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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是窝窝虫

 

就这样,追随我的队伍又壮大了。我遵守着父亲交代的路线——沿着输水管道,直到它钻到了地底下才能停下来。可是这该死的输水管道却迟迟不肯钻到地下去,一直与地面保持着平行的姿态。“啪”我被什么东西突然绊倒了,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以为又被那个小姑娘的风筝线抓住了,但回头看看那个小姑娘,她已经成了一个小红点,应该老早就被我甩开了。再抬头看去,一个奇怪的小伙子正对着我笑,我说他奇怪,是因为他长了一撮山羊胡,直直地挂在他下巴下面,而鼻子下面却是光溜溜的。这样子使他看起来很滑稽,我忍不住笑了出来,可他好象并不在意,忍旧对着我笑,而且还甩了甩他手中的鞭子,卷住我的左脚,使劲一扔,我又摔倒了,看来他生气了。我再起来时,看到自己身旁都是些硕大的白棉花,不对,是白绵羊。我不敢再笑了,赶紧地对那小伙子道歉,解释我并不是故意笑他的,但他却不理我,还是用鞭子缠住我的脚,一次次地摔我,好象那是永远玩不厌倦的游戏。这回换我生气了。我抓起一把蚕豆就对着他撒去。只见蚕豆迅速地在他身上生根发芽,长出无数的藤蔓,将那个家伙像裹粽子一样给包裹了起来。我总算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被那家伙耽搁了下,我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过幸运的是,输水管道已经慢慢倾斜下去,只要跑到那个交叉点,应该就是我们家的田地了。兴奋,我真地很兴奋,我觉得我自己的双脚也变得轻了。与其同时,赶鸭人和老农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我,鸭军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长大了,长得跟赶鸭人骑的那只鸭子一样大,而且嗓子也变大了,几百只鸭子一起发出的“嘎嘎”声,震得整个大地都在颤动。老牛似乎不是很舒坦,接近傍晚,一些小飞虫跑了过来,它们包围了老牛的屁股,好象打算在那里吃晚饭似的,老牛对他们束手无策,惟有用一条牛尾巴来回赶着它们,可赶走了这一拨,那一拨又来了。老农也发现了老牛的困境,他转过身来,倒骑在老牛身上,用手上的竹鞭与那些虫子大军们作战。他英武的样子,还真有点像挥舞长矛的堂吉诃德。在最后面,那个放风筝的小姑娘似乎还没有打算放过我,我远远地还能听到她的喊声,那喊声像一把把尖尖的刀子一样,扎得我的耳朵很不舒服。

输水管道的斜角总算临近交叉点了。可是我又郁闷了,因为它竟然分成了两段,一段向左一段向右。这样我就不知道哪块是我的田地了。赶鸭人和老农也愣在那里,只是没说话。“你是不是想知道哪块地是你们家的啊?”我转过身看见那个长着山羊胡子的小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赶上来了,在他身上还有一株蚕豆正在长着,由于是长在后面的,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尾巴。我又忍不住笑了,不过这回他没用鞭子摔我了,而是继续问我:“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哪块地是你们家的啊?”我说想,他笑笑,又说:“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说行。他说:“你把你的地分一半给我放羊。”我看着手里的豌豆并不多,就答应了。小伙子见我答应,赶忙把鞭子往上一抛,说:“鞭子落地时所指的方向就是你们家的田地了。”鞭子指向了右边。

在右边是一小块小田地,里面还有一些豌豆杆,这应该是去年种豌豆时留下的,可是那些豌豆到今年都没吃完,而大家也都吃腻了,所以父亲就决定改种蚕豆了。要是早点看到那些豌豆杆,我就不答应那个小伙子的条件了。可是为时已晚,小伙子已经把羊群赶进我的田地里了,但他的羊群刚进去,又跑了出来,因为赶鸭人赶着鸭子与那些羊卯上了。它们就像两只军队一样在我的田地边互相撕杀着,鸭子用大嘴巴啄着羊的小眼睛,而羊们也用羊角顶着鸭子,两边杀得旗鼓相当。而老农呢,却笑呵呵地把老牛赶到我的田里吃草,我对他说,我要种豌豆了,但他却不理我,我恼火了,用豌豆打他,却被他用鞭子一一挡开。而这时,一直紧跟在我后面的那个小姑娘也过来了,她用绳子一遍遍地朝我身上招呼,好象非要把我当风筝放起来不可。我只得来回躲着。

