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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长思·四

 

彼时季夏,二人初至瞿塘峡,只见青壁千寻,深谷万仞,碕岸斗入,洄潭轮转,正应了“白帝城边足风波,瞿塘五月谁敢过”。载着他们的渔夫在甫一驶入浅湾便神色慌张,将二人送至戏龙滩后急急撑起竿转身就想走,这反常的表现引起了侠士的警觉,疾声喝止了渔夫询问情况。

“官人,这瞿塘峡上游是几个山寨,各个穷凶极恶,上月还有个洛阳的镖队被劫,折损了好几个镖师哩。听我一句劝,官人忙完后也速速离开吧!”说完渔夫头也不回地将船划走了,齐胸高的蒿草随风摇荡遮住了侠士和杨逸飞的视线。

“他说的应该就是福威镖局,看来镖队被劫确有其事,下一步就是多找几个人了解情况。”

听了渔夫劝告的杨逸飞并未退缩,反而用眼神向侠士示意自己身后的方向,侠士凛然一惊,定睛细看竟发现几丈远处有数个人影正悄悄靠近。

“……待他们过来,我们好好问问。”

侠士这话有些豪士的粗鲁,嘴角却是微微上扬,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杨逸飞脸颊闪过一丝纵容,但很快紧皱眉目,小心提防着不速之客的靠近。

见侠士和杨逸飞谈笑自若,身后之人觉得二人定是未曾注意过他们,一声哨响后举着锄头发起进攻。侠士以矫捷身形避开攻击的同时将杨逸飞挡在身后,握拳提胯将为首之人轻松放倒,其余人呆若木鸡,很快被杨逸飞以巧劲缴了械。然而众人停手后,侠士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之人的黧黑面容,忽然意识到了他们真正的来路。

“你们是周边的村民?”

为首的大汉见他们二人面色友善,不禁哀声叫苦:“是啊,我隔老远看到你们下了船,还以为同是前些日子劫了镖队的歹人,没想到……唉罢了罢了。”

其余人听了也向前凑过来,仔细打量了侠士和杨逸飞后,都摇了头:“这二人定不是歹人,分明是个公子哥和随从!赵六,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差点打错了人!”

村民们纷纷指责起刚被侠士摁倒在地的赵六,但那句“公子哥和随从”还是让侠士眉心一颤,怕他们突然起了对杨逸飞的不善之心。杨逸飞看侠士面色不虞,也能猜测到他的担忧,好整以暇地拍拍侠士的手腕示意他放轻松些,而后和颜悦色地和村民搭起话来:

“众位乡亲,我们二人是来了解镖局被劫之事,并非歹人。刚才听这位大哥说,你们见过被劫的镖师们,那他们现在何处?”

平白无故挨了顿揍的赵六垂头丧气:“有几个活着的,被我们救回孤山集了;为首的镖头,听说姓向,被抓进那边的金汤寨去了。”汉子随手往西边一指,侠士和杨逸飞顺着看向远处,模糊中有几个高耸的哨塔立在葱茏山间,想必就是那个金汤寨了。汉子喋喋不休地低声咒骂着山寨,几个听不过去的人捣了捣他,小声劝道:“看开点,姑娘去了山寨兴许还能留条性命——哪像咱们,再来几次土匪,就会被彻底收拾了。”

杨逸飞从未深入草莽,有些听不真切,带了求助的意味看向面色逐渐凝重的侠士。侠士并未作声,将赵六拉起来后再次环顾一圈身边的村民,确认他们不会有歹意后才言简意赅地开口:“带我们去孤山集看看。至于山寨之事,我要再了解了解。”

一行人到了孤山集后,落入杨逸飞眼中的是连成片的低矮草房,和数块萧瑟凌乱的田垄。先前游历时并未见过如此破败之地,少年心口揪紧,眸光满是怜悯之色望向围过来的村民们。有几个人衣着还算体面,看到杨逸飞的沉痛表情便上前好心安慰他:“别看我们现在这样破破烂烂,那是因为前几天山寨刚来大闹一场……若是相安无事,我们孤山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倒是也能过上安稳日子。”

此时,沉默许久的侠士突然开了腔:“你们给山寨进贡,多久一次?要送什么?”

听到侠士这般问,有几个胆子稍微大些的村民就和先前的赵六一样开始怒斥金汤寨,七嘴八舌中二人也逐渐了解了镖队被劫的前因后果:

金汤寨寨主名叫顾全海,刚上位不到一年,却会每隔一两个月来孤山集劫掠一圈,战利品通常是牲畜、谷稻,还有良家未出嫁的女儿。这次劫了福威镖局,也是因为镖队正巧撞上他们下山劫掠,顾全海并不知晓先前镖局在瞿塘峡走镖时和其他山寨不成明文的规定,以至于做出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来。

可他又是个胆子小的,怕幸存的镖师逃回洛阳后纠集人手来对付他,就找了个喽啰假扮镖师先于他们回去报信试图将损失描述得极小,因此才会语焉不详。但周墨是何等样人,这等鬼蜮伎俩自是能看破,只是苦于无人前来实地查看情况,机缘巧合下才会同意杨逸飞和侠士此行。

“这次那寨主看上的就是赵六家的独生女儿叫小芸的,说是几天后来要人,所以赵六天天魂不守舍蹲在渡口,要把前来的土匪们都敲晕了!”

一个大嗓门的村民吼着,侠士和杨逸飞内心为之一惊。怪不得赵六看到他们两人下了船后会如此莽撞直接下狠手,竟是因为自己的女儿被土匪看中要强抢上山,推己及人,侠士紧攥了拳感到愤怒。不多时,从屋内走出几个循着声音上前来的壮硕汉子,头上包了绷带,衣衫破旧且迸溅了暗色的血迹,想必就是幸存的镖师了。其中一个为首叫薛一山的汉子见了侠士和杨逸飞后“扑通”跪倒在地,涕泗横流:

“请一定要救救我们向镖头啊!”

“别急,慢慢讲。”杨逸飞安慰着,却留意到周围村民听了这话后都默不作声缓缓摇头,心道此事定然艰难。

然而,既已至此,自是要做些什么的——他转头看向侠士,只见侠士肯定地朝他点了点头,原本紧绷的心弦就这样渐渐松弛了下来。赵六反应得也快,看到这二人没有拒绝,便抱了一份希望,主动将他们领到自己家中再进行详谈,待结束时已是月上中天。

送走了薛一山后,赵六邀请侠士和杨逸飞留宿家中。他的想法很简单,二人这样好的身手若是土匪来袭也能保他家人无虞,而他家中有他妻子和女儿两位女眷,相处起来并不方便,二人便因此婉拒了。可此地险恶,虽然对侠士来说风餐露宿是常事,但此刻他身边还有一位金玉般的公子,总不能屈尊纡贵让杨逸飞陪着自己找个山洞什么的地方随便睡下吧?侠士陷入了苦恼。

“无事,随遇而安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仿佛心有灵犀,杨逸飞很轻易地看透了侠士思索之事,站在铺满月光的庭院中故作轻松地伸了个懒腰。侠士却拼命摇头表示不赞同:“不行,我再去问问有没有可以留宿的人家。”说着,转身就要走出大门。就在这时,赵六想起什么似的朝远处指了指:

“若是要寻歇脚处,走过前面几户倒是有个无人的屋子,前段时间原主一家搬去了蜀中……只是长时间没人收拾,怕是有些杂乱。”

见有去处了,侠士十分高兴地向赵六道谢,临走时顺便向他讨了根蜡烛和打火石。等到了那间废屋门口,侠士发现掉漆的木门上挂了条锈了一半的锁链,便对着杨逸飞比了个“嘘”的手势,之后攀着杂草丛生的墙壁翻了进去,身手利落,如同一个颇有经验的小贼。

不多时,侠士检查完毕,隔着门缝用匕首将锁链挑开,打开门示意杨逸飞可以进来。少年在院中站定,看着侠士轻咳一声,笑容促狭:

“这么熟练,你之前也干过?”

侠士微微红了脸,咬了嘴唇没有否认:“先前流落江湖时住过无人的破庙,怕有歹人,也会这般先行探查一番。”

听到这话,杨逸飞瞬间敛去了笑容。他有些后悔自己说出了那样的话,就这般不经意间轻易撕破了侠士过往的伤口,一时整个人局促起来,哑声道歉:

“……对不起。”

“啊?为什么要对不起?”

侠士一脸疑惑地看向杨逸飞,完全没有在意刚才的对话。但看到少年面容沉肃,侠士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试图转移话题:

“我刚才看了,因为门窗是关着的,屋子里倒是很干净。院子里还有水井和桶,等我先打桶水把桌子椅子和床擦了,你再进屋!”

