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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014

10月10日,上午十一点,东来文化总部大楼。

朱菁刚跟陆闻津核对完下午要用到的合同,从办公室推门出来,便撞上了一张难得一见但见之难忘的脸,礼节性的称呼脱口而出:“沈先生。”

“朱秘书。”沈怿向她点头,稍稍顿足,象征性地敲了敲了玻璃,在陆闻津循声投来的视线中推门而入。

沈怿今天穿的灰色连帽卫衣黑色牛仔裤,脚踩一双红黑撞色的球鞋,头上反扣着一顶砖红色的棒球帽,帽子上还架着一副墨镜。

打扮一如既往的青春洋溢,神情却远不如寻常那般朝气蓬勃。

陆闻津看出他心情欠佳,落在鼠标滚轮上的食指顿住,舒展的眉目变得凝重。

沈怿在一旁的沙发上落座,给自己倒了一杯温茶,问道:“你今天下午有没有重要的工作?”

“没有太要紧的。”陆闻津信手拈来一句谎话,在沈怿对面坐下,看到了他低垂的眼睑,以及黯淡的瞳仁,“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双小鹿似的眼睛该是永远亮着光的,熠熠如河汉,灿灿若朝晖。

“其实也不算什么难事。”沈怿端起陶瓷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原来面谈也这么难讲出口,还不如直接打电话。

他有些后悔,但秉着“来都来了”的想法,还是吞吞吐吐地把话讲完了:“就是,那个,你下午……能不能陪我去试镜?”

陆闻津轻叹了一声,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问的,这甚至算不上是要求,不过是一个下午的时间而已。

“你没空就算了。”沈怿捕捉到了这声叹气,低头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尖,说话的声音小了些。

果然,就不该开口,让齐文姐陪也不是不行。

“沈怿。”陆闻津注视着他的脸,叫他的名字,神情郑重,“我有空。”

说着,尽量放缓了语气,话语中关怀的意味更重,问道:“但是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沈怿这才抬起头看他:“你得先答应我,不许取笑我。”

“好。”

“这是要试镜要用到的资料。”出于保密需要,沈怿不能直接把文件发给陆闻津,只能用手机打开给他看。

陆闻津接过手机,划动屏幕,不一会儿,薄唇紧抿,眉头微蹙。

沈怿觑见了他不算好看的脸色,补充道:“你只需要在旁边看着我就行,就像齐文姐那样。”

浏览完了文件,陆闻津把手机还给他,端详着他的面色,问道:“你很喜欢这个角色?”

“无关对角色的喜恶,我就是不想认输,不想退缩,不想放弃原本属于自己的机会。”

沈怿说得较真,没有半点玩笑或者逞强的成分。

“好,我陪你去。”陆闻津起身,坐到沈怿身旁。

见他坐过来,沈怿换成侧坐,对他说:“如果我真哭个不停,你赶紧上来把我拉走。”

陆闻津把沈怿头顶的墨镜拉下来,架回鼻梁上:“嗯,到时候我帮你把墨镜一戴,保证谁也看不出来。”

他话说得俏皮,心里却充盈着苦涩和顿痛。

“那不是更傻了?”沈怿不敢苟同地皱眉,“人家更要笑话我了。”

陆闻津继续佯装轻松地开着玩笑,说话带上霸道劲儿:“我在那儿,谁敢笑话你?”

沈怿悄悄白了陆闻津一眼,心道这人真是自欺欺人,人家就算不敢当面笑,背后该笑还是会笑。

“沈怿。”陆闻津蓦地捧住他的脸,叫他的名字。

墨镜筛滤了大部分光线,他看不太清陆闻津的表情,鼻腔里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嗯?”

“以后这种事,不用亲自跑一趟。工作和你,完全不是一个份量的东西。”

墨镜后,陆闻津脸色深沉紧绷了许多,唯一称得上柔软的,是那双含情脉脉的眼。

“好。”沈怿觉得脑袋被人捧着不自在,往后仰了些,重点跑偏,“不过我是人,不是东西。”

陆闻津使了点力气,将他的脸捧得更近,手指轻轻摩挲他的鬓发,话语中的情意几乎无处藏匿:“嗯,我知道,你是宝宝。”

这话太肉麻,沈怿终于受不了,扒掉捂在两颊的手,摘掉鼻梁上的墨镜,漂亮的脸蛋上是抗议的表情:“陆闻津,你不许学我妈妈说话。”

——

015

试镜的地点是荣适的工作室,在芜城的西环近郊区。

这地方原本是个废弃工厂,后来被荣适买下改建成了一个五脏俱全的工作室。

可能是为了省事,不想在试镜上花费太多时间,荣适把所有的试镜工作都集中安排在了周六这一天。

沈怿和陆闻津到时,摄影棚棚内棚外都是拿着打印纸看剧本的人,少说也有三十个,其中大半都是小有名气的演员,只有少部分陌生面孔。

只能说不愧是荣导,放别的剧组配角根本不可能这么紧俏。

试镜场地是临时搭建的,“评委席”是一个很简单的长桌,坐了导演荣适、编剧曹曼山以及制片人王竹心三个人。

摄影棚靠大门的两个角落里摆着几排供演员们使用的会议椅,像是从会议室和办公室搬过来的。

荣适是个不怎么讲流程一致性的导演,整个试镜过程都十分随心所欲,有的让演一段,有的让演两段,有时甚至还会让演员临时换个角色试演。

试镜顺序早就按号码排好了,每个号码都有对应的时间段,演员们可以自由选择在棚内旁观或者在棚外候场。

在前面只剩两个试镜演员的时候,沈怿拉着陆闻津进了棚内。

陆闻津相貌出众,气质脱俗,一米九一的个子,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往那儿一站,在平均身高一米八有余的男演员堆里依旧惹眼得很。

而沈怿的墨镜也被陆闻津暂时征为己用,十分骚包地挂在脑门上。

两个刚试镜完毕的女演员撞见他们,先是感慨了一句“好高”,接着开始低声讨论“这是哪家公司新签的艺人”。

沈怿猜她们平时肯定不怎么关注财经新闻,或者热搜榜看得不够多,不然不至于对陆闻津这张脸毫无印象。

过了一阵子,讨论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讶的抽气声。

原来是试镜演员轮到了任桦。

而周围人之所以抽气,是因为任桦就角色理解问题和编剧曹曼山起了争执,甚至口出狂言说编剧根本不懂“邱安”。

沈怿暗暗心惊,他早听说任桦行事乖张,我行我素,但今日亲眼见过才知道,任桦这么的……不拘一格。

曹曼山可是圈内出了名的“凶神”,她和荣适经常合作,二人被人戏称为“凶神恶煞”组合。

竟然有演员敢和她顶嘴,还是在她的专业领域,这和当众拔老虎的毛有什么区别?

最后荣适实在看不下去,直接冷声喊了一句“下一个”,宣告了这场唇枪舌战的结束。

沈怿把手里的剧本递给陆闻津,陆闻津替他收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

“导演、编剧、制片下午好,我是沈怿,今年六月满的22岁,身高178厘米,体重576公斤,试镜的角色是邱安。”沈怿鞠躬道。

演员的身高体重百度百科上虽然都有,但多少掺了水分,而且不能实时更新,介绍这些仍然是试镜中的必要环节,最重要的是,试镜官可以需要根据这一段简短的自我介绍推断一个演员的台词功底,如果普通话都说不标准流利,那就可以直接pass了。

曹曼山单手托着下巴,问:“想象一下,邱安在学校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概会经历什么,尽量详细一点。”

“初入校园的邱安应该是一个满怀希冀的乖学生,因为这个高中是他好不容易考上的,他觉得自己给母亲争了光。”

“虽然被威胁不能告诉别人,但地进入试演环节了。

荣适却突然摆了摆手:“不用了,下一个。”

曹曼山惊愕地扭头,有些不可置信:“荣适?”

