候,小季,懂点事。”

……

收起手机,车厢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殆尽,沿路退后的街道,折进的光源闷,暗。裹在这样的昏沉中,季鸣重吸口气,然后吐出。

“开慢点。”

“好的。”

车速应声降下,但心里的烦闷并没有散掉多少。

他已经回国一周了,董琳也已经快一年没见到他了,所以是该回家看看,就当为对方这些年提供给自己的优渥生活,他想,自己也应该“懂点事”,知恩图报地回家看看。

又一条消息,屏幕弹亮,季鸣瞥眼。

-我知道你恨我,但不要把对我的恨牵连到小临身上,他已经很可怜了,你的吃穿用度哪样不比小临好,妈妈不要求过多,只求你懂得感恩。

“……”他快把胸腔挤干了。

“最近的酒店是哪?”

驾驶位上的司机神情一顿,借着车镜小心翼翼瞟眼,语气谨慎道。

“……拐个角,就是少爷您最常去的那家。”

黑暗在眼前扩大,手搭在额角有些沉,将外面光亮遮挡完全,季鸣眨了眨眼,手背掀起睫毛蹭过的轻痒。

“嗯,把我放那儿吧。”

浴室里水汽缭绕,白雾混进空气,笼得人眼前飘渺,发白。水纹波动,打在赤裸的躯干上带起柔绵的触感。季鸣躺在浴缸里,目光虚定天花板,雾气的遮挡让人看不真切。

-小季,懂点事。

这应该是从自己记事起董琳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那第二常的是什么。

想到答案,季鸣没忍住笑。

-如果小临还活着是不是会做的更好。

往往这句话后面还会伴随着女人的哭声,无休止的哭声。

那时候才八岁?他记不清了。

那个年纪对于情感认知的来源无非是课本和老师。课本说“人伤心就会流眼泪,”老师说“哭泣代表一个人不开心,如果谁欺负了别人,别人就会感到不开心。”

董琳流了眼泪,他的妈妈在哭泣,是感到不开心了……但八岁的季鸣不懂,他只是想要给分享母亲自己大赛拿奖的喜讯。这不是一个好事吗?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伤心。

这是八岁的小季想不通的难题,20岁的季鸣宁愿自己想不通的答案。

那个从自己出生起就没见过,活在董琳亲戚口中的“哥哥”,是这个家经常响起哭声的源头。比起兄弟间的手足情,季鸣自私又笃定地认为,对于“哥哥”,他的讨厌更多。

“哥哥”带走了母亲余留的全部爱,和自己原本的人生。是从几岁开始的,季鸣离自己喜欢的东西越来越远,董琳将它们全都锁起,束之高阁,然后将其他陌生的东西推到他眼前。眼底明明没有笑意,却笑着对他说。“我知道小季一定能做的更好。”

嗡。

瓷面上的水珠轻颤。季鸣擦了把手,滑开,兀然弹出数条消息。

留文力发来张他和那位“女人”亲吻的照片,然后配字——他妈看到没,那个什么林早就是过客了;他在英国认识的游戏合作伙伴发来最新的角色建模——你看看行不行,我还是觉得动作不够流畅;然后就是被他屏蔽掉的董琳漫天哭诉,酒色之友的组局邀约,还有联系人上刚冒出的红点。

不断叠加数字的对话框很快消失在屏幕里,季鸣看着最新的好友申请,挑眉。

-我们已经是好友了,快来聊天吧!

不用他等太久,上面很快浮现出“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我就想和你睡,你当我犯贱也行,真的,你跟我睡一次你就知道我活有多好了,我有体检证明,你内射也行。

季鸣有点想笑,这个温元总是能忽略他的话,一个人自导自演地推进完整部戏。

他对发来的图片上的蜜桃臀和已经泛滥成灾的穴口没兴趣,手在屏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终于,想到什么,他起身,裹件浴袍,拭着头上的水珠,手一动,滑进了对方的朋友圈。

翻阅几下后,季鸣确定他和温元的共友不多,就算对方闹起来也无法给他的圈子造成不良影响。准备删掉时,视线毫无预警地落上屏幕一角。

一条温元上个月发的日常。

背景没什么特别,普通的高档理发店,灯光通明,环境优良,尽管温元的粉毛几乎占据全部屏幕,但季鸣还是通过对方泄出的一角,捕捉到了些意外的东西。

指腹划到右上角,盖住半晌,才小幅度摩挲起来。

季鸣对自己一下子就能认出对方这件事感到惊讶。

那张只占据了一小块屏幕的半张脸,乍一看容易错认成短发女孩。手上具体的动作被粉毛盖住,但露出的眉眼专注,眼睫垂下,印出一小片阴影。

霖,扬。那个把他捡回家,和自己牵手亲吻上床做了个遍的霖扬。

季鸣眯起眼,摩挲的动作停下。

这不是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对方。

当初醒来看到手腕上的淤青,他震惊,问站在床头一脸疲倦的董琳为什么绑着自己,却听到对方答非所问地说“你还闹不闹了?”什么闹不闹的……安眠药的劲还没过去,不等他问明白又迷迷蒙蒙地睡了一下午。

直到过去将近一周,他才在康复师的帮助下,慢慢回想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很震惊,也很复杂。那之后他为了防止董琳多疑,主动提出给那个男人一张数额不小的支票,后面随着生活节奏的恢复,他便出国,继续先前落下的学业。

出国后的第三个月,雨天,伦敦极少下大雨,多得是细密的雨丝,绵又阴,不知不觉沾透外套,季鸣沉气,鼻腔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雨腥味。手机响了,他掏出,是一个圈内好友发来的照片。

背景脏乱,他不太笃定地猜出是上城的东巷。杂乱的电线杆将天空割成几块,连成排的矮楼将画面灰扑扑地填满,巷子尽头有个穿着背心,风钻进背心顶起一个大鼓包,手里领着两袋垃圾。

白,瘦,短发。

季鸣不解,回了个“?”

