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公平与上帝
她没帮上亚伯的忙,也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但姑且还是找到了个帮手。迪安娜是个记者,比起现在是无业游民的阿什莉,她能让神父的罪行更让人信服。她当然不放心亚伯,可比起强硬的把他带回康复中心,也许在家会更好一些。虽然医生和政府工作人员总是劝导他们——这些退役后没法正常生活的老兵——讳疾忌医是不对的,可阿什莉知道,真正狼狈凄惨的自己,他们不想让任何人看见。阿什莉在离开前检视了冰箱里储藏的食物,这几天应该能应付过去,她很快会再来看望他的。
但在此之前,她捏着手里的两张卡片,一张毫无疑问是迪安娜的明信片,而另一张则是一份伪造的市政厅工作证,来自儿童保障服务部门。
“我从朋友那里弄来的,我想进去教会孤儿院,您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愿意帮忙也能够保密的人了,可以和我一起吗?”在将这张伪造的工作证递给她的时候,迪安娜看上去十分需要帮助。
预定的时间是这周末,才和迪安娜认识,明明这个女孩看上去那么不靠谱,但她还是莫名其妙的答应了下来。最近自己好像变得爱管闲事了,是因为又丢了一份工作太闲了吗?阿什莉踢了一脚地上的雪,但还是忙起来比较好,没时间胡思乱想,更没时间感念那些自己失去的东西。
“那么接下来去哪里呢?”阿什莉低下头小声自言自语道,即便是冬季,太阳在这个时间也还没全落山,倾斜的阳光把影子拉长,道旁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阿什莉感到了冷,也感到了孤独。
关于身边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这件事,似乎她和尤莱亚是一样的……
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阿什莉反应过来,她猛地摇头,视线离开自己的脚尖才注意到,自己明明是在漫无目的的游荡,却已经不知不觉又到了教会区。她哪有这么喜欢这个地方,她甚至不信教!而且她明明今早才离开这里,从尤莱亚家中。她当机立断的否定了去找尤莱亚这个选项,嫖妓只是消遣,她才没有理由天天光顾同一个男娼!即便他看上去很需要照顾,瘦弱又无助,总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阴影里,让人不由泛起同情心……
笑话,雅利安人眼里她阿什莉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刽子手,她杀过多少人自己都记不清了。阿什莉知道死后一定会下地狱,也正因为如此,她明明无数次接近教堂,却一次都没有进去忏悔过自己的罪孽。让神父和修女们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做什么呢?他们还不如去拯救那些真正需要本救赎的灵魂。
她停下了脚步,眼神四下张望一圈之后快步穿过马路,这样她就里尤莱亚的屋子更远一些了。阿什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像只迷路的鹌鹑,呆头呆脑的瞎转悠,不知道自己想要往哪里去。远处丽泽婶婶的店铺亮着灯,这么远的距离她看不清在店里忙碌的是谁,但她也同样离店铺远了些,就像是怕被人看到似的。
但很不幸还是有人看见了她,丽泽婶婶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她挎着个看上去沉甸甸了篮子,胸口的木头的十字架晃着让人觉得眼花。阿什莉知道婶婶是位虔诚的信徒,她每周总要去那么几趟教堂,去祷告去忏悔,去给神父和修女们送些点心。阿什莉是不能理解,在看过那些残酷的战争后,在自己的亲人尽数死在眼前,在无数次祈求上帝换来更深的绝望后,她为什么还能对那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献上虔诚的信仰。
她看见了阿什莉,在她一脸慈祥的笑容叫住她时,阿什莉没能及时跑开。
“阿什莉!”她快速穿过马路,脚下湿滑的雪让她步子有些踉跄,这让阿什莉不得不停在原地等她。“你也去教堂吗?”她走到她面前,立刻开口问道,听上去这都不像是疑问句,因为在阿什莉摇头之前,她就拉起了她的手,自然而然的接上了后半句:“我也是,我们一起吧。”她就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阿什莉,就像是完全没有考虑过她不信上帝似的。