侠士像个勤快的小陀螺,从杨逸飞脚边拎起一个破旧的水桶走到水井那里吭哧吭哧开始打水,手脚麻利地将屋子整理干净后又点上了蜡烛,而此时亮起团明黄光芒,有种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温暖。

两人隔着矮木案对坐,杨逸飞顺着烛光看去,侠士的眸中如豆烛火微微摇簇,伴着透窗而来的夏夜翦风,竟有种春酒新酿的醺醺醉意。仿佛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他轻轻摇了摇头,伸出手缓缓用指尖抚过那缕火苗的顶端,以一种商量的语气缓缓开口:

“有件事,我想和你说一下。”

相处许久,侠士自是深谙杨逸飞的秉性,见他这副模样便知晓他定是心中有了一番计策,从善如流地点头:“公子请讲。”

杨逸飞收回了看向侠士的目光,继续逗弄那朵烛焰:“若是山寨来要人,可以将我扮成小芸姑娘的模样,你从旁护卫,我们里应外合将顾全海除掉。”

他的神态十分平静,似乎在说一件极不起眼的事情一般,完全不在意这是一场以自己性命为注的豪赌。相比之下,侠士已然震惊到失语,甚至跳了起来,面前摆放着蜡烛的木案同样一抖,烛火瞬间欹斜欲倒,杨逸飞眼疾手快把蜡烛扶正,面不改色地直面侠士失措的表情。

“不行!绝对不行!!”

虽然面前的少年神思敏锐,几无他才智所不能成之事,但这个计策显然极大出乎侠士意料,于情于理他都不应同意。侠士怔愣地看着杨逸飞肃然的脸容,不知之后少年又会吐露出什么惊人之语——然而他心脏动若擂鼓,根本无法镇定下来。

“那你告诉我,有没有比这样做伤亡更小、更易得手的方式?”

杨逸飞的语气已是不容侠士否定的坚持,虽然瞿塘峡之行周墨并没有给他们传达什么具体的任务,可是动身前夜的对谈让他心中早已有了盘算。径峻赴险,越壑厉水,在这之前、抑或是之后,如此险境自己都是要经历的,只是因为此刻有侠士在身边,杨逸飞愿意坦坦荡荡地向他吐露出深藏的心思。

“辞别那晚,师父就告诉了我关于金汤寨的事情,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不过觉得眼见为实才好。”杨逸飞轻声道,“顾全海此人心无大志,不过一个欺软怕硬之辈,坐上金汤寨寨主也是凑巧。若要除去他而不伤害其他人,此举最为合适。更何况,并非只有我一人,你也在。”

侠士盯着少年良久,一言不发。杨逸飞看起来胸有成竹,但侠士却依旧不放心——一则是他要扮作姑娘模样,二则他可能会与那寨主共处一室,这等凶险之地,若他真有什么意外……

“若是不信我,尽且试来。”

杨逸飞见侠士犹豫不定,站起身宽慰着他,并示意侠士向着自己出招。

曾经二人也切磋过,侠士怕下手过重伤到少年只是虚虚一晃,没想到少年却毫不客气,拨弦数声便震彻了侠士的心脉令他动弹不得,随后一道剑光贴着侠士的鬓角闪过,硬生生割断了一缕发尾。自此侠士才意识到杨逸飞对待任何事都极为认真,并不需要自己的有心放水,因此开始专心致志地与少年有来有回地喂招拆招,至于后来周宋也加入的事情按下不表。而此时杨逸飞主动提出要与他试招,侠士也敛了眉目,做出一副攻击的姿态来。

两人对峙许久,侠士率先出手并指朝着少年胸腔的膻中穴点去,扬起一股劲风。杨逸飞微微侧身后撤一步,以极快的速度从袖口拔出一柄匕首挡在身前,指尖与剑身相击发出沉闷的鸣响。侠士见一击不成,重心下压趁他不备使出扫堂腿来,可此番回合依然被少年灵巧躲过,一个矫捷后翻接着便是毫无预兆的直刺,在侠士稳住身形的同时那凌厉刃锋就抵在了他的颈间。

“……公子近身搏斗竟也如此精熟,在下羞愧。”

侠士没想到杨逸飞武学进境如此之快,惊讶之余坦率地认了输。若是这般身手,那顾全海应是不敌的,所以……

“怎么,还有顾虑?”杨逸飞收回匕首,揉了揉手腕。侠士欲言又止,原本伸出的手又缓缓放了下去,最后还是讲了出来:

“若是我去扮姑娘,公子在外,应该会更好些。”

这回轮到杨逸飞惊愕了,他的嘴角仿佛要抽搐几下似的,却还是很有涵养地没有笑出声。侠士见他一副想取笑自己的样子,脸颊因羞恼染上绯红:“我知道我这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我一想到公子要扮成姑娘和那寨主近距离接触,我就、我就……”

他咬着嘴唇把后面的话语咽了下去,逃避般移开视线,却同时错过了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意绪,只见皎净月色穿过窗户在地上落下一片霜白。

计谋既已定,侠士和杨逸飞便告知了赵六,而那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跪在地上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

在等待土匪上门的日子里,侠士依然闲不住去帮村中几户老人家修缮房顶,回去后便是一身土灰。为了不弄脏杨逸飞打扫干净的庭院,侠士总是打上一桶井水偷偷跑到角落里迅速冲洗一下自己便罢,可来回两次就被少年发现,紧接着就是几句温言训斥,侠士只得乖顺地等待热水烧好,再用皂角仔细地清洗身体才算完。

大概过了一周,村中岗哨匆忙跑来说看到金汤寨里出动了覆着红锦的马车,似是要接小芸姑娘上山。得到消息后二人很快到了赵六家,有条不紊地按先前的计划进行准备。

侠士从箱奁中捧出那件朴素的大红喜服时,正赶上赵妻为杨逸飞束发,青冠取下后乌丝如瀑披落在尚未及冠的少年肩头,映着朝阳的冷色翕翕然仿佛振翅的鹤羽。而当发髻被琥珀簪挑起、面颊傅粉唇若抹朱,且身着喜袍的杨逸飞站起直面侠士那刻,侠士只觉得极为恍惚。

他浑身过电般颤抖着从赵妻手上接过一块盖头的红布,缓缓覆在少年头顶。在少年的眼眸彻底被遮盖之前,侠士尽最大努力笑了一下试图宽慰,可那满目忧色如此鲜明,让杨逸飞心弦微颤,反过来轻轻勾住了侠士的小指,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让他不安的心神镇静了些许。

待迎亲的车队、更是抢人的车队敲锣打鼓走到赵六家门口后,孤山集其他村民竟无一人敢探出头瞧热闹,整个村庄死一般寂静,对比之下乐声更显得嘈杂无序,极为讽刺。很快,车队领头有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走上前来,盯着战战兢兢站在一旁的赵家夫妻,而后将目光转向仆从打扮的侠士打量许久,看他一副貌不惊人的小厮模样也没再多问,粗声粗气对着“小芸”道:“上山!”完全没有了刚才迎亲的客气态度。一众土匪欢天喜地嚎叫着将人赶上了轿子,侠士也被迫卷挟在队伍之中,就这般仓促地进了金汤寨。

刚踏进山寨大门,侠士便皱了眉头。厅堂内摆着酒席,看起来似是要大醉一场,有几个在前排落座的土匪身边还陪着面色苍白的年轻女子,估计是先前被抢上山的,至今仍被困于此地。最前方坐在首座上的便是寨主顾全海,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还未下轿的新娘子,露骨的眼神让侠士背后起了一身冷汗,心中焦急盘算着动手的时机。

一阵哄闹中土匪们簇拥着小芸走到了顾全海面前,只见这山寨寨主故作矜持将人请到自己身边落座,而后举起酒杯向台下示意酒宴开始,整个厅堂瞬间热闹了起来。侠士环顾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到他,悄悄地躲到了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借着有利地势时刻观察着众人尤其是顾全海的一举一动。

顾全海假模假样地对着小芸行了礼后,猴急地想将那红盖头取下。侠士心跳骤然加速,手中紧紧握着从衣襟中取出来的短剑,随时准备动手。然而,扮作小芸后一路上毫无反抗行为的杨逸飞却主动拉住了顾全海的手,缓缓摇头的同时举起桌案上的酒杯做了个带着尊崇意味的敬酒姿势,礼数周全动作轻柔,使得顾全海对他低姿态的亲近极为受用,因此也不再急于立刻拿下盖头来。

可没过多久,顾全海眼珠一转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从桌案下方取出一坛包了红布的酒,开封后将杨逸飞面前的酒杯斟满,频频劝饮。杨逸飞只得应他所求一杯接一杯地喝了下去,幸好不多时堂下呼唤顾全海与他们众人共饮,他也就放过了杨逸飞,起身和土匪们对饮起来。

这场危机被化解后侠士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思考着如何与杨逸飞传递信息,忽然手背碰到一个毛刺刺的物体,转眼看去是几根散落的茅草秆。侠士灵机一动,用草秆编了一个小小的口哨,在堂内的嘈杂声中勉力吹了几下,试图凭借这不同的响声吸引杨逸飞。

而此时乖巧坐在台上的杨逸飞也正靠朦胧的视觉努力辨认着侠士的藏身之处,几声微弱的草哨声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下意识向发出声响的方向扭过头去,一瞬间二人便有了自上山之后的第一次交流。

侠士的打算是等大多数人都醉倒后才好动手,只是需要多辛苦杨逸飞一时了。他这般想着,吹出的声音有了一丝不确定的颤抖,以他们之间的默契,不用靠具体言语就能清楚对方的想法。片刻后,侠士就看到杨逸飞以极小的动作幅度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得到肯定回复的侠士看了看堂间已有七分醉意的顾全海,和周遭烂醉如泥的土匪们,稍稍轻松了些许。但当他的眼神落在面如土色的被掳女子身上时,心中又燃起了沉默的怒火。

可侠士不知道的是,杨逸飞自喝了顾全海劝的几杯酒后隐约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酒意渐浓后从胸腔处沿着经脉缓慢地激起细细密密的酥麻感。虽然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但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顾全海这种酒色之徒强掳小芸上山自是要行不轨之事,这酒怕也是特地准备的,想必里面掺杂了春药类的东西。幸而药性不烈,抑或者是他体内运转的心法气劲清凉,暂时可以压制一部分催生的药性,同时在盖头中可以遮挡稍变的脸色,杨逸飞轻舒一口气,凝了神继续探知周围的情况。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顾全海醉醺醺地回到了首座之上,整个人靠着椅背斜乜着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的新娘子,一副餍足的表情又满斟了一杯,强迫杨逸飞继续喝下。杨逸飞酒量不差,但先前已然被强行灌了不少,在接下这杯时有些迟疑,可就是这一丝犹豫让顾全海怒意突生,整个人前倾扑了过来。

眼见已是箭在弦上的紧急态势,侠士干脆利落地一跃而起,踏过几个醉倒的倒霉鬼脑袋将手中锋刃直直向着顾全海刺去。顾全海虽醉,却依然颇为灵活地躲过了侠士一击,因突如其来的剧变清醒了一瞬,震惊狂怒的同时扯下面前新娘的盖头——只见那盖头下分明是一个盛妆的少年脸庞,根本不是什么小芸,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你们是什么人?!”