对方很快回复。

-听说是把你带回家的男人,阿鸣你还没见过吧。

是没见过,但也没好奇过。季鸣知道自己这事闹得动静不小,基本人尽皆知,不过这段时间除去董琳和亲戚,这是第一个问到自己头上的认。

他又盯着照片里的背影看了会儿,目光落上那件白背心,不知过去多久,他的要拿铁好了,要撑伞,又要拿手机,没地儿,于是他收起还没回复的手机,抻了抻夹克外套,复又钻进雨里。

发丝撑不住的水珠凝结,滴落,落在屏幕,很快被他的手指晕出一小片。季鸣丢掉手机,莫名奇妙地捻了两下,指尖的湿,让他想起了伦敦的那场雨。

深夜两点,卧室灯光通明。季鸣躺在床上又辗转了个身,依旧没被睡意席卷,很奇怪,失眠奇怪,他接下来的举动也奇怪。

-发廊名字。

很快收到回复,是条语音,不知道温元是故意还是诚心的,特定发了条带喘,背景肉体啪嗒声响亮的回他。

“朗,朗设计……操……慢点!”

上城一连下了七天雨,日阳的滚烫被凉雨熄灭大半,但雨天的空气比晴天还要闷人,呼吸间鼻腔斥满湿黏。

“扬扬,我先走啦,你回去的时候路上慢点。”

刚拖干净的地面又多出道水渍,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拿伞的尤闲,吐着舌头朝他眨眼。

“……抱歉。”

霖扬依旧低着头,弯腰又推了下拖把,将那块水渍擦净。

“没事,反正接下来三天我都没有夜班了。”

“草!”尤闲反应过来笑骂了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叮——

空调缓缓关起,收起最后一缕凉风。周遭陷入沉寂,只有外面的雨滴垂落声,隔着一道玻璃门,听上去闷又沉。

霖扬把手机塞进帆布包,临走前又瞥到李朗没来得及收走的假人头。

看上去怪吓人的……

他想了想,还是走上前收进柜子。

雨声忽然清晰起来,密集的水落声争先恐后地挤进店内,将沉寂挤走。霖扬站起身,鬓角的发被门外吹进的凉风带起,他拍拍手。

“尤闲你这趟该不会是忘了手机吧。”

“……”

没有回应,雨声依旧清晰。

地板上的人影转动,灯光下依旧是虚虚的一团。目光顺着滴落在地面的雨水慢慢上爬,皮鞋,颜色深一圈的西装裤脚,透明的灰色雨伞,往上是正襟系在喉前的领带,往上……再往上……

雨腥味忽然没有了刚开始的浓重,雨声好像又变得飘渺起来。

所有声音碰撞在喉间,撞得稀碎,耳廓响起尖,细,线状的低鸣。地面上不属于霖扬的影子又进了一步,他下意识动作吞了下口水。

低鸣消失,声音,握力,听觉,全都慢慢归回原位。

“阿季?”

他听到自己声音里似麻帛的撕裂,看到男人一瞬间的怔愣,然后,蹙起眉头。

霖扬幻想过无数次和阿季重逢的场景。

夏夜露天电影场的偶然一眼,黄秋咖啡厅的窗角遇见,再或者某次的团队外出,某晚回家的不经意擦肩。

交叠到云端的幻想,甚至连同“根本没有重逢”的可能也考虑在其中。

可真正到这一刻,脑海中演绎的镇定一瞬间烟消云散。

手很抖,握紧太过窒息,松开又太过飘然。明明没有淋雨,但心脏连着四肢躯干全都潮湿一片。

对面人拧起的眉头仍没有放下,伞头朝下,地板上晕出一小片积水,映着吊顶,闪啊闪,霖扬咬住下嘴唇。

“阿季,是你吗。”

他看不完全季鸣,店里现在只吊着那一盏,不暗,但无法照亮全部的轮廓。风一吹,他又开始紧张。季鸣的默不作声,让惶恐不安扩大蔓延。

或许,只是偶然遇见,朗设计最近来了不少新的网红小明星;或许,自己认错了人,尽管那眉眼被他无声地描摹过无数遍;又或许,一年没见,季鸣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霖扬希望自己没有猜中任何一种。

但还是深呼吸。

“客人,已经休息了,您,可以明天早上九点再来……”声音越说越低,目光越偏越斜,直到地上的两团影子凑成一团,他才抬头,晃进黑沉沉的眼底。

“霖扬。”季鸣垂眸,眼底看不出情绪,“我是过来找你的。”

他,

还记得自己。

阿季还记得自己!

雀跃的欣喜按耐不住地倾泻而出,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他现在应该走上前抱住身前人,紧紧地拥抱住,手腕痛了,红了都没关系。

但现实红得不是手腕,是被指甲紧紧嵌入的掌心。霖扬定在原地,看那张他抚过,亲弄过无数次的唇开合。

“但我叫季鸣。”季鸣看着他,一字一句地,“不要用那个名字喊我。”

一连下落快一周的夏雨,街道被暴雨洗刷翻新,天空寻不见过往几日的阴沉,夕阳红透半边天,炽热又暧昧。

即使这样的大好晴天,也冲不破墓园黑压压的沉寂。

“啪——”

董琳手疼不疼季鸣不知道,但半边脸麻疼兀然扩散开。脸被扇偏过去,他索性整个转身,和灰白墓碑那张五岁孩童对视起来。

“哥,对不起。”在道歉,但语气里哪有什么歉意,董琳也听出,估计是被他气极了,再开口带着哭腔。

“季鸣你懂不懂知恩图报,你对你哥什么态度!”

“……”

吸气,吐气。

再吸,再吐。

再……

“我他妈该什么态度!”

季鸣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这样吼是什么时候了,喉头猛然扩大又紧缩的感觉疼又爽,眼角鼓动,呼吸乱糟糟。

“妈,你告诉我,我该对这个我从来没见过,从来没对我好过的五岁小孩什么态度!”

“你……”

季鸣觉得如果不是后面的那根粗树干,董琳应该已经被自己气晕在地了。

“这是你哥,你享受的优越生活,家人关心如果不是……”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哭泣,母亲没说完的话,他知道是什么。

树荫下的动静不小,震走檐顶的一排黑乌鸦。

季鸣忽然笑了,看看照片里满面笑容的五岁小孩,又看看气急败坏的董琳,他才发现自己两个都没拥有过,无论是笑容满面的照片,还是董琳足以表现至此的关系,他全都没有过。

他有什么呢。

“妈,你糊涂了,季临应该感谢我才对。”

他有董琳从小到大如影随形的病态控制,有亲戚长辈口中甩不掉的审视比较,有张不错的脸,不错的家境,最后两样让他不至于连纸醉金迷的快乐都体会不到。

“季临他应该感谢我,不然承受这一切的就是他了,他只待了5年,而我已经承受了二十多年了。”

他走上前,把董琳从树干上扶起,又蹲身擦去高跟鞋的尘土。

“你只是不愿意把罪过推到自己身上,即使那天导致他出意外的人是你。”

他看到董琳兀然睁大的眼睛,黑眼珠连着黄血丝,带着颤。

“这些年我没对不起任何人,季临坠楼,我把自己搞成傻子,你不敢直视你把两个孩子都养失败了的真相。”

就这样看着,鼻腔忽然有些痒,眼眶也被风吹得发酸,于是季鸣抬头看天空,去追逐天际一角的已经消散的夕阳。

太刺眼,他用手背遮住。

“妈,别这样对我。”

掌心潮湿。

“你也看到了对不对,不是我眼花对不对?!”