在我躲闪的时候,我扔出去的蚕豆,正发疯似地在田地里生长着,它们粗壮的茎在不断地蜿蜒盘旋着,我抓住了其中长得最快的一条,骑在了上面。不一会儿,它就把我从我们家的那块田地上迅速带离开了,我算了算它生长的方向,好象正是朝着我们家的。太阳这时候刚刚到山口上,我想只要蚕豆长得够快,我应该还来得及吃晚饭。

3月25日晴

就像几天前的那个下午一样,我又看到了他们,一个男人和一个小男孩。

当他们路过我的窗口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小男孩脑袋,他的脑袋上有两个旋,一个在中间,一个偏右一点,像一对连环似的。小男孩的手上提了个小水桶,红色的,在阳光的照射下,桶里晃出些许的光芒,应该是水。他旁边的男人扛着一个竿子,竹子做的,表皮已经泛黄。他扛得很有力,就像扛着一把枪一样。竿子上还卷了一圈圈的线,没有完全卷上去的线在竿的末端晃悠着,上面有用白色泡末做成的浮子和一个钩子。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前走。

我注视着他们,看他们上了我前面的那座小桥,桥不长,但有点拱,走过中段时,小男孩的水桶里晃出了一些水,滴在了水泥板上,留下了几个湿漉漉的斑点。

过了桥就是河的对岸了,岸边是一圈老式的民房,青砖白瓦,上了年岁的墙爬满了无数青苔,青苔颜色很深,远远地看着,像是被人泼了大盆墨汁到那墙上似的。男人只顾自己往前走,而小男孩就没那么规矩了,他一边走一边还伸出手从墙上揪下一团青苔来玩,玩了一会儿又丢到河里,河里的鸭子见有东西丢过来,就游过去吃它们。见鸭子来吃,男孩就笑,于是又从墙上揪了很多下来。男人可能是发现了男孩的玩闹,虎着脸呵斥了几句,男孩也回应了几句。

民房的旁边是一块菜地,大概一亩左右,一半荒芜着,一半种了些豌豆。他们走到豌豆那边就停了下来,男人放下竿子,从地头上搬来两块黑黝黝的石头——这两块他三天前也搬过,等他回去的时候,应该还会把它们搬回去。他把石头搬到了河边,自己坐了一块,另一块留给了男孩。男孩从水桶里抓出了一样东西,像一条线,但却比线有生气,它正来回晃动着,试图摆脱男孩的手,可是无济于事。男人把那东西接了过去,折成两段,另一段还给了男孩,男孩仍旧放回了桶里。剩下的那一段,男人把它穿在了钩子上,本来细细的钩子,穿了那东西顿时变得胖了起来。男人又调整了下线上几个浮子的位置,然后举起竿,使劲一甩,线划出了一条弧线,然后就像一把剑似地,飞快地插进了河的腹地。河面荡起了几个微小的水晕。

我知道接下去那男人会很久才起钩——三天前他就这样。至于男孩嘛,他当然是不安分的,现在他正从那一畦豌豆里摘豌豆荚呢。他摘了一个比较大的荚,掰出里面的豌豆塞进了嘴里嚼着,只嚼了几口就吐出来了。剩下的几颗,他抛给了鸭子。可能是对豌豆失去了兴趣,男孩把注意力转向了男人,他把手伸进了男人外衣的兜里使劲地掏着,掏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打火机,正要玩,却被男人从手里夺了回去。这一夺,竿子也起来了。钩子出了水面,在河面晃着,上面的诱饵还是完整的。男人把线收拢回来,看了看,又甩了出去。又是等待。