顾全海怒吼着,将手中的酒坛砸向面前的侠士。侠士偏过身子躲开,而后酒坛直接撞上了堂内的柱子,清脆的碎裂声伴着迸溅出的酒液惊醒了几个尚未大醉的手下。他们抬头望向首座发现了偷梁换柱的杨逸飞和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侠士,吱哇乱叫着抄起手边的家伙便冲了上来。

台上杨逸飞避开顾全海的攻击后使出了和先前与侠士切磋时一样的招数,从袖口拔出匕首抵在了他的咽喉处。台下侠士面对冲过来的喽啰们左闪右躲,转到他们背后用手刀劈晕了好几人。眼见自己处于下风,顾全海眼神中闪过惊恐,可转头却看到杨逸飞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绯红,忽然想到刚才灌了他许多掺了料的酒,又一下子冒了怨毒的兴奋,口中发出面对猎物势在必得的“嗬嗬”声,趁着杨逸飞身躯不稳将他重重按倒在地。

在混乱中放倒了几人的侠士正好抬眼看到这幕,不禁又惊又气,未加思考便脱手将手中短剑向顾全海甩去。他的力道极大,那刀刃疾如飞电刹那间便刺入了顾全海的脖颈——鲜血喷溅而出,金汤寨寨主瞬间殒命。那些哼哼唧唧爬起来的土匪们看到七窍流血的顾全海震恐地尖叫起来,堂下再度陷入无序的混乱之中。

此时,侠士悄悄俯身将躺在地上的土匪作为身形的遮蔽,迅速爬到杨逸飞的身边,扯了他的衣襟: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

杨逸飞狠命地拽出被压住的衣袖,心一横将侠士掷来的匕首从顾全海脖颈上拔了出来,割断袍袖蹒跚地借着侠士的手臂站起。他本身着赤色喜服,浸透了血后整个人如同燃着令人畏惧的怒焰,加之手中还举着滴血的匕首立在首座处,一时令土匪们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竟无一人敢上前。

侠士见唬住了众人,急忙拉住杨逸飞的手腕往门外跑去。没想到少年顺手拿了身边的一个火把,等出了厅堂后将火把掷到门口的木制哨塔上,火苗立刻蹿得极高。侠士不解地回头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杨逸飞边跑边回头看是否有人追来,身体的不适让他的嗓音有些喑哑:“先前我和孤山集的村民约定过……若是成事,便以火为号。”而后他看着侠士释然地笑了笑,“这下那些姑娘们就有救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救她们!”侠士有些震惊。

在刚进山寨时侠士便留意到了那些被掳上山的女子,却没想好如何在全身而退的同时将她们一并救出,更何况刚刚顾全海忽生杀意,事态千钧一发。然而这种情境下,杨逸飞居然还能留得后路,为她们拼得一个活命的机会……

侠士心口涌起一阵酸涩,握着他手腕的右手更用力了一些。可也在这时,杨逸飞脚下忽然一趔趄,整个人似要向前栽倒,侠士感受到沉重阻力的瞬间转过身去,正好迎上寻不到重心的少年,二人就这般巧合地撞了个满怀。

“公子!”

侠士被杨逸飞这突如其来的异常表现吓得不知所措,用手臂虚虚环着与他齐肩的少年不知该如何动作。很快杨逸飞缓了过来,直起身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安慰着侠士:“刚才喝酒喝得多了些,酒劲颇大,一时失仪……”

“你要是撑不住,就莫撑了!”

见杨逸飞脸颊不自然地绯红却还在勉力支撑的模样,侠士既心痛又焦急,咬了牙将他架在自己肩头,顾不上脚下踉跄跌跌撞撞地下山。那被药性催发的喘息愈发粗重,落在侠士耳边不免激起些绮念,但他依然保持着理智努力侧过身躯与少年保持了距离。然而杨逸飞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只凭着本能撑靠在侠士身上,侠士越躲他靠得越近,二人就这样保持着极为暧昧的姿势一步步挪出了层叠山峦。

彼时日已西沉,迎着他们的是一阵幽寂的冷风,霎时两人都因这股凉意打了个寒颤。杨逸飞也逐渐清醒起来,刚才的搏斗中他头顶的琥珀簪失落了,原本盘起的发髻也随之散下,耳旁细碎的鬓发映得他一副雌雄莫辨的清丽容貌,让本来有些牢骚想发的侠士一时心慌意乱,用力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侠士这副困窘模样落在杨逸飞眼中颇为有趣,他用空着的左手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脸,故意倚在侠士身上,低低开口:“若天黑前还赶不回孤山集,我们怕是……要在这山里过夜了。”

那可不行!侠士内心哀嚎着。杨逸飞现在的模样怕不简单是喝多了酒,更可能是顾全海心怀鬼胎在酒里下了药,逼他喝下后好任其摆布。何况就算这少年再怎样天才,也没法立刻将体内的药性缓解,万一真的严重,他又怎么向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歌门交代啊!拼上他这条命,也得把这个未来的门主带回去!

“……你还走得了吗?”侠士不敢看他,嗓音里却是满满的担忧,“走不了我背你。”

杨逸飞喉头滚动了一下。侠士虽然名义上是自己“雇”来的护卫,但自己并没有将他真正当作一个护卫来看待。无论是东都洛阳寒冷的初春,还是山南东道清冷的深秋,他们二人总是形影不离。这趟瞿塘之行,原本只是带着师父周墨的任务去调查镖局被劫之事,却意外卷入一个村落和山寨的冲突中,他自己也以身饲虎亲历险境。这一路上,侠士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竟有些“宽而栗,严而温,柔而直,猛而仁”的意味了。

他虽年少老成,但也只是终日于门内焚膏继晷,对外界的一切仅停留在对墨字的通晓之中。而身边这样鲜活的侠士,喜怒哀乐是如此真实——向贫弱鳏寡伸出援手的同时,又敢对官绅家的不肖子弟举起拳头;对自己典当玉佩心有戚戚,却又为自己巧思售卖出名贵瓶盏无声叫好。荀子说君子安礼乐利,谨慎而无斗怒,可侠士的存在就像是一颗石子投进杨逸飞平静无波却暗潮激荡的心海之中,在不为人知的深处惊起了无声的波澜。

见少年不答话,侠士就默认他走不动了,蹲下身示意他攀扶上来。杨逸飞轻叹了口气,即使浑身乏力却依然暗自运功强行压制住了体内乱窜的不适感,之后将下巴抵在侠士颈窝后顺从地将全身贴在侠士后背上,以无条件信任的姿态示意侠士背起他来。

这算是二人除了刚刚意外的抱拥之外第一次如此亲密的碰触。侠士虽觉得如此这般有些越界,但他一门心思全在杨逸飞被下药之事上,因此毫不犹豫地将少年背起踏上回程之路。路途之上二人不发一言,在这安静的气氛中侠士忽然想到他在送亲路上曾听到土匪们对顾全海娶小芸做妾之事津津乐道,言语肮脏露骨不忍卒闻,气得他差点忍不住在路上将他们抹了。然而似乎当时就有人提到下药之事,侠士恍惚记得那人说先前面对不愿就范的女子时,顾全海便用了此等腌臜事物。

思至此处,侠士极为懊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些意识到即使是杨逸飞假扮的小芸也会在顾全海的算计之内,若是他提前警示过,少年也不必承受如此痛苦!他这般想着,心中满是恼恨与不甘,无意识地加重了护着少年的双手力道,捏得他背脊上的少年紧紧抿唇皱了眉头。

山路崎岖,侠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怕颠到杨逸飞不敢走太快,又担心他药性骤发,故而时快时慢,颇为艰难。杨逸飞也意识到了侠士似是在置气的心结,轻声劝慰道:“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春药……你不必担心。”他的吐息带了温暖的气流略过侠士耳畔,侠士的脸颊也在夕阳的余晖中悄悄地泛起红来。

在侠士心里,杨逸飞始终是那个洛阳城外景宁寺前忙碌的少年模样,举止端方却带了些不谙世事的稚气。但二人相知已近四年,在青莲剑仙李白和商会会长周墨的教导下,杨逸飞早已成为琴剑儒商凿琢精深的天才,面对侠士依旧将他看作小孩子的种种表现,也只是笑而不语任凭施为。他偶尔在周宋偷偷抱怨时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乐在其中的快意,也只有此刻,周宋才能真正见到杨逸飞符合年龄的真实一面。

等二人到了孤山集时已入夜,可村中竟是灯火通明。远远地侠士似乎听到了喜极而泣的哭声,猜测定是金汤寨在顾全海被杀之后被得到传信的村民攻破,那些被掳的女子也因此得以回归。他心中宽慰,侧过头去想和杨逸飞说一声,却注意到少年紧闭双眼,脸颊上满是隐忍的痛苦,一下子再度慌张起来:

“公子!醒醒……我们回来了!”