“嗯……虽然我上学那会儿数学个位数但十以内还是能算清的。”

“卧槽,第三次了!”

“雾草,第四遍了!”

“我去老板,第,第五回了!”

“握曹,尤闲第——”

剪刀摔落地板,音不大,但足以让身后的俩人噤声。霖扬回头,看对着假人刘海摸了又摸的尤闲,和神情闲适又往杯口啐了口茶沫的李朗。

见两人噤声,他弯腰,把剪刀捡起,然后继续整理推车工具。

“那个,扬扬啊,虽然都说老板对下属好就像黄鼠狼给鸡拜年,但我和你不一样啊。”李朗的声音忽然从左边飘来。“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朋友,是除夕夜送给我一碗饺子,是——”

又开始了。

“停!”赶在大文豪忘我前霖扬紧急打断,“如果是因为我早上迟到的事情,该罚多少钱就发多少钱。”

“哪能啊!”尤闲的声音突然从右边飘来,“我们只是担心你,有时候人可以不那么坚强,可以倾诉的。”

“担心什么?”他左右看了看将自己裹在中间的尤闲李朗,持续一头雾水中。

李朗啧声,一副你别装了的样子,语重心长道:“扬扬啊,你这个样子我就见过两次,一次是上一次,一次是现在。”

什么表情。

霖扬下意识看镜中的自己。

一番打量,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托长时间蜗居室内吹空调,下雨不淋太阳不晒,白天九点上班,下班时间不定,但每天八小时睡眠轻松保持的福气,用之前他接待过的一个小明星的话说,“卧槽鹌鹑蛋!”,现在的自己无论是皮肤状态,还是精气神,都很好啊。

所以有什么问题……

“你已经把桌台上的剪刀喷水卷发筒收进来放回去,放回去收进来,来来回回好几次了。”

看不下的尤闲终于点破。

霖扬一愣,低头,才发现自己手中的卷发筒,和桌台上已经收纳过两次的剪刀。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心不在焉。”尤闲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说也没关系,要是想说了我和老板随时都在。”李朗猛点头,尤闲补充,“不过九点以后别找我。”

李:“……”

霖:“………”

霖扬转头朝他俩露出个笑,把两人一起往外推。

“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昨天看了个恐怖电影没缓过来,真的没事,你们去帮吧,谢谢。”

身侧的感应门响了,一波新的客人,见霖扬都这样说了,他俩也不再问什么,忙活去招待了。

拉链拉上,又看了眼洁净的桌台,霖扬吐气。

-我叫季鸣。

-不要用那个名字喊我。

-霖扬,我是过来找你的。

他快要看不懂季鸣了,又或者是从来没有看懂过,他懂的只是阿季。心心念念过无数次的脸庞,季鸣在那个雨夜突如其来,和他打招呼,冷眼纠正他的称呼,最后又留下那么一句,

季鸣拍走肩头沉落的雨水,然后转身,影子落到门口又停下。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我也是,挺好的。

一颗心上上又下下,拳头松开又攥紧,

过得不错。

标准是什么。

睡得着就是过得不错吗?尽管那梦境似梦魇般的反反复复出现你。

褪黑素见底,又要买新的了,但新的又有什么用,褪黑素对他越来越不管用了,霖扬不敢想,等到完全吃完,完全免疫的那天自己该怎么办?

就那样再度回到难眠的彻夜,连表皮的体面也难以维持的糟糕状态吗?

“霖扬。”

他觉得自己幻听了,但听到那个声音他还是忍不住抬头,心口跟着一缩。

镜中,季鸣,比起那天换了套西装。

对视上的瞬间他兀然转身,步伐不稳地撞上推车,声响不小,李朗尤闲猛关心。但霖扬此时没有别的精力分给其他人,他看着季鸣,看着季鸣臭着一张脸,看着季鸣朝自己走进,看着那晚留下像告别一样的季鸣,说。

“现在需要预约吗?恐怖电影的主人公想要换个发型。”

“不需要。”

其实是需要的。

或许李朗尤闲都看出些端倪,没有戳破霖扬的谎言。

“跟我来吧。”

单人隔间的灯光很明亮,似乎不给人躲藏起来的机会。季鸣默声注视着镜中的人为自己披上灰色的围布,系上细绳,动作很轻,蹭得后脖颈有些痒。

霖扬从小推车挑选工具,指尖无目的地在平剪和翘剪之间来回转,“阿,”话顿住,“……有想理的发型吗。”

“没有。”季鸣看那颗黑发在灯光下晃出白色的波纹,始终低着头,从刚才进门到现在,始终没有正眼看向他。

“你觉得有什么发型适合我。”

霖扬微顿,片刻后才抬头,季鸣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灯光落在下眼睑上印出团黑影,像燕翅。

“你的脸怎么了!”

那双眼睛睁大,震惊,无措,担忧,在一瞬间迸发。

“没怎么。”

尽管他这样说,霖扬翻涌的情绪也没有消失,他转到季鸣身侧,看已经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手摸上鼻尖。

“有,有点肿了,我去给你拿消肿的。”可能是怕自己的行为过于冒犯,不懂分寸招来反感,便又添上自欺欺人的解释,“……只是,因为有学徒练习,有时候会受伤,所以都备着药——”

“好。”季鸣不等他说完便打断,

霖扬在镜中和他对视上,镜中的季鸣神情依旧平淡。

呼吸都快要不会了。

霖扬拿着冰袋的手在抖,眼神无措地四处乱瞟,像不倒翁的晃动轨迹,最终还是定在了那一点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阿季了。鼻梁,眼睫,眉弓,嘴唇形状,每一处糅合地恰当好处,是他梦境里的看不够。

“怎么受伤的。”还是没忍住问了,声音很轻,生怕重一点都会让这段话变味,“……抱歉,不想说也没关系。”累积的思念让曾经脱口而出的关怀变得敏感又小心。

季鸣嗯了一声,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于是霖扬看得更大胆了些,一颗心脏也开始砰砰跳个不停。

他好想,急迫地想知道季鸣现在是怎么看自己的,他难以遏制又小心胆怯地想,如果季鸣没有忘记过往的种种,或许也曾有过一瞬间的思念。

“季鸣?!”

