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凤衡……我害怕……”()
耶律格一事,凤衡早有打算,本来想压着消息吓一吓晏瑾,此时被晏瑾盯着,他心底没来由的有点慌。
他皱眉将脱离自己控制的情绪按回去,纡尊降贵解释道,“我不会让耶律格将你带走,但他提了条件,要和你完婚后再调配解药。我赐了他一座宅子,半月后你们成婚,你在他身边待一段时间,等他配出解药,我会命人解决他。”
晏瑾安静地听着,这段话关乎他的来去,然而操纵者只有凤衡。他像个无关紧要的人,旁观对方关于他的安排,没人过问他心里愿不愿意、有没有委屈。
事实上除了凤衡筹划好的路,他没资格做别的选择。
等对方说完,晏瑾淡淡嗯了一下,问他,“在他身边待一段时间,是要待多久?”
凤衡垂眸,“等他调配出柳瑶的解药为止。”
晏瑾道,“若是他吊着你,故意花上一年两年呢?”
凤衡低头凑近,拇指抚摸他的唇瓣,“你忍一忍。”
“……”
晏瑾任由他触碰,视线落入那双让人捉摸不透的眸子,这眸子漂亮的像瀚海,也可怕得像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他轻轻地笑起来,笑得有些可怜,“你想救柳瑶,为什么要我去忍啊?我不想为了柳瑶忍,更不想为了你忍。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你凤衡,偏偏要反复作践我?我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能告诉我么?”
凤衡睨着他,姿态冷漠,对他的控诉恍若未闻,“你没得选。”
晏瑾拍开他的手,用的力气很大,整了整被捏乱的领口,“我有得选。”
他不欲再与对方说话,掀开被子要躺进去。凤衡握住他的肩将他掰过来,“说清楚,你要选什么?”
他挥手推开那人,往大床里面缩去,现在被凤衡触碰一下,都会让他觉得恶心。
凤衡看到他脸上的厌恶,转了一下被拍红的手腕,脱了靴子,上床将他抓过来扯开衣裳。
晏瑾身上只有一件里衣,对方轻而易举给他扒了下来,还要再去脱他的裤子。
晏瑾抗拒极了,一脚蹬在他胸口,扬手落下,几年来头一回打了凤衡一记耳光。
凤衡没料到他敢动手,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脸上立即留下几道指甲印。
他摸到脸上的血,三两步将想要跑下床的人拽回来,按在枕头上掐住他的脖子,俯身凑近他,“谁给你的胆子?”
晏瑾抬腿踢他,被他压住了大腿。凤衡松开对他脖子的钳制,转眼就将人剥得精光。
一只脚踝被握住,晏瑾立即坐起身往后面躲,怒声道,“我受够了!别他妈碰我!”
这话他早就想说了,在每一次被凤衡用言语羞辱的时候。然而以前他想着琦国,想着要靠对方庇护,这句话只能在心里吼一吼。
如今,他不久就要被送到一个蛮子床上,去救这个混账男人喜欢的女人,他还有什么明天可以指望?他心里那点希望被掐灭了,他再也不用顾忌对方了。
凤衡将晏瑾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露出爪子和尖牙,猎物卸下乖顺的伪装,成了一只满心戒备的小狼,窝在床头龇牙咧嘴的瞪着他。
可惜晏瑾表现得再凶,在凤衡看来,也不过是一只牙齿都没长锋利的小狼崽。
他这样抗拒,反而激起凤衡的征服欲,将人连同底下的被子一道拽过来,捉了手腕按在头顶,低头就去吻他。
晏瑾咬了他的舌头,被凤衡掐住下颔张开口,徒留里面的软舌任人撩拨玩弄。
他整个人被覆盖在凤衡身下,挣扎间感觉到对方的硬物抵着他,他在腿间又重又缓地摩擦。
凤衡解了外袍,稍微开拓之后进入他,将他一只腿环在自己腰上。
晏瑾被吻得嘴唇泛了肿,在身下强悍的顶撞中,喘着气嘲讽,“王爷——陛下。陛下这是要吃最后一餐了是么?那你可得好好吃,吃舒坦了,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吃到了。”
要是晏瑾被耶律格睡了,凤衡绝对不会再愿意碰他。
凤衡以为他是这个意思,一记生猛的挺入之后,低头咬了晏瑾的唇,“好。今晚是你自己找操。”
对方将他换了好几个姿势,压住他的肩狂风暴雨地操干。
晏瑾浑身热汗,仿佛淋了一场雨,发梢湿润地沾在腰上。凤衡信手拂开,破天荒地照着他腰间咬下去,叼着腰线上那只牙印反复亲吻。
凤衡或许只是一时兴起,然而这仅有的温存,却让晏瑾心底的委屈扩大了无数倍。
他在对方的操弄中意识散漫,连带防备也松懈下来,忘了面前这人就是要将他踹进地狱的元凶,攀着对方后背,将脸贴在宽阔的肩上,啜泣着求他,“你能不能,不要把我送给耶律格?凤衡……我害怕……”
凤衡动作顿了顿,搂住他的腰,侧头问他,“你害怕?”
晏瑾点头,又重复一遍,“害怕。”
凤衡抬手顺着他的长发,搂紧腰身感受他的滚烫和柔软。
对方做着如此温柔的动作,晏瑾几乎以为他要心软松口了,却听头顶的声音道,“那能怎么办呢?只有他能救柳瑶。你知道的,你和柳瑶之间很好选。我舍不得让她受苦,所以只能委屈你了,听话。”
那点暧昧的旖旎,都在这句话中碎成千万片。晏瑾清醒了,发觉自己方才将希望放在凤衡身上,简直就是天真至极。
他脸上还淌着泪,闭眼倒回床上,仿佛死了一般,任凭凤衡接下来对他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都安静地受了,再没有任何异议。
晏瑾顶着定安侯夫人的身份,没法嫁给别人,于是萧络极其配合地给了他一纸休书。
他身在异乡,在这里无亲无故,没个像模像样的娘家可以回,兼之和耶律格的婚礼迫在眉睫,凤衡特意下旨,让他就从定安侯府中出嫁。
半个月的准备,这场婚礼仓促得不成样子,围观的人不少,大都是为了看个热闹。
毕竟,一个美人嫁给一个蛮子,婚是皇帝指的,亲是从前夫府邸里送出去的。这事的新鲜程度,恐怕接下来一年,都会成为月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白渊听说此事,来了候府一回。
宫里早赶制好婚服送了下来,晏瑾披散头发换上繁琐的新衣,去客房中与白渊谈了一个时辰。再出来时,那只他爱若至宝的铃铛手环,已经不在腕上了。
大婚当晚,几名婢女在晏瑾卧房中忙得脚不沾地,沐浴梳头上妆换衣,全套走下来直接从中午弄到晚上。
引弦在一旁捧着凤冠,屋子里挂满喜庆的红绸,他却哭得不成样子。之前凤衡叫人打了他一顿,晏瑾求情后就被放了,身上的伤势并不重。
晏瑾捏了捏袖子,本想宽慰他几句,余光却看见萧络倚在房门口,安静地看着他梳妆。
三年前他们成亲那晚,萧络直接将人赶到偏院去住,晏瑾为他穿上嫁衣那一次,他没来得及看见。
晏瑾由着几名婢女摆弄,挽好头发后戴上凤冠。萧络脚下动了动,似乎有话想对他说。
然而,屋外传信的家仆大喊迎亲队伍到了,婢女立即手脚利落地给晏瑾盖上盖头。
两人被隔绝在两个世界,婢女们扶着晏瑾,簇拥他往屋外走。
萧络与他擦身而过,鼻端飘过从前在晏瑾身上闻过很多次的香味,只是这回混了甜腻的脂粉气,刺得萧络皱起了眉。
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晏瑾的肩膀。
方才的热闹瞬间冷淡下来,众人屏息静气看着萧络。这事毕竟是皇帝的意思,一旦出了岔子,候府中谁也逃不了干系,众人唯恐他在这种时候突然发难。
然而,萧络只是抓了对方片刻,什么也没说。
盖头微动,晏瑾扭头看他时,他仿佛被灼伤般抽回手,吩咐婢女道,“走吧。”
众人扶着晏瑾离开了,只剩萧络站在空荡荡的卧房门口。
他曾在这间房中与晏瑾缠绵过很多次,而如今,就算是这种不伦不类的关系,也不能维持了。
从今往后,晏瑾不再是定安侯夫人,也不再是萧络的男妻。
凤衡赐给耶律格的宅子,耶律格自己喜欢的很,跑去找人做了一块匾额,上书耶律府。
他现在不缺钱,这三个字用金子打造,豪横是豪横,可惜看起来又土又俗,不知道的还以为此处住了个暴发户。
这桩婚事是凤衡赐下的,耶律格在月城举目无亲,在他的盛情邀请下,凤衡很给面子地到了府上,亲自为他坐镇。
皇帝一来,文武百官拜贺的帖子蜂拥而至。成婚当晚,凤衡坐在大堂上首,里里外外挤满了人,绝大部分是看在凤衡的面子上出来露个脸,剩下的就是闲的没事跑来瞧热闹看笑话。
耶律格如愿以偿娶到娇妻美眷,整个人精神抖擞得意洋洋,走路时好似带着风,笑得脸上的横肉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
在司仪的唱和下,新人拜了屋外的天地和屋内的凤衡,再要夫妻对拜时,耶律格袍子一丢跪下了,晏瑾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穿着繁琐婚服的身子依然修长笔挺,宛如立在嘈杂人群中的一枝秀竹。
旁边候着的家仆催了两声,晏瑾置之不理,突然抬手掀了盖头。精致的妆容服饰,将他的脸衬得昳丽无双,从前这张脸是冷清的,今晚却冷艳得让人呼吸微滞。
四下里一片抽气声,众人只听说新娘子很美,却没想到美到这个地步。再看旁边那山猪似的耶律格,更觉得这美人实在可怜。
凤衡一只手搁在桌上,闲闲撑着下巴。盖头飘然落地后,他眼中闪过惊艳,然而很快就被惯有的沉静压下去。眸子里暗沉的风波翻涌,外人看来他仍然气定神闲。
隔着人潮,晏瑾对凤衡道,“进入昱国这么些年,我一直被你攥在手心拿捏。凤衡,这一回,我想自己做主。”
凤衡蹙眉,不知道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安。
他站起身向对方走过去,每走一步,晏瑾就后退一步。
“你离我远点,我害怕。”晏瑾握住了袖子里的东西,像是在给自己鼓气,“我之前说过了,在这件事上,我有的选。”
亮光一闪,随行太监惊叫着护驾,十多名侍卫蜂拥而至,拔刀挡在凤衡面前。
凤衡似有所感,一掌挥开身前那名侍卫,怒斥道,“堵在这里做什么?过去拦住他!”
