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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映那句“不要躲我”显然不管用。

施斐然再一次开始有意不接裴映的电话,或者接通之后不等裴映开口直接说自己很忙。

莫琳最近也很忙,忙于找上次办拍卖会的酒店的茬儿。

酒店最终没同意她关于砍掉绕泳池一圈的棕榈树的意见,不过开除了凭关系进来但从不按时上班的救生员,还在泳池附近无死角地安装了几个摄像头。

施斐然开始怀疑那晚掉进泳池的是不是莫琳,所以裴映才在零下的天气里,义无反顾地跳下水救她。

然后湿淋淋地来找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爱你”?

施斐然抓着笔在图纸上一顿,墨水很慢地从笔尖晕染,他眨了眨眼,扣上笔帽,插回笔筒,起身拿起外套离开办公室。

他知道自己缺乏安全感,这种残缺让他每次站到自家门口时,都会仔仔细细地先检查这扇门。

今晚的门和自己早上离开时不一样。

有黄色的点状凝固物沾在防盗门褐色漆层上,位置在膝盖上方。

他盯着那些点状凝固物分析了半分钟,心头冒出一个过分诡异的猜测——他拧起眉,飞快刷开门锁,转身关门。

打开监控,在触摸屏上点了几下,调出一整天的监控内容。

倍速播放的监控让他眼睛酸、脑袋晕。

他打了个哈欠,用小指揩掉影响视野的生理泪水,突然在屏幕上看见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穿着格子衬衫和黑色运动裤,可能因为啤酒肚太大,衬衫肚脐位置有一颗扣子没系,露出里面打底的白背心。

这人没穿西装,施斐然花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是他在拍卖之夜见过的那个胖子。

小屏幕上,胖子对着他公寓的门掏出了裤裆里的器官,仰头闭上眼。

酸水不等施斐然反应,直接从胃涌到喉咙,他冲向厕所,对着洗手池吐起来。

完事回到监控屏前,那胖子还没有完事。

施斐然左手摁住自己的右手,用拇指指甲在手背一下下抠着。

不能报警,这不是简单的失窃。

而私家侦探只负责跟踪和搜集证据,工作内容不包括威胁恐吓或者杀人埋尸。

手机的亮光吸引住施斐然。

他缓慢转动脖子看向桌上的手机,来电显示:妈。

施斐然起身接起电话。

手机那头传来他妈的声音:“宝贝,来家里吃饭吗?”

施斐然把手机拎远了些,瞄了眼屏幕,再次确认电话那头是不是他妈。

当然没错。

梁佳莉女士喊他宝贝是一件少见但的确时不时会发生的事。

“就咱们娘俩,我没喊你爸。”梁佳莉接着说。

他开始猜测,是不是梁佳莉女士在澳门赌输了钱,不敢告诉施鸿,打算管他要钱填窟窿。

“我现在过去,”施斐然抬起手腕,“一个半小时后到。”

每次他开车去他妈家时,都会真心感慨一下:这座城比他想象中大很多。

比如路上遇到了接二连三的堵车,他足足开了两小时才到那所社区的入口。

入口处,一个又像保安又像迎宾又像鸭子的青年拦住他,管他要身份码,说社区只允许业主进入。

施斐然今天开的是配给公司的车,一辆已经算高配的奔驰,还是被拦了。

不知道下次是不是要开布加迪威龙才能进的去这个高档社区。

好在另一个保安认得他,迎上来把同事撞到身后,鞠着躬道着歉摁下遥控器,升起他面前的抬杠杆。

他妈名下的别墅里,施斐然最先看见桌上满满登登的海鲜。

他深吸一口气,坐下来。

“你爸上次没吃完,我给冻起来了。”梁佳莉剥开一条虾放到他碗里,“快尝尝。”

他犹豫着,最终还是用筷子夹起虾,咀嚼、咽下去,然后往嘴里一口一口舀米饭,试图盖住那股腥味。

“对了,你知不知道,你章叔叔去世了。”梁佳莉坐在他对面,探着脖子跟他搭话。

“哪个章叔叔?”他问。

梁佳莉:“就是那个眉毛上长个大痦子、你爸爸的朋友。”

嘴里的米饭顿时咽不下去了。

他想起来是哪个叔叔了。

施斐然抬眼看着梁佳莉,由衷地笑起来:“才死吗?这人早该死了。”

