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幼猫
“你在看什么?”
男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贺佳辰收回看向不远处废弃仓库窗台的视线,那只瑟瑟发抖的黑色毛团还在“咪呜咪呜”的叫唤着。
而眼前的男孩笑眯眯地望着贺佳辰,身旁还跟着另一个身形相仿的男孩,见贺佳辰看过来,顿时露出一个腼腆的友善微笑:“要一起玩吗?我叫阿明,他叫……”
贺佳辰先前被母亲牵着在宴会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大抵也是哪些非富即贵、达官显贵家的少爷,能够出席这场慈善晚会花园宴的,都是海明市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也微微颔首,还没报出自己名字,就看见先前那个问他在看什么的男孩一把脱下自己身上英伦风格的外套,“阿明,你帮我拿一下。”
“等等、‘如意’你要干什么?”
贺佳辰不解的抬头看去,只见男孩一口气三下两下就爬上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动作灵活得就像是现实版的人猿泰山。
幼猫呜呜咽咽的叫声细如婴啼,在傍晚的风里忽远忽近得犹如转瞬即逝的泡沫。
男孩弯下腰在小臂粗细的树干上匍匐前行,向窗台延伸的那截树干在夜风中上下抖动如老翁手中的钓鱼竿,任谁看了都要捏一把汗的胆战心惊。
“你……下来吧,太危险了。”贺佳辰仰起头皱眉看向双手抱在树干上摇摇晃晃的男孩,猫还在叫,小小的毛团蜷缩在摇摇欲坠的窗台边沿,“仓库上锁了,我已经找人来开了,只要确保它不会现在掉下来,你大可不必这样冒险……”
手里紧紧抱着男孩外套的阿明也仰着脸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攀在树上的男孩,却对贺佳辰斩钉截铁地说:“相信‘如意’哥哥,他身手很好的!”
如意?
贺佳辰还在咀嚼这个有些喜庆又有些滑稽的名字,一声“抓到了!”从头顶的树影婆娑里响起,伴随着无数如雨点落下的碎叶,一同跳落在面前空地的还有拽着幼猫后脖颈的男孩。
阿明立马就围了上去,低下头打量着黑如煤球的幼猫,“好小!它是饿了吗?还是冻得发抖?”
‘如意’接过阿明手里自己的外套,裹住只有手掌大小的幼猫,“看来你以后的志向要从律师改为兽医了。”
“‘如意’!你就知道取笑我!”
“乖乖,不怕了咪咪……”男孩垂头哄着怀里被昂贵外套裹住的小脏猫左右摇晃,在贺佳辰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叫住了他。
“喂,你的猫。”
贺佳辰微微皱眉,心底却觉得有点意思,驻足回首,怀里猝不及防就被塞进了一个软绵绵还会叫的东西,他手足无措地捧着这团热乎乎的小毛球,迎面就撞进男孩那双带着笑意熠熠生辉的桃花眼。
“要好好给它找个家,不要辜负我费了这么大劲冒着生命危险把它从窗台上救下来的决心。”
“好。”
贺佳辰抱紧了怀里还在颤抖的幼猫,没有拆穿男孩嘴里夸大其词的成分,他还想问对方是谁家的孩子,还有这个被猫弄脏的外套,他可以赔他一件新的。
“‘如意’?你在那里吗?”女人的呼喊从修剪整齐的玫瑰花圃另一侧的小径里传来。
“糟糕!”男孩跟阿明交换了一个不妙的眼神,一边拍了拍身上内衬沾到的树叶碎片,一边忙不迭地高声回答道:“来了来了——”
贺佳辰抱着猫看他们二人结伴而行小跑着回去的背影,不远处的夜空里有盛大的烟花绽放,灿烂如碎星飞溅的流光溢彩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瞳里。
他看见那两个小小的人影也仰起头看向头顶这片繁花似锦的庆典烟花,凑在一起的两个脑袋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稀奇古怪、天马行空的话。
只看见其中一个男孩笑得发颤的肩膀,那一定是一个很有趣的笑话。
他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情绪低落,垂下眼帘对上怀里黑猫亮晶晶的眼瞳,也学着男孩哄猫咪的样子,有些生硬的“咪”了一声。
“喵呜……”
幼猫也不大熟练却格外乖巧的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贺佳辰的胸口,他微微怔了一下,胸口隔着衬衫能感觉到那团跳动着的滚烫暖意,远比天上流光溢彩的烟花还要可爱迷人。
该叫你什么好呢?
如意。
不如就叫‘如意’吧。
那也是贺佳辰第一次养猫。
肥佗气喘吁吁地背着他那鼓鼓囊囊的“急救包”在房门前站定,抹了一把宽阔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冒出的汗水,心底没少犯嘀咕。
今晚真是出奇的“热闹”,前半夜他还忙着给某个富商包养的磕嗨了的小明星输液解毒,才安顿好疯疯癫癫的女人没一会儿,就又接到了这个活阎王的连环夺命call,一道接着一道的催他用最快的速度赶来这个城郊最不起眼的汽车旅馆——如果他这个黑市鼎鼎有名的江湖郎中不想当着自己妻女的面被抓上警车的话。
这威胁要是换个阿sir对他说,他都能大翻几个白眼,直接在电话里问候对方全家,然后挂断电话。
就凭他肥佗妙手回春、华佗在世的一身堵门本领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受过他恩惠叫得出名号、叫不出名号的人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不乏道上有头有脸的大佬权贵,谁人见了他不都得腆着脸尊称一声“肥爷”?