众人才反应过来,晏瑾拿出袖子里的匕首,不是要刺杀皇帝,而是——
围观众人连同耶律格,连忙冲上去阻拦,然而事情已经来不及。
没有半分迟疑的手起刀落,匕首对准了晏瑾自己的心脏,猛然刺进去,血水涌出来沾湿婚服,让瑰丽的颜色更深了一层。
晏瑾胸口剧痛眼前发黑,倒下去之前,他看着凤衡,唇角勾了勾,那是一种代表着解脱和愉悦的笑。
——晏瑾自然是开心的,他再也不用被凤衡操控,再也不用被对方践踏身体和尊严。能远离凤衡,对他来说就是解脱,即使远离的代价是要他去死。
大堂里乱七八糟一阵惊叫,谁能想到喜事变丧事,新娘居然在拜堂的时候自杀了。
耶律格跑过去,抱起那个满身血水的人,下一秒,有人一脚踢在他肩头将他踹开,夺了他怀里的尸体。
晏瑾身上的血沾湿了凤衡的衣裳,凤衡低头注视臂弯中那张失血苍白的脸,忽然明白了,两人最后一次做那天晚上,为什么晏瑾反应那么激烈。
大约那个时候开始,对方就已经做好了去死的打算。
想死的人,自然不用再隐忍,自然什么也不用怕。
凤衡将晏瑾越抱越紧,看到地上那滩殷红的血水,他无法解释,心里那股蹿升起来的暴虐感是为了什么。
这感觉伴随着疼,疼得他想要拿起刀去杀人,好像只有干着这种阴暗嗜血的事情,才能抚平他此刻的暴怒。
凤衡想不通,他自然不会认为,是晏瑾的死让他如此震怒。脑子有片刻空白,最后,他将原因归结于,晏瑾宁愿去死,也不愿意给柳瑶换药。
是了,是因为柳瑶没了药,他心里才会这么疼。
凤衡放开晏瑾的尸体,站起来背过身去,血液沾染他大半片衣摆,有一搭没一搭滴落到地上。
有小太监跑过来,畏首畏尾问了句,“陛下,这……这……”
话在嘴里打转半天,那太监还是用了原来的称呼,“定安侯夫人……的尸体……要送回候府么?”
凤衡抬起手,“不必。”
他侧头,看向那具了无生气的尸身,忽然勾唇笑了,那笑容诡谲而阴郁,“他不是要用死来逃避么?给他敛什么葬收什么尸?把人拖出去,扔到郊外乱葬岗,喂狗。”
五日后
白渊站在翠微山山脚,远远目送那辆缓慢驶去的马车。
车帘微动,顾楠从窗户探出半个头,对着白渊颔首致意,随即隐入车厢之中。
马车转出深林,看不见影子了,白渊方才转身回了道观。
五天前,凤衡下令将晏瑾的尸体丢在荒郊野外,白渊得知消息,早早在深树密林间藏身。等那几名抛尸的侍卫一走,就跳下树枝搂了晏瑾的尸体。
他本来打算带上晏瑾就走,不期然遇见领着一群家仆上山的萧络。
家仆举着火把,将山路映得分明,萧络盯着他怀中尸体,说要将人带回去安葬。
白渊只说,死后葬在归云观后山,是晏瑾的遗愿。
萧络看到白渊腕上的手环,那东西他曾经在晏瑾手上看到过,对方看起来爱惜得很。
他心中有所猜测,两人无声对峙片刻,终究是萧络作罢,带着人回了候府。
送走顾楠的马车,白渊站在后山兰草前看了一会儿,回屋推开门,拿起放在枕边的那只手环。
他想起出嫁那日,晏瑾一身红衣如火,三千鸦色长发披垂,更衬得眸若点漆肤如凝脂。
晏瑾进了客房,站在他面前展开双臂,笑着问他,“道长,我穿这身嫁衣好看么?”
白渊靠在窗前,认真记住了他那时的模样,点头应道,“嗯。”
晏瑾站在原地,低头踌躇片刻,又问,“在昱国,道士成婚时,也是要穿嫁衣迎亲的,对么?”
白渊挑眉,“问这个做什么?”
晏瑾眉眼弯弯,脸上却红了些,“我只是在猜,道长穿上婚服是什么样子。”
白渊默然片刻,“观主不能同人成婚。”
他说的是事实,晏瑾也知道,可这句话说出口,他还是看见对方神色暗淡了许多。
晏瑾并不是真的想要他穿上婚服,只是这么说说,白渊却不解其意,非要一板一眼的纠正他。
晏瑾笑了笑,岔开话题,“我上次向道长要的,能让人假死的药,道长带了么?”
之前晏瑾受了鞭伤,白渊来看他时留了草药。
两人闲聊时东扯西扯,白渊无意间提起他有一种能让人假死的药,叫做无心果。药效发作时能护住心脉,同时会让人暂停呼吸,全身冰冷僵硬,半日之内和死人没什么不同。
白渊抬指探入雪白袖口,拿出那枚紫红色的无心果。
晏瑾要抽走,白渊却攥紧了不放开,迟疑道,“你当真要用?我之前提醒过你,这果子……”
事关生死,晏瑾将当时对方的话记得很牢,替他说完,“这果子就算吃了,自杀时力道控制不好,也有可能弄假成真。”
白渊凝眉看他,“不仅如此。”
晏瑾挑眉,仍然抓着无心果不放,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出现假死之症后,就算日后救回来,也要付出代价。”白渊一字一句说得很慢,要他自己想清楚后再做选择,“你的身体会大不如前,会落下病根羸弱不堪,运气不好还会伴有寒症,每日都要靠汤药度日。”
晏瑾手指蜷了蜷,还是没有放开,喃喃自语道,“可是,也没有其他办法了。道长,我总不能真的听从凤衡的安排,嫁给那个耶律格吧?从前我依附于他,对他唯命是从,现在我累了,真的不想一辈子都听他的话。”
白渊唇角抿了抿,似乎欲言又止,最终盯着晏瑾,松开了无心果。
其实,想要假死逃生,除了无心果,还有第二种方法。
这种术法能让人起死回生,在归云观内只传历任观主。
这办法有利有弊,不会让假死之人留下任何遗症,除了死的那一瞬间,之后完全没有痛苦折磨。但只要使用一次,就会让施术者修为受到重创,不仅伤及身体底子,还可能危及性命。
白渊对晏瑾有好奇有好感,但说到底,他还没有在意到,愿意为了对方拿修为和性命冒险的地步。
所以他只是犹豫了一瞬,最终对第二种方法只字不提。
白渊将手环拢在掌心,站在窗前眺望那片葱郁兰草。
他想起晏瑾接走无心果后,将那果子放进婚服层叠的袖子里,然后取下手环放在白渊手中。
晏瑾说,“我此去琦国,就是想和昱国的一切告别。道长虽然对我很好,但我知晓道长是冰雪般的人物,适合像神一样远远供着,不是我能亵渎的。道长并非我的良人,我也不想再带一份没盼头的牵挂,回琦国继续折腾自己。这只手环本来就是道长的东西,现在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日后将它扔了也好忘了也罢,全凭道长意愿就行。晏瑾此去,就再也不回昱国了。”
白渊站在窗前远眺,夜风灌入衣袖,露出瓷白的腕骨一角。他下意识摩挲着手环上细致的纹理,看得出来,它的主人,编织它时格外用心。
……并非良人?
……没盼头?
所谓冰雪般的人物,说好听点是高高在上不可攀折,说难听点,就是冷心冷情性子淡漠。
离开这里是晏瑾自己的选择,他用身体为代价,一场假死换来了自由,对于他来说,这么选应该是值得的。
白渊心中并无什么不舍,只是盯着那片兰草,感到有些不解。
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他看晏瑾对他如此依恋,还以为对方……
原来,晏瑾心中比谁都清醒,每次轻声唤他“道长”的时候,心里想的,却都是“并非良人”么?
昱国西面,千里之外的琦国
屋子四角点有炭火,晏瑾身上披了裘衣,可还是觉得置身冰窖般寒冷。
他端起桌上热茶喝了两口,百无聊赖盯着对面的晏琛,心里盘算着对方什么时候能说完话,他送了客好躺回被子里暖着。
晏瑾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吃下无心果假死,他被白渊救醒的那一瞬间,仿佛溺在冰水里的动物被别人打捞起来,晚秋的天尚有余热,他却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冰的。
白渊摸到他的体温,就知道无心果的副作用发作了,从此寒症将像有毒的蔓草,在晏瑾的身体里扎根,让他从内到外地衰败腐烂。
后来顾楠将他混在昱国到琦国做贸易的商队中,晏瑾好不容易回到母国,却赶上寒冬腊月的天气。
每天除了躺在被子里,就算只是推开门窗看看风景,都会被冷风吹得发几天烧。
事到如今,晏瑾差不多认命了。或许他天生命格不好,遇到的人爱折腾他,遇到的事也总是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胡思乱想间,手里那杯茶喝完了。茶杯被人抽走,晏琛亲手添满了,又递回他手心,“皇兄,这屋子门窗紧闭,好好的人,闷也会闷出病来,不如打开窗户透透气?”