我已无心再看他们,重新开始看我的书,这书是我三天前从新华书店买的,也就是我。我有个习惯,喜欢一章章地看书,无论那一章有多长,我总会把它看完才罢休,不过目前我的时间只能允许我每天看一章。这书的确很好看,我稍稍看了几段就进到了书里的那个世界里。那个世界真的很精彩,有渔夫,有森林,也有杀手它们在我脑海里此起彼伏,就像我窗下小河里的波浪似的。

等我与那个世界暂时告一段落的时候,是一个小时后了。我来回摆了摆有些发酸的脖子,脖子呻吟了下,发出一声“嘣”在来回摆动着脖子的同时,我也看到了河边的风景。那个男人和那个男孩已经走了,那两块石头也重新被搬回了原来的地方。

3月27日小雨

这几天都在下雨,江南的春天就是多雨,没完没了的下着,就像一堆永远也理不清的乱麻。可能是经受不住这连绵春雨的摧残,我的屋顶开始漏水了。本来只漏一处倒也罢了,用水桶接接即可,可一漏就是三处一起漏,没办法,找房东理论,房东偏偏又出门去了。最后问了隔壁的一个老太太,老太太指着巷子尽头的一家小店对我说:“你去那边买点油毡吧,说不定会有用。”

谢过了那个老太太,我就打着伞朝那家小店走去。店不大,只有十几个平方,但里面的东西却很多,水桶、铁锅、牙膏、牙刷,还有些洗发水之类的将这狭窄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的。在旁边合在一起的铁栅门上挂了一白板,上面用红色油漆写了五个字:阿明杂货店。

见店里没人,我朝里喊了声:“有人在吗?”里面答应了一声:“有。”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等了一会儿,看到前几天那个钓鱼的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那张黝黑的脸,我记得很清楚。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根竹竿,是刚砍下的,上面的一些枝桠还没去掉。紧跟着,那个小男孩也跑了出来。

“要买点什么?”

“油毡有吗?”

“有,你要做什么?”

“我房顶漏了,想盖下。”

“你是住桥边的吧。”

“你怎么知道?”

“我钓鱼的时候,看到过你。”

“哦,你很喜欢钓鱼吗?我经常在河边看到你。”

“偶尔去去,没事做的时候。”

“我爸爸钓鱼很厉害的,他说他以前钓过这么大一条鱼!”男孩用双手在空气里划出了一大大的圆形。

“哦,是吗?”

“一年前钓过的,没想到他还记得。”男人摸了摸男孩的头,转身给我去剪油毡。他动作很熟练,剪刀顺着他剪开的口子一路直下,转瞬间就裁出了一大块。他将裁下的那块卷起来,还用报纸包了。

“你回去后先把顶上的水扫干净再铺,铺上去后再找两个石头压压,这样会好点。”

“好,谢谢。”我付过了钱,扛着油毡出了门,临走我又看了那对父子,他们正在细心地修整那根竹竿。

3月28日晴

天总算晴了。经过了几日的连绵春雨,整个小区都像被用心洗刷过一样,格外干净。憋在家里几日未出来的老人们也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他们或是搬了凳子椅子坐在巷子口,或是直接就到桥上的栏杆上坐着,三三两两地,整个小区也顿时活络起来。

那对父子也出来了,他们还是在下午两三点的光景出来,这次小男孩也扛了根鱼竿,很显然就是昨天他父亲帮他做的。他没像他父亲那样扛得威武,而是时不时地拿在手里,当作红缨枪一样到处戳戳。他父亲虽然也呵斥他,但却没有阻止。我楼下的老太太见他们走过,啧啧地夸赞了几句:“瞧这父子俩,还真有意思。”但是当他们上了桥,老太太的嘴巴里的声音却由快速的啧啧变成了拖长的咂咂:“钓什么鱼啊,这河里哪里还有鱼哦。”