偏偏沈放这个小小的反黑组组长不拿他当回事,好歹明面上他还是他们警队另一支小队的线人,这小子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江湖规矩”?!
他还没来得及叩响酒店掉了漆的房间门,紧接着面前的门就被男人从屋内拉开,肥佗脸上骂骂咧咧的表情僵硬了一秒,几乎是秒变脸的挤出一个谄媚讨好的微笑,“沈sir,这一路上我可没少催那出租车司机给我玩命的开,你看,从接到你电话到赶过来,也就不到一刻钟。”
男人冰冷的视线只是在他堆满肥肉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很快便凌厉地扫向他身后灯光昏暗、空无一人的走廊。
肥佗好不容易从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低气压里得到短暂的喘息,紧接着就被沈放拽进房里,伴随着房门落锁的声音响起的还有男人冷硬的声线:“救活床上的人,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房间里仅有的那扇窗户被人大大打开,冰凉的夜风鼓噪泛黄的窗纱猎猎飞舞,时不时拂过床畔凌乱的床单,又如潮水一般退下,等待着下一波的席卷。不远处公路上偶尔有赶夜路的货车轰隆隆地呼啸而过,扬起一地尘土的同时,耀眼的车灯在旅馆斑驳的墙壁上投射出一片忽明忽暗的光影,犹如走马灯无尽的回旋。
而躺在床上,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被拷在床上的男人,毫无反应,汗湿了的黑发在发黄的枕头上铺散开一片湿漉漉的阴影,脸颊上浮现出一种极不正常的酡红,唯有被拷在床头的手腕微微颤抖着,被单下露出的赤裸胸膛上遍布伤痕,青红一片。一眼看去,分外骇人。
肥佗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守在床头穿着睡袍的沈放,目光再次落在被拷在床上人事不省的男人脸上之时,不由多了几分暧昧的意味。
他一边抬手探了探男人微弱到快要消失的鼻息,又摸了摸对方紊乱的脉搏、扒了扒眼皮,都不用沈放交代什么,便弯腰从自己带来的急救包里轻车熟路地翻找出针剂,一边有条不紊地拉起男人吊在床头青筋毕现的手臂找着血管,还不忘得意洋洋地跟沈放吹嘘自己见多识广、医术了得,倘若换一个人再晚来几步,床上这位的尸体怕不是都硬了。
“哎,搭把手,沈sir。”肥佗眯着眼睛对着昏暗的光线把针管里的空气挤出来,“对,你把他手臂抓着,我好扎进去。”
沈放默不作声地攥紧了钟如一拷在床头支架上的手臂,冷眼看着这矮冬瓜似的江湖郎中把盛满不知名液体的针管扎进男人发红的皮肤里,一推到底。
他问:“他还有多久才能醒过来?”
肥佗拔掉空了的针筒,“因人而异了,快的话大约只要一个钟头,慢的话也许个钟头人都未必清醒得了。”
他注意到沈放鹰眸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暗自腹诽,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不出来你这平日里整天绷着脸冷面无情的反黑先锋原来私底下玩这么大啊?玩男人就算了,手铐py也算了,s也算了,还逼着人家嗑到命悬一线。一天到晚打着扫荡黄赌毒的旗号,结果在这种无人知晓的午夜时分差点玩出人命。
合着白天是工作,夜晚才是生活,是吧?