不是他的声音,声音是隔间门口传来的。霖扬下意识放下冰袋,将手背在身后。季鸣捉到这一幕。

温元的目光在季鸣和霖扬身上转了一转,话语讲说不说,表情惊愕又思索,最终陷入复杂。

“你怎么来了?”是季鸣的声音,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隔着镜子看温元,然后蹙眉。

温元一愣,随即反唇道,“不是,什么叫作我来了。我是很想和你睡,但我也必要做出跟踪这种事情吧!”说着,向前一步还挽起霖扬的手臂,“我和小扬哥认识很久了,我还是他的第一个顾客好不好。”

下秒,霖扬感受到那道不太愉快的目光投落到自己身上。

季鸣在镜中睨着他,莫名其妙地重复着方才温元的话。

“认识很久了。”

“嗯!”挽着霖扬的那只手臂前后晃了晃,“小扬哥你说是不是。”

霖扬只得点头,但脑海里挥之不去地闪过方才温元的那句“我是想和你睡。”

随着朗设计的热度越打越大,临店的网红小明星也愈发多了起来。有时候帮这些人做造型,难免会听到圈内八卦。比如娱乐圈的潜规则,比如正在秘密恋爱的某某明星,还比如富二代很会玩,前段时间有个嫩模被喊去玩深水炸弹。

霖扬虽然没在这里面听到过季鸣的名字,但……

前几天温元想换个发色,说看腻了粉毛,尽管他话多,但小费大方也不刁难,所以霖扬还挺喜欢他的。

那天温元一脸愁容,对他诉苦说自己最近在追一个闷骚富二代。霖扬和他的关系比其他顾客要亲,所以也顺嘴接道,“闷骚的富二代?”,于是就听到温元说起那位富二代之前的取向,和自己那天挺腰一天也没得到一眼的气恼经历。

所以……

那个富二代是季鸣?

但不等他问,季鸣已经起身,解开围布放到了转椅上,手上不重,但霖扬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那动作带着股气。

“欸,你这就走了?”手臂被撒开,霖扬看到温元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季鸣身前,抬着头巴巴地看着对方,“你能不能回回我的消息,你要是喜欢清纯那挂我也能装啊。”

季鸣垂眼,温元便悻悻地退了一步,目光重新转回到一直站着的那人身上,眉头兀然更紧了,“一会儿还有事,走了。”

“欸?”

“季鸣?”

“季少爷?”

被喊了很多声,没有一道是霖扬的。

留文力到ang的时候气还没消下去,他对季鸣对自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很不满,而且他还没原谅季鸣那样当众说起林梓风的事呢!就这样冲进酒吧,晃过舞池的人群,他看到了二楼的季鸣。

怒斥还没脱开,坐上那人抬头看他的一瞬间便压了回下去。

怎……么回事?他发小,季少爷,这是什么表情?这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曲里拐弯,歪七八扭,和他整个人浑身散发的气场都十分矛盾,违和的表情。

季:“站着不做放哨啊你。”

留:“……”

他落座,先是闷了一口酒,然后顶着对面人眨眨眼,又喝了口,又眨了眨,确定不是自己看错之后,他忽然咧出一个怪异又得逞的笑容。

“怎么?这会儿想起我了,是不是遇到了自己没法解决的情伤啊,欸,找我就对了,我对这种事——”

“闭他妈嘴吧,知道你跟林梓风谈过之后就化身感情大师了。”

季鸣抬眼看他,啐道。

留文力火又上来了:“……你孙子,说好不提这事,你真贱季鸣!”

话落起身就要走,季鸣在他屁股离开的沙发的时候啊了声,于是那块沙发又被坐住了。

“快说,你再这样损我我真不晒你了。”

ang酒什么的都一般,但就环境好,舞池音乐臊动也丝毫不影响这一块的人声传递,但此时季鸣又忽然希望那音乐声再大点,好盖过自己下面的话。

“如果有个人你特别讨厌他,挺看不起的,但还是去找了,算什么。”

“你他妈说好不提林梓风的!”

“我他妈没提林梓风傻逼!”

留文力哽住了几秒,才涨着一张脸虚虚地哦了声。

季鸣忽然觉得今天找他来就是个错误,他最近莫名其妙地犯了很多次错误,找温元要店名,要找霖扬,在墓园没忍住的发泄,然后又去找霖扬。

“我认真的,你觉得这样算什么。”

留文力见他神情正经,便也认真思索起来,半晌,才道:“不算什么,挺正常的,感情这东西比翻书变得还快。”他抬眼打量季鸣,然后道,“不过,你是不是遇到喜欢的了?你之前可不会说这么恶心的句子,我真的感觉你回国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炮也不打了,酒局也不参加了,就天天整你个什么破……不对,还挺牛逼的游戏公司,有那么一瞬间我都怀疑你转性了真的。”

季鸣就这样沉默听完了留文力的一大堆屁话,晃了半晌酒杯,然后决定拿起外套,结束这个对自己屁用都没有的谈话。

“欸,卧槽你怎么走了,不愿意说就算了,我还不愿意听呢,卧槽季鸣你付钱没?季鸣?季鸣——”

从凉爽的酒吧回到室外,热空气包裹着皮肤带来诡异的安全感,季鸣搓了把手臂,定在后门从烟盒里掐出只烟,白雾笼在眼前,星月稀疏的夜空更加飘渺起来。

眼神没处落,便开始放空。

去年毕业,毕业典礼的礼堂上方的led屏挂着这样一句话。

everyoneisproudofyou

所有人都为你感到骄傲。

季鸣穿着学士服坐在台下,盯着针眼一样的“所有人”看,一瞬间晃神。所有人?指谁?先排除董琳和其他亲戚,朋友和事业伙伴好像有一点,但这感觉远远不及这句话本身想要传达的意思。

脚下的红色软毯上被蹭了一天,有些起球,季鸣睨着,莫名想起一角沙发。

跟舒适不沾边,反而因为主人用劣质洗衣粉洗涤后变得更加粗硬,那上面就有很多像这样的软球,很刺,不太舒服,可他还是想到了自己倚靠在上面,怀里被填满的画面。夏天的晚霞总能把那角照得红彤彤,风扇吱呀呀地转。

