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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熹·花下少年应笑我4

 

宫里养着很多宠物,皇帝本人属狗,因此狗在宫中十分威风,皇帝本人抱着小狗,牵着大狗,动辄以儿女呼之;后妃们爱养猫,白的、橘的、黑的。除了地上走的,还有天上飞的,仙鹤、大雁乃至于北国贡来的海东青,还有绣眼珍珠鸟、鸳鸯、鹦鹉等不一而足,反正就是应有尽有。

在其中,有两个人比较特殊。

一个是太子赵煊,他爱养鱼。养鱼没什么稀奇的,然而他养的是两尾灰色的鲫鱼:“就是膳房里别人拿来准备煲鱼汤的那种。”赵炳嘴碎完赵煊,又嘴碎赵熹:“和你这只肉羊没什么区别。”

赵熹捂住小羊尖尖的耳朵:“你怎么可以让小羊听到这种话?”

赵炳长长“噫”了一声:“这还小羊呢,都老羊了!”

这第二个奇怪的人,就是九皇子赵熹。

他养了一只羊。

养羊倒没什么奇怪的,主要是这羊体型不小,长得也不可爱,一看就不是专门的宠物羊,而是一只肉羊,谁也不知道他从哪捡来的,反正他的皇帝老子让他养,他也就养了,这肉羊运气真不赖,同伴们一岁左右就要挨宰——老了肉就不好吃了,塞牙——它安安全全活到八岁,赵熹白天去资善堂读书的时候喂他一顿,苜蓿草或者是小麦叶子,晚上回来的时候再喂一顿,还带着它到外面散步打野食——这羊尤其爱吃花,吃了皇帝不少的名贵花种。

赵熹还给它挂了一个黄金长命锁,里面的金铃铛一响,大家就笑:“羊倌大王来了!”赵熹反而很得意,在资善堂读书后,他腰间那枚皇子玉坠也做成了玉羊的样子,并不是他的生肖猪。他如果没空就让余容去放羊,但很多时候,他都和余容一起去,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夹住羊,慢慢溜达。

他的五哥赵炳年前满了十五岁,行冠礼以后搬出宫去居住,每个月朔望日进宫见母亲,赵熹挺难得见到他,于是告了假,牵着羊,去乔贵妃的披香阁跟他说话。

赵熹拿了一把梳子给小羊清理毛发,他有时候给羊洗澡也亲力亲为,但小羊毕竟上了年纪,毛发开始疏落起来。最开始养这只羊不过是为了纪念赵熹童年时比较要紧的一天,但日子久了,他对这只羊早就有了感情,赵炳这么说羊,他不乐意:“什么老羊,它就叫小羊,我不爱听你说这个!”

赵炳从前经常说要把这羊烤了吃了一类的话,见赵熹生气也就不讲了,他伸手摸摸羊毛:“这羊尾巴都耷拉下来了,它怎么了?”

赵熹说:“天太热了,它又有毛。”

赵炳说:“剃掉呀!”

赵熹摇了摇头,他害怕剃掉就长不出来了:“爹爹明天叫我去弹琴,我把小羊带到碧玉壶去,叫它凉快凉快。”

皇帝怕热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一到了夏天就躲进园子里不露面,碧玉壶地处阴凉,是皇帝夏天的蜗居之所,宫人们去那里都得穿夹衣,皇帝倒半点不觉,还得摇扇子。

赵炳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又左右逡巡一圈:“余容呢?你俩不是从不分开么?”

黄昏的太阳终于少了点毒辣,赵熹随口道:“我叫她去大哥那里取琴谱了。”

赵炳惊讶道:“你胆子大了,问他要东西!”

太子赵煊一个人住在东宫,基本不和弟妹们来往,赵熹解释道:“我不是之前要学琴么,爹爹就派了辉、仙两个师傅来教我,他俩已经被我吃透,我就问爹爹再要人,爹爹恰好空着,说他自己来教我。那天在碧玉壶,他要找首古曲谱子给我弹,怎么也找不见,是三哥说的在大哥那里,爹爹就叫我去问大哥要来着。不然平白无故,我上他东宫门干什么?”

太子虽然是未来的皇帝,可国朝家法,亲王这辈子也只能做个富贵闲人,和皇帝再亲也没用,更何况太子冷着一张脸,谁乐意理睬?