荣适依旧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王竹心也觉得不可思议,准备说情:“荣导……”

“沈怿还是直接到剧组演给我看吧。”荣适抬手看了看腕表说,“省省时间,我们试下一个角色。”

沈怿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姿态如常地鞠躬致谢。

于是沈怿成了这场唯一一个没有表演就定下的演员。

他刚转身,人群中突然有人嘹亮地喊道:“报告曹编!我收回我之前的话!我觉得沈怿说得特别对!”

此话一出,棚内一片哄笑,沈怿也被逗得咧了嘴,只是这笑只存在于下半张脸,眉眼的底色仍是木然的。

他敛了笑容,走到陆闻津面前,抬起下巴,扬了扬眉,准备听对方的夸奖。

这副逞强讨赏的模样太可人,陆闻津将人抱进自己的怀里,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稍纵即逝的一吻:“宝宝,今天很棒,辛苦了。”

一路磕磕绊绊风雨兼程地走来,辛苦了。

从一棵蔫头蔫脑的小草长成一株向阳而开的向日葵,辛苦了。

“都说了,不许学我妈妈说话。”这夸奖和想象中有些出入,沈怿语气掺上嗔怒。

陆闻津又把他当小孩哄。

两人虽在不起眼的角落,但投来的目光不在少数,陆闻津对此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揽着他的肩,扣着他的后脑,将他拥得更紧:“让我抱会儿。”

就当是抱抱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沈怿。

沈怿被毫不讲理地锁在一个带着木质香的怀抱里,怀抱很熟悉,力道却很陌生,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有点闷,放开我。”

揽着他肩膀的胳膊只是卸了一些力,并没有放开。

落在脑后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轻抚,沈怿紧绷麻痹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刺痛在心尖蔓爬。

也终于心神领会,陆闻津是在安抚自己。

可是这安抚来得太迟了,那些陈年的伤痕早已自愈,平时不去触碰便不会牵动回忆和痛感。

此时此刻漫溢的爱怜终究无法跨越时间的经纬,十二岁的沈怿仍是一只被困的幼兽,只能徒劳地抱肩自泣。

“你别这样,我原本没打算哭的。”

沈怿鼻子发酸,眼角泛潮,在心里骂陆闻津是个爱迟到还没眼力见的笨蛋。

只要陆闻津不抱他,他明明可以继续假装那是别人的经历。

016

和大多数临海城市一样,芜城的南海岸有一片富人别墅区。

建筑分布松散的别墅区内,一条宽阔的海滨公路盘桓着一座几十米高的近海小丘。

这条路上没有晃悠悠的巴士,也没有摩肩接踵的私家车,用稀疏来形容这儿的车流都算是夸大其词,因为这条路上时常是空无一物的,一整天下来可能就驶过寥寥几辆车。

傍晚,落日亲吻着海面,流云看红了面颊,波浪眯着泛光的笑眼大方鼓掌,成群的海鸟立在礁石上探头偷看。

不远处,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呼啸而来,几只胆小的海鸟惊扑着翅膀,退避至新寻的落脚点。

黄昏下,粉色敞篷车里,沈怿眼眸微眯,轻踩油门。夹杂着盐矿气息的海风毫无章法地灌入领口衣摆,山和海在身侧飞驰,路灯如流星般划过。

速度是一样让人着迷的东西,沈怿总是想快些,再快些,恨不得快到把全世界都甩在身后,连同自己的思绪一起。

在海滨公路上跑了两圈,沈怿终于尽兴,刹车熄火,将粉色跑车丢在路边,小跑着奔向沙滩。

副驾驶的陆闻津随后下车,拎着两罐小麦啤不紧不慢地跟在踏风而去的少年身后。

沈怿试镜完说想来海边飙车喝酒,于是陆闻津申请做他的返程司机,负责送他回家。

不远处有四个高矮不一的小孩正在打沙滩排球,沈怿过去招了招手,说了两句话,笑着加入了他们。

过了一会儿,几个孩子眼里的光都被打得黯淡了,于是无情地把不懂谦让的成年人沈怿踢出了局。

陆闻津穿着和沈怿同款的衬衫,头上架着刚才在车上用来挡风护眼的墨镜,坐在一旁悠然地看着这一切。

“真伤人,明明我在哪边哪边就赢,结果都不愿意继续和我一起玩。”

沈怿在陆闻津身边坐下,因为运动的缘故,额上微微渗了一些汗,脸颊也泛着浅淡的红晕。

“下次我们自己带球过来,我陪你打。”

陆闻津拉开易拉罐环,将啤酒递给他。

“那还是算了,我只是想放松一下,不是真的喜欢打球。”

沈怿接过啤酒,灌了一口,小麦和酒精发酵出的特殊风味瞬间充盈了味蕾鼻腔,大脑皮层释放出愉悦的神经信号。

“海边好自在啊。”沈怿举着罐子撑了个懒腰,露出衬衫下一截纤细白皙的腰肢,“这幢别墅唯一的优点,就是傍着这片海滩。”

沈怿之所以能把跑车开进这个别墅区,是因为陆垠在沈怿十八岁时送了他一栋这儿的海边别墅做成年礼。

不过这别墅沈怿一天也没住过,因为他只住得惯陆闻津的公寓。

说起来陆垠和陆闻津虽是父子,但行事作风倒一点也不像。

就送礼方面来说,同样是送车,陆闻津会在他考上驾驶证后投其所好地送上一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改色劳斯,还会主动带他上路,让他慢慢熟悉跑车,不仅送礼,还包售后,可谓是周到。

陆垠则只会大手一挥,送出一辆加长林肯,作为他的毕业礼物兼生日礼物。但那车与其说是送给沈怿的,不如说是送给司机的,毕竟除了偶尔工作上需要带很多随从人员出行,他平时根本用不着那辆车。

这六年多来,陆垠对沈怿称得上是厚待,在外人看来甚至是“疼爱有加”,但沈怿却总觉得这份父爱形式大于内容,并非百分百的虚伪,但多少掺了表演成分。

相比之下,陆闻津对他的好要显得诚挚许多。

沈怿的思维四处飘逸着,忽然听见陆闻津说:“你喜欢看海的话,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过来,你开车我开车都行。”

“阿嚏!”

一阵微凉的海风吹过来,沈怿没来得及接话,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全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揉了揉鼻子,扭头去看公路旁的跑车——他的外套在车上。

没等他开口,陆闻津主动请缨道:“我给你拿过来。”

说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迈着长腿向公路走去。

“hey,怿,真的是你!”