他们仍然来到了那片菜地。菜地里的野草有了雨水的滋润,在几天里疯狂地扩张着,现在它们已经把那半片荒芜着的土地彻底占据了。石头还没干,上面还是湿漉漉的,男人从衣服兜里扯出了一张揉成一团的报纸,将它展开,铺在了其中一块石头上,然后让小男孩坐了上面,他自己则直接坐在了剩下的那块上面。

小男孩可能跟他父亲钓鱼跟多了,或者他以前也钓过,手上的动作很娴熟,一点都不逊于他的父亲,只是甩出去的线没有他父亲那么远。两条竿斜斜地握在他们手里,就像他们旁边的那棵柳树似的。柳树也抽条了,伸出来的枝条挂在水面,倒也有点像鱼线。

约莫过了半个来小时,他们起竿了,男孩也学着父亲的样子看了看线上的钩子,钩子上的诱饵显然还在,因为他们都没换过。男人对男孩说了几句什么,男孩仰起头很专注地听着。说完,男人和男孩都收起了竿子,但是他们并没有离去,而是从一个袋里拿出了两把铲子,男人一把,小男孩一把,两人开始在那半块荒地上铲起土来。不一会儿,小男孩抓着一条很肥的蚯蚓给男人看,男人很高兴地接过来放到了桶里。接着他们大概又挖了10条左右,具体多少我没看清,因为阳光太刺了,看得我的眼睛发酸。

挖到了蚯蚓,他们又开始钓鱼。也许,蚯蚓做的诱饵起到了作用,才过了一会儿就有反应了——小男孩的鱼线被绷直了。男人见状,马上放下了自己的竿子,接过了小男孩手里的。只见他紧盯着河面上那几个浮子,就像一匹猎豹盯着自己的猎物似的。突然,他使劲往后一拉,一条正死命地甩着尾巴的小鱼飞出了水面。坐在桥上的人也顿时被吸引住了,很多人都站起身来看,他们的手像无数挥舞着的杨柳枝,对着那条小鱼指指点点。楼下的老太太也跑过去看,不过她马上又回来了,她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才一条鳝嘛,沟子里多的是,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男人把那条鳝从钩子上摘了下来,抛到了桶里。小男孩把头伸到了桶里看,看了一会儿,又把那条鳝抓出来玩。鳝很滑,在他的手心里钻来钻去,但小男孩的手也很灵活,总能趁它快滑出手心的时候,把它抓回来。男人帮小男孩的鱼钩上了诱饵,交给了他。小男孩把鳝扔到了桶里,又开始钓鱼。桥上的人也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一切都像那河面一样,复归于平静。我也继续开始看我的下一章了。这一章比较长,有三十来页,估计页,估计我看完就可以去吃晚饭了。可是,我看到一半就想睡,这阳光实在太舒服了,晒得人身上都软绵绵的,于是我干脆把书摊开,盖在脸上斜躺着眯了一会儿。

但是,这一眯就到了太阳下山,我觉着有点起风了,才醒过来。醒过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看桥上的人早已经走光了,只余几堆瓜子壳还在那里。那对父子也在收拾东西回来了。当他们经过我窗口时,我看了看他们的水桶。也许真被那老太太说中了,这河里真的没什么鱼。钓到鳝以后,那对父子就再没钓到其他什么东西了。不过他们倒是挺高兴的,有说有笑。“爸爸,明天我们再来钓,钓个大——鲤鱼!”“恩,我们再来钓”

3月29日晴

我的假期还有三天就要结束了,我打算趁这几天把剩下的几章看看完,而且这两天天气格外的好,坐在阳台上看看书,倒也是极舒服的。河岸边有一户人家的桃花正好也开了,花瓣星星点点地落得满河都是,引得很多鸭子过去吃它们。

照例,到了下午,那对父子又过来了。今天小男孩很兴奋,他走过我楼下时,还特地仰起头跟我打了个招呼:“叔叔,我爸爸说了今天要给我钓条大鲤鱼!”他的两腮有点红,露出的牙齿也整齐,看起来很可爱。我笑笑,说:“好啊,你爸爸会钓到的。”他父亲也仰起头朝我笑了笑。

可能是今天太阳猛了点,他们把石头搬到了杨柳树下,坐在那些飘扬的柳条里,这边离我就近了,所以我隐约能地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爸爸,你说鱼会睡觉吗?”