嗡——

掏出,是留文力的消息。

“阿鸣,虽然咱们这一圈比起真爱商业联姻更常见,但真碰到喜欢的,哥们我支持你。”

有些烦。

季鸣拧着眉把手机撂回了兜里。

喜欢?对谁。霖扬吗?他不想否认那天的毕业典礼自己想起了对方,但称之为喜欢是不是有点太重。那破败逼仄的小屋,脏兮兮的衣帽间,坐到腰酸的人体模特,傻乎乎的相处模式,季鸣不觉得自己喜欢这些,反而难以遏制地厌恶。

更重要的是,那种满怀欣喜又落空的感觉,他已经体验过太多次了。仅仅就是因为过去,还是一个意外早就的过去,便沉溺其中,这种又被控制的感觉实在是难受。

一阵夜风吹过,脸已经不肿了,风抚在上面有些凉,烟嘴在齿间转了几转。

但是被关心的感觉也实在不糟糕。尽管那关心大概率是出于“阿季”。留文力有句话说得没错,他们这圈人谈什么可笑的真感情,有时遇到几个顺眼的情人便抹出几个闲钱包上一段时间,有人要钱,有人要“爱”,拿钱买,这才是常态。

烧过半根,季鸣掐了,走向停靠在街边的车。

“还去那个酒店。”

“好的。”

车子应声启动,没入人流。匀速的车速下,街道流光变得淅淅沥沥,偶尔连成一道短线,偶尔变回孤零零的一个点。

“所以小扬哥就是那个人?!”

温元的声音不小,惹得门外的李朗探头,“怎么了?”

“没,没,就是被烫了下。”一时口快,温元没发现自己话中的明显漏洞。果然,李朗颇为不解,甚至称得上怪异地看了眼霖扬手里的染发膏。

“……哦,那好吧,没事就行。”

隔间重新剩下他的霖扬两人,温元长舒口气,眉毛紧拧起,眼睛盯着镜子里的人转个不停。

“可是,不太对啊。”

霖扬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和他对视上,“哪里不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种人怎么会和季鸣有关系,我——”

“不不不。”温元猛摇头,这都哪跟哪啊,他的意思是,以他对季鸣的了解,还有圈里流传的人设,怎么想怎么不对。

“你当时跟季鸣有半年了吧,半年对于他来讲应该算久的,你为什么看起来还在这么,”下面的话有些尖锐,温元一顿,换了一种表达,“我的意思是……你就没有捞到什么吗?”

这话一出,霖扬知道他误会了。

他在朗设计工作快一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最让霖扬惊愕的一次,是那天有个中年男坐在后面的沙发上,陪一位穿着紧身裤的年轻男孩做发型,手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蓝表。

那人待了快两小时,中间打过三通电话。

三通电话三个称呼,一个老妈,一个老婆,还有一个宝贝。结果最后结账时,男人又搂着刚做完头发的男孩的腰扬长离开。

霖扬不在意温元这样想,他在意的是温元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季鸣也玩这种吗?

想到这儿,心口上忽然多出个像素小人,每下专往他心窝里蹦跶。

“他,给了我一张支票。”

“卧槽,我就说呢,多少钱,季鸣应该不是那种很抠搜的人。”温元一激动,猛回头,霖扬急忙收手。“欸你别动,小心碰到你脸上。”

“哦哦哦!”温元坐正,但好奇心始终压不下去,“多少钱呀,小扬哥,他给的多你也别心疼,季鸣有的是钱,之前他——”

“但我没要。”

“什么?!”温元表情跟被雷劈了没什么两样,半晌没从震惊缓过来。

霖扬见他这样的反应,心里酸涩又无奈,有些磕绊地释道,“不是,我,我和他当时不是,那种关系。”

温元思忖地应了声,“那……好吧,不对啊,之前说……也不对,好吧。”

霖扬很感谢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自己也说不清他和季鸣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曾经彼此称呼过的恋人吗?这显然是一个早已过期的称呼。

“你喜欢他啊?”这样的问题不免有些心直口快,但温元一想到方才霖扬谈起季鸣时的语气,看季鸣的眼神,就难以控制地多想起来。“好吧,我知道答案了。”

话在嘴边转几转,他还是没忍住,“虽然我不知道你俩具体发生过什么,但小扬哥,就当是因为你每次给我做的发型都很好看吧,有些东西你应该知道。”

霖扬笑了下,点点头。

“季鸣……他这人,有时候感觉是那一圈人里最没架子的那个,但其实心里对任何人都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温元思忖,“就像我当初追他,不是为了谈恋爱追的,纯粹就是想和他睡一觉。”

“不单单是他,那一圈的富二代官二代都这样,大家野个几年后收收心然后结婚,感情?没人提这个,他们也不需要这个。”

他说完,周遭便陷入沉寂,就在温元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说的有点多,伤到了霖扬时,方才始终一言不发的霖扬忽然出声。

“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晚霞烧红半边天,笼在夕阳下的街道黄橙橙的。

下班回家时,霖扬拐进街角一家新开的烟酒店,这里原来是卖唱片的。店铺外观有些老旧,门帘还是上个世纪的胶状透明门帘,底部已经些许泛黄了。

霖扬没在这间小店铺里晃太久,结账时手里多出一瓶酒,一盒烟。

“要袋子吗?”

“不用了。”

但很快便后悔,加上下午刚到的狗粮快递,他的双手早就被占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什么空余,为了避免太过狼狈,他道。

“……还是拿个袋子吧。”

于是老板一副“你看我就说”的姿态转身给他扯塑料袋了。

“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

兜里的手机响起,霖扬把怀里的东西都先放到玻璃柜台上,然后拿出,上面是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

“您好,请问您是?”

“是我。”

陌生的电话号码,烂熟于心的声音。霖扬掐着电话边缘的手猛收紧,“季,季鸣,你怎么……”

电话那头的人并不给他过多时间来惊愕,打断道“我问温元要的。”

“嗯……突然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那头顿了下,“没什么急事,旧人巷那边新开了一家餐厅,我一直想去尝尝,你晚上,你现在有时间吗?”

现在的手机不像过去的老式站桩听筒,烟酒店老板听不清电话那头的人人说了什么。只能看到这位方才还一身沉气的年轻顾客,眉间突然舒展开,语气说不清是扭捏惊愕还是羞赧无措。

“老板,对不起,这些我不要了,我下次再来买!”