陆闻津刚走不久,沈怿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男声,发音腔调有些古怪,不像是中国人。

他扭头看去,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深目翘鼻,褐色的头发睫毛浓密而微曲,青白色的面颊上散布着一些颜色很淡的雀斑,是典型的混血长相。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沈怿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前男友steve。

他和steve是和平分手,虽然当时对方因为不愿意分手纠缠了他一个星期,但到底没做过出格过激的事,沈怿和steve的关系一直维持在表面朋友的层面。

“steve,好巧。”沈怿简单招呼了一声。

steve熟稔地贴着他坐下,对着远方的那轮红日举起相机,咔嚓拍了几张照片,感慨道:“是啊,好巧,落日真美。”

“嗯,你来这儿是为了拍落日吗?”

沈怿挑了一句没什么营养的话来寒暄,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刻意没有提及对方是不是在这儿有房子这类关乎隐私的话题。

“原本是的,但是我现在又多了一个目的,因为我遇见了我的缪斯。”

steve说着起身,举起手中的相机,镜头对准沈怿,开始转动光圈。

沈怿站起来,伸手去遮镜头,眉头不太高兴地皱起:“steve,我们已经分手了。”

steve恋恋不舍地放下相机,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我知道,但是你依旧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情人。”

“你好。”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突兀地落在steve和沈怿之间,steve微微侧身,看到了一个和沈怿穿着同款衬衫的男人。

男人很高大,是很精瘦有型的身材,手臂上挽着一件牛仔外套,脸上的墨镜和说话冷冰冰的语调都彰显着他的盛气凌人。

“你好,请问你是?”steve不明所以地握了一下那只手,心中隐隐生出不祥的预感。

“我是沈怿的男朋友。”陆闻津说罢,将外套披在沈怿的肩上,伸手搂住方才惊鸿一瞥的那截腰肢,摆出很神气的模样。

沈怿也很配合,向陆闻津挪了挪脚步。

衬衫面料很薄,陆闻津能清晰地感受到掌下腰肢的柔韧和温热,他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终究还是没忍住,轻轻揉捏了一下腰上的软肉。

动作很细微,但沈怿的腰部十分敏感,他立即便注意到那只手的不老实,曲起手肘捅了陆闻津一下,警告他不要过火。

“fe,youlookgoodtother”

面前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毫无疑问地刺痛了steve,他的情绪显着地失落起来,甚至脱口而出了一句母语。

他尴尬地苦笑了一下,狼狈地落荒而逃:“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

等steve走远后,沈怿和陆闻津和之前一样,隔着一段小臂长的距离,并肩坐在沙滩上吹海风扯闲话。

“steve好像真的信了。”沈怿穿好外套,看向陆闻津,眼里含着恶作剧成功后快意的笑,“幸亏你带着墨镜,不然steve肯定得说我俩像兄弟而不是般配。”

陆闻津摘下墨镜,将手里的易拉罐递给沈怿,冲他挑了挑眉:“怎么,兄弟就不能般配了么?我和你看着不登对?”

“你说呢?”沈怿接过酒,将视线落回远处的海平线上。

这不是废话?兄弟之间有什么般不般配登不登对的说法么?

“我觉得挺般配的。”陆闻津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至少不比你那两任前男朋友差吧?”

“有闲心在这儿跟我孔雀开屏,不如去把暗恋对象拿下。”沈怿灌了一口啤酒,觉得陆闻津今天神神叨叨的。

“任重道远,暂时应该拿不下。”陆闻津语气中混杂着怅然和豁然。

“你不试怎么知道?”沈怿撺掇他做行动派,而不是幻想派。

“我小试过几次。”

“怎么试的?结果怎么样?”沈怿被勾起了一点好奇心。

“‘暗试’,他没接茬。”陆闻津含糊其辞。

“行,那你慢慢暗试吧。”槽多无口,沈怿瞬间失去了继续这个话题的欲望。

“沈怿。”陆闻津忽然叫他。

“嗯?”

沈怿带着疑惑的神情扭头,晚霞照映在他的眼底,海风抚弄着他的发丝,他整个人被渡了上一层类似雾霭的朦胧感,像是一片融在黄昏暮色里的景致。

陆闻津贪图这美丽的景致,暗中谋划着占为己有。

他怀着不可示人的心思,装作不经意地套话:“从挑选伴侣的眼光来看,你觉得我怎么样?”

沈怿听到这问题,地在父亲告老退休后成为白家的新任管家。

白家自战时发家,在岭南的势力盘根错节,黑白两道皆沾,明面上做地产和医药,暗地里枪支毒品生意没断过。上面早期对白家采取的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因为念及白家在战时给军队捐献过不少军资。

一时宽赦装瞎不代表一直坐视不理。三十年前,霖市政界的新官在上任的地充当好陆家的所有物。

最令人寒心的是,对于陆闻津母亲的死,他似乎不存在半分内疚,提起当年之事,提起单亲爸爸这个身份,竟然只有满腔的怨艾。

陆垠永远有办法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堂而皇之地站在道德高地,理直气壮地审判所有人,却不愿意对镜自照,看看自己的面目有多可笑。

“到底是娶不到还是不想娶,父亲心里有数。”陆闻津撂下擦过嘴的餐巾,从容起身,向老太太和陆净点头致意,“祖母,姑母,我吃好了,先回家了。”

说罢便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怒色未消的陆垠愣坐在原位。

“我也吃饱了。”

沈怿见势起身,随陆闻津一道出了门,穿过花园到了停车坪。

“你跟出来干什么?”陆闻津在黑色路虎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沈怿,目光沉静幽邃,“公然表态站队?”

沈怿大可以继续坐在桌上吃饭,再让司机送他回家,这样他就能从这场争吵中悄悄隐身。

但他没有选择明哲保身,而是跟陆闻津一道离开了,当着全家人的面。

他不知道眼前之人匿藏的心思有多荒诞,却无畏地、傻乎乎地投出了一张支持票。

陆闻津滋生出些许误拐良家女上贼船的心虚,却又可鄙地、卑劣地、情难自抑地觉得幸福。

“对啊。”沈怿眸里盛着盈盈笑意,眉目张弛舒展,“你刚才那样大放厥词,我还愿意站你这边,你就偷着乐吧。”

话语状似插科打诨,笑意中却带着极易读取的宽慰意味。

黄昏和黑夜交班之际,夕阳远远地下沉,在蒙蒙余晖中,沈怿的眼眸亮得摄人心魄,仿佛萤火虫的尾焰。

陆闻津向那光源迈近一步,张臂将萤火拢至自己的怀抱。

“谢谢你,沈怿。”

谢谢你一直以来站在我身边。

陆闻津曾一度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灰,是沈怿给他带来了亮和彩。

沈怿似乎只需要存在,就足够流光溢彩。

于陆闻津而言,对沈怿产生爱是多么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飞蛾天生为逐火而生。

更何况沈怿不是焰火,靠近他的人并不会被灼伤。

沈怿更像是一颗夜明珠或者魔法球。

璀璨,夺目;珍贵,难得。

拥抱是成本最低的汲取力量的方式之一,沈怿没有推开陆闻津,乖巧安静地任陆闻津抱着,直到陆闻津主动松开他,他才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小臂搭在车门上,冲对面的人扬声道:“真想谢我就赔我一顿晚餐,我没吃饱。”

陆闻津在车的另一头问他:“烤肉行吗?”