就在这时,守在村口的赵六也冲了过来,看到侠士与杨逸飞身上的血迹心惊胆颤,急忙上手去搀扶杨逸飞。在被碰触时迷蒙中的少年忽然转醒,看到是赵六,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帮忙,勉强笑了笑:“我们已将顾全海除掉……辛苦帮我们烧些热水,洗去血污。”

赵六忙不迭地点头:“恩公放心,我妻一直守在屋内将热水备好,只等恩公归来。”见杨逸飞拒绝他的动作,也从善如流地收了手,殷勤地在前方带路。等到目送他们回到废屋,夫妻二人还在门口站了许久,确认不需要帮忙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侠士将杨逸飞扶进屋,利落地剥掉少年身上包裹着的染血喜服,哄着有些迷糊的他脱去内衬以便洗浴。强忍着灼火般的陌生欲望,杨逸飞咬牙听从侠士的安排,将整个身躯浸入温暖的热水时,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握着皂角的手掌,抬起头看到侠士背过身子,因为尴尬嗓音瓮声瓮气的:“刚才找了许久只剩我用过的这些,村中嘈杂,一时寻不得其他清洁之物……公子若是不嫌弃,先用着吧。”

在侠士看来,像杨逸飞这样的世家公子平日里是断断不会用他人用过的皂角,但此地物资匮乏,只得委屈他一下。本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少年只是轻巧接过,笑着道了声谢,而侠士红着脸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找干净衣物去了。

待清洗完身体后,杨逸飞安静地躺上了床,侠士则警惕地在门口观望许久,落了大门的锁。当他回返时意外听到榻上的少年口中泄出的压抑喘息,而这让夏夜本就闷热的空气莫名增添了一股带着情欲的滚烫。

“这手段真够下作!”

侠士捏了拳头,想象面前是顾全海,朝着虚空打了几下以舒恶气,然而这对缓解杨逸飞体内的情热毫无作用。之后侠士担忧地俯下身触碰少年被衾之外的掌心,却一下子被攥住了手指,抬起头便与那警惕的眸光对视,瞬间尴尬万分。

杨逸飞见是侠士而非其他人,先是长呼一口气,之后带着求助的神情,扯了扯侠士的指尖。侠士被他似同调笑的神态和动作激得一震,垂下眼睛絮絮道:“若是春药,公子可以自行纾解……我会堵上耳朵蒙上眼睛,尽可宽心。”

少年听闻后,面容上露出了极为罕见的困惑神色,皱着眉头轻轻开口:

“可我不知要如何做……”

侠士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秋柿,呆愣地盯着杨逸飞,嘴唇嗫嚅着仿佛在咬字嚼句,斟酌了许久才试探地问道:

“你……从未接触过这等事吗?”

在侠士的听闻中,但凡官宦或富家子弟,十几岁时大多都会被父母安排通房女婢,因此自是早早谙熟房中术。本是宅内私事不足为外人道,然而他面前这个青涩已褪愈渐成熟的少年出身世家大族却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这让侠士心情极为复杂。

“可是之前先生告诉我,这种事要和喜欢的人做才行……”少年的脸庞也逐渐羞红,“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他正说着,身躯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原本握着侠士的手指极为用力,像是在拼命抵抗着汹涌的情潮,眼角也泛起潮红的湿意。侠士从未亲眼见过这等场面,下意识想逃离,却被杨逸飞攥住手腕不放他离去,回头又撞上那双如一汪春水潋滟的眸子,头脑中的理智之弦“嘣”地断裂开来。

“帮帮我……”

迷蒙的吐息就像咒语,轻易地控制了侠士的思想和动作。侠士拉着杨逸飞的手缓缓朝身下移去,隔着亵衣的布料触碰到了已然硬挺的性物,颤抖着抚上去,顺着不甚明晰的表面经络一路下滑,至顶端的铃口处停下,开口时嗓音抖得不成样子:

“公子就这般……抚摸就好……”

杨逸飞仿佛一个认真求教的学子,听从侠士的指导上手操作了一番,但他本就被春药所苦,双手无法掌控好力度,不知碰到哪里惹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因痛楚皱紧了眉头。

虽然侠士没有勇气直面少年的神情,听到声音后还是关切地抬起头来询问道:“怎么了?”

少年抿着唇摇了摇头,下了决心再度动作起来,却依旧不得其法。侠士咬了牙伸出手,不再隔着布料而是抚上了真正的性物,甫一触摸只感到肌肤肌理如玉般干净温润,硬着头皮开始用指腹轻轻搓揉。雏子似的杨逸飞哪里经历过这种情欲刺激,羞耻地呜咽几声,腰腹不自觉地弓起,双手抓握住侠士的双肩,几番抚摸之后从唇间逸出一声暧昧的呻吟,紧接着泄出了丝丝缕缕粘稠的精液,迸溅到侠士的手腕和衣襟之上。

相比于杨逸飞红如滴血的脸颊,侠士见他顺利纾解,神态倒是轻松了不少。可他没料到,那药并非先前杨逸飞安慰他时所说是“不入流的春药”,反之药效极烈,很快又是不断袭来的情潮,逼得少年喘息渐渐破碎,眉目间泫然欲泣。

“还是……好难受……”

侠士哑然,不知该如何继续。杨逸飞双眸微红,羞赧地用袖子将他衣襟上的浊白精液擦拭掉,一边颤着一边咬紧了唇努力将低喘压回喉咙,却没曾想愈加压制欲望就反弹得愈加猛烈,来回几次少年甚至连哭吟都无法控制,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屋内,惊得侠士未经细思凑身前去用唇覆住少年还在抖动的唇瓣,试图封掩那轻柔的泣声。

这是一个毫无预兆的吻,唇舌之间再无更多碰触,却让侠士在反应过来后无比惶恐。可这吻对于溺于欲海的杨逸飞而言更像是一个温柔的安慰,他似乎意犹未尽缠着侠士不愿放手,侠士挣脱不开,只好由着少年环着他的腰际收紧双臂将他拢入怀中,继续啄吻渴求着进一步的碰触。

这已足够越界了。侠士的理智在模糊中警告着,但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在少年的怀抱中沉沦下去。此时,两人间不再有身份的鸿沟,天地中只剩下了一个因情动而讨吻的少年,以及一个沉湎于片刻温存不肯醒来的自己。

一吻将毕,侠士垂睫暗了眸光,下定决心一般跨坐在杨逸飞腰腹之上,颤着手将身上的亵衣解开,露出光裸的大腿来。手边是涂抹伤处的药膏,他轻轻挖出一块,低下头探到腿心间紧闭的穴口,生涩至极地将微融的膏脂顺着褶皱熨开。如此重复数次,侠士的身体几乎酸软到支撑不住,但依旧咬紧牙关忍着艰难用手指拓开那处,因不适而急促的喘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团朦胧水雾,仿佛泪水落在了杨逸飞脸颊上。

就算再怎样未经人事,杨逸飞也能明白侠士此时在做些什么。他哽咽了一下抓住侠士的手腕试图阻止,可侠士本就觉得无比羞耻,自顾自地动作时也是避开少年的眼神,这一抓一握简直是忽然的刺激。侠士瞬间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后甩开了杨逸飞的手,腰身不稳直接伏倒下来,略带湿润的穴口蹭过那贲张的性物顶端,惹得少年同时轻呼出声来。

二人现今肢体相缠,以极为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即使再跨越一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侠士的头颈垂得极低,敞开腿心用指节撑开穴口,扶住杨逸飞漂亮温热的性物,心一横将那顶端对准翕张的脆弱入口,努力吞吃了下去。

“呜……啊……”

作为下下之策,侠士并没有做好被侵入的心理准备,更何况此时境遇还是自己一手促成。他呜咽着压低了腰身试图将那物吃得更深,甚至还轻轻摇动臀股,感觉到性器顶端的凸起撞得内壁软肉微微外翻,整个穴道被撑得极满,从内到外都在温驯地讨好着那根因药性膨大的阳根。

杨逸飞喉咙发紧,带了怜惜用手握持住侠士微陷的腰窝,顺从欲望的渴求开始顶弄起来。坚硬的性器如同利剑凿开层叠交缠的穴壁嫩肉,一次次借着无法妥善控制力道的挺动抽送楔进更深之处,侠士被他无声却发了狠的动作颠得身躯不断起伏,磕磕绊绊地哭喘着央求:

“不…不要……轻、轻些……啊……!”