这里是夏宵的相府,他拨给晏瑾起居的客房整洁精致,屋内没有光源,全靠七座层叠的烛台照明,每天只有固定一段时间会开窗通风。
晏瑾知道晏琛想试探他,紧了紧身上裘衣雪白的领口,缓缓点了下头。
几名婢女得了晏琛命令,依次将屋子的门窗打开。
十二月的寒风刀子般刮进屋内,带来片片细碎的飞雪,七座烛台燃着的上百支蜡烛成了风中弱柳,火苗扑腾几下熄灭一大片。
晏琛满意地看了眼窗外飘雪,再去晏瑾,却不由愣住。
方才屋内只有灯影照明,晏瑾整张脸埋在裘衣蓬松的帽兜里,晏琛并没有将他的脸看真切。
灌进来的冷风将帽兜吹落,披散的乌丝下,那张脸白得越发剔透。
晏琛发觉,这位多年不见的皇兄,似乎比他后宅里搜罗来的几十个宠姬更有一番韵味。
晏瑾脸上为数不多的血色,也在帽檐被吹落的时候尽数散了去,他想去抓帽子,手却冷得一个劲颤抖,手腕抬都抬不起来。
晏琛回了神,才觉出这种让他惊艳的白同时也是病态的,慌忙站起身替晏瑾拉好帽兜,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对方脸庞,冰冷柔滑的触感,让他在满意之余,又禁不住捻了捻手指。
晏琛对身后的婢女招了招手,“皇兄畏寒,窗户还是别开了,关着吧。”
听到这句话,晏瑾低头抿了口茶,知道这人总算要走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没聊上几句话,晏琛就推说宫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带着他的人急匆匆出了门。
他来相府探望晏瑾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晏瑾的母妃是伺候老皇帝起居的宫女,他出身低贱没有母亲家族势力支撑,在老皇帝十多个儿子里面格外不起眼。
琦国打了败仗求和,要送一个皇子到去昱国做质子。年纪大的皇子,有一帮支持自己的势力让老皇帝忌惮,年纪小的老皇帝又舍不得。
选来选去,他猛然想起有一个常年被自己遗忘在偏殿的老三,这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晏瑾离开琦国两年后,老皇帝纵情声色染了见不得人的病去世,临死前下了道诏书,要传位给大皇子。
大皇子是皇后嫡系众望所归,可九皇子晏琛才是所有兄弟最会玩弄权术的。
早在老皇帝咽气之前,他就拉拢朝中大小势力,那道传位的诏书送到大皇子府上,已经不知不觉变成要他自戕的诏令。
接下来两年,晏琛用强硬的手腕接连斗赢其他皇子,有实力的被他扣上谋反篡位罪名斩首,不中用没威胁的就发配到封地做个富贵闲人。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一切准备就绪,他都开始筹备登基大典了,却不想半路杀出个被他遗忘的三皇兄。
回来后不住皇宫直接住进了相府,有夏宵庇护,他连快刀斩乱麻的机会都没有。
他对晏瑾原本是忌惮的,但是今日一行探清楚虚实,他已经将对方划为掀不起波澜那一类——
晏瑾的身体比传闻中还要虚弱,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精力手腕与他竞争皇位?谁会愿意追随这么一个羸弱多病的主子?就算晏瑾最后胜了他,这条苟延残喘的命,又能在皇位上挣扎多久?
他放下了戒心,决定回去安心处置朝局,等待某天相府里传来晏瑾病逝的消息就行。
回到琦国后,夏宵对晏瑾讲过这几年的更迭动荡,晏瑾对当下的形势心中有数,晏琛对他的忌惮,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晏瑾喝完茶,挥退伺候的婢女,拉好衣领双手拢进袖中,独自迈出屋子走进庭院中的飞雪。
至少有一句话晏琛说的没错——在什么也看不见的屋子里里闷久了,好好的人都会闷出病来。
这座院子石子小径两侧种满梅树,都是宴瑾回来之后,夏宵命人连夜移植到他的院中的。
晏瑾印象很深刻,第二天早晨对方领他走出房门,也是在这样一个细雪飘飞的天气,满院娇艳红梅闯入视线,给这方灰白的天地增添了生机,也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笔艳丽色彩。
晏瑾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并不敢久待,踏进碎雪中伸手捉住一截花枝,想折回去养在瓶子里。
然后他再一次体会到,现在这副身体有多么不中用。
那花枝并不粗,可是他拧了半天,手腕使不上力,那只手要在风雪中冻僵了,积雪被抖落一大片,这花枝颤了又颤,就是不断。
晏瑾缩回手呼了口气,正想再来,一截青色广袖探到头顶,与梅花相似的香味从身后将他拢住。
来人修长的手指映着白雪红梅,轻而易举将花枝折下来,放入他掌心。
熟悉的香味让晏瑾心中一松,握着花枝抬头看去,笑盈盈道,“忙完朝中事务了?”
夏宵将他的领口掩得严实了些,微微一笑,“嗯,刚刚忙完。阿瑾怎么到外面来了?
晏瑾摇了摇手里花枝,“每天关在屋子里太无聊了,顾楠也不来看我,我就是想出来走走,折枝花带进屋插着。”
夏宵低头看他,温润的眸子映出红梅与狐裘。
四年没有见面,当初的晏瑾尚且是个青涩少年,如今他突然回来了,却带着不肯主动解释的病弱身体。
这张脸比四年前更加引人遐想,夏宵不知道他在昱国经历过什么,但他时不时能感觉到,病弱的表皮之下,对方举手投足的气质,总在无意间带着勾人的风情。
晏瑾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拽了下他的袖子。夏宵移开目光,揽了晏瑾肩膀,将人带着往屋子里走,“外面风太大大,站久了又该发烧,我们回屋里歇着。”
这么一搂,他才发觉裘衣底下的身体,比看起来还要瘦削。
夏宵手指紧了紧,忽然俯身将晏瑾抱起来,快步往卧房走。
晏瑾一惊,手里护着花枝,无所适从道,“离房门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不用抱。”
夏宵低头看他,晏瑾整个人裹在蓬松的裘衣里,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只惊慌的小动物,“你吹久了风不好,这样快些。”
屋内气温太高,夏宵脱了外衣搭在架子上。
回头看见晏瑾插了梅花放在桌角,他走过去,手指拨了下梅花花瓣,忽然道,“你在昱国的遭遇,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晏瑾回来之后,身体变差了精神也不好,夏宵大约很在意,每隔几天就要问一次这个问题。
可晏瑾实在不想提,仔细回想,那四年里似乎没有什么事,给他留下的回忆是好的。
于是他又开始转移话题搪塞过去,“昱国那段时间很平淡,没什么可说的,还不如聊聊这几年你发生的事。”
他趴在桌上,手指碾着一瓣掉到桌上的梅花,将夏宵认真看了看。
离开琦国之前,夏宵的名声就传遍朝野上下。他出身名门,祖上三代为朝廷命官,与他卓越才学并称的,是他让无数男女倾倒的相貌。
琦国与昱国不同,没有太强的世俗偏见,婚恋中无论双方是一男一女还是同为男子女子,在他们看来都稀松平常。就连晏瑾父亲那位老皇帝在世的时候,后宫选妃也是男女一起选的。
夏宵年纪尚轻时,每个月到他家求亲的男男女女已然不少。晏瑾离开后,他超越父辈的成就官至丞相,模样也出落得温雅俊俏,仰慕他的人应该更多了才是。
但是晏瑾回来之后,并没有在后院看见他的家眷,偶尔跟相府里下人唠嗑,提起夏宵的逸闻艳事也是空白如纸。
晏瑾好奇想问问他,可转念一思忖,对方这些年频频拒绝飘飞而来的桃花,说不定是因为心里面已经找到属于他的那一枝,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没能付给那人一个明媒正娶。
晏瑾离开这些年,错过的东西太多了,他才刚和夏宵熟悉起从前的情谊,现在就追问对方隐私似乎不太合适。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他将梅花碾成了一片红沫。夏宵盯着指尖那点嫣红,拿出手帕帮他擦了擦,将那只冰凉刺骨的手握了片刻,又塞回暖和的裘衣里。
“坐着冷,要不要回床上躺着?”
晏瑾连忙摇头,他现在每天超过一半的时间都窝在床上,再不多走动走动,恐怕以后连走路都不会了。
夏宵见他不愿意,也不勉强,只是将一缕绕在帽檐上的长发别到他耳后,“最近每日都在下雪,天气太冷了。等再过一两个月回暖,会好受很多,到时候我带你出府转转。”
晏瑾安静地注视他,认真听他把这些话说完。每次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体会到家乡的好处——这里虽然没有宠爱他的家人,却有关心他的朋友。
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夏宵微微一笑,又跟他聊了会儿朝中见闻。
晏瑾认真听着,正想开口搭话,一名婢女推门走进来,附耳对夏宵说了什么。
夏宵脸色微沉,嘱咐晏瑾两句,起身径直出了屋子。
晏瑾目送他离开,那眼神几乎是舍不得——对方走了之后,满室又只剩他一个人守着烛台与火炉。
这间客房很大,可越是空旷,他越是觉得孤独。
晏瑾推开门,望着回廊尽头处的转角,那一抹黛青色影子刚好消失在飘摇的风雪中。
他拢着衣裳靠在门边,漫无目的地猜着,夏宵这么着急,多半是他那位庶出弟弟夏临见不着他,又闹脾气摔东西了。
昱国西面,千里之外的琦国
屋子四角点有炭火,晏瑾身上披了裘衣,可还是觉得置身冰窖般寒冷。
他端起桌上热茶喝了两口,百无聊赖盯着对面的晏琛,心里盘算着对方什么时候能说完话,他送了客好躺回被子里暖着。
晏瑾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吃下无心果假死,他被白渊救醒的那一瞬间,仿佛溺在冰水里的动物被别人打捞起来,晚秋的天尚有余热,他却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冰的。
白渊摸到他的体温,就知道无心果的副作用发作了,从此寒症将像有毒的蔓草,在晏瑾的身体里扎根,让他从内到外地衰败腐烂。
后来顾楠将他混在昱国到琦国做贸易的商队中,晏瑾好不容易回到母国,却赶上寒冬腊月的天气。
每天除了躺在被子里,就算只是推开门窗看看风景,都会被冷风吹得发几天烧。
事到如今,晏瑾差不多认命了。或许他天生命格不好,遇到的人爱折腾他,遇到的事也总是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
胡思乱想间,手里那杯茶喝完了。茶杯被人抽走,晏琛亲手添满了,又递回他手心,“皇兄,这屋子门窗紧闭,好好的人,闷也会闷出病来,不如打开窗户透透气?”