滋滋冒油的烤猪五花是沈怿的心头好,可惜职业剥夺了他的饮食自由。

“行。”他矮身钻进车内,扣好安全带,“不过先说好,你不许把这事告诉齐文姐。”

“没问题。”陆闻津挂挡起步。

——

020

晚上七点多,沈怿和陆闻津走进了一家名叫“古味古香”的烤肉店。

店如其名,内里的装潢很有古意,陈设皆是木质的,上下两层都通铺着黄色的杉木地板,橡木楼梯上铺盖着一条朱红长毯,廊道两旁的木墙上高低错落地挂着山水花鸟画。

沈怿戴着口罩,对门口接待客人的服务生说想要一个僻静些的小包厢。

二人跟在服务生身后,往店里的角落拐,还没落座,忽然迎面撞上了一道熟悉的身形,是一个身量高挑、打扮利落、气质成熟的女性,留着极具个人特色的波波头。

能轻而易举地驾驭住波波头,让发型与自身气场浑然一体的,也就只有夏齐文了。

夏齐文和陆闻津都顿住了脚步,沈怿眼神闪烁,不敢和夏齐文对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打个牙祭,没想到被经纪人碰了个正着。

视线飘忽间,沈怿注意到夏齐文身侧还有一个戴口罩的少年,橙黄卫衣配洗水牛仔裤,头发烫卷得很精致,露出一对澄亮的杏眼,沈怿瞧着他的眉目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圈内哪位艺人。

那位暂不知名的艺人认出了沈怿,眸中光彩大盛,率先开口喊道:“沈yi……”

他刚开口,就被一旁夏齐文用手肘杵了一下肋下,于是把“怿”字的尾音生生吞下,叫屈道:“小姨你这么粗暴干什么!”

凭借着音色,沈怿终于认出了这位眼熟的艺人。

是昨天下午试镜的时候见过的任桦。

不过齐文姐怎么从来没讲过她有个外甥,而且这外甥还是任桦?

四个人卡在过道上不方便讲话不说,也耽误老板做生意以及服务生工作,陆闻津适时出言:“有话进包厢讲。”

夏齐文正准备婉拒陆闻津的好意,但任桦嘴皮子抹了油,快她一步应道:“嗯!谢谢陆总!”

任桦谢是对陆闻津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沈怿。

夏齐文觑了一眼陆闻津的面色,心道任桦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祖宗。

包厢正好是四人座,沈怿和陆闻津坐一边,沈怿在内侧,陆闻津在外侧,对面分别是任桦和夏齐文。

进了包厢,沈怿和任桦都把口罩摘了。

沈怿今天没化妆,不过考虑到要聚餐,出门前他还是简单拾掇了一番。他穿着灰色牛仔外套,是学院风的类西装板式,内搭则是简单的白衬衫,配了一条波西米亚风的花领带。

任桦一边惊叹沈怿的容貌,一边感慨他这身得体又不失俏皮的穿搭,越看沈怿越心生喜欢:“沈怿,能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自从昨天在摄影棚与沈怿惊鸿一面,任桦脑子里便会间或冒出沈怿的脸。

任桦觉得自己多半是坠入爱河了,今天一早就联系了小姨夏齐文,直言自己想追沈怿。

在他的软磨硬泡下,夏齐文终于答应和他见面,但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告知他沈怿的联系方式,说是要恪守职场道德。

幸亏他和沈怿千里姻缘一线牵,上天给了他亲自问沈怿要联系方式的机会。

沈怿正低头点餐,全然没注意到那眼神中的绵绵情意,他打开微信,找到自己的二维码名片:“你扫我吧。”

任桦拿出手机扫码,语气兴奋:“谢谢,那今天就是我正式追求你的却不是东来文化,而是灿羽影视。

她来剧组后也没有法地落在他身上,力道都是没轻没重的,他侧卧在水泥地上,无助地蜷起身体,苦中作乐地想:幸好奶奶看不见,不然他真的没办法解释自己身上为什么这么脏。

“卡——”

“黄毛”把沈怿拉了起来,沈怿向他点头致谢,走到监视器旁边,和导演一起看刚拍下的片段。

刚站定,肩膀被一只胳膊揽住了。

“演得很棒。”陆闻津压低嗓音跟沈怿耳语,吐息洒在沈怿的耳廓,“看得我很想过去帮你打架。”

沈怿抬手摸了摸耳朵,没搭理陆闻津这个外行,偏头向荣适确认:“导演,这段有问题吗?”

荣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显示器,往前拉了两遍,仔细看过每一帧,缓缓点头:“不错,没问题。”

这是十月份的最后一场戏,沈怿对荣适说:“那我明天可就安心离组了。”

荣适招呼后勤过来收拾现场,毫不客气地赶人:“嗯,你可以走了。”

沈怿撇了撇嘴,心道荣导真没人情味,就算不夸夸他这一个多星期的表现,好歹也说句“冬天见”吧。

“干脆放人就是对你最大的肯定了,证明你这些天演的都挺好,没有返工的必要。”制片王竹心不知从哪弄来一束捧花,塞进沈怿手里,慈眉善目地看着他,“虽然今天不算杀青,但我还是代表剧组,对你说声谢谢。”

沈怿捧起花束嗅了嗅,在陆闻津的臂弯里笑得眉眼弯弯:“拍戏是我的工作,花和谢谢未免太客气。”

“不只是谢你拍戏辛劳。”王竹心意有所指地说,“还是谢你帮剧组及时排除隐患,没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鱼烧。

沈怿一行人只化了点简单的彩妆,戴着基础的遮眼面具,没换衣服也没配道具,即便气质身材再出挑,在这样浮乱的人群中也丝毫不扎眼,反被衬得稀松平常。闹市里,所有人都一样,是人潮,是众生,是炊烟巷陌里不起眼但独一无二的个体。

对他们行注目礼的人仅有寥寥,但保险起见,六人还是没敢扎堆,选择了两两一组,分摊被认出的风险。

沈怿陆闻津一组,任桦岑可听一组,段恂池或一一组。节目组分别安排了三个摄影师跟拍。由于今晚出s的人很多,扛着摄影设备到处蹿也不算稀罕事。

烤苕皮摊位前,沈怿戴着蝴蝶假面,捧了一杯藕粉悠悠搅拌,神秘兮兮跟戴着蝙蝠侠面具的陆闻津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当演员吗?”

陆闻津隐约能猜到原因,但还是很配合地当了倾听者,问他为什么。

沈怿的目光落在对面摊位前,“哈利”正在向摊主挥动魔法棒,说这份生煎必定会很美味。

“你看这些人,扮演别人的时候是不是很开心。”

“表演可以让人体验多种不一样的人生和命运,不必要时时刻刻都当自己。”

沈怿自顾自说完,眯着澄亮的笑眼看向陆闻津:“难道你没有过吗?不想当自己,想成为别人的瞬间。”

怎么可能没有过。

陆闻津曾无数次设想,如果自己不是沈怿的哥哥,而是别的任何一个人,是不是就可以不必考虑世俗伦常,无所顾忌地袒露真心。

“有过。”陆闻津坦诚道,“但我还是觉得当自己最好。”

当陆闻津可以一直站在沈怿身边,做沈怿身旁的树,头顶的伞,替沈怿遮风挡雨。

“不冲突啊。”沈怿挑起一勺藕粉,边吃边说,“自己再好,也有未尽未达之事嘛,假托于他人他物,可以弥补一些遗憾。”没吃两口,他把杯子递给陆闻津,“不过你可能不屑于这种精神胜利法就是了。”

在陆闻津看来,演员和角色是相互成全的,演员体验经历角色的人生,角色也因演员的表演而有了血肉灵魂,这并非单方面的精神投射,而是跨越次元的双向沟通。

沈怿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内心深处对于表演葆有一种敬畏谦谨的态度。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成全过某个角色,所以才会不经意间说出这样自贬的话。

陆闻津不爱听沈怿自贬,正想开口,身后的摊档老板先一步抢走了沈怿的注意力。

是烤苕皮好了。沈怿反过身去捧起纸盒,咬了一口,眸中亮起惊喜的光彩,献宝似的将纸盒托举到陆闻津嘴边:“你尝尝这个。”

“这是你作为演员独具的天赋灵性,不是什么精神胜利法。”

陆闻津把刚才没说出口的话讲给沈怿听,而后才缓缓低头,在留有齿印的那端咬下一口。

沈怿怔了一下,反应过来陆闻津还停留在先前的话题,俏皮地笑道:“谢谢你看得起我,但我就随口一说而已。”见陆闻津喉结随着吞咽而起伏,又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问:“怎么样,好不好吃?”