至于三哥,赵熹也很讨厌。皇帝的二、四两个皇子早逝,这三哥赵焕实则上是次子,他天天要和太子别苗头,动不动就牵扯进下面的弟弟们,这夺嫡的事岂是好玩的?

“三哥就是故意提谱子的事横生枝节,叫我去问大哥要东西,惹他的烦。所以我就让余容去随便要一要,若要来了就要来,要不来就要不来,反正是爹爹吩咐的,不干我事。”

赵炳点了点头:“是这样子,你甭管他俩,随他俩打破头好了。不过,一本琴谱罢了,还不至于得罪大哥。你不知道,咱们这个大哥脑子里没有练琴的弦儿。”

他和赵熹讲了一段趣事,赵煊、赵焕、赵炳这三个皇子年龄相近,什么事都在前后脚。赵煊小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要学琴,皇帝亲自上阵教他,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拽,于是稍大点的三个儿子就都被拉过去学琴,赵焕学的最好,赵炳不爱这东西,但也不差,那没办法,他每天被亲妈提着耳朵骂:“要是在官家面前丢脸,你就等着吧!”

至于最差的:“爹爹听人弹琴的时候爱闭着眼睛,谁弹错了他就睁一睁,结果老大弹琴的时候,他那眼睛刚合上就睁开,眨个没完!亏他还是自己要学琴呢!不过——”

他拿肩膀撞一撞赵熹:“你敢叫余容去东宫,挺大度啊!”

赵熹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什么大度不大度?”

赵炳对他勾勾手指,凑近他耳朵:“你不知道?余容是——”

楼阁吃掉了最后一点太阳,赵熹自己洗了澡,裹着袍子出来,身后逶迤出一条如蛇的湿痕。余容拿了一块大毛巾,在他的头上摩挲:“怎么湿着就出来了?”

赵熹的长发末尾一点点渗出水,把他的后背洇湿,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余容。余容漂亮的惊人,笑起来眼睛弯弯,即使穿着一身暗绀色的侍女服也不掩风采,她比赵熹要大七岁,正好满二十岁,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

她也刚好,比太子赵煊大两岁。

余容一边给他擦头发,一边埋怨:“大晚上的偏要洗头,头发不干又睡不了,明天还得上课呢。”

她的手腕忽然被赵熹握住。

赵熹十三岁,身量甚至要比普通的男孩子长得快一些,有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生长发育贴合女性还是男性,因为他的姐姐们在幼年期长得很快,而哥哥们总是在十五岁以后才开始蹿个子。

“那本谱子找着了吗?”

“我上东宫去,东宫的内侍们帮我找了好半天,结果都没有。最后太子殿下传话出来,说那东西不见了,我就回来了。”

“你没见着大哥吗?”

“我多大的面子?还见他?”余容刚说完,忽然就停住了,“怎么问我这个?”

“我……”

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赵熹脸上,他垂着头,想起了白天赵炳对他说的话:“余容原来是爹爹给大哥预备的人,准备等他成年后赐下的,你不知道么?她长得那么漂亮,哪里是能长久伺候人的?小九,你说说你,叫她去东宫,不平白叫她怨你吗?”

赵熹反驳他:“哪有爹给儿子预备的,你……你的那个,不是乔姐姐给你找的吗?大哥的事,不该由郑娘娘操心吗?你又从哪里道听途说来。”

赵炳哼一声:“你不信算了。”

赵熹说:“我当然不信,你总乱说话!”

可赵炳说完这话,赵熹暗自把自己和赵煊做了个对比。

余容如果赐给赵煊,凭她是福宁殿里出来的人,赵煊就不可能对她不好。赵煊现在是太子,未来毫无疑问是皇帝,等他做了皇帝,余容就是他的妃子,只要能生下孩子,少说也有一个妃位做。

可如果跟着自己呢?

赵熹是道士,不能成婚,连侍妾的名分都不可能给余容——叫余容嫁给别人?赵熹没想过这个,余容知道他的秘密,他是不会允许的。余容得一辈子跟着他。

他觉得自己自己这么做不好,因为是他强行把余容从父亲手里要过来的,可他仔仔细细盯着余容的脸色看,如果余容表现出任何一点不满的话,他就——

他只是想起六岁的那个夜晚,七年过去了,他知道那天没有给母亲的回复是什么。

那两个宫女讨厌我,我要把她们怎么办?