这里是夏宵的相府,他拨给晏瑾起居的客房整洁精致,屋内没有光源,全靠七座层叠的烛台照明,每天只有固定一段时间会开窗通风。
晏瑾知道晏琛想试探他,紧了紧身上裘衣雪白的领口,缓缓点了下头。
几名婢女得了晏琛命令,依次将屋子的门窗打开。
十二月的寒风刀子般刮进屋内,带来片片细碎的飞雪,七座烛台燃着的上百支蜡烛成了风中弱柳,火苗扑腾几下熄灭一大片。
晏琛满意地看了眼窗外飘雪,再去晏瑾,却不由愣住。
方才屋内只有灯影照明,晏瑾整张脸埋在裘衣蓬松的帽兜里,晏琛并没有将他的脸看真切。
灌进来的冷风将帽兜吹落,披散的乌丝下,那张脸白得越发剔透。
晏琛发觉,这位多年不见的皇兄,似乎比他后宅里搜罗来的几十个宠姬更有一番韵味。
晏瑾脸上为数不多的血色,也在帽檐被吹落的时候尽数散了去,他想去抓帽子,手却冷得一个劲颤抖,手腕抬都抬不起来。
晏琛回了神,才觉出这种让他惊艳的白同时也是病态的,慌忙站起身替晏瑾拉好帽兜,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对方脸庞,冰冷柔滑的触感,让他在满意之余,又禁不住捻了捻手指。
晏琛对身后的婢女招了招手,“皇兄畏寒,窗户还是别开了,关着吧。”
听到这句话,晏瑾低头抿了口茶,知道这人总算要走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没聊上几句话,晏琛就推说宫里还有事情等着他处理,带着他的人急匆匆出了门。
他来相府探望晏瑾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晏瑾的母妃是伺候老皇帝起居的宫女,他出身低贱没有母亲家族势力支撑,在老皇帝十多个儿子里面格外不起眼。
琦国打了败仗求和,要送一个皇子到去昱国做质子。年纪大的皇子,有一帮支持自己的势力让老皇帝忌惮,年纪小的老皇帝又舍不得。
选来选去,他猛然想起有一个常年被自己遗忘在偏殿的老三,这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晏瑾离开琦国两年后,老皇帝纵情声色染了见不得人的病去世,临死前下了道诏书,要传位给大皇子。
大皇子是皇后嫡系众望所归,可九皇子晏琛才是所有兄弟最会玩弄权术的。
早在老皇帝咽气之前,他就拉拢朝中大小势力,那道传位的诏书送到大皇子府上,已经不知不觉变成要他自戕的诏令。
接下来两年,晏琛用强硬的手腕接连斗赢其他皇子,有实力的被他扣上谋反篡位罪名斩首,不中用没威胁的就发配到封地做个富贵闲人。
直到两年后的今天,一切准备就绪,他都开始筹备登基大典了,却不想半路杀出个被他遗忘的三皇兄。
回来后不住皇宫直接住进了相府,有夏宵庇护,他连快刀斩乱麻的机会都没有。
他对晏瑾原本是忌惮的,但是今日一行探清楚虚实,他已经将对方划为掀不起波澜那一类——
晏瑾的身体比传闻中还要虚弱,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精力手腕与他竞争皇位?谁会愿意追随这么一个羸弱多病的主子?就算晏瑾最后胜了他,这条苟延残喘的命,又能在皇位上挣扎多久?
他放下了戒心,决定回去安心处置朝局,等待某天相府里传来晏瑾病逝的消息就行。
回到琦国后,夏宵对晏瑾讲过这几年的更迭动荡,晏瑾对当下的形势心中有数,晏琛对他的忌惮,也能猜到十之八九。
晏瑾喝完茶,挥退伺候的婢女,拉好衣领双手拢进袖中,独自迈出屋子走进庭院中的飞雪。
至少有一句话晏琛说的没错——在什么也看不见的屋子里里闷久了,好好的人都会闷出病来。
这座院子石子小径两侧种满梅树,都是宴瑾回来之后,夏宵命人连夜移植到他的院中的。
晏瑾印象很深刻,第二天早晨对方领他走出房门,也是在这样一个细雪飘飞的天气,满院娇艳红梅闯入视线,给这方灰白的天地增添了生机,也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笔艳丽色彩。
晏瑾站在屋檐下看了一会儿,并不敢久待,踏进碎雪中伸手捉住一截花枝,想折回去养在瓶子里。
然后他再一次体会到,现在这副身体有多么不中用。
那花枝并不粗,可是他拧了半天,手腕使不上力,那只手要在风雪中冻僵了,积雪被抖落一大片,这花枝颤了又颤,就是不断。
晏瑾缩回手呼了口气,正想再来,一截青色广袖探到头顶,与梅花相似的香味从身后将他拢住。
来人修长的手指映着白雪红梅,轻而易举将花枝折下来,放入他掌心。
熟悉的香味让晏瑾心中一松,握着花枝抬头看去,笑盈盈道,“忙完朝中事务了?”
夏宵将他的领口掩得严实了些,微微一笑,“嗯,刚刚忙完。阿瑾怎么到外面来了?
晏瑾摇了摇手里花枝,“每天关在屋子里太无聊了,顾楠也不来看我,我就是想出来走走,折枝花带进屋插着。”
夏宵低头看他,温润的眸子映出红梅与狐裘。
四年没有见面,当初的晏瑾尚且是个青涩少年,如今他突然回来了,却带着不肯主动解释的病弱身体。
这张脸比四年前更加引人遐想,夏宵不知道他在昱国经历过什么,但他时不时能感觉到,病弱的表皮之下,对方举手投足的气质,总在无意间带着勾人的风情。
晏瑾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拽了下他的袖子。夏宵移开目光,揽了晏瑾肩膀,将人带着往屋子里走,“外面风太大大,站久了又该发烧,我们回屋里歇着。”
这么一搂,他才发觉裘衣底下的身体,比看起来还要瘦削。
夏宵手指紧了紧,忽然俯身将晏瑾抱起来,快步往卧房走。
晏瑾一惊,手里护着花枝,无所适从道,“离房门不远,我自己走回去就行,不用抱。”
夏宵低头看他,晏瑾整个人裹在蓬松的裘衣里,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只惊慌的小动物,“你吹久了风不好,这样快些。”
屋内气温太高,夏宵脱了外衣搭在架子上。
回头看见晏瑾插了梅花放在桌角,他走过去,手指拨了下梅花花瓣,忽然道,“你在昱国的遭遇,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晏瑾回来之后,身体变差了精神也不好,夏宵大约很在意,每隔几天就要问一次这个问题。
可晏瑾实在不想提,仔细回想,那四年里似乎没有什么事,给他留下的回忆是好的。
于是他又开始转移话题搪塞过去,“昱国那段时间很平淡,没什么可说的,还不如聊聊这几年你发生的事。”
他趴在桌上,手指碾着一瓣掉到桌上的梅花,将夏宵认真看了看。
离开琦国之前,夏宵的名声就传遍朝野上下。他出身名门,祖上三代为朝廷命官,与他卓越才学并称的,是他让无数男女倾倒的相貌。
琦国与昱国不同,没有太强的世俗偏见,婚恋中无论双方是一男一女还是同为男子女子,在他们看来都稀松平常。就连晏瑾父亲那位老皇帝在世的时候,后宫选妃也是男女一起选的。
夏宵年纪尚轻时,每个月到他家求亲的男男女女已然不少。晏瑾离开后,他超越父辈的成就官至丞相,模样也出落得温雅俊俏,仰慕他的人应该更多了才是。
但是晏瑾回来之后,并没有在后院看见他的家眷,偶尔跟相府里下人唠嗑,提起夏宵的逸闻艳事也是空白如纸。
晏瑾好奇想问问他,可转念一思忖,对方这些年频频拒绝飘飞而来的桃花,说不定是因为心里面已经找到属于他的那一枝,只不过不知道什么原因,还没能付给那人一个明媒正娶。
晏瑾离开这些年,错过的东西太多了,他才刚和夏宵熟悉起从前的情谊,现在就追问对方隐私似乎不太合适。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间,他将梅花碾成了一片红沫。夏宵盯着指尖那点嫣红,拿出手帕帮他擦了擦,将那只冰凉刺骨的手握了片刻,又塞回暖和的裘衣里。
“坐着冷,要不要回床上躺着?”