在吃喝上,陆闻津只对酒饮有些许兴趣,食物对他而言只有果腹之用,鲜少有“难吃”或“美味”之分。

由于味蕾麻木无能,陆闻津在评价某种食物时往往采用很唯心的方法,所以他对沈怿说:“很不错,确实好吃。”

沈怿喜欢的、吃过的、投喂的东西,只会好吃,不会难吃。

嵘城人重辣,沈怿特地点的微辣,头两口时候辣味不甚明显,他便没留意。等到吃完了,堆叠的辣感逐渐显露,沈怿唇舌像着了火一般,又烫又痛,眼泪鼻涕也开始往外冒。

沈怿吸了吸鼻子,对陆闻津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陆闻津心神领会,取出纸,先替他擦过含泪的眼睛,又给他擦了擦嘴,把纸巾掷进一旁的垃圾车里。

“吃口甜的缓缓。”

陆闻津舀了一勺藕粉喂给沈怿,沈怿乖乖张嘴衔食。

在辣椒的刺激下,沈怿的嘴唇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艳红色,陆闻津将视线落在那唇瓣上,觉得色泽可以媲美夜市街口的冰糖葫芦。

“两位哥哥,你们是情侣吗?”一道脆生生的童音插进两人之间,“蝙蝠侠大哥哥,要买支花儿吗?”

沈怿垂眸,瞧见一个瘦矮的男孩,手里抓着几支玫瑰,正仰着脑袋瓜巴巴地望着陆闻津。

辣意未退,嘴里又有东西,沈怿不便开口解释,给陆闻津抛去一个眼神。

陆闻津接收到这个眼神,低头说:“要一支红玫瑰。”并没有解释男孩的法地奔涌。嘴唇和舌头更是烫得快化了,一会儿被陆闻津的牙齿轻咬,一会儿又被陆闻津的舌头挑逗,他变成了被陆闻津含在嘴里的一块软糖。

待到氧气稀薄到让人呼吸困难,陆闻津才肯松开这块可口的软糖。

“你、你这是欺负病患,小人行径。”沈怿指控他,脸蛋红扑扑的,气势半点没有。

“嗯。”当小人可比当君子快活多了,陆闻津坦然承认,又啄了一口那泛着水光的唇瓣。

“你再、再这样今天不让你留夜了。”沈怿隔着软绵绵的被子推他的肩膀,瞪着眼,做出凶恶的样子。

“我再给你揉揉肚子。”陆闻津见好就收,掀开被子躺进去,换了种方式替自己谋私利。

两分钟后,屁股被硬物抵着的沈怿实在忍无可忍,出言提醒身后的流氓:“你硌到我了。”

“那你面朝我。”流氓有流氓的逻辑。

“不要,你别贴我这么紧。”沈怿不自在地蠕动了一下身体,结果那东西更硬更硌人了。

“宝宝,别乱动。”陆闻津喉结滚动,手臂搂得更紧,“你这样我很难坐怀不乱。”

“你这个臭流氓!”沈怿身体不敢再动,嘴上却在骂人,“不许叫我宝宝!”

“为什么?”

沈怿嘟哝道:“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你前男友叫你宝宝?”陆闻津手上动作微顿。

“没,肉麻,我不喜欢。”沈怿否认。

“那为什么我当你男朋友就能叫你宝宝?”陆闻津追问。

“……”沈怿被问得语塞。

“沈怿,你分明就喜欢……”

“我不喜欢!”沈怿被这句话惹得炸毛。

“嗯,好,你不喜欢。”陆闻津见势不妙,赶紧顺毛,用嘴唇贴了贴沈怿的耳根,低声道:“但我喜欢……宝宝。”

陆闻津脸皮厚,又不听话,沈怿说不过他,索性不说话,开始装睡,不一会儿,装睡变成真睡。

怀里的人呼吸变得绵长,陆闻津停下手上揉肚子的动作,下巴枕在他的肩头,轻轻吻了吻那白中透粉的耳廓,说:“晚安。”

一夜好眠,相拥无梦。

八点半,沈怿睁开眼,发现陆闻津没在床上,客厅里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杨宸端坐在沙发上,见沈怿从卧室出来,展颜笑道:“陆总让我从今天开始监督您吃饭。”

沈怿点点头,托着步子去料理台前揭开煮粥锅,空空如也,冰箱贴夹着一张纸条,是陆闻津的字迹——保温太久的东西不卫生,不能吃。

还真是瞎讲究,沈怿撇撇嘴,问杨宸:“陆闻津还跟你说什么了?”

杨宸说没什么,转发了一个word文档给沈怿,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饮食清单和注意事项,爱吃的不爱吃的,可以多吃的以及只能适量吃的,包括吃鱼必须有人剔刺、吃虾要人剥壳、牛奶最好加热到60c这种都写进去了。

陆闻津这是属蛔虫的吧。

056

《天恩》的拍摄主场地就在影视城,沈怿进组的当天拍了几套女装定妆照,过了几天,这一波定妆照被剧方放出,讨论度不小,他这个角色有点未播先火的苗头。

接下来的几天,奔着沈怿而来的代拍数量明显骤增。制片人于永焘甚至找上他,让他避着点代拍,没事不要乱走动,以免造型被透得过多。

沈怿当时刚过完一遍自己当天的台词,正准备从化妆间出去找人聊天。他肩上披着一件灰棕色大衣,里面穿着淡紫色的齐胸襦裙,头顶的假发盘成漂亮的望仙髻,额上描着玫红色带细闪的花钿。

听了这话,他默默把剧本卷成筒状,掀起眼皮瞥了瞥于永焘,反问道:“抓代拍不是剧组的事吗?”

既要提前预热又要规避风险,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坚决拒绝路透那就把代拍请走呗,限制演员的走动自由是哪门子道理?再说,他都披外套了还不行啊?

这个于永焘,都快奔五了还玩潜规则,平时不见得来剧组多看看,一来就指点江山。沈怿就没见过这么游手好闲却又好为人师的制片,和王竹心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而且传闻这人就爱“指点”年轻俊靓的演员,年纪大些的演得好也罢差也罢,他理都不理,也不知包藏着什么祸心。

不过沈怿可不是什么软柿子,这种不讲道理的要求他可不会点头应好,反正得罪了人陆闻津会帮他解决。

被拂了面子,于永焘脸上先是闪过惊怒,然后堆出假笑,挤出满脸褶子,含沙射影道:“看来陆总确实对弟弟很娇惯,但容颜易老,人也有厌倦的一天。年轻人呐,做人做事还是谦逊些好。”说着拍了拍沈怿的肩膀。

什么东西?这个话术怎么这么古怪?他和陆闻津是兄弟,为什么感觉被说成了某种不正当关系?