余容垂着眼睛看他,把毛巾放在一边,开始给赵熹编小辫子,以挥去头发中多余的水分,让它们干的快一些:“你什么你?叫你别洗头发,你还……”

“我会对你好的。”赵熹盯着她,重复道,“我会对你好的!”

余容的手顿了顿:“是不是谁和你说什么了?”

赵熹面不改色地对她撒谎:“今天五哥来的时候和我说,爹爹已经开始预备在藩衍宅给我建王府了,再过两年我就要搬出宫去了,你会陪我一起走吗?”

余容点一点他的脑袋:“傻九哥,我不陪着你谁陪着你?”

赵熹吸吸鼻子,好像被冷到了:“你知道我……我离不开你的,我会对你好的。”他动动嘴:“我这辈子也娶不了夫人,以后我府里什么事都是你当家,你来管,你要什么吃的用的都去拿,要是府里没有,我就问爹爹要来给你,我立字据。”

却绝口不提给余容嫁人的事。

余容一边给他编辫子一边笑:“这么好呀?”

赵熹大力点头。他重新对比了一下自己和赵煊,赵煊已经有了太子妃,无论如何都不是独一无二的,可自己不一样呀!这么一对比,他心里又舒服了,靠在余容怀里和她说小话:“我小时候在石头上睡着,大家都以为我跌进湖里去了,你拨开叶子找到了我,那是我头一次见你,你还记得么?我其实当时做了噩梦,可害怕了……”

余容微笑道:“我只在石头上看见一个小娃娃!”

那天赵熹的头发很晚才干,靠在余容怀里睡着了,余容拨一拨他散下来的头发,轻轻嗔怪道:“没头没尾的。”

赵熹的头发估计没有全干,第二天早上头就开始痛,只能派人去资善堂告假,余容给他遛了一圈小羊,赵熹才醒来,又牵着累兮兮的小羊去碧玉壶。

碧玉壶倚山傍水,绿荫秾稠,像一方小世界。赵熹即使知道这里冷,刻意加了件衣服,但照样打了个抖,定睛一瞧,里面的宫人都穿着夹袄,半点不似身在三伏暑天:“官家这里冷,大王还是穿少了。”

赵熹不信邪,走到碧玉壶的小阁中,皇帝正挽着袖子改画,素白长衫外只有一件青绿色的半臂纱袖,还有几个冰盆簇在身边冒白烟,赵熹悚然一冷,硬着头皮上前去,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皇帝对羊笑道:“你找地方趴着去吧。”

羊找了个角落趴着,舒服地摇尾巴,赵熹坐在父亲下手:“爹爹在画画么?”

持盈随口道:“改画呢。”

赵熹伸长脖子看一看:“爹爹,叫他们画画我的小羊,好么?”

宫人把画卷收下去,赵熹噘着嘴,持盈道:“画院里就有一科是学画走兽的,你让人去叫就行,怎么不开心?”

赵熹托着腮叹气:“爹爹,我害怕小羊死了,最近天气好热,他都没有精神。我想给它留一幅画像。我还想带它去住我的王府,它能等到么?”

持盈犹豫地看了羊一眼,心想羊也不过是那些寿数,这怎么保证?羊没有精神,照人的年纪算,这羊都有八十来岁了,怎么有精神?不过赵熹的确喜欢这只羊,他漫扯道:“好好养就行。怎么忽然想起你的王府,是不是昨天五哥进宫来馋你了?”

赵熹甜滋滋笑了,大抵觉得父亲的保证很好,父亲是皇帝,什么做不到:“是。他还说我的王府正造呢,就挨着他和七哥,爹爹,你叫人在我房间旁边做个羊圈好么?”

持盈忍俊不禁:“哪有卧房旁边造羊圈的!”

赵熹还要挣扎两句,宫人已经把赵熹练习用的缕金龟筒嵇琴抱来,又捧着他的手给他戴假指甲,持盈看了眼:“怎么把指甲剪了?倒不好弹琴了。”时人以留指甲为身份的象征。

赵熹很得意,对父亲炫耀道:“我昨天去射箭,怕手痛,就剪了指甲。爹爹,我能拉了一石的弓呢!”