“没事没事。”

然后门帘掀起,卷进一股风,啪嗒啪嗒,小幅度晃动碰撞的声响,像闷声的风铃。

季鸣有一瞬间后悔选择在这么公开的地方和霖扬见面,这家新开的泰餐店装修风格走的是轻奢风,环境优良,琴声悦耳,进店之后有随处可见的白玫瑰。

是一个约会圣地。

但他不是过来约会的。

“抱歉,让你久等了。”

身后陡然插进一道声音,季鸣回头,看到有些轻喘的霖扬。

“没有。”他注视着霖扬落座在自己对面,“你……”

“怎,怎么了。”霖扬局促起来,开始担忧是不是穿得过于随意。果然应该换一身衣服再来的。但一想到季鸣正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那颗躁动的心就怎么也平缓不下去。

“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这个无袖很适合你。”

“啊……”没有想到的走向,一瞬间嘴边的话更磕绊了。“谢,谢谢。”

季鸣说他已经提前点过了,问霖扬还有没有想吃的。霖扬摇头,又喝了口手边的柠檬茶。

一顿饭就这样开始。一开始有些拘谨,但季鸣比他想象中会找话题,似乎永远不会让对方的话掉在地上,话语间,霖扬忽然想起那次和董琳吃饭,董琳的话。

这是季鸣从小就会的东西。

这副游刃有余地样子当然不会让霖扬感到不舒服,但心里始终闷着一块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

刚才他们聊了很多。聊到了季鸣的国外生活,自己的学徒生涯,还有一些不起眼的生活琐事。

霖扬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季鸣似乎什么都能谈,但唯独避开了那段失忆的日子。

但霖扬始终没有主动提起,此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梦境的具象化,梦回消失,总是给他留下巨大的空荡感,但现在是现实,他真的再次见到了季鸣。

借着季鸣低头就餐时偷偷打量,又在对方抬眼时慌张收回。

看不够,真的看不够。

比他梦境中的阿季还要帅气。

这里灯光很好,音乐很好,菜品鲜美,什么都很好。霖扬只想让这样的时间再长久一些。

沉溺得有些轻易,温元的话似乎早已被抛掷脑后。

回去的时候季鸣主动提出送他回家,霖扬没有拒绝,只是说这里离自己家太远,送到地铁站就好。

车身缓缓启动,没入人流,车厢里放着首舒缓的音乐。

“困吗?”季鸣目视前方,问。

“没有,不困的。”霖扬摇头,他怎么可能会困。

和季鸣,和阿季待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让他不自觉收紧呼吸,生怕因为激动打乱步调,显得生硬狼狈。

“霖扬。”

“嗯?”但季鸣只是这样叫他,他就感觉快要融化。

“你喜欢我吗?”

“什么?”

心脏有一瞬间的停滞,霖扬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昏暗重找不到自己。

车子在一个秒数很长的红绿灯下停住,季鸣侧身,夜幕的灯光将他的轮廓映出,有些模糊,表情看不清楚。

“或许我应该问,你还喜欢阿季吗?”

这是他们重逢后季鸣第二次提起阿季这个称呼,相比起第一次嚣张跋扈的氛围,此时他们的周遭是夜幕,是音乐,是充满冷气和季鸣身上好闻气味的车厢。

霖扬握着安全带的手在昏暗中一点点收紧,他重重咽了下快要跳出喉头的心脏,道,“我,嗯……”

其实季鸣全都看得一清二楚,霖扬的紧张,颤抖,还有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霖扬的情绪很好猜,全都写在外面。

所以即使他不回答,季鸣也能知道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脱口而出另一个荒谬的问题,“那季鸣呢”,但没有,他只是习惯性沉默起来,然后在绿灯换上时,将车子重新启动。

很快抵达地铁站,但霖扬没着急下去,季鸣也没有催。他们似乎都升出了共通的默契,都在等待对方没说完的下言。

“那张支票,”霖扬先开了口,“真的是你给的吗。”

季鸣愣了下,没想到会说起这个,如实道,“嗯。”

几乎是瞬间,他便察觉到身旁人的泄气,果然再开口语气有些闷,还带着股说不清的委屈。

“好吧,我以为你妈妈当时在骗我,就像电视剧里那样,在骗我离开你。”霖扬解开安全带,但没有动身离开,“其实我有一瞬间的动摇……因为那笔钱真的很多,我差点就要拿起来啦,我挣扎了那么久,但现在却告诉我那是你给的……你给的支票,我没想到,好像,比想象中还要难过一点……”

快要十点的地铁站仍有许多进出的身影,霖扬盯住窗外的那抹绿色出神,就在他以为季鸣不会再说话,今晚就这样时,旁边人忽然有了声音。

“要和我做吗?”

“什么?”有那么一瞬间霖扬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但季鸣又说了遍。

“我是说,做爱,就像过去的很多次那样,我好像并不讨厌。”

确定不是听错后,霖扬的那点震惊扩得更大了,一时间全部的话语梗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心脏里的像素小人还在蹦跶个不停。

“你不是也很想他吗,”季鸣觉得好笑,明明就是自己,可偏偏要用“他”代替。

在霖扬持续的沉默中,季鸣将目光转回,眼神不知道落在那里,手指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碰着。

“抱歉,我的话吓到你了,地铁站到了,你下车吧——”

突然的噤声,突然的停滞。

分不清是谁的吞咽声,黑暗中的五感被无限放大,无处躲藏。直到身后传来一声透亮的鸣笛音,“霖扬亲了自己”的这个事实才在季鸣心里清晰起来。

像闪屏的灯泡,某一瞬,季鸣知道霖扬误会了。

车外的商业街流光阑珊,车厢的灯光依旧昏暗模糊,但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里面的期许藏不住,满得快要溢出。

季鸣忽然不知如何将下面的话说出口。

时间被按下暂缓键,一分一秒漫长扩大。

刚才一时头热,直接亲了上去,要命的灼烧和羞耻感现在才迟钝地将霖扬包裹起来。

坐回原位,视线往车外逃,街边贩卖气球的小摊,霖扬被其中一束气球吸引住,会发光,闪烁着,正和他的心跳同频。

“霖扬。”他回头,几秒呆滞,变得沮丧起来。

季鸣脸上的表情和这个吻发生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季鸣说。

果然听到了这句不是那么顺耳的回答。

垂在身侧的手一寸寸收紧,霖扬握住白色的衣角,掌心把那处布料搓成小卷筒,然后一下一下轻捏着。

冲动的余劲好像还没有散去,心脏依旧跳得急促,直到这一刻霖扬才发现自己对阿季的想念从没消失过,只是被他藏到角落,依旧在发芽,生长。

他视而不见,直到有天掀开堆砌在木板,才发现那种子早就扎成深根了。

季鸣没有看到他这次的小动作,所以收到的只有沉默。

地铁口的人也开始变少了,快到关站的时间,季鸣在想,关站之后霖扬怎么回去,公交没有了,车也不好打。

所以应该让人立马下去才对,但脑中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居然是希望这样的沉默能再拖得久一点。

“所以今晚之后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对吗。”

季鸣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副驾座上的人在说话,像是自言自语,他想搭话,但霖扬没给机会继续道。

“因为你知道我把你当阿季,还喜欢你,而你只想和我睡觉,做爱,并不想要一段麻烦的关系。”

埋在心里的话被猛然放到明面上说出,换谁一时间都没法坦然接话。反倒有种心虚感,季鸣目光一寸寸往旁边挪。

“……”

是生气了吗?