侠士处在上位,随着身下人的动作二人交合的地方越发经受不住逐渐压下来的身体重量,使得湿软的内壁再度吞吐肉刃至难以承受的深度,双腿打起颤来,背脊伏得极低,一副任君采撷的诱惑模样却不自知。这一切落在杨逸飞眸间,他眼角飞红心尖酥麻,又一次极重的深顶让侠士仰起头几乎哭叫出声,那包裹着阳根的湿润软肉随之用力绞紧,逼得杨逸飞终于泄出了灼燃的欲火,从铃口顶端的精窍中疾射出滚热的精液,烫得侠士浑身狠狠哆嗦了一下,不禁流下了眼泪。

“……呜……”

侠士的泪水同时充斥着情欲的欢愉与不安的苦痛,杨逸飞心头一紧,双臂抚上他抽搐的背脊将他环抱起来,用带着热意的唇舌轻吻他颤抖的眼睫。侠士抽噎了几声后渐渐平静下来,两人肌肤相亲之时似乎听得到彼此激烈的心跳,在静夜中同频共振,像交颈的鸾鸟般亲密无间。

如此纠缠许久,杨逸飞觉得体内的药性已然散去大半,然而埋在侠士体内的性物却仿佛食髓知味不愿离开这温柔乡。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侠士带着泪痕的绯红脸颊,起了坏心思又开始用性器顶端抵着内壁上经受不住的一处,时重时缓地研磨起来。

侠士意识混沌,又突然再次被抓住腰际不断作弄,颤抖无力得像沾湿双翅的蝶。那磨人的欢愉实在太过刺激,他的呻吟随着体内性器碾顶的节奏越发凌乱,整个人如同漩涡中的小舟疯狂摇荡着,凭靠本能死死抱紧了杨逸飞的脖颈。

“呜嗯……不、不行……啊……”

不同于言语上的抗拒,侠士的穴肉却将杨逸飞的性器缠得极紧,似乎不满足于深深浅浅的抽插,而是渴望更用力更为粗暴的肏弄。杨逸飞感触十分敏锐,便遂意又狠又重地冲撞着将低泣的侠士送上了欲海浪尖,那淫荡穴心因过度的快意失了控制像泉眼般泄出淋漓水液,从媚红柔软的穴口顺着二人交合之处溅溢开来。

眼见侠士身下阳根翘起遽临高潮,杨逸飞又使了坏,用手指搓磨起那根顶端红肿的性器,封堵住精窍不许他射。侠士哭得浑身发抖,呜呜咽咽可怜极了,胡乱哀求着他放手:

“公子……不是说好……就、就这一次……呜啊……!”

“你和谁做的约定?我怎么不知道?”

杨逸飞哑着嗓音回道,却始终不愿松开手,故作委屈继续温声哄骗着侠士:“若你答应将来和我一起回长歌,我就放手……”

“唔嗯……哈……我……我答应!”

侠士被哄得晕头转向,脸庞覆满春欲潮红,完全没听清只顾使劲点头应下杨逸飞的话语。虽然知道侠士是情动中的搪塞之言,杨逸飞却依然满心欢喜,守诺移开覆在他精窍处的指尖。侠士惶乱哭喘了一声,在被情欲折磨至极限后终于如愿泄了身,整个人失去支撑彻底倒下,泪痕纵横的脸颊抵在杨逸飞的颈窝处,低泣着昏睡了过去。

侠士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正午,他的脑袋依然昏沉,可记忆却无比清晰——昨夜他为解杨逸飞中的春药以身体为引,最终两人竟同行云雨,缠绵欢爱了一场。回想起那些破碎片段,侠士极度羞耻燥得浑身发烫,掀开被子下榻就要夺门而出。但当他打开门时,杨逸飞正捧着一碗粥米站在门,面色如常:

“既然醒了,就吃些东西吧。”

侠士彻底恍惚了。他本以为此事毕后两人之间会尴尬到无法相处,然而少年的表现和往常别无二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见他呆愣着不接下饭食甚至还有些生气,用力将陶碗向他怀里推了推。

“这是赵嫂早上送来的,你一直没醒,我就一直用小火热着。你要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那干脆还是饿着好了!”

见杨逸飞眉头微蹙,侠士如梦初醒急忙接了碗,就站在门口迅速地喝完了粥。入喉之时侠士意识到这粥米温度正好,并且不同于表面温吞的卖相,竟还有些许草药的清淡气息——他皱了皱鼻子,便闻到了少年手心残留的药味,似是用作活血化瘀的当归和川芎。侠士趁杨逸飞没注意,偷偷将腿心打开了一个弧度,果然感受到了隐秘之处传来的轻微疼痛,同时还有一些略带刺激的药物触感,足以证明昨夜的荒唐真实发生过。

……既然他是装作若无其事,那我也奉陪到底好了,至少我们还能正常相处。

侠士如此想着,借着碗口的遮挡用余光观察着面前的杨逸飞,只见他抿起了唇眸光飘忽,眼眶下方还泛着淡淡的青,有些可怜也有些可爱。等粥喝完,侠士还未发话,少年就以极快的速度夺走他手上的碗,一副承担起所有家务的可靠模样,与先前孤傲的公子作派大相径庭,看得侠士差点忍不住捧腹。

在两人绝口不提那夜的古怪默契下,侠士的身体也逐渐恢复。时值孟秋,这几日村中热闹起来,侠士也起了好奇心倚在门口到处瞧,只见有村民扎起了纸幡,才忽然意识到中元将至。习俗中中元是祭亡之日,也是布田祈谷之时,侠士散漫回想道,杨逸飞自离开千岛长歌已有许久,先前在东都尚有先灵牌位以供祭祀,可今年怕是赶不回去了,他这般礼法敬顺的世家公子,又要怎样在此地度过呢……

侠士胡思乱想着,意外地在和煦日光中坐在门口睡着了。杨逸飞从村中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侠士毫无防备的熟睡面容,心头一颤俯下身去,用温热唇舌轻轻在他微微张开的双唇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对于杨逸飞而言,这些天来侠士仿佛无声纵容着他那晚的失控,不提、不问、装聋作哑,他有时甚至觉得,若是做得再过分些,侠士说不定也会接受。但同时杨逸飞也震惊于自己竟会产生这种阴暗念头,一来一去,内心像是在被不断撕扯一般痛苦不堪。

“至此肠断彼心绝,云鬟绿鬓罢梳结,愁如回飙乱白雪”,这是师父李青莲笔下的《久别离》,可明明心尖上的人就在眼前,为何自己却如同诗中思妇,愁绪纷乱、忧虑不安呢?

“你答应过我,将来会陪我回去……可不能不作数啊。”

睡梦中的侠士并未听到少年的心声,歪了歪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了过去。杨逸飞苦笑着自嘲说自己什么时候也如此患得患失了,而后从屋内抱了衣衫,拥在侠士的身躯之上。

中元当日,村民们焚楮送亡,原先热闹的村子里除了人群的窸窣声和火焰吞噬纸钱的“噼啪”声外,并没有更多的声音。侠士醒得晚,待他下床后在屋内遍寻杨逸飞不见,心中有些莫名的惊慌,衣服尚未穿好就急忙跑出来寻找。

起初侠士尝试循着人群辨认,却徒劳无功;又跑到了少年曾经逗留过的人家中,也一样寻不得。在内心的不安到达顶峰时,侠士偶然路过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注意到地上隐约有些脚印痕迹,便沿着蓊茸繁荫深处走去。

不同于入口处的樛枝蔓叶,很快映入侠士眼帘的是一片空旷的废弃田地,以及遍地荒冢。杨逸飞站在一块被风霜侵蚀的旧墓碑前沉默着,鬓角的碎发被风吹起,遮掩了他哀痛的神色。当侠士准备上前唤他时,却发现了细密日光倒映之下,少年脸颊的斑斑泪痕。

“乡亲悉零落,冢墓亦摧残;颓基无遗主,游魂在何方……”

他轻声吟着,用手温柔地抚摸着漫漶不清的碑铭字刻,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村中之冢,尚有亲人为他们祭拜。青山林里,这些零落无主的孤坟呢?”

杨逸飞脸上的表情亦痴亦梦,侠士眼睁睁看着他眼眶中萦织的泪水无声滑落。

“你看啊……一个小小的村庄,竟会有这么多的孤冢。”

相伴的几年间,侠士从未见过他落泪,可就在孤山集后这座无言的青山林中,杨逸飞在侠士面前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他的泪水是有重量的,他并非为他自己而哭,而是为了苍生而哭。生而微眇,死没荒野。在此处,尚有一隅可容纳孤独的游魂;天下之大,又有多少尸骨在风中无依无归?