丽泽婶婶的手很粗糙,不止是干活长出的硬茧,还能在指腹摸到一些细碎的伤疤,这些不平整的触感摸起来并不舒服,可也正是这样,阿什莉没能立刻甩开她的手,她维持了沉默陪她往教堂的方向走去。
“你总是来教会吗?谢谢你每周教弗里茨认字,他不像我什么都不会,战争都结束了还要继续靠教会接济。”丽泽婶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又一次向阿什莉道谢。阿什莉没法告诉她实情,真正和弗里茨关系要好的人是尤莱亚,虽然她并不清楚他们的“教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才没有耐心应付小孩子。
她只能干笑两声,在心里默念希望这个话题快点结束:“没关系,弗里茨是个好孩子。”不过这句倒是阿什莉的真心话,这个小男孩虽然好奇心旺盛,但他懂礼貌又善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并不是个带着战争创伤和仇恨被养大的孩子。这很好,非常好,像她和亚伯这样可悲的人只需要一代就够了,把仇恨延续下去是件非常痛苦的事。
“我也没什么能够感谢你的,以后免费来光顾我的店吧。”丽泽婶婶真诚的说:“往后也要多帮我照顾弗里茨。”
阿什莉看着她和蔼可亲的笑容,这次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敷衍的话来。丽泽婶婶并不知道,她需要感谢的那个人并不是她,而是那个她鄙夷厌恶的雅利安人,她甚至不会卖给他食物。仅仅因为尤莱亚是雅利安人,他就会被这样对待,这当然不对,不公平,可是她不该去改变这样的现状,也不该去纠正他人对他的印象,因为……因为他是个雅利安人。正因为是雅利安人,所以这些善举明明是他做的,阿什莉却用谎言将赞美偷了过来。正因为是雅利安人,他才会被所有人鄙夷怨憎。
这样对他,是不是很不公平?从未有过的念头突然的从阿什莉脑海中闪过。
“我们到了,阿什莉小姐。”丽泽婶婶径自拉着她的进入教堂:“由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她的手握住了阿什莉冰冷的义肢:“你还活着真的要感谢上帝。”
若非丽泽婶婶拉住的是那些冷冰冰的钛合金,她一定就会察觉到阿什莉的手指,现在比金属还要冷。
…………
上帝从不会给阿什莉回应,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战争开始的时候,阿什莉还不到十岁,还在学校的年纪,根本不理解战争是什么,只关心无聊的国文课什么时候能下课。
因为故居离接壤的西边国境比较远,最初阿什莉并没有感受到死亡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记得新闻和广播都变得断断续续,父母在家中囤积食物,他们开始变得很少出门,她不用再上国文课了,因为那位说话慢吞吞的alpha接到了征兵令。她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只知道在送他离开学校的时候,好几个老师都在哭。
两个月后她甚至连学都不用再去上了,可她却没法因此高兴起来,因为周围的气氛变得好奇怪,笑容从每个人的脸上消失了,沉重到像是能够冻结空气的气氛不分昼夜的弥散在街头,每当街道广播响起的时候,母亲都会突然抱住她和妹妹们。之后他们陆续搬了好几次家,每次都往东迁移,越搬越偏。起初阿什莉和妹妹们总是会闹腾,她们不想离开城市和街道,搬到晚上连路灯都没有的乡下,因为就算天空比城市里变得澄净许多,母亲也从不允许她们在晚上出门数星星。
每天吃饭前都要感谢主,周六要做晨祷,小村子里甚至没有神父,可圣象前却总是围了许多人。年幼的阿什莉并不理解大人们为什么要如此虔诚的祷告,她只是学着他们的模样闭上眼睛,合上双手,让父母放心,给弟弟妹妹们做好榜样。可即便她这么做了,也还是没能逃离日后的悲剧,一次都没能避免。
最初是父亲接到了征兵令,他明明是个beta,白色的信封却也被邮递员交到了他的手中,年幼的阿什莉并不知道父亲要被待到哪里去,她只知道收到那封信的大人们一个都没有回来。虽然母亲笑着向他们保证父亲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可好几个晚上她看见她对着照片流泪。