“然然你怎么这样说话!”梁佳莉放下筷子瞪他。

施斐然七岁时,章叔叔夸他可爱,捏他的脸,并且趁没人时候捏过他的性器官——他把章叔叔的行为告诉他妈,妈妈抽了他一巴掌,呵斥他怎么能撒这种谎,感慨世上怎么会有他这么坏的小孩。

现在梁佳莉脸上又是那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小孩”的表情。

已经咽下去的虾味反上来。

施斐然抽了一张纸巾擦嘴,顺带做了个深呼吸。

短暂的沉默后,梁佳莉又开口:“不是没什么事嘛,然然你太记仇了……”

擦过嘴的纸巾还团在施斐然手里,愤怒充斥,他不受控制地摔开手里的纸团,吼道:“我可以说没事!但你不能!你是我妈!”

梁佳莉被他吼的眼睛闪泪花,肩也可怜兮兮地缩起来。

“对不起,”梁佳莉像蚊子一样嗡嗡,“妈妈说错话了,妈妈书念的少,不会说话……”

这显然不是念书多少的问题。

梁佳莉给他盛了一碗蘑菇汤。

虽然不记得他讨厌海鲜,至少还记得他喜欢蘑菇汤。

梁佳莉:“你前两天不是跟你爸去拍卖会了吗?”

“嗯。”施斐然应声。

“你爸带着那女人了?”梁佳莉语速加快,“她怎么样?我看媒体上登的照片又老又丑,她是不是生病了?”

施斐然看着他妈迫切渴望答案的眼神。

这才是叫他来的真正原因。

“那女人”当然指的是施鸿的妻子,李蕊。

蘑菇汤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但他不打算碰那碗蘑菇汤了。

他站起身,对着梁佳莉微笑:“不是,李蕊很健康,而且优雅、大方、美丽,说着一口比央视播音员还悦耳的普通话。”

“我如果是我爸,有李蕊这样的女人下嫁给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出轨。”

说完,施斐然系上西装风度扣,转身走向门口。

最能伤害到梁佳莉的不是这些话,而是梁佳莉死守的另一个秘密,那张真正的亲子鉴定书,但他始终还是不忍心把这件事揭开伤害她。

回到小公寓,已经半夜十一点半了。

这小区地下车库小,车位也小,他不想艰难地挤进停车位,明早再千辛万苦把车倒出来,于是径直拐进离小区不远的停车场。

这边宽敞,因为这边停车场收费高,远高于市价,不知为何还没被举报关停。

施斐然下了车,往小区走的路上,总莫名觉得后背发紧。

街上没什么人,偶尔一辆车不小心压过井盖,“咯噔”一声。

天上下起雪,迟到的风卷起来,施斐然眯起眼,扫见自己下颌旁边左右扇动的大衣衣领。

风声中似乎夹杂着脚步声。

只是似乎,这种天气他没法完全听清周遭的声音。

若有若无的脚步声一直断断续续。

他走到自家单元门口,迟疑片刻,又离开。

家里的门是密码锁,就那么几位数字……理智告诉他排列方式几十万种,靠猜几乎没可能猜出来。

但只要答案是确定的,就有被猜对的可能。

有那么一两次,他凭着直觉蓦地跑向身后,想抓跟踪者一个措手不及。

但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从地面卷起面粉般的雪雾。

心脏越跳越快。

脑子一帧帧地闪过画面。

那个撬开锁,躲在他房间里的人。

捂住他的嘴的手。

捆在他身上的绳索。

“撕票!他老子敢这么跟我们说话!宰了这小崽子!”

他闭了闭眼,屏蔽掉脑中的喊叫。

不过是经历过一次绑架,他唾弃自己的恐惧。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个射在公寓门上的胖子,让他疑神疑鬼,小题大做。