纵使是见惯了生死的侠士,在面对这个悲泣的少年时心肠也忍不住柔软了一瞬,安慰般将他环进自己的双臂中。此时,远处村庄里隐约响起凄恻的《薤露》曲,举声清越,响振林木: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侠士感觉到怀中的杨逸飞微微颤抖,像是一段兀然拔起的峻峭墨竹,于嘶厉山风中低低呜咽。少年低头时正枕上他的颈窝,侠士也闭上眼轻缓地抚着少年的背脊,带了些凄怆的共鸣,更有一丝倏如转电的意动:

他既有这般悲悯之心,若是做得江湖一派的掌门,也定是襟怀磊落,玉洁松贞。

瞿塘峡事毕后,侠士和杨逸飞拜别了村民们,一路北上再次回到了洛阳。此行来回有三月之久,待二人回返时得到消息,周墨与周宋先行南下往扬州去了,并且留了个口信邀请他们一同前往,因此二人又顺长江而下抵达扬州。

侠士先前从未来过江南地界,只觉得周遭景象皆与中原大为相异,使得他甫一登太湖之畔便有种醺醺然的沉醉感。然而,不同于洛阳的初见,这次是侠士亦步亦趋跟在杨逸飞身后,加之新安杨氏在江南一带声望极高,路途中有很多人遇到杨逸飞时毕恭毕敬。

正逢周墨周宋转赴千岛湖,杨逸飞便按照周墨的安排接管了扬州商会的相关事务,由于他聪敏勤苦,迅速在政道与商道上声名鹊起,身边聚集了闻名而来的众多名士。他也因此极为忙碌,辗转于不同的交游场合,整个人逐渐变得玲珑圆通,已然有了一副长歌门准门主的稳重模样。

此时的侠士将杨逸飞的转变看在眼里,心中为他的成长感到高兴的同时,也感觉到了明显的失落,偶尔还会有寻不到立足之地的难堪。他身份低微,在江湖之中还勉强有些地位和好名声,而如今面对庙堂之事,他不仅插不进话也帮不上忙,再也无法像往常一样潇洒快意。

这般沉寂了一段时间后,侠士决定趁着杨逸飞忙碌时偷偷离开,在扬州城内不起眼的小店铺里找点活计打打下手,待黄昏后再回到商会。可杨逸飞这边早已习惯侠士的陪伴,偶尔一两次寻不到侠士,他还当侠士是有自己的事情;次数一多,他也敏锐地觉察到侠士是主动躲避自己。

杨逸飞本就心思细腻,更添说有关侠士,稍一细思自然很快明白了侠士的苦恼,但苦于繁杂事务难以抽身,一直到孟冬才稍微腾出时间。凑巧周墨周宋从淮南道回到扬州,侠士也受邀参加二人的洗尘宴,他便打算宴后留得侠士细谈一番。对于侠士而言,也有段时间没有和杨逸飞像先前一般亲近,在面对这一邀请想到要与他共席,不禁苦笑起来。

洗尘宴上,周墨贵为商会会长却没什么架子,一顿规格极高的晚宴也如同家常便饭一般,席间不停地询问着有关瞿塘峡的相关情况,以及杨逸飞接手商会事务后遇到的棘手问题。杨逸飞思路敏捷对答如流,周墨极为满意频频点头,旁边的周宋满脸钦佩,想继续向侠士求证除去顾全海的细节时意外发现他颇为沉闷,只在周墨开口时有些反应。

周宋心中不免疑惑起来,印象里侠士并不是这般寡言的性子,难道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心里这般想着,决心之后单独和侠士聊一聊。

这顿饭大家各怀心思,结束之时侠士反常地率先起身,向周墨行了个恭敬的礼后拔腿就要离开。而此时杨逸飞和周宋也同时站起拜别,留得周墨一人莫名其妙。

二人一同离开厅堂后,面对一脸困惑的周宋,杨逸飞先开了口:“前段时间忙于事务,没怎么和他说过话。近来对他的心情多有忽略,因而……想和他谈谈。”

“哦……”周宋点了点头,后退了一步示意杨逸飞先请。等他目送已是青年身量的杨逸飞消失在游廊尽头时,忽然咂摸出一丝不对劲来。思忖了一阵,他唤来几个熟悉的商会伙计,吩咐他们私下打听打听杨逸飞和侠士之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侠士满心都是避开杨逸飞落在他身上的眼光,步伐急了些,没注意到庭院后低矮叠垒的湖石,脚下一绊摔进宽广的荷池里。深冬的池水刺骨冰凉,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了水中,瞬间浸湿的衣袍无比沉重,直直坠着他沉向深处。侠士用力挣扎着将手举出水面稳住平衡,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掌攥住了他的手腕,运力将他从荷池中扯了出来。

被救出的侠士伏在地上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咳出来一般涨红了脸,而那只手的主人也抚上他的背脊,轻轻拍打着助他排出呛入的池水。侠士稍微平静下来后面对着表情复杂的杨逸飞,齿关还打着颤,咬字也不清晰,吞吞吐吐地道了谢:

“多……多谢……公子。”

杨逸飞一挑眉:“就这般不愿见我?”虽然他语气责备,手上动作却没停,隔着衣襟渡了些气助侠士缓神。侠士抖抖索索地站起,一下子被扣住了手腕往寝屋方向拽,拉扯之间又被杨逸飞推进了屋中。

“不用,我……我回我自己房间就好。”

侠士衣角和裤管还滴着水,不多时便浸透了地板上干净的地毯,整个人局促地站着不敢动弹,湿鬓发胡乱粘在脸颊上,看起来十分可怜。杨逸飞叹了口气,下了命令一般让侠士进来靠近炉火并且脱下衣衫,侠士眨巴眨巴眼睛,乖顺地听从了他的安排,最后只留得一件贴身亵衣,安静地跪坐下来。

屋里被烘得温暖,明亮的火光映在二人眼眸中轻轻摇曳,原本积攒了不少话语想说的杨逸飞也将词句掖了回去,一声不吭地盯着侠士看了起来。侠士没敢抬头,用手腕强撑着身体不倒下,但一缕忽然的冷风从窗户缝隙中直扑过来,他一时没忍住打了个闷闷的喷嚏。当他狼狈地准备缩成一团时,意外从背上感触到了柔软被褥的温度——杨逸飞正站在他身后,眸光中满是隐忍的情意。

“明天在南北酒楼有场筵席,你陪我同去吧。”

对于侠士的逃避他没有多问,也没有抱怨,反而是侠士这边十分心虚。而此刻侠士只能点头应下,尝试着回归到他们之间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关系之中——一对寻常主仆。

第二日的南北酒楼中,繁肴绮错,旨酒泉渟;笙镛和奏,磬管流声。来客皆是有名的达官贵人,杨逸飞于其间谈笑自如礼节悉备,赢得了不少人青眼。忽然有一客提到了他当年洛阳一曲拜周墨为师的美谈,便有其他人怂恿着让他再弹奏一曲,甚至还将席间另一人推了出来说要比试。

那人本在一旁坐着笑看,却冷不丁地被众人指名道姓要让他与杨逸飞比试,一时有些困窘。但他很快整肃仪礼,脸上带着温雅的笑容,起身向堂中主座方向盈盈一拜:

“我这琴艺怎敢与杨贤弟相比,怕是要劳烦贤弟多加指点了。”

等那人直起腰身后,侠士才从人群的缝隙中细细观察这位中年男子。只见他姿貌出众,双眸顾盼生辉,神态端庄温醇,举手投足之间尽皆名士气度,使得杨逸飞也不免高看他一番,微笑着回拜道:

“还未知高士名姓。”

男子笑道:“在下康雪烛。”

侠士恍然。他先前也听说过康雪烛的名字——江湖人美称“素手清颜”的万花名士,因为出身遥远东海所以整个人笼罩着不同于中原的特别气质,加之孤身孑立,引得不少年轻女子倾心。可后来人们渐渐知晓,康雪烛原有一位相濡以沫的恩爱发妻,前几年因病去世后他便思念成疾,几乎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等他再次被众人注意是因为一双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雕刻巧手,所有经过他手的木雕无一不让人惊叹栩栩如生巧夺天工,有的作品甚至被皇家收藏。有人问他为何在雕塑工艺上钻研精深,康雪烛回答说想借此塑出一座雕像以怀念亡妻,如此痴绝不禁让众人慨叹,也因而在江湖名噪一时。

眼下,正是如此一位声名显赫的名士要与杨逸飞进行比试。侠士虽对杨逸飞的琴艺深信不疑,此时却有些微的动摇。他落座在后排,也忍不住倾身凑了上去,一瞬不瞬地盯着杨逸飞舍不得移开目光。

二人执琴对坐,康雪烛示意杨逸飞先弹奏。杨逸飞喝了些酒,从心底里翻出了些许狂狷之气,指尖轻触琴弦时奏出一曲《喜春莺》来。曲调纡回曲折,抑扬起伏;曲音急而不乱,多而不繁,“垂丝百尺挂雕楹,上有好鸟相和鸣,间关早得春风情”,青莲剑仙李白笔下的春日盛景仿佛在众人眼前缓缓铺开,江南草长、群莺乱飞,至曲之终仍如醉如痴恋恋不忘。

一曲已毕,众人尽皆叫好。康雪烛径直站起,带着钦佩的神色向杨逸飞端起了酒杯:

“杨贤弟琴艺炉火纯青,我再弹奏便是贻笑大方了。此局我认输,自罚一杯!”

紧接着他仰头灌下酒液,在众人的笑闹声中翻过酒杯示意杯中已空。杨逸飞也笑了起来,同样举起酒杯:

“若是我邀贤兄同试一曲,贤兄可否愿意?”