责怪的话,尖锐的词,季鸣听着却不生气,因为霖扬的语气实在太软了,软得让他开始反思检讨自己的过错。

许久没有这种忽上忽下的感觉了,季鸣把领带扯开一些。

他开始后悔今天开这么贵的车出来,太高调,惹得路过的每一位人都要探眼看,而他现在需要空间,去理一理自己乱得要死的想法。

“那就……做吧。”

季鸣偏头去看副驾座上的人,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霖扬重复道。

“按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不会添麻烦。”霖扬又开始卷手指。

他只是,只是太想念阿季了,所以不要离开,那么欺骗地,单纯以做爱为目的留在他身边也好。

不要去找温元,不要去找别人。

没有得到回应,他又开始不安起来。

“你……又不愿意了吗?”霖扬抬头去看身旁人,眼底的水光映着闪。

“……”季鸣沉气。

好像有个更大的误会出现了。

在会议室和合作伙伴侃侃而谈,游刃有余地他忽然笨嘴拙舌起来。

怎么解开这个误会,直接拉着对方的手往自己正在逐渐变硬的裤裆上放吗?

堵塞消失,干涩感加重,喉间的突起重重滚落两下。光线模糊,光影反倒清晰起来,季鸣看到那眼睑下的一小团黑影,是眼睫垂落,一眨,又一眨。

“如果你是喜欢那种,”这次撇开视线的人换成了霖扬,他偏开头,一句话吐得磕磕绊绊。“我在床上……样子,你知道的。”

车开到最近的一家星级酒店。

霖扬走到窗边,风吹在身上还没干的水,带起蜷缩的凉意。

这是顶楼,高度几乎可以将整个商圈收入眼底,他朝一个方向望去,寻了一会儿,眼底浮现出失落。

可是太远了,尽头的边界线已经和夜空融在一体分割不开了。

不过很快他又想,就算挨得近也看不到,东巷这会儿早就黑漆漆一片了,是整座城市最先黑下去的地方。

“看什么,这么入神。”

季鸣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浴室出来了,站在和他很近的地方,呼吸和肌肤触碰,但又不会完全碰上。

霖扬毫无预警地打了个颤。

肌肤在裸露,凉意在扩大,刷拉,衣物的窸窣声,脚步坠落一团,等反应过来,他手心就只躺着一条孤零零的系带了。

这个浴袍太好脱,季鸣一剥就下来。霖扬里面什么也没有穿,一时间连回头的勇气也丧失了。

季鸣退开一步,目光寸寸下移,再开口声音暗哑,震进耳廓麻麻的。

“这是你说的样子?”颤抖的身体,不安的传递,好像和他记忆里有些出入。

听出来语气中的嘲讽,霖扬羞赧起来。

车厢里的劲早就散没了。

方才季鸣洗澡,他一个人坐在床边放空,思绪在脑中胡乱乱撞。冲动了,这次是真的冲动了。

霖扬才发觉过来自己可能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根本做不到像温元那样洒脱,他比温元所贪求的更多更奢。

“霖扬,转过来。”

命令一样的语气。

霖扬颤抖地吸了口气,下一秒做了一个自以为正确,但在季鸣眼里错误之极的行为。

“……”

季鸣就这样站在离他半臂距离的地方,注视着他为自己系上系带,直到那手臂再度垂落身侧,季鸣捕捉到指尖的颤动,轻笑。

“我有时候真的分不清你是在装还是真不懂。”

什么懂不懂……

视线被遮挡,其他感官便放大,思绪加倍的旋转,但霖扬依旧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啊。”

突如其来的失重让他小声惊呼,手下意识扶住对方的肩膀来保持稳定。悬空感没有持续太久,不过几秒,后背触上蓬松的柔软。

“蒙眼,我是在和小瞎子做爱吗?”

戏弄的语气,但被逗笑的人只有季鸣。

他的目光落向霖扬并起的双腿,努力遮住的动作,但显然遮不掩实,周遭皮肤白嫩,毛发稀疏,但腿心的女器是熟妇的颜色和形状,暗红的阴唇甚至包不住勃起的阴蒂。

闪着断断续续的光亮。

什么时候湿的?季鸣甚至还没开始碰他。

“别挡。”

又是命令的语气。

霖扬不喜欢这样,他用系带蒙住眼睛一方面是害羞心作祟,而另一方面……他天真地想,或许季鸣看不到冷漠的神情,对方就能更像那个他熟悉的阿季了。

“啊,等。”

猛然吸气。

乳头掐住,被弹弄搓揉,那处本就比寻常男人隆起的弧度要大一些,这样掐弄,霖扬开始担忧一会儿更要肿得不像样。

眼尾,脸庞,锁骨,胸前,季鸣五指分开游走过的这些地方,每滑过一处,霖扬就要跟着颤抖一分。

他跪上床,解开围着的浴巾,膝盖顶开那双频繁想要并拢的腿,手上情动,但眼睛黑沉沉地落在那条系带上,掐弄乳头的手没忍住加重几分力道。

他笑了,笑声更像划出的气音。

“霖扬,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季鸣附身,目光寸寸盯死已经附上一层薄汗的脸,系带下的那双眼睛,此时是什么样的?

闭着的,还是睁开的,那眼底的情绪是期许、勉强、惶恐还是渴望的?