晏瑾连忙摇头,他现在每天超过一半的时间都窝在床上,再不多走动走动,恐怕以后连走路都不会了。
夏宵见他不愿意,也不勉强,只是将一缕绕在帽檐上的长发别到他耳后,“最近每日都在下雪,天气太冷了。等再过一两个月回暖,会好受很多,到时候我带你出府转转。”
晏瑾安静地注视他,认真听他把这些话说完。每次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体会到家乡的好处——这里虽然没有宠爱他的家人,却有关心他的朋友。
他低声说了句“谢谢”,夏宵微微一笑,又跟他聊了会儿朝中见闻。
晏瑾认真听着,正想开口搭话,一名婢女推门走进来,附耳对夏宵说了什么。
夏宵脸色微沉,嘱咐晏瑾两句,起身径直出了屋子。
晏瑾目送他离开,那眼神几乎是舍不得——对方走了之后,满室又只剩他一个人守着烛台与火炉。
这间客房很大,可越是空旷,他越是觉得孤独。
晏瑾推开门,望着回廊尽头处的转角,那一抹黛青色影子刚好消失在飘摇的风雪中。
他拢着衣裳靠在门边,漫无目的地猜着,夏宵这么着急,多半是他那位庶出弟弟夏临见不着他,又闹脾气摔东西了。
夏宵承诺说要带晏瑾出去转转,实际上没有让他等一个月。
大雪过后接连放晴,屋子外暖和不少,顾楠送了张请帖到相府,夏宵看完,专程腾出一天时间,带着晏瑾和夏临去河边赴会。
顾楠每年在昱国与琦国之间奔走,两边的关系都经营的很好。芷兰河的河水没有结冰,他租了一艘画舫,邀请许多朋友过来游玩。
众人谈笑间,顾楠频频把话头抛给晏瑾。他的本意,是想让晏瑾熟悉熟悉这些富家子弟,多交些朋友尽快适应琦国的生活。
晏瑾一个人在相府呆的无聊,的确很想有人能陪着他。可突然把他丢到喧嚷的人群里,看这群陌生的人推杯换盏,还要没话找话与他们套交情——
晏瑾学不来顾楠的左右逢源,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他借口出去透气,站在画舫边上凭栏远眺,冬日阳光落满裘衣,为他的侧脸镶上一道温柔的金辉。
晏瑾靠着栏杆,岸边覆满积雪的树缓缓往后退去,他将手伸进阳光里,剔透的指节被日光照得近乎透明——
皇室手足相残,晏琛这几年戕害兄弟的行为,引起朝中一批大臣的不满。他们认为晏琛德不配位,暗中蓄积力量,一直在想方设法与他对峙,而夏宵就是这批朝臣的核心。
夏宵每日宫中府中两头忙,晏瑾知晓他的辛苦,可是对他来说,一个久别四年再返回的家乡,除了夏宵与顾楠两个认识的朋友,与一个陌生的地方没什么区别。
他很想夏宵多留一些时间陪他,可对方只是他的朋友,不是他一个人的私有物,像今天这样推开所有事务陪他出来玩,只会发生那么一次。
或许,晏瑾多交几个朋友安置好自己,能给夏宵省去不少精力。
想到这一点,他犹豫要不要硬着头皮回去,身后突然发出一阵惊呼。
原来方才他出来没多久,夏临也跟出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赏景,一不小心腰间香囊掉进河水里。夏临嚷嚷说那是夏宵送给他的,一定要船上的侍从跳下去给他捡。
这么冷的天,谁愿意跳进河水里扑腾。大部分人只是围在船头,朝底下乱指香囊掉落的位置,只有两三个老实的纵身跃了下去。
晏瑾靠着栏杆,站在人群外围瞧热闹,冷不防背后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视线颠倒间他掉进水里,听见人群爆发出一阵接一阵惊呼,男女混杂的声音在朝他大喊什么。
晏瑾听不真切,他不会游泳只能双手乱扑。眼睛被水花漫过几次,裘衣沾了水,像铁链般拽着他往下沉,冰冷的河水仿佛在向他索命。
意识昏沉间,一只有力的臂膀牢牢揽住他的腰,解开狐裘的系带,抱着他猛然浮出水面。
晏瑾如今的体质,吹了久了风都能病倒,这场落水差点要了他的命。
回相府之后他高烧不断,可别人发烧是体温高热,晏瑾身有寒毒,发起烧来是越烧越冷。
屋子里的炭火暖得让人流汗,他盖了三层被子,却仍然冻的手脚颤抖。似乎无论外界有多热,都无法打破某种屏障传进他的身体里。
相府一群大夫挨个给晏瑾诊了脉,但这种寒毒他们从未见过,只能开一些祛寒养气的药让他喝。
可喝药起码得要人是清醒的,晏瑾昏迷了五日,别说药了,半杯水都灌不进去。
回到琦国后,晏瑾似乎一直跟孤独二字绑在一起,生病之后,更是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每天的感觉都像是一个人溺在漆黑的冰水里浮沉。
只有晚上某些固定的时候,有一只手会握住他的,让他感觉到一丝丝羁绊和人气。
那只手握了他五日,第六天晚上,手上的力度没有了,被子里却多了一只暖炉。
晏瑾碰到对方身上的温度,就像行走在寒夜里的人突然发现一堆篝火,近乎贪婪地抱住了他,将自己贴在那具身体上,恨不得每一个地方都能挨着这点温暖。
对方起初只是松松揽着他,可后来腰间的力度越来越紧,那炉子烫的过了头,似乎要灼伤人。
晏瑾潜意识觉得这团火变得危险,往旁边翻开,又被搂着后背翻回去。
亲密无间的触碰之下,有什么东西硬挺地抵在他小腹,硌得他不舒服。他扭了一下,可接下来腰间也不舒服,一只大手在揉他。
思绪零碎间,晏瑾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看见淡薄日光从窗户泄入,一人侧躺着将他拥在怀中。
他屏住呼吸从下往上看去,目光所及是劲瘦的腰腹、敞开的领口、宽阔的肩膀,以及夏宵那张温润俊美的脸掩在垂落的长发中。
晏瑾往后退开,在身上摸了一把——他的衣服还在,夏宵虽然凌乱,却也有一层里衣隔着。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变得和缓,因为他动了之后很快就发现一件尴尬的事,两腿之间有些湿润粘腻,他好像在做了刚才那个春梦之后……
他又回想起方才那种似真似假被人顶弄的感觉,抬眼去瞧夏宵,对方一直低头看着他,神色平静如常,似乎料到他醒来之后会是这个反应。
晏瑾不由怀疑刚才真的只是一个梦,抓着被子挡住领口,问道,“你为什么在、在我床上?”
夏宵微微起身,一只手撑着脑袋,长发随之从肩头滑到颈后,“你退不了烧,身上很冷。我晚上用热水沐浴后抱着你,你似乎能睡得好些。”
原来之前感觉到的暖炉就是夏宵,晏瑾心中微动,指了指他敞到小腹的衣领,“你的衣服……”
夏宵低头,往被子里看了眼,随后浅浅笑着望过来,眸光幽微深沉,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晏瑾心中大窘——该不会是自己睡着之后做了春梦,扯开人家的衣服,对人家上下其手了吧?
他脸上红了一片,手指将被子抓出褶皱,余光却忍不住往夏宵袒露出的身体上面瞄,这一瞄倒是有些意外。
在昱国与他有过亲密接触的三个男人,萧络与凤衡很注重习武,白渊每日也会练剑,所以他们身上肌肉紧实有致并不奇怪。
可在晏瑾的记忆中,夏宵是个彻头彻尾的文臣,那双手只会执笔拿扇从不提剑,为什么他的体格也会如此强健?
夏宵穿着衣服看起来温雅修长,晏瑾从前以为,对方不过是比他高了些,肩膀宽了些,其实两人身形差不多——现在看来,真正纤细单薄的似乎只有他一个。
他悄悄在被子里捏了下自己平坦柔软的肚子,又三分羡慕七分不甘心地伸出手,在夏宵腹部的肌肉线条上戳了一下——硬邦邦的触感。
晏瑾彻底死心了,想缩回手,却突然被对方捉住。
夏宵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唇角噙笑看着他。晏瑾心跳乱了一拍,转移话题道,“那个……谢谢。”
夏宵仍然没有放开他,那笑容多了一层他看不懂的意味,“只有谢谢?”
晏瑾茫然道,“……啊?”
真论起来,他现在什么也没有,全靠过去的交情才得以留在相府,说是一只混吃混药的米虫也差不多。对方帮了他,他除了表达一下感谢,还能干什么?
两人目光各异对视片刻,房门被推开又合上。
来人叫了声“大人”,隔着半透明的纱帐,隐约看见床上躺着的是两个人,后一个字卡了一下,识趣地停在外间。
这人是夏临的贴身婢女,一看见她,晏瑾就知道夏宵应该要走了。
往常他只会觉得舍不得,但眼前这种略带暧昧的气氛,晏瑾倒是头一回庆幸有人将夏宵叫走。
他默默把半个脑袋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大约就是送客的意思。
夏宵多看了他几眼,一扫方才的严肃,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起身后又恢复一直以来的温和从容,穿好衣裳掀开纱幔,缓步出了门。
枕头里还有夏宵身上独有的香味,这味道有点像梅花,又沾染了几分风雪,与满屋子的药味炭火味截然不同。
晏瑾很喜欢这个味道,忍不住趴在枕头上,将脸埋进夏宵睡过的地方,轻轻呼吸对方留下的余香。
凤衡登位后,为了营造朝野上下焕然一新的气氛,组织宫里重臣及家属,到皇室专用的南林猎场进行狩猎。
一行人随驾浩浩荡荡到了南林郡地界,日头高照,此时猎场内,三个充数的富贵子弟走在前一起,一面溜达赏景,一面八卦最近的新鲜事。
“你们猜猜看,前几天我在聚仙楼喝酒,碰着了哪个人物?我碰着定安侯和前太子妃,从一间厢房里出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一嫁一娶之前,本来就是老相好!如今太子被废,萧络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说不定陛下心情一好,直接把柳瑶指婚给他了呢!”
“要我说,侯爷也真是薄情,跟他那个男妻好歹成亲三年,如今人才死了多久?就急着跟老相好再续前缘了!”
“别光说侯爷,我看他那个男妻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们没听说么?他自杀的时候,咱们陛下抱着他的尸体,表情就跟要杀人一样!现在到处都在传呢,说不定人家眼光毒辣,早在陛下起事之前就爬到龙床上了!”
“这夫妻俩有意思,各自找个老情人,各玩各的谁也不管谁。”
“那个男妻——叫晏瑾那个,听说在拜堂的时候盖头一掀,那姿色啧啧啧啧,比柳瑶当年风头最盛的时候还要勾人。当初他在月城做质子,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我还踹过他两脚呢!你说我当时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人……”
“发现了你要怎样?打完人回头再睡他一回?”
“岂止是一回,要叫我知道他收拾出来长成那个样子,我天天把他关在家里操,谁还去倚香楼找小倌啊!”