“睡觉啊,他们当然也要睡觉啊。”

“但是我昨天夜里起来看家里的那条鱼,它老是睁着眼睛,不睡觉。”

“恩,那是它刚来我们家,不习惯。”

“哦,原来是这样啊。”

两人不再说话了,不一会儿,两条竹竿从柳条丛里探了出来。

“看书呢?”我转过身看到了楼下的老太太正顺着梯子上来,她的手里抱了一领被子,由于被子很臃肿,她上来有点困难,我赶忙把书丢在了椅子上,过来帮她。

“真是斯文人,还看书,要是我懂几个字,也一定会找本书来看看。”老太太一边把被子晾在架子上一边对着我说话,她身上有股老式玉兰油的味道,闻起来不是很舒服。

“没什么的,随便看看。”

“那也比那些整天不干正事的好。”老太太一边哑着声音说着,一边指了指河边的那对父子。

“哦”

“这人也真是,店都不顾了,就知道钓鱼,那孩子迟早给他带坏,唉,没个女人照料着还真不行。”老太太又拍了拍被子,见我没怎么搭理就下去了。我走到阳台边看了看,那对竿子仍旧斜斜地垂在水面上。

“爸爸,这鲤鱼怎么还不上钩啊。”

“呃它们可能还在睡午觉吧,睡醒了就出来了,你再等等。”

“真懒,这么迟了还睡觉,要是上学的话,肯定被老师骂,咦!动了,爸爸,你快看。”

“好,别急,再等等,等它真咬上了再拉。”

“恩。”

过了一会儿,那根绿色的小竿子起来了,随之蹦出来的,是一条鳝,跟昨天的差不多大。

“没意思,我还以为是鲤鱼呢。”

“鳝也不错,你再试试,等下就有鲤鱼了。”

小竿子又探了出来。我也继续看书了,这一章不厚,估计再过半个来小时就可以看完了。太阳还挂在半空,再看一章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没等我看完那一章,楼下的老太太又上来了,她端了一筛切成片的西洋参。西洋参应该是刚切的,还有点湿,能闻到一些味道。老太太一边把它放到我的脚边一边叮嘱我说:“您帮我看下,别让风吹跑了。”然后,她又走到阳台边,问我:“他们有钓到什么东西吗?”我说:“有,钓到了一条鳝。”老太太听后,轻哼了一声,说:“我就说嘛,这河里也就这么点东西了,钓什么钓啊。”

正说着,河那边又传来了声音。

“爸爸,鲤鱼是不是该起床啦,你看这太阳都快下山了。”

“快了,快了,就出来了,你再等等吧。”

“要是不出来怎么办?”

“不出来,不出来,就你看,咬钩了。”男人的那条竿子拉了起来,钩子上是一条小鳝。

“还是这东西嘛,没意思,我想要鲤鱼。”

“会有的,会有的,你再等等。”

“小明啊!别听你爸瞎说了,这河里没鲤鱼的!过来婆婆这里,婆婆给你东西吃。”老太太对着河边喊了一声,只见柳条丛里“哦”了一声,那小男孩就窜了出来,他父亲也站起来了,但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儿子跑了过来。两条鱼竿都很安静地躺在地上。等小男孩跑到了我的楼下,那男人又坐下,重新开始钓鱼。老太太也下去了。阳台上又安静了下来,我拿起书继续看。