他走去保安亭,想叫醒里面打瞌睡的值班大爷,让大爷送自己上楼回家,顺便确定一下家里没有别人。

施斐然走到保安亭旁边,又原样走开,反复好几次,还是放弃了。

他住在这里,他不想被人当谈资——一个成年男性不敢回自己家。

鼻子被冻的痛。

他凭着体感估测今夜温度至少有零下十度。

最终,他掏出手机,拨给裴映。

电话响到自动停下,裴映没有接。

他开始一遍一遍地拨。

冰凉的手机屏贴着耳廓,“滴滴”声一下一下地响,风停下,施斐然突然听见跑步靠近他的脚步。

他猛然回过头——

今晚特别冷。

裴映望着自己从车窗伸出去的手,手背已然微微青白。

一想到这是春天到来之前最后几次降温之一,寒冷也变得珍贵起来。

他来找施斐然。

施斐然正躲着他,他知道该给施斐然时间,不该出现在施斐然面前。

所以他只是来“找”施斐然。

具体内容包括以施斐然发现不了的方式跟着他一小段路,远远地观赏他,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今夜,那种心满意足迟迟没有蔓上心口——施斐然看起来心神不宁。

裴映重新端好望远镜。

施斐然在单元楼门口停了一会儿,没有上楼,反而在楼下一趟一趟兜圈子。

风雪凛冽,并不适合散步。

刻度标识的镜头里,一个肥硕的身影骤然闯入他的视野范围。

认出那是谁,裴映的喉咙如同被热水烫到一般。

那是张硕硕。

《斐然》的痴迷者,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甚至不配让他记住的名字。

张硕硕用痴迷的目光偷瞄着施斐然,裴映则是通过望远镜注视着张硕硕。

喉咙越发不适,裴映分辨出那是自己的恼火。

张硕硕藏在楼道拐角,四处张望,而后从裤兜里拿出一条白色的手帕。

等等,只有大小像手帕,质地似乎更接近于毛巾。

裴映皱起眉,将望远镜扔向副驾座位,甩上车门跑向对面小区。

风像小成本恐怖片里的鬼怪。

呼呼声潲得耳膜疼,仿佛置身水底,听不清水面以上的喧嚣。

张硕硕还在拐角后面躲着。

这人稍稍站直,犹犹豫豫朝小区门口挪几步,又佝起腰贴上墙,小心翼翼探一下头,忽地缩回来。

裴映循着张硕硕对准的方向去看,隔着一栋单元楼,施斐然正站在保安亭旁,背对着他们。

他吐出一口气,几步扑上去,拽住张硕硕的羽绒服后领——

张硕硕比他想象中轻很多,或者说这个人太过专注,压根儿没有施加与他抵抗的力。

裴映毫不费劲地将张硕硕拖进单元楼。

楼道大门回弹,风声随即被门隔在外面。

耳膜的疼痛一下子舒缓了。

裴映松开张硕硕的后领,视线扫过自己手掌上多出的白色鹅绒,他不小心抓破了张硕硕的羽绒服。

裴映看向这人:“您怎么在这?”

“我……”张硕硕迟钝了足足十几秒,“我那个,过来找一个朋友。”

“这么巧,我有一个朋友也住在这里。”裴映笑着,看见张硕硕向后退,裴映继续道,“对了,您爱人托我给您女儿写推荐信,我打电话再跟您爱人确认一下吧?”

张硕硕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定在一副想哭哭不出来的神色上,嘴唇抖着,声音也抖起来:“不要告诉我老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对你朋友没有那种恶心的想法,我不是故意的,”张硕硕两只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像在拜佛一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同性恋,我很爱我老婆,就是鬼迷心窍,求求你!求你不要告诉我老婆……”

裴映忍无可忍,抬手示意“停”。

“好用吗?”他问。

张硕硕不知装傻还是真的不明白,直到裴映视线落到他裤兜,才掏出那个小毛巾。

“我没有用过的,真的没有……”张硕硕吞吞吐吐。

“试用一下。”裴映道。

张硕硕瞪着眼愣了愣,又看看小毛巾,这回明显听懂了他的意思。

裴映朝他做出“请”的手势。

张硕硕拿起来,放下,反复几次,终于将毛巾决然捂到自己脸上。

漫长的十秒。

张硕硕把毛巾从口鼻上拿下来,疑惑地看了看,突然从兜里又掏出一小瓶透明液体,全部倒在毛巾上。

然后用毛巾再次捂住自己口鼻。

裴映歪起头,观察地上的张硕硕,像小时候观察蚂蚁搬家一样,充满盎然的兴致。

张硕硕的表情十分惊讶,但裴映不。

“没有一捂就晕的麻醉剂。”裴映开口,“如果你在电影中看到过类似镜头,那只是编剧是为了戏剧冲突设置出的情节,更何况……”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裴映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斐然”。