“哈哈哈哈!还是杜兄你最会消受艳福!你看看那个萧络……”
三人正聊得起劲,冷不防不远处一声马嘶。
一支长箭穿过树叶破空而来,贴着头皮穿过中间那人的发冠,强劲的力道将他带得后退几步靠在树上,那支箭没入树干三寸。
三人大惊失色,尤其是被钉在树上那个,齐齐扭头往旁边看去,萧络一身窄袖劲装,一手挽弓一手勒住缰绳,身后背着的箭筒还剩了十多支白羽。
他收紧缰绳,控制住躁动的黑马原地踏了几步,隔着层层树枝冷眼盯着那三人,什么也没说,却已然吓得对方神色畏惧,被射了一箭还半句话不敢抱怨。
萧络看了片刻,收紧缰绳骑着马走开。
他消失在树丛中,那三人才回过神来,赶紧解救同伴。然而另外两人轮流试了半天,那箭矢埋的太深被卡在树里,中间那人要急哭了,扯了半天却怎么也扯不出来。
另一个方向,树枝藤蔓掩映的阴影之处。
汪菱儿胯下一匹棕色骏马,远远看着那三人手忙脚乱地拔箭,嘲讽道,“这三人还真是倒霉,背后议论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被人家逮个正着,气得侯爷出手给了他们一箭。”
凤衡骑马与她并肩而立,玄衣衣摆处绣有银色龙纹,随着白马的腾挪在半空轻晃,“一箭算是轻的,方才萧络恐怕更想射在那三人咽喉,只射落一只发冠,他们该感恩戴德了。”
说起萧络,汪菱儿想起那群人八卦的内容,“陛下,听说侯爷最近和柳小姐走得很近,您……”
凤衡看了她一眼,对方脸上带有某种忧虑,他将粗糙的缰绳挽在虎口,“那就让他们近吧,走得再近有用?萧络和柳瑶,他们敢上书求我指婚?”
晏瑾自杀后,凤衡想来想去,最后将怒火撒在耶律格头上。
凤衡踹在耶律格肩膀那一脚,让那得寸进尺的蛮子察觉到自己触了对方逆鳞。他不敢继续漫天要价,却也没长什么弯弯绕绕的心眼,老实巴交地配了解药交给凤衡,雇佣一队车夫,运着那些够他吃几辈子的真金白银出了月城。
凤衡表面上遵守诺言放他走,等人马到了郊外歇脚,早已埋伏好的数十名刺客一拥而上,将林子里所有人全数灭口一个没留。
凤衡特意关照,让刺客吊着耶律格的命,用剑在他身上划够了一千刀,才将人一剑穿喉。
那些人的尸体被草草掩埋在树林里,押送的金银则伪装成米粮货物,运回月城归了国库。
耶律格的药解了柳瑶身上的毒,凤衡与萧络、柳瑶之间,则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萧络与柳瑶相互有意,可偏偏凤衡示意相府,欲将柳瑶纳为皇妃。柳瑶意属萧络又不敢开罪凤衡,只好不提再嫁萧络的事,也不接受进宫的安排。
三人就这么僵持,倒是羡煞了月城一众名门闺秀,陛下和定安侯暗地里争夺一个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春闺梦里,巴不得替了柳瑶去做选择。
晚上君臣众人围在篝火边喝酒烤肉,后半夜凤衡率先离场,其他人才跟在他后脚陆陆续续回各自营帐。
凤衡喝了很多酒,身上有些燥热,他展臂让伺候的婢女为他脱去外衣,里衣勾勒出腰间腿上肌肉的轮廓。然而越是脱衣服,他越觉得被酒意勾起一阵阵邪火。
他稍微思忖,想起方才围着篝火跳舞的几个伶人,那群人出身宫中教坊,是为这次出行专程挑选的少年少女。
凤衡随口吩咐为他宽衣的婢女,让她带三名伶人到帐中,顿了顿,又补充说只要男的。
三个少年被带进来,身上轻薄的舞衣还没有换下。凤衡挥手让其他人退出去,帐中烛火明亮,将三人或清秀或美艳的脸映得很清晰。
凤衡坐在软榻上,只着一件里衣,靠在床头吩咐,“把衣服脱了。”
三名少年面面相觑,明白凤衡的意思后,顿感受宠若惊,连忙舞衣脱的干干净净。
他们年纪不大,身体是介于少女与成年男子之间的纤细,教坊培养舞姬时很注重保养皮相,这三个少年不仅唇若含珠肤如凝脂,还带有幽幽体香。
凤衡招招手,示意其中一名少年上前,“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脱光衣服后脸就红了一片,见自己被单独叫上去,又惊喜又羞涩,“奴叫做清湖,陛下……”
凤衡将他拽到自己腿上坐了,毫不留情地打断,“行了,别说话。”
清湖只好乖乖闭了嘴,兔子般惊疑不定地跨坐在凤衡腿上。
凤衡并不去看他的脸,目光落在一丝不挂的腰间,伸手在后腰掐了掐,触感又细又滑,但腰肉太少了,像攥着一把瘦柴,少了某种紧致的柔韧。
凤衡像检查货物一般,随意地在清湖后背抚摸,脑子里却不由想起,晏瑾的纤细并不是不长肉那种,而是身上的肉都长得恰到好处。该瘦的地方瘦该软的地方软,腰线又韧又紧,摸上去像在一匹光滑的缎子上划过。
凤衡回想起两人以前每次欢爱,晏瑾被他撕了衣服压在床上时展露出的风情,忽然开始质疑,自己当时怎么做到气定神闲地戏弄对方?
种种暧昧的画面,越是细想越是火大,那火不仅灼烧他的欲望,还煎熬着他的心。
再看见面前少年偷偷观察他的眼神,凤衡突然觉得心烦意乱。
推开人在营帐里站了会儿,身体越是想要心里越是烦躁,他摔了几个装饰用的琉璃摆件,剔透的碎片落了一地,断裂的尖角处折射出营帐里透亮的烛光。
凤衡冷声叫三人滚,看他发火了三个少年哪敢多待,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抱起脚下的料子就跑。
守在外面的侍卫宫女听见动静鱼贯而入,又被迎面砸过来弓箭甲胄之类的物事,只好顶着凤衡的喝骂再次滚了出去。
凤衡发了一通火,那股烦躁稍微消下去些。他坐在软榻间注视铺地毛毡上一片狼藉,拂开耳边长发揉了把脸。
——他刚刚在做什么?
掀开被子翻身躺进去,怒火与欲火交织间,脑子里却清晰浮现出晏瑾那张脸。或畏惧或生气或可怜,最后停在嫁给耶律格之前某天晚上,对方靠在他胸口,哭着对他说“我害怕”。
“……妈的,什么贱东西。”
凤衡咬牙骂了一声,手掌却伸向下身,在恼怒中握住硬胀的物件,自虐般粗暴地套弄它。
晏瑾死了之后,他每次想找人泄火,总会在对方脱光衣服时下意识想起那个已故的人。然后就像刚才那样,怒火和欲火一并被挑起,发顿脾气吓走一大片人,最后靠回想从前晏瑾被他操干的情形泄出来。
在手心射了两发,凤衡后背出了汗,折腾半宿总算平静下来。
他面无表情的收拾好自己,走出帐篷叫人进去收拾,换了一个备用营帐,坐下后看了眼整洁华贵的摆设,又透过帐帘缝隙盯着外面夜空一角。
大概,是因为前几年操晏瑾操顺手了吧,再碰别人,他才会一时间改不过来。
凤衡揉了下额角,抓起桌上的酒壶,拔开盖子灌了一口。
不过,再让人上瘾的习惯,只要花费时日磨合,早晚都能戒掉。
——晏瑾对他来说也是。现在不习惯又如何?早晚有一天,他会将那个人,连同过去几年相处的细节一并忘掉。
毫不留恋,忘得干干净净。
晏瑾醒来后,夏宵每天晚上都会在他房中小坐片刻。不知不觉间,晏瑾习惯了对方的陪伴,每次透过窗户看见落日西沉,就会生出一丝期待。
这天夜色渐晚,夏宵迟迟没有过来,晏瑾等得有些着急,披了裘衣出门,由两名婢女提灯引路,将他带到对方院中。
院子里没看见人,卧房的门紧闭,窗户纸上透出灯影。
晏瑾挥退婢女提上灯笼,正想敲门,门板忽然震了一下,里面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不准你去找他!说什么政务繁忙,对着我就抽不出时间,对着姓晏的就能天天往他院中跑!你个骗子!”
这似乎是夏临的声音。
与昱国的人周旋久了,晏瑾很久没有听到这种撒泼打滚的说话方式。夏临今年已经满了十四岁,却被他哥宠的像个小孩子,跟谁说话都又顶又冲,在夏宵面前更是无所顾忌。
晏瑾将手拢回袖中,觉得听墙角不是什么好习惯,然而听到夏宵的声音,脚底下又挪不开步子。
夏宵说话一如既往的温柔,用哄人的语气道,“别闹了,等我回来再和你解释,先让我出去。”
夏临拔高声音,“你出去就是为了见他!不准去!哥哥,你是不是喜欢他?晴云姐姐和我说了,前几天你每天晚上都抱着他睡觉!你是不是喜欢他?”