3月30日中雨

今天雨下得比较大,从窗外看出去河水涨了很多,从上游飘下来的垃圾布满了整个河面。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本打算就在家安生地呆着,可是家里的卫生纸和洗发水偏偏用完了。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出门。

我撑着伞向巷子里头的那家小店走去,一路上我很小心地避让着那些坑坑洼洼,可还是溅了不少泥水在裤脚上。

走到了小店,那男人正坐在店堂里,小男孩则蹲在地上玩起来,柜台上摆了一台小收音机,从里面发出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明天市区,晴,气温20—23度,适合大家出游”男人听完里面的播报,转过身对小男孩说:“明明,明天是个好天气,我们去钓鱼不?”小男孩抬起头说:“不去,又钓不到鲤鱼,不好玩。”“不会的呃,你要什么东西啊?”男人看见我走进来,又转过身来对我说。我说了自己要买的东西,他马上从一个货架上抽了一包卫生纸过来,又问我:“要什么牌子的洗发水。”我说要飘柔的,他又从另一个架子上拿了瓶飘柔给我。然后,又递过来一块布,说:“你的裤脚都是泥,快擦擦吧,进了鞋子里就不舒服了。”我道了谢,接过来擦了擦裤脚。小男孩走过来,看着我笑了,说:“叔叔,你怎么比我们家的那两条鱼还湿啊。”我笑笑说:“叔叔刚下河摸鱼回来呢。”“啊,摸鱼?那有没有摸到鲤鱼啊?”他瞪大着眼睛看着我,任由地上的小汽车开向了角落里。我摇摇头说:“没有。”又问他:“你很喜欢鲤鱼吗?”他马上指着墙上的一幅剪纸给我看,说:“你看这鲤鱼多好看啊,所以我也想要一条,可是爸爸老钓不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男人也正看着墙上的剪纸,他等小男孩说完,说:“明天爸爸一定给你钓条大鲤鱼,要是钓不到就去给你买。”“不要,我要钓的,钓到才好玩。”

我把裤脚擦干净了,见雨小了些,就打着伞回去了。

3月31日晴

果然如天气预报里所讲的,今天一大早就放晴了,只是河上还飘着一些雾气。楼下老太太正在洗衣服,槌子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衣服,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我则在阳台上伸展了一会儿筋骨。正做着,那个小店的男人刚好从桥上过来,他看到我似乎很高兴,老远地就向我招了招手,说:“做早操呢?”我说:“没呢,随便活动下,你买菜吗?”“没有,买了点饵,专门钓鲤鱼用的。”他说着,举起手向我示意了下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哦,小明他爸,你真花心思啊,还专门去买。”楼下的老太太的大嗓门一下子响了起来。“没办法,小明喜欢鲤鱼嘛。”“你啊,太宠这孩子了”

男人拎着塑料袋进了巷子,在巷子里也是一团雾气,等他渐渐隐没在那雾气里,楼下的老太太又探出身对我说:“这人啊,快着魔喽。”

做完一套操,我看看时间还早,就出去吃早餐。等我回来,那男人和他儿子竟已开始钓鱼了。此时雾气已经散去,太阳也升到了半空,河面上到处都泛着光,像无数镜子在晃动似的。那小男孩见我过来,站起身向我喊:“叔叔,快过来看,我爸爸钓到鲤鱼了。”我顺着河岸走到了那块菜地里。果然,在那个水桶里,一条红鲤正在来回游动着,小男孩则趴在桶边,不时地把手伸进去摸它。那男人也转过身来看了看桶里的鱼,对我笑笑说:“我已经大半年没钓到这东西了,没想今天刚刚放下去,就上钩了,哦,又有了!”我走到他边上去看,的确,那竿子整个都弯下去了。只见他很小心地把竿子拉起,又是一条鲤鱼!