失去父亲后情况也并没有好转起来,接着是饮用水和食物开始匮乏,能够卖到的东西越来越少,大人们说物资都要优先供给前线,阿什莉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因为肚子饿而苦闹只会让母亲更加为难,于是她忍住眼泪,学着大人的样子向上帝祈祷一切都会好起来,她足够诚心,因为不知道除此之外她还能够做些什么。可上帝回应她的并不是父亲归家,不是有人送来新鲜的食物和干净的水,而是一场真正的噩梦。
阿什莉和荣誉挂在显眼的地方,一丁点儿都没有。
多少显得空荡了,尤莱亚心想。他知道战争占据了阿什莉的整个青春期,在这期间没有留下任何想要纪念的回忆,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不过他也没资格说她,没人活的比他更糟糕。
白色的灯光在头顶晃来晃去,在医生家里的时候他们享用过足够的茶点,现在都不饿,所以阿什莉让他进门的理由应该就是想和他上床,除此之外不该有其他的选项。
尤莱亚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他并不期待,只是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回报她的唯一的方式。和阿什莉做会比在酒吧后巷好很多,他知道,所以他不会反抗的,他对一切逆来顺受,他却不知道此时阿什莉心里有些紧张。
家里多了一个人,她的家里。这屋子里总是安静到让人心生厌烦,可现在却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她将尤莱亚带了进来,金发的oga坐在沙发上,室内的暖气让他的脸色看上去好了些,尽管他依旧穿着单薄破旧的外套。
“尤莱亚……”阿什莉先开口:“卧室就在里面,如果你累了的话……呜……”因为太过别扭,她说话的时候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还能有比这更蠢的邀请吗?但话又说回来,她并不是想操他才叫他过来,操他的话,哪里都无所谓,让他来自己的家,是因为今晚不想一个人,不想让他一个人……
尤莱亚抬头看了她一眼,他伸手去脱自己的外套:“衣服放在沙发上吗?”他轻声问,刘海落下来遮住眼睛。
他默认来自她的一切帮助都需要支付代价,用他自己。以前的话阿什莉是不会拒绝的,一个送上门的免费oga,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没有问题,伤害他也好,折磨他也罢,一切都不需要心理负担,可是现在似乎一切都不同了。灯光下她能清楚的看见尤莱亚的疲惫,他眼底有淡青色的阴影,明明手很冰,脸颊却浮出不自然的红晕。他需要的是休息,他需要好好睡上八小时,除此以外的事情都是不合适的。
把一个oga带进家却什么都不做,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品德高尚了?更别说对方还是尤莱亚,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要多糟糕有多糟糕的。
够了!阿什莉挠了挠头,认真思考这种问题真是麻烦的要死,她对他才没什么奇怪的念头,一丁点儿都没有。只是稍微对他好一点,只是因为眼前的oga太可怜罢了。她在同情他,只是同情他而已,而且他病恹恹的让人提不起兴趣,对!就是这样。
阿什莉很满意,她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
“尤莱亚。”她上前按住他的手:“你可以去休息,你需要好好睡一觉。”
尤莱亚停下手,他抬头看着阿什莉,不知道为什么他用力盯着她。
这是什么表情?阿什莉有些疑惑,是她向他说明的不够清楚吗?她的意思是今晚不用勉强性交,她也愿意把床借给他,看上去尤莱亚没听懂,他的蓝眼睛睁的大大的,嘴唇微微张开但又不知道想说什么。他不是个挺聪明的人吗?怎么突然看上去泛着傻气?
“我的意思是,你去睡觉就好了,你还在发烧不是吗?病人应该好好休息。”说着她正常的那只手在他额上摸了摸,果然温度有些高,所以是因为发烧他才呆呆的吗?
尤莱亚没有点头或者摇头,他的手还按在领口的拉链上,身体僵硬的奇怪:“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嘴唇动了动:“什么都……不做?”