康雪烛笑着应了:“自是愿意。”

杨逸飞先奏,康雪烛聆听片刻后会意接续,竟是一首《流水》。其弦若滋,温兮如玉,时为岑寂,若游峨眉之雪;时为流逝,若在洞庭之波。昔年伯牙子期以知音相交,如今二人惺惺相惜,想必日后定是一番江湖美谈,不免让座中众人心中感慨。

而此时,侠士的思绪也飞回那年洛城的初春,眉目尚青涩的少年也同今日一般在他身侧毫无保留地弹奏出一支曲子。鼓荡弦中,纵指自如,音意疏越,动如风发,侠士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寥阔梦境,茫茫中只有他们二人:杨逸飞抚琴于琴台之上,侠士在一旁捧匣奉香,双影相伴,双心不违。

在众人尽皆沉醉于琴声之时,康雪烛却紧紧盯着杨逸飞残缺的右手小指处,神色闪过一丝莫名的遗憾。但很快他发现了角落里的侠士,一双清澈眼眸盛满温柔缠绵的情意,不加掩饰地全然落在杨逸飞身上,竟也让他的心旌颇为动摇。

自丧妻后,康雪烛再也不曾见过如此无声却热烈的感情,可面前这一对寻常主仆之间,似是有他苦苦找寻多年的东西。

宴会结束后,康雪烛抱着对二人的好奇,甚至有违独行的习惯,开始主动与杨逸飞接触,进而逐渐靠近侠士。对于康雪烛的示好,杨逸飞欣然接受,两人互道年齿之后以“贤兄”和“贤弟”相称。侠士为杨逸飞结交一个名满江湖的好友感到欣喜,自愿承担起了两人间传信的角色,康雪烛也借此机会和侠士越走越近,时常邀请侠士下榻他的居所。

然而,杨逸飞却对康雪烛与侠士的亲近颇有微词,偶尔替侠士回绝这听起来有些暧昧的相邀。可未曾想侠士也倔起来,找了理由光明正大地出入康雪烛府上,杨逸飞拿他没办法,只怕再拒绝就会将侠士从自己身边推得更远,只好默认了侠士略微任性的行为。自从那日起,他们三人之间就这般维持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冬至当日,周宋告诉杨逸飞长歌门内有礼物送至商会,听闻此消息的杨逸飞习惯性喊上侠士陪同,二人一并进入商会库房。对于侠士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商会库房,亲眼见到众多贵重货物整齐叠码在沉重的木箱中,一时有些犹豫不敢再前进一步,生怕碰坏了什么。

看侠士瞻前顾后的模样,杨逸飞十分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身边扯了扯。而侠士注意到了角落处隐约的身影,耳廓瞬间通红,小心翼翼地抽出腕子,压低嗓音提醒道:

“公子当心……有人!”

角落里正是周宋在和淮南道商会总管说着话。他先前未注意到他们,此刻听到窸窣人声,凭借敏锐耳力瞬间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正撞上二人交腕相缠,眼皮不禁跳了一下,微微侧过身遮住了面前淮南道总管的目光。总管不明所以想随着周宋的动作往外看去,却被拽回继续刚才的话题,周宋甚至还故意提高了音调向二人发出暗示。

见侠士坚持要与自己保持距离,杨逸飞有些失落,但他将那丝沮丧掩饰得很好,转过头去便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冷静。周宋也停下话头示意总管退下,而后迎了二人,指着桌案上一座形状奇特的翡翠玉雕对杨逸飞介绍道:

“这是杨叔给你挑选的生日礼物,取名为‘万象包罗’。”

时间倏忽而过,转眼杨逸飞已在外游历将近五年。之前他的生辰过得简朴,这次意外有老门主特地送来的礼物,掐指一算今冬过后也正逢他弱冠,是时候回长歌继任掌门之位了。侠士一边想着,眼光审视着玉雕,发现它长得颇为古怪——它是由一截萝卜、一提葡萄、一株开花的藤蔓组合而成的。尽管都是寻常事物,却以不常见的姿态展现出来,配合“万象包罗”的名字象征着兼容并包的宽广胸怀,在一众商品中颇为惹眼。

杨逸飞向前走了几步,在桌旁站定低下头认真观摩着玉雕。周宋趁机踱步到侠士身边,悄悄用手肘戳了戳他,侠士也顺从地俯下耳朵。

“我和父亲说了,待我成年之后也要去长歌!”

周宋嗓音压得极低,带了些雀跃的欢欣。他比杨逸飞小上两岁,刚刚褪去稚气不久,正眨巴着眼睛向侠士示意着。侠士虽不太清楚他为何要做这种决定,但想到将来杨逸飞继任门主后身旁会有一个熟悉的同龄人而不会过于孤独,也因此感到高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这下公子有人陪伴了!”

听了侠士这话,周宋有些疑惑,眼神在侠士和杨逸飞身上来回逡巡着,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怎么,难道你不去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在屋内炸响。杨逸飞瞬间收回玉雕上的目光转而紧紧盯着侠士,眉眼中是难以置信的不解。

侠士的话语本就是脱口而出未加细思,直截了然地将埋藏内心深处许久的真实想法吐露了出来,这番被杨逸飞深沉的眸光攫住,只觉得如芒在背浑身发凉。他本想开口解释,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好侧过身去避开眼神的交汇,而这反应又坐实了他的心虚与不安。

“……你不愿意?”

杨逸飞轻轻开口,嗓音飘忽。

瞿塘峡之事后,他埋藏在心底的情思愈发浓重,表面上他和侠士二人依旧以主仆相称相待,然而私底下在许多个月明之夜,他都会悄悄回味那场淋漓动人的性事。杨逸飞偶尔也会听到一些关于他和侠士二人的传闻,原本置之不理,直到前段时间同时收到来自父亲和兄长的信件,他才敛了面容认真铺开那纸卷。

父亲杨尹安在信中字斟句酌,墨字中都是对他真实想法的模糊探问。兄长杨青月则言语简洁,只写了两句掐头去尾的《小雅》:“菁菁者莪,泛泛杨舟”,之外再无其他内容。

杨逸飞在离开长歌前曾与杨青月做过约定,对外不提真实姓名而以“阿舟”自称,来源便是这首诗。此时兄长特地来信附上这两句,旁人看起来难以理解,他却明白兄长是在委婉询问,侠士是否真的是那个令他“既见君子,我心则休”的人,以及他们二人是否真的能如水面上飘荡的小舟,在之后的岁月中一同“载沉载浮”。

杨逸飞的回信犹豫了很久,对于父亲的苦心他自是认真郑重地解释了一番,而对于兄长,他循迹以《邶风》回复:“招招舟子,人涉卬否。人涉卬否,卬须我友。”一片柔软的情意借着弥弥秋水潋滟开来,收到回信的杨青月也读懂了他的坚定与缠绵满怀的心事,掩了眸不再继续追问自己这个孤傲的幼弟。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周宋抛出来的疑问,侠士却眼神躲闪不愿正面回答。杨逸飞见侠士沉默许久,神色逐渐黯淡,可依旧保持了得体的礼节,谢过周宋后捧着那玉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仓房。

周宋哑然,看着杨逸飞远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做了错事,转过头又看到一声不吭低着头的侠士,瞬间心里冒了一股火,不太客气地拽起侠士的衣袖,一脸恨铁不成钢:

“你倒是给出个缘由,为何不愿陪逸飞回去?”

侠士抿了抿唇,抬眼看向怒气冲冲的周宋,小声嗫嚅了几句。周宋没听清,“啊?”了一句后凑近了耳朵,侠士因尴尬嗓音颤了颤,再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

“……他是要做门主的,我这等身份又怎么能和他并肩?”

听到侠士的回复,周宋也沉默了。他作为阳天君周墨独子,自幼便在严格的礼法规训中成长,在最初发觉侠士与杨逸飞之间那似有似无的缱绻情思时,下意识的反应同样是“不解”。但他并未声张,暗地里打听了二人在瞿塘峡的经历,之后竟也逐渐理解和接受了他们。

自己尚且犹疑,更何况那些带着批判的世人眼光,在这种无声却沉重的压力下,侠士的退缩仿佛理所当然。

“杨叔还说……立春之时,便要他回返。”

细细算来,距离立春时节不足两个月,刚才周宋并未当着杨逸飞的面说出,现在告知侠士,莫名有种与他共谋的感觉。侠士一震,先是抬头看向周宋再三确认,而后再度垂下头陷入沉思,不多时轻声开口:

“既然如此,我应该离开了。”

翌日清晨,商会大厅内周宋正拨弄着算盘对账,杨逸飞背着晨曦走进来,将影子投在面前的账本之上。周宋抬起头看到他隐忍怒火的表情,又想到和侠士的约定,感觉自己如同被夹在饼子间的肉馅在他们二人中间进退不得,懊恼地揉了揉头发。

“他呢?”