看了一会儿鲤鱼,我想起今天要晒一晒被子,就回去了。回去的时候正碰楼下的老太太,就跟他说了那男人钓到鲤鱼的事情,没想到老太太的嘴角拉起了一个很鄙夷的角度,她说:“你以为他真钓到啦,那鱼是他一大早就放下去的。这人啊,真着魔喽!”我愣了下,没继续跟她搭话,径自上了楼。我想我我得尽快把那本书看看完了,要不然,就没时间了。

春季枯水,河的脊梁骨——无数的鹅卵石,裸露在日光里,一些发芽的植物正匍匐在上面,像一层绿色的绒被一样。还有一两条丝带在鹅卵石间慢慢飘动,那是仅有的细流。此时正是清晨时光,细流上还蒙了一层纱似的雾气,那一团雾气一直蜿蜒着,仿佛伸出的一双手,将两岸的一带村落紧紧地拥着。

“我们下去吧。”

“真的要下去?”

“恩。下去走走吧。”

和接过了丹的包,背在了右肩上,又拉了丹的手,朝着一个埠头走去。埠头是用青色的岩石垒的,上面的苔藓没有水的滋润,已经干枯,但有些能触摸到细流的部分,仍保持着饱满的状态。和与丹踩着那些干枯的苔藓往下走,苔藓实在太脆,踩在上面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们要去哪?”

“水库。”

“远吗?”

“走到头就可以看到。”

“哦。”

丹紧贴着和的身子走,就像一片挂在树上的叶子。她走得极小心,但还是被脚下的石头绊了几脚。河岸上,一棵桃树正用力地把每个花骨朵往外撑开着,可能是太用力的缘故,几朵花凋谢了。和身材比较高,经过桃树下时,碰到了其中一枝,树枝受惊了,抖落了一阵花瓣,有几片落在了丹的头上。

“你看你,弄得我满头都是!”

“好看”

“你说什么?”

“我说好看,这花落你头上好看。”

“你说好看,那我就不拿下。”

“还是拿下吧,被人看到不好。”

“那你帮我拿。”

“好。”

和伸出手,从丹的头上将那几片花瓣一一拿下,只是放到了另一只手里,握着,没有丢。

“咦!这些竹子叠在这里是做什么的?”

“做纸的。”

“做纸?这些能做纸?”

“你看。”和指了指岸上一个棚子。棚子是用黑色的油毛毡搭的,顶上还垫了些稻草,稻草灰白,显然是被雨水和阳光共同作用的结果。棚子里晾了很多土黄色的纸,像一席席的被子。旁边还有一个水泥砌的小坑,里面有水,浸了很多劈开的竹条,竹条已开始发烂,有些不时吐着气泡。

“这是做纸钱用的嘛。”

“是啊,就是做纸钱的。”

“那我们去买一刀来烧吧。”

“烧?我们烧给谁啊?”

“烧?烧给他好了。”丹的手指向了路边的一个土地庙,那庙已经年久失修,土地爷身上的油彩也剥落了不少,有一边的胡子也掉了,露出不少黄泥。

“不行的,要打了印才能烧的。”

“哦,那是烧是不成了,可惜了。”

“没事,我们下次补给他。”

“恩,一定得补。”

“快看!”前面的草丛里“扑”地一声窜起了一个白影,那是一只白鹭,它飞得不高,扑腾了几下又落下了。

“轻点,走近点看看吧。”

“好。”丹拉着和,蹑手蹑脚地向着那只白鹭靠近,白鹭没发觉他们,仍然在一边喝水一边理着自己的羽毛,有些水落在了羽毛上,它就张张翅膀,将它们甩下来。

“你说这白鹭的窝是不是就在附近啊?”