屋子里安静片刻,夏宵道,“别乱猜,他落水后一直昏迷,我是想让他醒过来。”
“让他醒过来?”夏临声音低了些,咬牙切齿道,“倒让他因祸得福。”
晏瑾心下一跳,握着灯笼的手微微收紧。他记得很清楚,掉下芷兰河之前,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他回到琦国不久没几个仇人,就连晏琛都对他放松戒备,有理由对他玩阴招的,恐怕只有夏临。
晏瑾曾经想将这个猜测告诉夏宵,然而夏临是对方亲弟弟,说到底晏瑾才是寄人篱下的外人,有这层顾虑,他一直没能说出口。
他本想日后先找证据确认再做应对,方才听见夏临的语气,也就不用再怀疑了。夏临住在相府后院,对晏瑾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他推那一把的时候,恐怕存着要晏瑾去死的心思。
夏宵不知道其中细节,晏瑾不确定他是否能听出些什么,凝神等了一会儿,听见夏宵道,“今日这话,在我面前提一提也就罢了,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
夏临才发觉自己着急之下失言,支支吾吾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夏宵道,“阿瑾身份特殊,既然来了相府,就不能有任何闪失。你在画舫上做的事,不要再有第二回。”
夏临心下惊骇,心虚地瞧了他哥几眼。但对方表情很平静,他分不清到底生没生气,试图抵死不认,“我没对他做什么!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夏临的演技太过拙劣,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夏宵缓声道,“船上那么多人,你以为你的一举一动,不会有人注意到么?前几日,我派人逐一问过在场侍从,一直不去找你,是在等你自己过来认错。”
夏临心慌了,挡在门口的影子消失,他似乎扑上去抱住了夏宵,“哥哥,我只是不喜欢那个晏瑾!自从他来了,你把陪我的时间分了好多给他。我不想他住在我们家。你去把他赶走,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对方许久没说话,夏临嚷着嚷着自己先哭了起来,仿佛晏瑾让他受了莫大委屈。
夏宵拍着他的背轻哄,“阿瑾无依无靠,一旦离开相府,说不定哪天晏琛突然兴起,派人去暗杀他,只有相府才是最安全的。再等等吧,等我安排妥当,为他寻到好去处,再说别的事。”
夏宵解释的合情合理,可夏临听到的只有他不让晏瑾离开,于是哭得越发厉害,难为夏宵一句一个阿临地哄他。
听到此处,晏瑾提着灯笼转身离开。穿廊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暖意,他却觉得比之前掉进河水里还要寒凉。
在这座相府,晏瑾始终是个外人,无论对于夏临来说,还是对于夏宵来说。
夏临是夏宵的庶出弟弟,两人同父异母,感情却意外地很好。
小时候夏临就对夏宵有某种超乎寻常的占有欲,每回晏瑾跟他哥哥玩得久了,夏临就会从乳母怀中挣脱拽着人回家。
夏宵也对他十分宠爱,不光有求必应,就连说话都从来不舍得说重了。
夏宵在阙城中人人瞩目,兄弟俩这段过分亲密的关系,受到旁人不少揣测和诟病。
从前晏瑾未曾在相府住过,没有太在意外头的流言蜚语,今夜听见两人对话,他忽然对那些带着猎奇意味的揣测半信半疑了。
毕竟,晏瑾只是住在相府,得了夏宵几日探望,夏临就敏感到将他推进河水里想要他死。
而夏宵明明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也知道晏瑾差点因此丢了性命,却选择在晏瑾面前只字不提。就算跟夏临算账,也从头到尾语气轻柔,半点教训斥责的意思都没有。
两人的相处方式,多少让人觉得奇怪,他们不像是兄弟,更像是……
走过转角,晏瑾差点撞到柱子上。他猛然刹住,停在原地揉了下额角,飘飞的心思也被拉了回来。
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其实关系好的兄弟并不少见,只不过,这对兄弟关系格外好就是了。
那夜之后,晏瑾在相府呆的更为局促,一旦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就连每日睡觉吃饭都觉得心里不踏实。
夏临不喜欢他,他也不想死皮赖脸傍着夏宵碍别人的眼,于是选了个比较暖和的日子,亲自去顾楠府上拜望。
晏瑾本来想问问顾楠能不能收留他,但很快他就失望了。
虽然顾楠表示没问题,甚至开玩笑说要与他同吃同睡,但是顾楠的父亲是晏琛一派。老人家面有难色,晏瑾很快相同其中难言之处,若是顾府收留了自己,到时候晏琛问起恐怕不好解释。
那就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反正相府不能久待。
回相府的路上,晏瑾坐在马车中,从车帘缝隙看着街道景色。
他回了故国,却比在异国他乡还要无家可归,哪里都有不能安心住下的原因,哪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晏瑾心中有事,后面几天气色肉眼可见的不好。
夏宵听顾楠说了晏瑾去拜望的事,带上茶点过来看他,状似随口一问,“阿瑾,你觉得相府不好么?”
晏瑾一听这话,就猜到他恐怕已经见过顾楠,坐在床头放下手里的闲书,勉强笑了笑,“这里毕竟不是我家,叨扰太久总归不合适,我也住不惯这么华丽空旷的屋子。要不再劳烦你帮我找一个住的地方吧,靠近主街热闹一点,屋子小一点就行。”
夏宵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落寞,捻了一只糕点坐在床边,喂到晏瑾唇畔。
晏瑾乖乖张嘴吃了,对方低头看着他,“是我疏忽了,这些天没有多过来陪陪你,明日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晏瑾想起那晚夏临的哭叫,本来想拒绝,可是又舍不得有朋友陪伴的时间。心中安慰自己,只是分走对方一天而已,于是嚼着糕点缓缓点了下头,“嗯。”
第二日午后,夏宵亲自过来接晏瑾,为他系好披风检查周身,觉得穿得够暖和了,才牵着人出了相府。
马车一路驶到郊外雁回山下,夏宵掀开车帘让车夫在山脚候着,他与晏瑾并肩从小路上山。
前段日子留下的雪很厚,老树草藤一片青青白白,融化的积雪落在晏瑾帽檐,被夏宵抬手拂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树林空隙间出现夜色,晏瑾有些走不动道,想下山回去,夏宵捉了他的手,“最好看的风景在山顶上,我们走完了一大半,现在折返岂不是可惜了?”
晏瑾整张脸被围在裘衣蓬松的白毛之中,只有鼻尖和眼角冻的发红,“我走不动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
夏宵盯着他眼角那点浅红,转身背对他,稍微蹲下去,“上来吧,我背你。”
晏瑾心中微动,夏宵以前也背过他,不过那是在两人很小的时候。
他没有犹豫太久,上前趴在对方背上,两手环住面前的脖子。
夏宵的后背比看起来更加宽阔,托着晏瑾双腿,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靠着他让人觉得很安心。
晏瑾趴在他肩上,侧头看见天穹中星辉点点,身旁是草木和碎雪的清香,脚下小路虽然又湿又滑,可带着他前行的人没有让他受到半点颠簸。
回到琦国后,接连几个月浮萍般的无所归依,终于在这一刻,他的心落到了实处。
他放松下来,抬头凝视夏宵的侧脸,忽然有点羡慕夏临——要是他也出生在寻常人家,有一个宠溺自己的哥哥就好了。
夏宵身上衣服很厚,走了一会儿之后鬓发间出了汗,晏瑾抬手替他擦掉,“累吗?”
对方侧头看他,夜色将那双眸子衬得深不见底,笑了笑继续转向前路,“你很轻,怎么会累。”
夏宵事先派人上山探过路,在靠近山顶的地方找到一处洞穴,进去后挨着石壁将晏瑾放下,用早就备在里面的干柴树叶点着一座火堆。
晏瑾不得不佩服对方想的很周全,这山洞里面居然还备了酒和几碟糕点。
生病之后,他每天都在喝药,很久没有碰过酒了,抱起酒坛正想喝一口,却被夏宵拎了过去,“你身体受不住,这是备给我的。”
晏瑾颇为可怜地望了他一会儿,夏宵顿了顿,又把酒坛伸过来,“只能尝一小口。”
晏瑾不会给自己找苦头吃,眉眼弯弯接过酒坛,只是稍微沾了沾酒的气味,并没有多喝。
山洞外的天幕没有月亮,只有星辉覆盖白雪。晏瑾披着裘衣靠在洞口,被山林间穿梭而来的清风吹得额发微动。
一人走到他身后,草木清香之间又多了另外一种梅香。
夏宵虚虚贴着他的后背,手臂有意无意横在他腰间,缓缓收紧,圈出一道纤细的弧度,“为什么想离开相府?”
被对方背了一路,晏瑾放下很多戒备,此时也没有留意腰间动作,只是眺望山洞底下积雪的反光,“你弟弟好像不喜欢我,我不想赖在相府招人厌烦。”
夏宵贴的更近了些,晏瑾恍惚感觉到对方有力的心跳,才惊觉两人现在的姿态过于亲密。
惊讶之余,他又有些难以言说的依恋,就像之前每天天黑后望向窗外,期待对方出现在院中那样。
晏瑾没有挣开,他听见那人在头顶道,“阿临不喜欢你,所以你要走。若是我希望你待在相府陪我,你能留下来么?”
这句话仔细琢磨,能解读出很多意思。晏瑾道,“这些日子都是你在陪我,我什么忙也没帮上,怎么能算陪你?”
夏宵沉默片刻,握住晏瑾肩膀将他转过来,低头注视眼尾那点浅红,勾了下唇,“两个月了,阿瑾。你是真的毫无察觉,还是明白了故意不说?”
这下轮到晏瑾沉默。
眼前的一切,连同回到琦国后的经历,在这句话之后忽然变得不真实,轻纱一样摊开在晏瑾脑子里。他能将每件事记得很清楚,但是理解起来,又觉得难以置信。
他与夏宵自幼相识,是相处了十多年的朋友,友情有余,但……
对方怎么可能喜欢他?
晏瑾还没有自恋到,认为对方到现在都没有安置家室,是因为用了四年时间等他。
他自问离开琦国之前,和夏宵的感情没到那个程度,他自身也没有什么倾世的相貌或者过人的才智,值得对方念念不忘。
况且,几天前夏宵还对夏临承诺,找到安置晏瑾的去处,就会将他送走。
不管那是不是对方安抚夏临的权宜说辞,至少有一点晏瑾可以确定——他在夏宵心中的地位,远远比不过他那个弟弟。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晏瑾在感情上受过很多挫败,遇到这种试探,他只想躲得远远的,移开视线道,“我不明白。今天先睡吧,明天天亮了我们就下山。”
他想往火堆那边走,夏宵却握着他的肩膀不放。晏瑾从前力气就没他大,生了病更是半寸都挪不开。
夏宵定定凝视他,目光幽微,“你明白。”
晏瑾有点生气了,不想跟他在这种问题上纠结,“我不明白,放手。”
夏宵看出他的不耐烦,撤了对他的钳制。晏瑾裹着裘衣刚走两步,对方忽然捉住他的手腕推了他一把。
好在落地之前,夏宵用手臂在他后脑垫了一下,加上裘衣柔软蓬松,晏瑾摔这一下几乎没有什么感觉。
这种动不动推人的手法似曾相识,晏瑾气闷,正想开口骂人,冷不防对方扣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下来。
不由分说的绵长亲吻,夏宵撑起身气息微喘,低头往下,看见宴瑾脸庞沾染的晕红,以及眼睛里茫然的水光。
夏宵喉结滚了滚,“现在,你明白了么?”
……不明白。
更加不明白了。
晏瑾抬手挡在唇上,擦了擦嘴角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涎水,下定决心直视对方,“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夏宵一只手撑在他脑袋旁边,轻声道,“你说。”
晏瑾缓慢却清晰地说,“在琦国,我嫁过人了,做了那人的男妻。”
“……”夏宵低头看着他,微微蹙眉,没有接话。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晏瑾悄悄抓紧裘衣温软的料子,继续道,“而且,睡过我的男人不止一个。就算是这样,你还是想要我明白么?”