持盈吓了一跳:“一石?”他拍拍赵熹的胳膊:“这么厉害?”

成年男子只要能拉一石二斗的弓,就足以充入禁军精锐,可赵熹才十三岁!

赵熹就是来炫耀的:“轻轻一拉就开了,他们都被吓傻啦!”

持盈噗嗤一笑,这世上天生神力的人不少,赵熹也许就是其中一个。他自己也做过亲王,知道亲王的富贵生活中处处透着无聊,又不许参政。读书弹琴、练武拉弓,都是些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不要伤了胳膊。”

赵熹调试了一下琴弦,有模有样地按上去,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爹爹上次叫我问大哥要琴谱,大哥说找不见了。”

持盈挑了挑眉:“不见了?”

赵熹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父亲的脸色,太子弄丢了皇帝的琴谱,是不是一种不敬呢?然而持盈脸上没什么异样:“没了就算了,他一贯不上心这些。”

赵熹心里长出一口气,知道这关是过过去了,不枉费他前面东拉西扯、避重就轻的那一堆,内心不由得痛骂赵焕自己要争太子位,却拉着弟弟们下水,真不要脸!他上位了有弟弟们什么好处?当然,赵煊也是木头栓脑子,占着身份地位、道德伦理的制高点结果还被赵焕打的缩在东宫。

啊呀,还是爹爹做皇帝好!

瑞兽香炉吐出一点龙脑的香气,宫人们推着一架不知什么东西上来,叮叮当当的像风铃,夏天灿烂的阳光照进一缕来,赵熹看见父亲的衣袖浮出一点牡丹花蕊。

一个齐人高的架子就停在赵熹面前,有一点像青铜编钟的构造。赵熹从座上起来,跑到架子前去,那上面挂满了木牌,木牌下面缀着白玉红穗,赵熹用手拨一拨,木牌碰撞就发出声音,他转头看持盈,持盈笑道:“牌子后头有曲子名,你翻一个来,爹爹教你弹。”

赵熹故作夸张道:“每一首爹爹都会么?”

众宫人就一起笑开,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九大王,他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等的风流绝世呀!赵熹的手拂琴一样扫过木牌,像儿童扑黄蝶那样摸了几圈,最后把住了一个正在摇晃的木牌。

持盈的声音传来:“九哥翻到了哪一首?”

赵熹摸索着木牌上面的字,喃喃念道:“满…江…红……”

持盈“呀”了一声:“这牌子谁放进去的?”他对赵熹说:“九哥再挑一个来,这牌子却不好。”

赵熹摸索了一下牌上的字,将它翻转过去,又窃窃地笑:“爹爹不会弹么?”

持盈笑骂他:“这阙曲子有何难?”

他给赵熹解释:“这阙词得名于白乐天的‘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景是好景,却无有什么好词,柳三变、张子先虽有两首填的不错,但都不足以做代表,也不该是你小孩听的,换首轻快些的吧。”

赵熹听完也觉得有理,人家讲“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当然一边唱一边弹更有意境了,《满江红》没什么好词,也没什么学的意趣。于是就继续在架子前寻找,好半天,他又握住一块木牌,翻转过来:“爹爹,《喜迁莺》!”

持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提着衣摆坐到赵熹的座位旁边,赵熹摘下木牌回到琴前面,持盈摸摸他的头:“刚和我说你的王府呢,《喜迁莺》就是贺人升官乔迁的,跟你倒合适,也轻快。”

他尾指上留了一点指甲,轻易勾动琴弦:“美成前些日子填了首好词,教给你唱罢。”

梅雨霁,暑风和。高柳乱蝉多。小园台榭远池波。鱼戏动新荷。

薄纱厨,轻羽扇。枕冷簟凉深院。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赵熹笑了,他跟着父亲的手在琴上摆动,摇头晃脑的:“我是神仙?”

持盈点一点他:“小指勾这里——你是个小神仙。”

《喜迁莺》的调子不难,赵熹在父亲身边很开心,碧玉壶里悠长清凉的风吹过殿宇,木牌晃落陆离的光晕,羊在角落里睁开眼,咩咩地叫起来,赵熹发现自己每次唱到仄掉的时候羊都会叫,持盈没有阻拦这一人一羊的合唱,乐不可支:“连羊都听得懂琴!”