“恩,可能就在那个草丛里吧。”和指着一丛半腰高的青草说。

“那我们去那边看看,说不定有蛋的。”丹飞也似地向着那个草丛跑去,白色的风衣张开着,就像那白鹭的翅膀似的。

“别去,有蛇的!”和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将那只白鹭惊飞了。

“啊!”丹也像被什么东西平空里刺了一下,还没跑到那个草丛,就折了回来,她又贴到了和的身上,这次贴得更近。

“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

“好。”

现在,在和与丹的前面是一水潭子,上面流下的水都在这里汇聚,汇聚到潭子的边缘了才流到下面去。在潭子里有几条鱼正在游动,可能是鱼饼,烤鸭等等,在最上面一层,还有一袋杨梅,这应该是为弟弟准备的,只是弟弟今年买不到火车票,回不来了。

快吃晚饭的时候,我又给春打了电话,这次通了,但那边接起来的却是另一个人,春的母亲,她说春还没回来,手机放在家里了。挂掉了电话,我发现机盖上有些水气,仔细看看手里,手心里出汗了。

父亲和母亲7点多的时候才回来,他们吃过了晚饭,洗了澡,马上就睡觉了,明天早上一两点钟,他们还要起来煮豆腐干的。我没多少睡意,就上楼去看阿公。上去的时候,阿公正站在阳台上,背对着我。我叫声阿公,阿公猛地一转身,见是我,脸上紧张的肌肉才重新舒张开来,在他的手指间,一支香烟正快燃尽了。

跟阿公聊了一会儿,见阿公打起了哈欠,我就下楼了。下了楼,躺在自己的床上,还是睡不着。窗外时不时地传来了几声鞭炮的闷响,还有几朵烟花绽放在夜空里。我掏出手机,想给春打个电话,但按了几个数字后,还是决定不打了。这时候,春应该还是跟朋友在k歌吧。

第二天,我也要早起,跟上班时候差不多,7点来钟,因为要帮母亲一起卖豆腐。帮母亲摆好了东西,母亲偷偷凑近我,跟我说:“阿和,你看看对面,对面有人在看你呢。”我抬起头看了看对面,发现对面有个女孩子正盯着我看,她是那个卖龙眼的老板娘的女儿。我疑惑地问母亲:“她干吗看我啊?”母亲笑笑说:“她妈前两天来家里说亲了,想把她嫁给你,但我没答应,她妈那么刁的人,将来不好处的,对了,你昨天夜里是不是给那个囡打电话啦?”我说没有,但母亲还是不信,她又接着说:“你还是早点跟那个囡断了吧,那样的人,我估计家里也挺烦的,将来不好处的。”我知道母亲说起来就会没个完的,赶紧嘴里喏喏地答应。

卖到10点钟的时候,奶奶拄着拐杖过来了,她是来叫我们晚上去她家吃饭的,但母亲说没空,只叫我去。等奶奶走后,母亲告诉我说,前几天,三叔跟她的一个朋友打架,打后叫父亲帮忙去讲道理,说要讨点医药费回来,但母亲没让父亲去,所以三叔就跟她闹别扭了。接着,母亲又说三叔这个人也不行的,这么大人了,说话还是那么不干不净,不得罪人才怪。

晚上,我一个人去奶奶家吃饭,顺便带去了父亲给奶奶的五百块养老钱。临走前,父亲拉住我,又给了我一百,叫我以我自己的名义给奶奶,就说给她买吃的,我没接,说我自己有,父亲笑笑说:“也好,毕竟你也赚钱了。”

到了奶奶家,姑妈,姑父都已经来了,还有二叔、三叔、四叔他们一家子也都在,我当着他们的面,把钱给了奶奶,这是母亲特别交代的,一定要在他们面前把钱给掉。奶奶接过钱的时候哆嗦了一下,我看到她眼里有点湿润。

吃饭的时间不长,一个小时就吃完了。吃完后大家就坐着聊天,我插不上话,就提前走了。在回去的路上,我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是春发来的短信:和,我们分手吧,我觉得跟你一起已经没有激情了我没回复,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兜里。

回到家,父亲母亲已经睡下,阿公的房间还亮着,我上去跟他聊了一会儿,然后也给了他一百钱买东西吃,阿公死活不要,但最终还是收下了。

下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我的手机又响了,我赶忙掏来看了看,上面是一条天气预报的短信,明天15度到25度,比较暖和,适合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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