太好奇了,于是他伸手扯掉。

有点遗憾,没有自己想象的有趣反应。

那双眼睛先是不适应地眨了眨,才虚虚地落向他,等对焦上,眼底闪过一瞬的茫然。

陌生又熟悉,还有细微的失落。

季鸣快要被他的反应气笑了。

“嗯……”

红肿起来的乳尖被含进一处温热,季鸣用舌面磨乳头,用舌尖钻乳空。霖扬被他的动作弄得抽弄不止,下面的女器哆哆嗦嗦地又涌出一股。

他不想表现的这么“廉价”,但身体很难拒绝季鸣的抚摸。

就在霖扬觉得自己的乳首快要被玩弄破皮的时候,季鸣放开了那处。他起身,虚空跪在霖扬的胸前,不知道是不是顶光的原因,霖扬只看到他黑沉沉的视线。

“口交,会吗?”

季鸣当然知道他会,霖扬舔过自己那里太多次。

明明是床上的熟人,面上又何必一副青涩初客。

他不明白这副样子是做给谁看,在车上先犯骚的不是霖扬吗?

“嘴张开,用嘴唇裹住牙齿。”他把手探进霖扬的口腔,柔软,温热。“再大一点,这样放不进去。”

季鸣循序渐进地一步步指导着,似乎他们今晚是第一次做爱。

既然霖扬要装傻,那季鸣就陪他演。

中指一寸寸地摸索,牙齿,舌头,敏感的上颚,霖扬被玩硬,也被玩湿了。

季鸣解开浴巾,把摩挲下唇的手指换成更加肿胀湿润的东西。

胯下的阴茎已经完全勃起,硬起来直挺一根,龟头肿胀,中间陷下去的凹空渗出粘腻腥臊的液体。

季鸣用那处外冒精水的小孔往柔软的唇瓣上磨,动作缓慢,也因此更磨人。分开时,拉出一道闪光的细线,然后坠落到霖扬的嘴边。

身下人似乎怔愣住了,半晌季鸣才看到探出的那一截红嫩舌尖,把嘴边的湿润卷了进去。

霖扬吞咽的时候,季鸣也跟着滚了下喉。

好腥。

霖扬羞赧地想到之前阿季很久不做,流出的精水也会这样腥浓。

大约是知耻了,他偏过头撇开视线,

“啊,等……”

女穴措不及防地顶开,尽管探进体内的只有一根手指,但那里毕竟一年多没和别人做过了,总归有些吃力。

季鸣盯着那吞吐着自己手指的逼口,又想到那条欲盖弥彰的系带,和此时霖扬逃避的表情,冷嘲道。

“但怎么办,我一碰就湿了。”

穴内的触感比熟妇更紧致,比雏子更会讨好。

“跟别人做过吗?”

“……什么?”

阴蒂被指关节顶弄着,左右拨弄,瘙痒的酥麻劲直往脑门上冲。

霖扬没听清,但季鸣不再问了。

他抽出手指,将硬到作痛的龟头抵上翕张的穴口,顶开肉缝粘腻地上下滑动,阴蒂好几次地和冒精水的马眼撞在一起。

季鸣粗喘,用手指压着柱身,浅浅戳弄着穴口,身下人的声音忽然变得慌张无措。

就在季鸣以为他是在担心没做好扩张怕痛的时候,霖扬颤颤巍巍地撑起半拉身。

“戴,戴了吗……阿季,戴……嗯!”那声音兀然从急促变成尖细的尖叫,最后梗在喉间。穴里被填得满满当当,只感觉连同呼吸都被撑满,变得艰难起来。

太清晰了。

无论是那搏动的青筋,还是穴里阴茎的一起一伏。

全都太清晰了。

眼眶一下子蓄满泪。

季鸣分开手撑在他两侧,盯住他的每一寸表情变化。直起身,五指分开从已经冒出一层薄汗,在灯光下亮晶晶的脖颈,滑倒被他方才玩肿乳头的胸前,最后停在颤抖,线条紧绷的小腹上。

盖住,轻压。

“担心怀孕?”

“……啊!”

重重挺腰,盖在小腹上的手掌随之下压,下一秒季鸣心满意足地看到那滴眼泪的滑落。

里面太骚,只是操了一下就开始哆哆嗦嗦,百般谄媚地用软肉去含弄他的阴茎,无数张小嘴在吮吸,温热,紧致,湿润,季鸣舒服地直叹气。

他看着含着眼泪的霖扬,破坏欲在作恶。他知道对方在逃避什么,于是故意道

“我射进去过那么次,都射满了。”

“会不会怀你不知道吗霖扬?”

霖扬的肉道短,季鸣轻而易举就能操到最深处的圆润壶口。水多,听话,一操进去谄媚地迎合,抽出去便黏黏糊糊地阻碍,季鸣叹息,腰腹快速耸动下落。

头顶的水晶吊灯一闪一灭,和他比起来霖扬显得狼狈太多,呼吸乱,眼尾红,乳头被弄得肿大,膝盖有些红,方才在窗边站不住磕的。

霖扬浑身湿乎乎,闪在灯光下分不清是汗,还是射上去季鸣的精。

一声粗喘,已经被掐红了的胯骨才被放开。

季鸣将半干湿发往上捋,手的空隙中又掉出几缕,他视线顺着眼下颤抖的躯体一寸寸下移。

真他妈的。

应该让霖扬自己看看他下面已经被操成什么骚样了。

龟头被含弄得水光锃亮,阴茎上的乳白液体,呈水帘状快速滴落,将床单晕出一小片水渍,颜色比周遭都要深。

来不及闭合的女穴被鸡巴撑出一个小肉嘴,颤颤巍巍地快速翕张,季鸣用龟头去顶肿胀的阴蒂,身下人便随之猛烈一颤。

他目光黑沉沉盯住那处,刚射过一轮阴茎又重新硬起。

木岸上奄奄一息的鱼,霖扬半晌才找回意识,察觉到下面有什么东西正随自己的呼吸一股股往外涌,愚钝地反应过来。

“你,你弄里面了?”

还是射里面了,而且,量一点也不少。

“啊。”

乳头被狠掐了下,不等尖叫出口,红肿起来的乳首又被卷进温热的口腔,季鸣用舌头左右快速拨动,直到身前人再度哼哼唧唧起来,他扶着沉甸甸的阴茎撸动了两下,又顶了进去。

“……嗯!”

霖扬抖了下,呼出的吸气打着歪颤。

季鸣每一下插得又重又快,龟头触上穴口,又撞回缠人的深处。

他前面已经射不出什么了,精成水状流出来,蜷缩成肉粉色一小团,毫无抵抗之力地随身前人的操弄软绵绵晃动。

霖扬投去视线,只一下,便慌张移开。

也……太不威风了。

跟正在他体内兴风作浪的那根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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