那谁听不懂呢?赵熹不知道,他觉得很宁静,很开心。

不算父亲夭折的孩子们他排第六,算上的话他排第九。父亲有太子赵煊,又有爱子赵焕,除开他们,赵炳、赵烁都是乔贵妃的孩子,乔贵妃给父亲生了七个儿子,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六哥赵焜是明达皇后的孩子。除开他们,赵熹弟弟们的母亲也各个来历非凡,刘贵妃、崔贵妃、王贤妃…赵熹能单独和父亲待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和大家一起见父亲,因为父亲是很少来拂云阁的,来也不会过夜。个中的缘由,赵熹在六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手上就弹错了一个音,在弹错以后他更慌了,接连错了好几个。

完了。

他想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弹错音的,他们说赵煊总弹错,弄得爹爹不断眨眼睛,可他是太子,怎么能和自己一样呢?父亲把他叫到身边来,单独授课,是因为他的琴弹的好,可如果总是弹错音怎么办?

他的手忽然被握住,父亲握着他的手去勾上面的弦:“勾这里。怎么一下子不会弹了?”

赵熹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爹爹,我是在想一件事,歌里面唱‘梅雨霁’,可什么叫‘梅雨’?”

持盈停下抚弦的手:“‘梅雨’就是梅子成熟时候的雨,南方才有呢,因为雨下的多,散不掉,地上就潮潮的,人走路都打滑。”

赵熹惊讶道:“真的么?我只听过走在雪上会打滑——”

一道声音穿插进来:“当然是真的啦!”

门口出现一个穿紫袍的青年,手里提着一壶酒,他身后是有一长队宫人,为首的捧着一张琴,还有怀抱琵琶、笙箫的各色人等。

那穿紫袍的笑道:“不仅会打滑,东西也会长黑毛,衣服也晒不干,整个人能拧出水来!”他说完这话,才没正形地行礼:“官家好,大王好。”

赵熹认得他,那是父亲的宠臣蔡攸:“蔡相公好。”

持盈骂他道:“不是说小时候待过的地方都忘了么?上次问你凤凰山什么样子也不记得。”

蔡攸嘻嘻哈哈的:“记得那玩意干嘛,你不是在艮岳造了座凤凰山么?哎哟,你这也太冷了,看把小孩儿给冻的,九哥快回去穿衣服吧。”

赵熹眼看要被赶走,和羊都要失去这一避暑胜地,一下子怒了:“我不冷!”

持盈道:“大热天的哪有冷的?你手里的是什么,怎么还叫了人来?”说的却是他身后的那一队宫人。

蔡攸晃了晃手里的酒壶:“你不是喊热么,雪浸白酒喝不喝?”

赵熹看见这勾引他爹白天喝酒,还要把他赶出去的人就来气,拽拽持盈的袖子:“酒喝多了烧心,爹爹不喝。”

持盈笑道:“听见没有,快滚吧!阿卜,你是被这人骗来的么?”

皇帝进膳时必然要奏乐以娱圣情,这事是宫中尚乐卜娘子所管,她抱琴跟在蔡攸后面,一时也愣住了:“臣听见官家要进膳的旨意,便来了。”

外头明晃晃的大日,持盈失笑:“蔡六,你矫诏?”

蔡攸连连摆手:“哪里哪里,没有没有!”

众宫人面面相觑,一阵扑棱翅膀的声音传来,门口忽然飞进来一只通体火红的大鹦鹉,一边飞一边口吐人声:“官家要进膳,卜娘子奏乐!”

赵熹惊奇地看着这只红鹦鹉:“爹爹,是它矫诏!”

红鹦鹉在房梁处盘旋,环绕:“官家要进膳,卜娘子奏乐!”

持盈弯一弯胳膊:“近前来!”红鹦鹉听得懂人话似的,拍拍翅膀飞到赵熹的琴上,乐声响起,鹦鹉的屁股对着这对父子,对迟迟不奏乐的卜娘子口吐人言:“卜娘子不敬万岁!”

蔡攸先爆发出一阵大笑,持盈也随即笑了起来,紧接着,碧玉壶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鹦鹉脚上的“宣和”金牌模模糊糊晃动曦光,赵熹感觉很幸福。

太好啦,没人管他的琴是不是弹错了!

赵熹是皇帝第五个在外建府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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