“你不是病着吗?”阿什莉反问他。她难得向他表象善意,为什么他像台坏掉的机器似的,被输入了无法理解的命令后原地宕机了。
“为什么……”他还在提问。
因为可怜他所以想对他好一点,这么羞耻的话阿什莉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再说她都和善到这个份上了,他就不能乖乖接受她的好意嘛。
尤莱亚的性格温吞沉静,阿什莉可不是,她总是行动快过脑子,做事效率很高,特别是在不想说话的时候。
视线横过来的时候,尤莱亚并没有多少心理准备,他发出惊呼,然后便被阿什莉抱着,穿过木地板铺的走廊。客厅和卧室是分开的,单凭这一点就知道这里比他的出租屋更像一个“家”。他抬眼窥视她的侧脸,鼻翼上的褐色的伤疤晃过。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尤莱亚的思绪莫名的飘走,他应该知道。对了,是那个时候,营妓里有人试图自杀,在阻止的时候有人用磨尖的塑料叉划伤了她。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说的来着,是了,她要他们都活着,她要每一个雅利安人都为战争付出代价。她的恨意曾是如此鲜明直白,像是刻入骨髓铭记终身,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睛里似乎不再有那种黯色的火焰了……
被放在床上的时候尤莱亚抬起了蓝眼睛,卧室里比客厅还要空白,虽然身下的床垫很软,但除了衣柜、床和头顶的白炽灯,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东西。他躺在阿什莉的床上,这是正常的步骤,但接下来该怎么做?尤莱亚罕见的感到迷茫。
“盯着灯看不觉得刺眼吗?”阿什莉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头顶那盏灯有什么好看的?那是最普通的款式,这间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是配套的,她很敷衍的搬了进来,也并没有留下多少生活气息。
“啊,并不……”尤莱亚别开视线,他靠着床屏,外套被阿什莉脱掉扔在了床尾。按照以往的正常步骤,他会被很快扒光,然后向任何人打开自己,但她停了下来,将被子一股脑盖到他身上。
“软吧,比你那里可舒服多了,我去睡沙发。”她拍了拍自己的被子笑道。
她说的是真的,及时的帮助,柔软的床垫和保暖的被褥,这一切都没有附带的条件。这不对,这不合理,没有人会免费给予尤莱亚任何东西,一切的一切都必须得到报偿,过去是服从和执行力,现在是性和肉体。
阿什莉说,因为他还病着需要休息,可过去她也从未在意过他乐不乐意,痛不痛苦。无论对他做什么,她总是粗鲁有肆意妄为。
她的床真的比那间出租屋里的柔软太多,除了被子上都淡淡掺杂着她的信息素,一切都让人挑不出问题。他看着阿什莉退到门口,她将灯关掉之后房间暗了许多。她说她今晚睡在沙发上,她把床让给了自己,这没有必要,但她不仅做出了这种安排,并且看上去心情不错。
阿什莉在门口义肢搭在门把上,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然后回头对他龇了下牙:“……唔,晚安,尤莱亚。”
有那么一瞬间,尤莱亚想让她留下……
除开昏厥过去的时候,尤莱亚的睡眠总是很浅,很少有地方能够让他安心休息,周围总是嘈杂、混乱、危险。所以当他醒来看到墙上挂钟已经快要指向十点钟的时候,尤莱亚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能睡的这么沉,不止是因为阿什莉没有叫醒他,柔软的被褥,暖和的温度,还有淡淡香味,不是alpha的信息素,应该是洗涤剂的味道。按理说这一切都该让他感到陌生,感到不适,可事实上他只是眯起眼睛看着从窗帘缝隙穿过的日光。
他在阿什莉家里,睡着她的床。管他不想承认,可入冬之后他很少能睡得这么好,没在半夜被冻醒饿醒,也没人在楼下用石头和雪砸他的窗户。这里的一切都很好,而且一切都是真实的。对尤莱亚而言这反而更像是在做梦,安逸的生活从来都不属于他,从出生开始他所能拥有的一切都被明码标价。
尤莱亚缓缓从床上坐起身,他很自然就想到了阿什莉,她现在还在家里吗?大概是在的,因为他没听到出门的声音,不过也不一定,毕竟他这一觉睡得很沉,安稳到不可思议。不过阿什莉是那种能够安静下来的性格吗?他不知道,他们认识很长时间了,但尤莱亚看过的阿什莉从来都不是全部。过去大部分都是令人恐惧厌恶的暴戾冷酷,可现在却变得复杂,偶尔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尤莱亚摇了摇头,他不该想那么多,就和以前一样,被憎恶是常态,他收到的每一份善意都被明码标价,阿什莉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醒了?”他推开门,阿什莉在客厅里。
她将窗帘拉开了,今天果然是晴天,屋子里很亮,从玻璃望出去是完全不同的风景。
“你在做什么呢?”他看了看茶几,上面摆着各种各样摊开的文件,昨晚他来的时候有那么乱吗?他记不太清了,他扫了一眼,似乎全都是阿什莉的求职简历。