他握着震动的手机,审视四周。

视线掠过满脸惶恐的张硕硕,而后顺着灰败的光,看向通向地库的楼梯。

他没有接那则电话,走向楼梯,故意一脚踩空,整个人顺着楼梯滚下去——

手机仍在施斐然耳边“滴”出一声又一声。

他维持着转身回头的姿势,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裴映。

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裴映是自己的错觉。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被冻出了幻觉。

“斐然?”裴映又往前迈了一步。

雪越发狰狞,冰凌花刮到脸上,因为皮肤的低温,过一会儿才完全化开。

皮肤、指尖都冻的发麻,似乎连情绪也被冻坏了。

施斐然试探着伸出手,掐了掐裴映的袖口。

真实的触感让身体里所有感官飞快运转。

施斐然不受控制地吼道:“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短暂的沉默,只剩风呼雪啸。

“对不起,”裴映揽住他,“我们先上楼。”

裴映走路姿势有些怪异,后背不自然地僵硬。

走进电梯,施斐然在这人身后错开半步的位置仔细观察着他。

大概发觉他的视线,裴映主动解释:“有点落枕。”

公寓门上的精液已经被物业清理掉了。

施斐然将食指放在指纹识别口,门解锁,他却没立即拉开那道门。

他还是觉着自己家里有人。

裴映像是读懂他的忌惮,伸手替他拉开门。

这种小户型的优点一下子体现出来——家里压根儿没有藏人的地方。

洗手间的门开着,洗手池瓷砖静静地闪着洁白的光。

施斐然长舒一口气,回过头一脑袋磕在裴映肩膀:“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距离变近,他更明确地察觉到裴映的僵硬。

他抬头看向裴映的脸:“到底怎么了?”

裴映躲开与他相对的视线:“没事……”

施斐然伸起手扒裴映身上的大衣。

脱裴映里面那件毛衣时,裴映轻轻压了一下他的手背:“斐然……”

直觉比视觉更先一步,他猜裴映身上有伤。

毛衣被他套头拽下来,他的眼睛验证了直觉。

他盯着裴映肩膀上的淤血痕迹,扯住裴映的手臂将对方翻到背面。

或浓或重的红色呈现不规则的形状,从裴映后背渗出来。

“怎么弄的?”施斐然听见自己的声音不能自控地发哑。

“摔了一跤磕到楼梯。”裴映说,“我看见有人跟踪你,就追了过去……抱歉,没有抓到他。”

所以才没有接他的电话。

此刻似乎有一万种情绪挤在施斐然心口,他失去辨别出任意一种的能力。

脑子乱的不行,但他不得不说话。

“哪来的人跟踪我,”他吐出一口气,“谁还能把我怎么样……”

话没说完,裴映一把将他掀到墙上,不由分说地压过来。

裴映肩上的伤没有破皮,典型的挫伤。

薄薄的皮肤里晕染开鲜艳的血红。

因为画布是裴映冷白色的皮肤,血红的颜色都变得浓艳不少。

裴映嘴唇上有残存的凉意,带着风雪独有的凌厉。

他听着裴映起变化的呼吸声,想象着刚才在裴映背上看到的大片挫伤。

他觉得那些挫伤极其性感。

生理反应比大脑先一步诉说着他的感觉。

“我能把你怎么样。”裴映贴着他的唇,用陈述语气说话。

一秒的停顿后,这男人更深地吻进来。

他抬手推了推裴映的胸口,趁着间隙挣扎着偏开头躲避:“你……穿上衣服再亲我。”

施斐然的腰紧靠着身后的墙。

他不知道自己下半身看起来什么样。

他对裴映的伤有生理反应。

他怕裴映把自己当成变态。

裴映没有继续亲他,也没有去穿衣服,而是直接把手伸向他腰间的皮带。

“别……”他去抓裴映的手。

裴映凑过来对准他的耳朵,用荷兰语轻声道:“亲爱的提奥。”

亲爱的提奥。

炎热干燥的地中海。

宿舍里空调坏了,敞开的窗户,窗帘纹丝不动,一点风也没有。

他热得睡不着,邻床的裴映低低念着那本梵高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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