火堆发出噼啪轻响,光线似乎暗了些,夏宵的眼睛被阴霾掩过,里面翻滚的东西晏瑾看不真切。
说完这两句话,他心里有些空,但并不后悔。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价值,能让夏宵假装对他有意,但比起别有用心的喜欢二字,晏瑾更想要的,是两人从前那种友情。
他给了夏宵一个收回话音的台阶,只要夏宵顺势走下去,他们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夏宵埋头,离晏瑾更近了些,两人呼吸相接,对方身上的梅香让他留恋,也让他生出一阵紧张。
夏宵道,“你身上的寒毒,和这些经历有关?”
晏瑾心下震颤,像是被人揪住心脏扯了一下,仅仅脱口而出的十多个字,却让他胸口泛起了疼。
他没说话,夏宵却贴住他的唇轻轻啄吻。晏瑾流泪了,对方又贴在他鬓发处吻掉眼泪,“我不介意。”
晏瑾闭了眼,乖顺地任由对方动作。
夏宵温柔地吻他,像是在舔舐留在他心口那些陈年旧伤。被人伤害过的经历无法改变,可这种温柔成功勾起了晏瑾许久不敢提及的奢望。
——至少,夏宵愿意对他好。
温柔而深入的亲吻,很快就让晏瑾觉得晕乎乎。
胸口有些发凉,喘息之余他低头看去,夏宵解了他的衣裳铺在地上。对方还上下齐整,他却已经赤条条了。
这种差别让他想起昱国,凤衡和萧络睡他时,也总是把他弄得凌乱不堪,自身却一丝不苟气定神闲,似乎被情欲扰乱的只有他一个人。
想至此晏瑾不甘心,伸手扯了夏宵腰带,故意将他的衣服弄得散乱,看见对方胸腹紧绷的肌肉半遮半掩,才总算满意地抽回手。
上方一声闷笑,晏瑾抬头,撞进夏宵映着火光的眼眸。
他想起自己方才的动作,仿佛饥不择食急着跟对方那啥。脸上红色又蔓延开,他别过脸试图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夏宵却用拇指摩挲他脸庞的浅红,低头再次衔住他的唇。
夏宵的挺入缓慢而有力,两具胸膛相贴,心跳的频率似乎合在了一起。对方完全覆盖住晏瑾,他只能像海上飘摇的小船一般,在夏宵温柔的顶弄中攀紧对方,随着身上或急或缓的节奏不断颤动。
晏瑾身体的温度比常人低了很多,穴里却烫的灼人。夏宵被绞紧的穴肉咬得闭眼缓了缓,一只手掐到对方腰上冰凉纤薄的弧度,冷热对比之下更受刺激,抵住晏瑾肩膀用力挺送起来。
晏瑾用脚踝摩挲他的后背,两人离火堆很近,久违的暖意从对方身上传过来。晏瑾贪恋地埋在他颈窝,吻去他耳朵后面一层细汗,又咬住耳垂轻轻地碾磨。
夏宵顿了顿,搂住肩背将他按在胸口,进出的力度突然凶狠许多。
晏瑾被他撞得有点疼,但他默默忍下了并不想叫停。他能感觉到夏宵在尽量温柔地对他,这让晏瑾觉得自己在被人珍惜。
他紧紧抓住对方给予的温柔,竭尽所能地回应他,将自己身上所有柔软都展露给对方,只是为了将这种温柔的羁绊留住。
夏宵没有射在他的身体里,而是快到极限时撤出来泄在他腿间。
对上晏瑾眼睛里的不安,他从衣服上扯了块料子,收拾好两人下身。
“你身体太虚弱了,这里没有水清洗,留在里面会生病,不要多想。”
晏瑾被安抚到了些,回想起来又不禁觉得脸热,夏宵那么淡定,倒衬得自己很渴望被他内射。
晏瑾现在的体质确实很差,方才只做了一回,他还是躺在底下没怎么动那个,情事结束后却仍然觉得疲惫困倦。
他背对火堆侧躺,夏宵给他穿好衣服后躺在身后,从背后搂着他,两人贴的不留缝隙。
寒风呼啸,山洞里火星越来越小,晏瑾听着身后清浅的呼吸声,被熟悉的梅香环绕,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
逐渐昏暗的光线中,夏宵盯着晏瑾脖颈间几缕汗湿的发丝,迷蒙夜色下看不清他眸中情绪。
余光瞥见堆在脚边的几团破布,那是方才交合之后收拾身体用的。夏宵看了一会儿,猛然闭了闭眼,极低的呢喃声几不可闻,“阿临”。
接下来晏瑾再没有提过离开相府,先苦后甜得到的温柔让他格外珍惜。每天除了睡觉吃药,唯一感兴趣的事,就是琢磨怎么培养和夏宵的感情。
夏宵待他很好,每天往他院中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晏瑾一开始的疑虑,也在对方无微不至处处流露的在意中,逐渐消磨殆尽。
两人的感情发展的四平八稳,晏瑾慢慢尝到喜欢二字的甜头,唯有一点不是很确定——
或许是在昱国时,凤衡与萧络将他要得太狠,白渊虽然没上过他,但两人仅有的几次暧昧,对方也在他身上折腾了很久。所以晏瑾下意识以为,床事应当是漫长和激烈的,直到遇到了夏宵。
山洞那晚之后,夏宵没有再碰过他,两人经常同榻而眠,但每次晏瑾想要了主动撩拨,都会在快要一发不可收拾时被夏宵制止。
夏宵给出的理由是,晏瑾体弱经受不住床事。晏瑾好几次想说他其实可以,但是没有一次真正说出口。
他终究要脸,做不到将这种求欢的话脱口而出。
另外,他之前听说有些人天生对床事兴趣不高,在欢爱中不会获得多少快感,就算喜欢一个人,也不会总是想要和对方做那种事。
晏瑾越是琢磨,越觉得夏宵就是那类对床事无感的人。虽然有点失望,但很快他又想通了——
他真正在意的是夏宵的温柔,对方不愿意和他上床有什么关系,只要待他好就够了。
这日,晏瑾趁着清闲,亲自去厨房学了几手糕点,做好后端到夏宵书房。
夏宵低头摆弄堆在案头那几叠册子,大约是朝中等待他处理的事务。他忙起正事时一扫平日的温雅,面色凝肃目不斜视,并且不喜欢有人从旁打扰。
晏瑾也不好出声打断他,心里默默记了一遍,下回要选好对方休息的时候再送东西。
将盘子放在书桌边上,欲言又止的站了一会儿,看对方专注到连头都没抬,只好转身出去替他掩上房门。
他关门之后,夏宵往门口看了一眼,没分给那盘糕点半片余光,重新拿起一卷册子翻开落笔。
房门再次被人推开,夏宵蹙眉,来人没有晏瑾的小心翼翼,三两步跑到书桌旁边,看见那盘冒着热气的点心,才知道方才家仆跟他禀报的果然不错,晏瑾又拿着新花样在夏宵面前讨巧。
夏临瞪着那盘点心,仿佛在瞪着晏瑾的脸。端起盘子要摔,被夏宵捉住手臂制止了,“别搞这么大动静,一会儿还得叫人收拾。”
夏临只有十四岁,长相清秀柔美,站着只有夏宵胸口高。
他放下盘子,拽着夏宵的袖口,微微沙哑的少年音拖长了调子撒娇,“哥哥,你答应过我,只留他几个月就让他走。他在我们家住了快三个月,怎么还天天待在你身边勾引你?我不想看到他。”
夏宵放下册子,握住袖子上的手,触感温热柔软,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温度——比摸着冰块的感觉称手多了。
夏宵道,“晏琛戕害其他皇子的证据才搜寻到一半,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晏瑾还不能走,阿临,你能理解吧?”
夏临嘟起嘴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起初他因为晏瑾跟夏宵吵过好几回,可后来他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厌倦。
往常不管夏临怎么发脾气,夏宵总是会顺着他的意哄他,头一回露出类似不耐的表情,立刻让夏临心慌了。
只有被放在掌心宠爱的人,才有资格肆无忌惮地撒泼或撒娇,一旦看见夏宵露出第二种表情,夏临马上就收敛了。
他隐约察觉这件事或许真的很重要,他哥绝对不可能让步,所以最后只好由他来让出这一步。
“那这个,”夏临指着那盘白白嫩嫩的点心,“你不准吃!”
夏宵看向点心,个数不多,摆盘却很精致,上面放有不同口味的干果,能看出来晏瑾做的时候很认真。
夏宵一只手端起盘子,“我让院子里的家仆分了吧。”
夏临将盘子抢过来,瞪大双眼道,“也不准!这东西沾了狐狸精的骚味,谁都不准吃!哥哥,你叫人把它拿出去扔了好不好?”
夏宵盯着盘子,略微迟疑,唤来侯在书房外的家仆,让他随便找个地方倒掉。
昱国
月城郊外,雨夜
两名侍卫撑伞站在树林中,滂沱雨点被头顶的伞挡住大半,仍有不少顺着横斜的风飘进来,淋湿凤衡的衣摆袖口。
凤衡站在伞下,面无表情看向前面动作的人群。
十多名侍卫扛着铁楸,在暴雨中拼命挖地,脚下形成潮湿的水洼,雨水流进眼睛里模糊视线。他们迅速抹一把脸,继续埋头卖力干活,有陛下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半点懒也不敢偷。
这群人挖了几个时辰,掘地三尺弄出一个深陷的大坑,可底下除了石块泥土,什么东西也没有找着。
凤衡招手,叫来其中两名侍卫。那两人神色畏惧,丢了铁楸战战兢兢上前,比起回凤衡的话,他们宁愿要死要活地挖地。
那两张脸被暴雨淋得模糊,凤衡懒得细看,“你们不是说,他的尸体就扔在这个地方?”
雨夜寒凉,两人打了个哆嗦,其中长的胖那个点头哈腰地解释,“陛下,当日我们扛着定安侯夫人的尸体出城,随意找了座林子就扔了!这些林子都长的差不多,我们、我们也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