沈怿蹙起细眉,嫌恶地望了一眼被拍过的肩头,虽然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猜想,但还是选择了及时回击:“您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老不中用。”

最后四个字沈怿说得格外缓慢,边说还边用轻蔑的目光瞄了两眼对方的下身。呛完人,他头也不回地迈出化妆间,行走间,流苏耳珰轻摇飘晃。

“当铺”门口,沈怿和剧中扮演“公主”的女二号方韵嘉闲聊过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前段时间录的综艺《始于足下》前两天开播了,而于永焘那番话……多半是在以己度人。

“你和你哥哥感情真好,我和我哥从小就斗嘴打架,现在还这样呢。”方韵嘉靠在敞开的门扉上,刷着手机,“我和他要是一起上综艺,别说cp了,到时候我俩肯定都得挨骂,变成吐槽素材。”

“什么cp?”沈怿跟夏齐文说完化妆间的事,点开了微博。

“你和陆总的cp啊,‘一斤骨’都挂在热搜上挂了一天多了。”方韵嘉抬眼看他,神色诧异,“你没看微博?”

“有看,我以为这和我没关系,就没留意。”他只看了综艺原片,而且没开弹幕。

“我看看。”他点开这个话题,进了推荐的cp超话。说不定都是网友捕风捉影,陆闻津在镜头面前好像还挺克制的。

超话人不算多,但热度出奇的高,头像是夜市递玫瑰的那一幕,他在左,陆闻津在右,以一支红玫瑰做中线。简历上写着简单粗暴的“妹哥金婚”。

「饭桌聊天那里好明显,哥全程就笑过两次,都是因为妹,其他人说什么哥都云淡风轻的。」

「摘橘子那段也好品,哥给妹系好围裙之后为什么要摩挲着妹的腰说“好了”?哥你也很为妹的曼腰着迷吧。」

「哥对妹真的都是鼓励式夸夸,妹也都笑着接纳,好健康的相处模式,感觉尸体上开满了小花。」

「哥说得没错,妹确实是很有灵气的演员。我要是有这样美丽又优秀的老婆,我做梦都能笑醒。」

「妹的眼睛是真漂亮,笑起来好有感染力。嘿嘿,我要是有这样的老婆,我根本都不做梦,只做爱。」

「明明烤苕皮的另一端更好下嘴,哥偏要咬妹吃过的那端,捡口细节糖。」

「这个玫瑰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个敢递一个敢接,这和官宣有什么区别?这不嗑是人?这不嗑是人?这不嗑是人?」

「og内裤颜色都是可以这样脱口而出的吗?我脑内已有万字黄文。」

「妹穿粉内裤吗?啊啊啊啊啊我想看宝宝的水蜜桃小翘臀。被哥打飞」

「有消息称妹哥一直处于同居状态,这同款多得我都数不过来了,看来消息是真的。」

「登山途中哥捏了好几次妹的后脖颈,妹没有半点抵触,反而会舒服得眯起眼睛,太可爱了妹宝你是一只小猫咪,我也捏捏。」

「主动要拍单人照这里,哥真的不是在吃段恂的醋吗?」

「呜呜妹哥真的好般配,摘墨镜致意的那个瞬间,他们真的比朝风山的山水更动人。」

「实名举报陆闻津以擦汗为由偷摸我老婆的漂亮脸蛋,我老婆的脸金贵着呢,摸一下要给钱的!」

「乐,怎么还有唯粉串门,好好好,哥偷摸妹脸,哥坏!」

「真的,全程都好甜,财经新闻杜撰的阴谋论害人不浅,我之前一直以为对妹好是哥的假面,结果哥竟然爱得这么事无巨细,不说了家人们我去找旧糖了。」

「刚放出的花絮快去看!!妹向老板要了花瓶插玫瑰,走的时候在门口回望了一眼花瓶,还露了一个甜滋滋的笑。是双箭头对吧?不管了,妹哥请99。」

「《钟无艳》一响,氛围感直接拉满,再加上哥说的那句话,操,我有点害怕了,第一次嗑骨就给我搞到真的了?」

「“多顾一下自己”,看哥背个包都会心疼,妹你这样恋爱脑我很担心。」

「为什么酒店part没有妹哥!正片没有花絮也没有!节目组你说话呀!」

「隔壁这个part甜得要命,天杀的节目组,请无偿归还我们一斤批酒店part!」

「没有就是在doi,不方便外人观看!」

「对对对,没有就是do了!」

好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陆闻津好像是有点明显,但这些cp粉也不能造谣呀,他明明只给陆闻津摸了!

脑海中闪回着暧昧片段,沈怿的脸突然火烧火燎起来,他将手机息屏,一抬头,正对上方韵嘉探究的眼神。

“你脸红是因为害羞吗?”方韵嘉问得很直接。

“不、不是,今天太阳有点大,我有点热。”沈怿展开剧本横遮在额顶,顺便挡住自己扑闪不停的眼睫。

“可这明明就是害羞啊。”方韵嘉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大概明白等下我被‘皇兄’摸头的那种不自在要怎么演了,导演一直说我暧昧感演得差火候。”

《天恩》里公主和皇子这条线就是打的骨科擦边球。

方韵嘉太过严肃认真,一心只有拍戏,沈怿不好反驳,只能沉默。

对面茶肆门口,现场制片在喊方韵嘉的名字,她匆忙向沈怿摆手作别,临走前还特地感激万分地对沈怿说了一声“谢谢你”。

沈怿在原地发了一下愣,没忍住跟了过去。

茶肆的回廊里,便装出行的公主和皇子遇遭人暗杀,袖箭直冲公主的咽喉而来,皇子用佩剑击落这一箭,将公主拉至身后,随行的两个侍卫反应极快,一个箭步追人,一个留下来继续守卫。皇子却另有打算,吩咐侍卫,看好妹妹。公主却说:“我和兄长一起。”皇子摸了摸公主的发顶,丢下“不用”二字便从二楼栏杆翻跃而下。

特写镜头里,方韵嘉确实演出了前所未有的羞赧。

但是……

“卡——”导演一针见血地指出,“过犹不及,韵嘉,公主情窦未开,比较内敛懵懂,你刚才的表情像少女怀春。”

机位后不远处,沈怿尴尬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一秒都不想多待,提着裙摆就往楼下跑,在角落找了张小桌子坐下,来回翻着剧本页角,佯装自己在记台词。

他不会真喜欢陆闻津吧?

正常兄弟姐妹相处过密难道不会害羞吗?

不对啊,正常兄弟姐妹根本就不会相处过密。

都怪陆闻津!一点儿分寸感都没有!总是借哥哥的身份行男朋友之实,太过分了!

——

057

综艺播出一周后,陆闻津终于等来了陆垠的电话。

这是上次董事会风波过后陆垠主动给陆闻津打的第一个电话。说实话,来得要比陆闻津预想的略晚一些。陆垠多半是仔细查过他身边没有过其他人,才不得不信自己两个儿子或许发展出了不应该有的关系。

“陆闻津。”陆垠的声音带着很重的警告意味,“你到底在搞什么?”