“没有,没什么!”阿什莉慌乱的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咳咳,我答应了梅丽尔,这些东西是她要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像做贼似的把这些藏起来,她没说谎,为了安慰梅丽尔她答应好好做一份个人简历,方便她帮自己找到合适的工作。梅丽尔也是为了她好,他们总该向前开,时间总在前进,已经没人能留在原地了。
可阿什莉的手还是慢了一步,又或者是尤莱亚的脑子太好:“你现在没有工作?”他问她,语气淡淡的,一刀切中要害。
阿什莉心虚的别开视线:“……暂时……”如果是医生,她会让他不要多管闲事,如果是梅丽尔,她会驾轻就熟的敷衍对方,可如果是尤莱亚的话,她反而没法自然而然的抱怨和发火。
尤莱亚是谁,是让人讨厌的雅利安人,他是个男娼,可怜虫,如果自己比显得比他更凄惨的话,这简直是人生的耻辱。
阿什莉为什么会没有工作?她没有工作?可是她会支付嫖资,她会给他带吃的,有一间相当不错的公寓,并且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经济困难。他的视线落在她的义肢上好一阵,也许一切都有迹可循,伤残的退伍军人,由政府补贴理所当然。可以前尽管她让人讨厌,但那个时候阿什莉是部队里最能干的那几个。
以前她的桌子也很乱,甚至有些时候摸不出一张像样的桌子,他们把几个椅子靠背锯了拼到一块,他们围在那边部署巷战的人员。而现在的阿什莉却为求职简历焦头烂额,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应该怎么形容,生活,对,就是生活,没人比他们对于“战争结束”有着更深刻的体会,过去尤莱亚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她被这种事情困扰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盯着我的眼神让我想揍你!”阿什莉没好气的说:“早饭的话冰箱里有吃的。”她知道他不会对她说教,也没胆子嘲笑她,但是尤莱亚现在这是什么表情?他盯着自己身上装的这个铁疙瘩,盯到她心里发毛。他那种带了笑意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像是看到了某些真心让人觉得有趣的事。
“对不起。”他老实道歉,态度诚恳,可这并不能让人心情变好:“你继续忙你的,我去做饭。”说着他听话的摸到厨房。
阿什莉坐在沙发上,好吧他说他不看。她将视线转回茶几的废纸上,她本以为这种东西简简单单就能搞定,在他起床之前,可事实上除了个人信息,其他的一点都不容易,无论是经历,又或是擅长的事,阿什莉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填写。成年之前战争就开始了,小时候除了四处逃难,她短暂的帮着在军工厂做工的母亲磨过些零部件,然后就是参军、打仗。她总不能写自己擅长杀人吧?斯普林菲尔德步枪她倒是瞄的很准,但那是以前,在她还有两只手的时候。义肢的金属强度虽然比以前高,但灵敏度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什莉灶台可以用吗?”尤莱亚认真的询问,这家伙总是这样,不被操的时候总是这样礼貌,她在他家里可从没征询过他的意见。
“当然!”大冬天冰箱里的东西怎么可能直接吃,阿什莉左手把玩这钢笔。过去她用右手拿笔,花了好长时间才让左手写出的字不再歪歪扭扭,这是战争结束后她为数不多的进步之一。
“你吃过了吗?”他又问了个问题,冰箱里的食物种类很多,阿什莉把它塞的很满。她明明一个人住,而且据他所知她很多时候不按时吃饭,有好几个速冻还没拆封,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她囤积食物的行为,过去他们谁没挨过饿,又有谁不是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没……”阿什莉停下笔,她好像是又忘记吃饭了,也不是故意不吃,只是忘了,她到现在都没养成那种按时吃饭生物钟。
“那我热两份。”尤莱亚挑选了临近保质期的食物,培根和切片奶酪,然后他在小隔间找到了鸡蛋,正儿八经的早餐,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吃过了。
尤莱亚做好饭把盘子端出来的时候,阿什莉还是没能填写完她的个人简历,她死死的瞪着那些表格,好像跟它们有仇似的。工作啊,如果她的右手还在,应该有很多她擅长并且想去做的事,战争毁掉了阿什莉,她失去了所有亲人,又因为埃琳娜她不敢再轻易交付真心,在一片废墟之中她没法重新与其他人建立正常的联系,她很痛苦,却又将一切用暴躁和不耐掩饰,他将这些一直看在眼里。
尤莱亚不再看她,他在沙发另一端坐下,放下托盘:“先吃早饭吧。”都是她买的食物,他只是加热了一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