杨逸飞开口便问,毫不客气。周宋缄默间目光游移,这反应逃不过杨逸飞的眼睛,不免让他有些愤怒。

他昨日思忖彻夜,翻来覆去地推想着父亲杨尹安送他这座玉雕的真实用意,既然起名为“万象包罗”,若是在不可绝尘忘俗的意义之外当作父亲对他先前回信的应复,自己是否可以理解为,父亲默许了他在外的所作所为?当真如此的话,侠士也不必再有顾虑。

自情动之初,杨逸飞内心始终有种隐隐的担忧,害怕侠士一言不发的离别,却又不能明显地表现出来,只能一遍一遍小心试探着,去寻他真正的心思,譬如昨日轻他扯入怀的动作。昨夜他对着窗外明月辗转反侧,决定第二日清晨与侠士当面说个清楚。然而事与愿违,杨逸飞在敲侠士房门时始终得不到回应,心中一急径直撞开了门——屋中已是空无一人,侠士如人间蒸发一般,什么痕迹都未曾留下。

杨逸飞从未经历过这种彻底的挫败,甚至没有意识到,在面对侠士有关的事情时,他已然失了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颓然站立许久,他又忽地想起来什么去寻了昨夜值守的守卫,听说侠士与周宋谈话到很晚,道了谢后转身直奔商会大厅,便发生了刚才的一幕。

“他只说他‘应该离开了’,并未告诉我其他。”周宋昨晚和侠士虽然共处一室,但二人只是对坐沉默不语,至于侠士最终去了哪里,他答应了侠士作为秘密不告诉杨逸飞。可当直面杨逸飞黯然神伤的表情时,周宋心中还是狠狠一痛,勉力劝慰道:

“逸飞,你还是……先为继任做准备吧。杨叔说,仪式应是立春时分。”

在周宋眼光不及之处,杨逸飞掩藏在衣袖中的手掌紧紧攥起。这是他自出生以来背负的使命,他没有别的选择,也不应有别的选择。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偶尔他会念起这首《柏舟》,自宽之时却又不免想到诗中掷地有声的回应: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对杨逸飞而言,若侠士并未在那年初春的洛阳与他相遇,并未陪着他求学、优游林泉,并未与他一同深入虎穴,并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今日他定然不会面对侠士的不告而别失魂落魄。

“这不是侠士吗?”

侠士正在帮扬州城外一个偏僻的茶馆收拾桌椅,忽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转头看去竟是康雪烛。他手中握着杯盏轻轻呷着茶,面带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侠士,似是因为侠士在此大为出乎他的意料。

“先前遍寻你不见,我还问过杨贤弟你去了哪里……怎么如今在茶馆帮忙?”

侠士的脸颊上泛了尴尬的薄红,顾左右而言他:“最近他很忙,我就出来找些事做。”康雪烛善解人意地“哦”了一声,招招手让侠士坐到他的身边,同时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冲着门前的老板娘喊道:

“老板娘,我借侠士说一些话,银子放在桌上作工钱!”

他嗓音不大却温和悦耳,引得好几位茶客转头看了过来,目光也顺便在侠士身上扫了扫。侠士不自然地抓了抓衣角坐了下来,十分忐忑地低声问道:

“康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

康雪烛用指节轻扣桌面,微微笑着:“你在此处做工,为何不去我府上寻我?若是借了利子钱还不上,不愿意告知杨贤弟的话……”他略带促狭地讲出他的猜测,见侠士慌乱地摇着头,话锋一转依旧是柔缓的语调,“也可与我同回万花谷避债。”

在康雪烛调笑他时,侠士满脑子都是如何搪塞。而当康雪烛邀请他前去万花谷时,侠士因紧张绷紧的思绪忽然放松了一瞬,眉目间闪过一丝意动,喃喃重复着“万花谷”。

康雪烛擅长直入人心,见侠士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自是知晓这提议对于他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禁趁热打铁了一番:“曾向你提及我的木雕作品,如今也悉数存放在万花谷内。可惜杨贤弟无缘得见,你就不必推辞了吧!”

侠士愣愣抬眸望向康雪烛,只见他面容真诚,正是一番关心神色。思及他先前的和善举动,侠士很快被这番温柔攻势击中,以陪同他回万花谷的理由小声答应了下来,并在康雪烛的要求下住进了他的府邸。

虽然侠士应了,但每当康雪烛提及出发日期时,他却总有些犹豫,回复的言语也是同样的“再等等”。康雪烛拗不过他没再继续催促,侠士也苟安于康雪烛府邸之中再不曾抛头露面,就这般搓磨了将近一个月。

一日康雪烛不在府中时,周宋遣人悄悄给侠士传话告诉他杨逸飞已准备启程,并塞给他一个鼓鼓的包裹。送信人来去匆匆,留得侠士一人在门口抱着那包裹呆楞了许久,直到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将他惊醒,趁四下无人躲进寂静的庭院角落,颤抖着手打开包裹。

包裹里是一封信件和一枚铜镜,侠士屏息拆开了那封信,信上仅有寥寥四句:“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辞;飘摇不可寄,徙倚徒相思”,落款“阿舟”。那枚铜镜菱花纹路精致小巧,可等他翻到背后去,赫然发现那铜镜背后竟雕刻着两只飞向月宫的青鸾。

信与铜镜一轻一重,却同时让侠士感到刺骨的心痛。他几乎捏不住那封信,更拿不稳那铜镜——分明是自己主动拒绝杨逸飞的,自己也早已预想到会有这样一日,然而当这一日真的来临时,侠士却丧失了所有的勇气再去回望他一眼。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徐干这首诗他本印象模糊,然而偏偏记得这最后一句。面对这份含蓄又沉重的情意,侠士紧攥着那张信纸,一遍又一遍地无声念着诗句,在落泪时下意识将字迹移开,不愿意墨迹被洇湿。至于那枚铜镜,侠士将它藏进衣襟贴着心口,害怕他人窥探的同时,自己却无时无刻不在汲取着每一丝温柔的情思。

康雪烛回府后,刚推开门抬眼便看见侠士斜斜倚靠着亭栏,手中捏了信纸一副失神的模样,眼角似乎还泛着红。

“是谁的信?”他笑问道。

听到康雪烛的声音后,侠士仿佛受惊似的直直坐起,见他的眼光望向手中的信,心虚地将信藏进怀里:“是……是一个朋友的。”

“哦?看起来是我问得唐突了。”

康雪烛带着些戏弄故意凑近去看信上的落款,但侠士手速很快,他只虚虚看到一个“舟”字,笔迹倒是峻秀清劲,颇为不凡。康雪烛心中已有猜测却并未直接点破,为侠士铺了台阶般转移了话题:“先前同行之期未定,你说还在等待消息。若这封信便是回复,那今日可有定论了?”

听到这话侠士咬了咬嘴唇,如同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不多时他仰起头看向康雪烛,嘴角还残留着一缕苦涩的笑:“今日就可启程。”

康雪烛心中先是疑惑,后是窃喜。先前他已从其他江湖人口中听说杨逸飞近日便要继任长歌门主,而面前这个自杨逸飞游历起便陪伴在一旁的侠士却在如此重要的时刻选择了远离长歌,甚至不去参加继任仪式。虽然极不合逻辑,但对于康雪烛来说,侠士的决定正中他的下怀:只要侠士愿意主动跟着他回到万花,他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侠士的双眼剜下,镶刻在亡妻文秋的雕像之上。

这正是康雪烛故意接近侠士和杨逸飞的理由。他先被杨逸飞抚琴的灵巧手指吸引,在发现那右手只有四指时无比叹惋——他不是可惜杨逸飞天妒英才,而是可惜如此完美的手因残疾无法修饰文秋的雕像。但杨逸飞身边这个貌不惊人的江湖客,竟然有着动他心魄的清澈眼眸,落在杨逸飞身上的眼神,是阅尽千帆后仍怀抱赤子之心的热烈真诚。康雪烛承认,纵使他行走江湖多年也从未见过这样动人的眼睛。也自那刻起,他就打算好有朝一日将侠士哄骗至他的栖身之地万花谷,届时他将借侠士这双眼睛,完成文秋雕像的最重要部分。

而今日,侠士如此轻易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康雪烛虽内心狂喜,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安慰似的拍拍侠士的肩膀,做出一副自如的潇洒姿态:“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好好尽地主之谊。”

万花谷所在之地颇为隐蔽,若非康雪烛引路,侠士自己是摸不到入谷途径的。春山秀木,碧涧清流,谷中一派世外桃源景象,侠士为了摆脱与杨逸飞离别的忧愁心绪,如同放纵一般强迫自己沉醉于这周遭事物之中。而康雪烛见侠士面上一副单纯无辜的欣喜模样,心中越发对自己计划的顺利实施胸有成竹。

在康雪烛按照先前所说领着侠士到达谷中他的住处时,侠士惊讶地看到洞穴中摆满的木雕杰作,一边来回踱步欣赏这些作品,一边真情实意地赞美着:“这精妙绝伦的雕工,怕是世上再无能超越康公子的人了!”

等侠士走到一个空旷角落,忽然注意到这处仅仅放置着一座几乎等身高的无臂女子雕像,即使面部并未雕刻眼睛,一颦一笑的温柔神态依然栩栩如生,身躯部位甚至还可见薄透血色,下一秒似要化作真人出现在侠士面前。可奇怪的是,侠士在第一眼看到这座雕塑时,心中除了感叹康雪烛的妙手外,竟无端有种阴冷的惧意让他内心隐隐不安,不禁打了个哆嗦。

见侠士站在那里许久一动不动,康雪烛故意走到他的身边,介绍道:“这便是亡妻文秋的雕像了。”

康雪烛尚未开口时,侠士已经对这座雕像的身份猜了个七七八八。既然他主动向自己介绍,侠士便不吝惜溢美之词再度夸赞了康雪烛“素手清颜”的雅号,之后准备转身远离这座阴寒的雕像。

可侠士没料到,就在此刻一阵带着凛冽气息的掌风从身后袭来。他措手不及被击飞了好几丈远,甚至来不及确认是否真的是康雪烛下的手就直直撞向前方沉重的乌木桌案,前胸和后背同时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因疼痛瞬间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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