“父亲猜到的就是我想做的。”

灯光明亮的书房里,陆闻津将手机反扣在桌上,一面气定神闲地应付着陆垠,一面敲着键盘回复刘礼光的讯息。

讯息的大致意思就是沈启鉴看到宝贝孙子一边求着要毒品一边交代沈家前些年给地下赌场当保护伞的视频,确实有些坐不住了。已经在暗中打点岭南这边的关系,想要对陆闻津除之而后快。手段么,无非就是制造人为意外。车祸、船难、坠亡、爆炸、火灾、触电这些都是常见的选择。

「继续添柴加薪。」陆闻津回复道。

“你是在报复我?”手机那端的中年男人似乎有被害妄想症。

“不,这一点,我还得谢谢父亲。”夏虫不可语冰,陆闻津转了转手上的黑色钢笔,“沈怿于我而言是天赐的礼物。”

“我和沈怿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您还是尽快接纳为好。”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才道:“沈怿不一定会陪你胡闹,他也没那个资本闹。”

果然,动不了他,陆垠就想从沈怿下手。

“父亲早年在集团时和伯父一起做的那些事没被捅出去,不代表您就没做过,更不代表没有留下证据。”陆闻津语调冷下来,钢笔缓慢地轻敲着桌面,“霖市那个赌场,以及老宅那些古藏,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父亲比我清楚。”

沈怿没有资本,陆闻津就做沈怿最大的资本。

陆垠似乎顺手砸了一件什么东西,电话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

“你前些天去霖市是为了调查老子?”

“我只是希望父亲晚年能高枕无忧。”

吧嗒一声,钢笔被搁回桌上,对话到此为止。

058

自打那天沈怿向夏齐文告过状,夏齐文就来剧组陪拍了,说是不放心让沈怿一个人待在剧组,身边的工作人员性子都太绵软,她信不过。

当然,夏齐文不是光着手来的,还带来一笔不菲的投资,剧组每分每秒都在烧钱,拍完后宣发推广也得花钱,没有哪个剧组会傻到嫌投资太多,更何况是东来这样的投资方,不仅有资金,还有渠道。

于永焘没料到陆闻津这么大手笔,倒也能屈能伸,携着礼物,眯缝着笑眼给沈怿道了歉,还特地对夏齐文说要加戏可以随时开口。

沈怿这个角色已经足够饱满,一个月就能拍完所有戏份,下个月他还要回《茫茫碌碌》剧组拍后半段,耗费时间加戏纯属多此一举。

夏齐文摆摆手,说:“正常拍摄就行,只要小怿在剧组过得顺心,播出的剧集能完整地呈现角色,这笔资金就算没白投。”意思只要剧组善待沈怿,后期剪辑的时候尽可能少删一些沈怿辛辛苦苦拍下的戏份就行。

沈怿178的个子摆在那儿,男扮女装其实挺有挑战度。不过好在沈怿够纤瘦,也够秀美,再加上开拍前练过一段时间仪态,拍出来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导演和搭戏演员都对他赞不绝口。

方韵嘉神经大条,当着导演的面说他是剧组的紫微星,首波宣传能有这么好的反馈他要占大半功劳。

沈怿被吓得呛水,连连摆手说言重言重,导演笑着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别这么诚惶诚恐。

这两天,沈怿没在拍戏,剧组安排了古典舞蹈老师教他跳水袖舞。为了演好那场“献舞”的重头戏,他特地向服装组借了几套舞衣,闲的时候会在酒店多练一会儿。

洗完澡,沈怿坐在酒店的床上,背后垫着枕头,怀里抱着平板,神态懒懒的。他摁开电视机当背景音,点进微博,发现自己竟然有两个在榜热搜。

沈怿男扮女装的正确打开方式,这个是因为今天剧组放出了第二组定妆照,定妆照里沈怿站在一株海棠树下,衣袖飘扬,巧笑嫣然,仿若神妃仙子。

一斤骨避嫌,这个是因为狗仔拍到陆闻津自打节目播出就没住在澄江别苑了,网友顺着逻辑推论出两人是在避嫌。

还有一个话题也和他沾点边,是关于综艺的——始于足下cp大乱炖。

《始于足下》首播开门红,第一期已经播完十天多,热度仍然居高不下,网友逐帧分析着那连正片带花絮不过四个小时的片段,孜孜不倦,不厌其烦。

随着节目热度水涨船高,朝风山也火了一把,那条冷门登山路线不再冷门,几人合影的那条瀑布成了无数游客竞相打卡的胜地。

不过,比朝风山更火的是第一期大爆的两对cp——沈怿和陆闻津的“一斤骨”,以及任桦和段恂的“耐任恂味”。

前些天,沈怿在听任桦吐槽“耐任恂味”这个cp名不正经之后,笑了足足两分钟。

“什么叫我在综艺里态度由阴转晴确实很耐人寻味啊!这能怪我和他冷战么?他这个人说话总是语焉不详的,太容易引起误会了。”电话里,直接受害者任桦如是道。

“嗯,确实不能怪你。”间接受害者沈怿压住笑意,深表赞同。

任桦沉默了几秒,犹疑着问:“诶,那个,你和……陆闻津,是不是……?”

“段恂没和你说么?”沈怿心想段恂的嘴虽然总惹事端,但意外的严实,连任桦都瞒着,“陆闻津喜欢我。”

“我就知道我没猜错!我问段恂他不肯说!非让我亲自问你!”任桦语气高亢,接着又好奇地问:“你知道他喜欢你,什么感觉?”

“我给你说,但你不许给别人说。”

“嗯,你说吧。”任桦洗耳恭听。

“感觉很复杂,反正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

“害怕什么?”

“我也不太能说清,反正就是害怕后续会发生各种各样不好的事。”

“那你喜欢他吗?”

“应该喜欢吧,你喜欢段恂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沈怿问他。

“就……就很简单的感觉啊,喜欢和他拥抱接吻、听他说喜欢我,和他待在一起会很开心,哪怕什么也不做。”

“但我不爱听陆闻津说喜欢我。”

任桦沉吟半晌,给沈怿指了一条明路:“要不你去找个更好的,别纠结这个了,这条路太难走了。”

“他、他挺好的呀,不一定有人能比他好。”沈怿声音低下去。

“那你这意思不就是喜欢他?”任桦心力逐渐交瘁,“算了,这个话题翻篇,我就不当狗头军师了。”

“任桦。”沈怿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口吻挺郑重,“你不会觉得这样……有违人伦吗?”

“只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伤害别人,就算不合人伦,又怎么样?”身在局外,任桦比沈怿想得开。

沈怿从回忆中抽离,点开那个“避嫌”的热搜。

好家伙,这个热搜下可以说是百鬼夜行,各路人马齐聚一堂,cp粉、唯粉、路人各执一词,吵成一片。

「暂时不住一起就是避嫌?有没有一种可能妹现在在剧组,哥住哪儿都是一样的?」

「住哪儿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搬走?别自欺欺人了,就是陆闻津始乱终弃!」

「cp粉真的好疯,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嗑什么?换我我也避嫌。」

「这一对能不能别买热搜了,我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嗑骨怎么你了?吃你家大米了?禁止随地大小爹。」

「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有人连亲兄弟都能嗑得下?这不是乱伦吗?难道就我一个保守派么?我真的半点都嗑不了,感觉不如耐任恂味。」

「拉踩的能不能自觉滚蛋啊,不爱嗑就当兄弟情看呗,非要踩一脚,没见识的土货别丢人现眼了。」

「炒作是不停的,售后是为零的,避嫌是飞快的,前世杀人放火今生做一斤批。我就嗑,你俩越避嫌我越嗑,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边嗑边辱的能不能死一死,独自破防别带一斤批,我还是觉得妹哥很好很般配谢谢。」

「我请问关沈怿什么事啊?综艺里是陆闻津死贴着沈怿,综艺外也是陆闻津搬出去避嫌,独自走完整套流程。有些人两人一起骂是什么意思?再骂一句沈怿,陆闻津今晚就暴毙嘻嘻。」

「我也觉得和沈怿没关系,沈怿在剧组呢,说不定都不知道陆闻津搬出去住的事。」

「某些毒唯嘴下积点德,两人明显关系很好,陆闻津对沈怿的关照也不像假的,有必要这么咒人?」

「cp粉还是得和艺人的私生活保持距离吧,偷窥狂一样盯着人家的一举一动,和私生没区别。」

「别脑补了,分居不一定是为了避嫌,也轮不上网友来裁定其中是非。」

「为什么没有人说狗仔这样曝光别人的隐私是不对的?」

「让一让,让一让,大伙儿消消气,消消气,请多多支持沈怿的电影《茫茫碌碌》和电视剧《天恩》,不要过多关注演员的亲属。」

这些发言里夹杂着太多污言秽语,骂沈怿的骂陆闻津的都有,有的用词比这还歹毒,沈怿只看了几分钟,就把平板放下了。

他轻叹一声气,看向电视里直播着的晚间档新闻。

“插播一条紧急新闻,12月9日晚八点许,霖市东环近经贸大厦段,一辆迈巴赫桥车在驶出立交桥时与一辆重型卡车相撞。轿车爆炸起火,卡车发生侧翻。据现场急救人员称,轿车驾驶人已确定死亡,卡车驾驶人陷入昏迷,被送往就近医院抢救。事故原因还在调查中。”

主持人还在用标准而无情的播音腔播报新闻,沈怿却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那辆黑色迈巴赫太眼熟了,眼熟到让人不寒而栗。沈怿反复辨认过车牌号码,清醒又绝望地意识到那就是陆闻津出席重要场合常开的车。

新闻播报里,打着马赛克的脸血肉模糊,比任何一场噩梦都要可怖,沈怿似乎被魇住了,别说声音,他连自己的存在都感受不到,整个人就像被抽干灵魂的空壳。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怿才渐渐回了一点神。

不对,陆闻津说过的,他是不倒翁,没有人能打倒他。

沈怿按着心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哆嗦着拿起手机,用发颤的手指拨通了陆闻津的号码。

上天啊,拜托了,一定要有人接,一定要是陆闻津的声音。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每一秒钟都煎熬着人心,但万幸天从人愿,那道可安人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沈怿?”陆闻津率先出声。

“我看新闻,你的车子起火了……”沈怿说话时带着很明显的颤音。

“车里是沈瑞,不是我。”陆闻津注意到他的慌张,“宝宝,是不是被吓到了?”

“嗯……”

陆闻津不问还好,一问沈怿的眼眶立刻就湿了,眼前霎时氤氲一片,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滴淌。他鼻子酸涩,没忍住抽泣了一声。

“宝宝,别哭,我好好的,正跟你说着话呢。”陆闻津声线温柔极了。

“你为什么总不让人放心!”沈怿边掉眼泪边崩溃地大骂,手指紧紧攥着被套,“不是受伤就是这种事!”

“对不起宝宝。”陆闻津连忙认错,顺着他的意担保道:“我以后一定多多注意,保证让你安安心心的。”

沈怿不挂电话,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啜泣。

陆闻津听着他哭,期间用询问的语气喊了几声“宝宝”,都没有得到回应。等抽泣声渐渐止歇,他才说:“宝宝,哭过要记得冷敷眼睛。”

沈怿没接这个话口,自顾自道:“陆闻津,我这次拍戏,你还没来剧组探班。”

陆闻津立马会意,“那我过两天来剧组看你?”

以泪洗面过,沈怿眼睫还是一簇一簇的,嘴上就已经开始提要求:“那件蓝色及膝羽绒服,那双白色带猫耳的棉拖鞋,还有我冬天经常抹的那支护手霜,我落在家里了,你帮我带过来。”

“好,我给你带。”

——

059

时间拨回三小时前,地点推移至千里之外的芜城。

被陆闻津软禁长达一个月,沈瑞总归是要恢复自由身了。他猜应该是老爷子那边使了点手段,或者答应了陆闻津什么好处。

负责看管他的刘姓管家抠抠搜搜的,不肯多给他半点毒品,这一个月来他可以说是过得生不如死,期间毒瘾发作的时候还被套走了不少话。不过他不担心这个,沈家家大业大,在商圈政圈人脉扎实。就他说的那些陈年旧事,应该当不了铁证,更扳倒不了沈家。

但沈瑞还是心存不甘,对陆闻津积恨难消。

那天他本来可以好好地跟沈怿玩玩的,若不是陆闻津坏事……

可陆闻津背后既有陆家又有白家,看似不沾黑,但显然是门路多、手段狠的人。连老爷子都忌惮陆闻津,他又能把人怎么样?

他坐在餐桌旁,当着刘礼光的面,挽起袖子,把一管海洛因推进血管,将被收缴一个月的手机开机,开始吃最后的晚餐。

开机没两分钟,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嗨呀,总算是联系上你了沈二少。”电话那边是个吊儿郎当的男声,“你人在不在霖市?今晚‘秋色’有好货,过来玩玩?”

“秋色”是霖市的一家高级会所,不少权贵的寻欢买春之地,是实打实的风月场和安乐窝。

“我在芜城。”沈瑞说。

“芜城到秋色也就两个小时车程,怎么,嗑药嗑萎了?”那边调侃道。

沈瑞啪地放下筷子,阖上双眼,深深地呼吸着,额角不住地跳动,眉头不断上抬,神情渐趋迷醉。

“等老子过来。”

很明显,这位少爷禁不起激。

对面的刘礼光眸中闪过些微笑意。

之后的事也都全部按着计划推进,刘礼光很是人道地给了沈瑞一把车钥匙,沈瑞拉开黑色迈巴赫的车门,坐进驾驶位,开着精心改装过的车子上了路。

芜城到霖市的必经之路上,一场车祸如约而至。

本该坐在这辆车内的陆闻津却悠然地坐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播放着的综艺,斜对面坐着秘书朱菁。

过了一会儿,朱菁的手机发出震响,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来电,没有备注,归属地是霖市。

朱菁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陆闻津。

“你好。”陆闻津接过电话,一反常态,主动打招呼。

“陆……陆总?”那边的人对接电话的人是陆闻津这件事很是惊诧。

“是我。”

“您现在……在……?”

“在家。”

“您那边不是回复说一定会出席……”

前两天陆闻津的秘书分明应邀了这个“鸿门宴”,这项庄都已经开始舞剑了,沛公却不在现场,这让他怎么交代?

“临时改意,无法赴宴,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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