哼哼,结果现在让他抓到他这个反黑活阎王的把柄了,看他以后还怎么……等等,肥佗余光瞅见沈放突然拿起自己搭在床尾的外套,在口袋里摸索出……什么东西隆起的形状。
电光火石间,不等沈放完全把手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肥佗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紧男人结实有力的长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起来:“沈sir,我、我保证我今晚什么也不知道,不,我今晚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跟你见过面,更没有接过你的电话……”
“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家,我女儿才上小学啊呜呜呜……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看到,我——”
他像是察觉到了男人手肘的动作,拉着对方的裤腿嚎得越发凄惨了,粗短的手指都快把沈放的睡袍给扯破,却还是无法阻拦这个训练有素的男人抬手的动作——
肥佗绝望地闭起眼睛,只恨自己今夜不该来此,又恨沈放过河拆桥,自己就算做了鬼也绝不会放过对方,可怜他的老婆还有他的女儿,他真是不甘心啊,若干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却迟迟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那声枪响。
他刚想大着胆子去看一眼沈放到底是要给自己一个痛快还是有何打算,就赫然发现男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的,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东西,而是……一只看上去用了很久的钱夹。
沈放面无表情地从钱夹里掏出所有的大钞,足足有三指那么厚,叠在一起递到肥佗面前,说:“收了钱就把嘴堵死,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肥佗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快要虚脱过去,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哪里还敢再去接这个活阎王手里的钞票,他忙不迭地推拒着从地上摇摇晃晃爬起来拎过自己的包就想跑,但是沈放却不容拒绝地把手中厚厚一叠钞票塞进他的口袋,“该你拿的,你就收好。”
“出了这个门,就当你从未来过。”
“好好好,我没来过,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什么,沈sir,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肥佗再三发誓自己不会泄露沈放什么不该泄露的私生活,揣着满兜的钱便脚底抹油的溜之大吉,那阵仗大得好像只要他再多犹豫一秒,就再也走不了了似的。
跌跌撞撞的沉闷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风声依旧,冷冽的风哗哗地吹动房间内的床单还有堆在一起的衣物都簌簌作响,吹得沈放用冷水拍过的脸颊都宛如刀割,吹得被手铐吊在床头的钟如一赤裸的肌肤都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情欲的痕迹仍未消褪,消褪的唯有屋内盘亘萦绕的夹杂着精液与鲜血的独特气味。
沈放不知道自己就这么盯着钟如一盯了有多久,久到他恍惚间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晃到了眼睛,下意识地抬起胳膊遮住眼帘看去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天际刺破云层隐隐透出的,一缕灿烂到虚幻的金红色阳光。
天亮了。
风也停了下来。
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正是将明未明之际,一轮透明的满月依稀还挂在浅蓝色的天空迟迟舍不得落下。加油站的24小时营业灯牌闪烁了一下,暗了下去。再远的地方可以看见银灰色的公路宛如一条看不见两端的飘带笔直地在田野草甸之间不断延伸,永无止境。
就好像横贯在他跟他之间的距离,永远漫长到看不到尽头。
如果他真的死了也就好了,不告而别的这三年,如果钟如一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惨死在异国他乡,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大摇大摆地跟在另一个陌生的男人身边回到这里,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嘴角带着他惯有的轻率笑容,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面前,反复提醒着他,刺激着他心底压抑多年的恶魔脱笼而出。
昨夜到底发生过什么,他已不想去细想,尽管身体内部残留的热度仍旧烫得惊人,尽管脑海里不断重复着男人喘息时的表情,脆弱时分倾泻而出的满腔柔软……
还有那一声声“阿明”。
他的眉间不自觉流泻出一抹夹杂着讽刺的阴鸷之色,也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身后静谧的空气里陡然传来一阵暗哑的咳嗽声,男人虚弱的声音依旧带着往日里那股吊儿郎当的语调:“咳,想不到你还会这么念旧的留着这张照片。”
沈放猛地回头,紧绷的视线一下子撞进男人湿亮的黑眸,他的喉结动了一下,目光顺着钟如一带笑的眼神看过去,就发现了那张不知何时从钱夹子里掉出来的照片,恰好落在了男人腰间的被子上。
他沉着脸走过去,一把抓过被子上的照片,还未塞回口袋,就听见钟如一不安分地摇晃着手铐哗啦啦地干扰他的注意力:“轻一点啦,喂,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去偷学了断子绝孙爪,不是吧,一张照片而已,那么激动做什么?”
沈放捏紧了手里微微起皱的照片,挽起袖子捏着饺子的少年一把揽住不苟言笑的同伴,对着镜头扮起鬼脸的样子,在他布满薄茧的指腹挤压下逐渐变得扭曲模糊。
钟如一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的戾气似的,两只被拷在头顶的手臂连同脑袋都在半空中左右摇晃、荡来荡去:“你不会乘人之危拷了我足足一整夜吧?手好酸,脖子也疼,屁股也痛,你该不会还对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沈放快要被他喋喋不休的声音吵到脑袋爆炸,冷不丁听到最后那句话,顷刻间,浑身僵硬到就连皮肤下泊泊流淌的血液都快要逆流而上——
然而,钟如一只是浑不在意地微笑着说:“阿放,我饿了。我想吃饺子。”
“我想吃饺子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伴随着电视机里那一声声“恭祝大家新年快乐”的祝贺,此起彼伏地从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里跳跃着回荡在声控灯久久无法暗下的楼道里,“咻咻”在夜空中轰然炸开的烟花洒落下五颜六色的尾巴,在擦得透亮的玻璃窗上划过一道道糖果纸般绚丽的弧光。
在那一方方溢满温暖的窗格里边,有人正招呼着亲朋好友们一起举杯,有人捧着热牛奶站在窗边欣赏着在映亮了半边天空的烟火,还有人把压在屁股下的红包掏出来,跟身旁的人玩起了每年都会循环上演的塞红包、退红包、使不得、客气了大戏。
唯独沈家的客厅里沉寂一片,靠在沙发一头昏睡过去的中年男人,冗长却极富有节奏的鼾声一度甚至盖过了电视机里众人合唱《难忘今宵》的歌声,就快掀翻屋顶。
沈放弯腰拿起了茶几上的遥控器调小了电视机的音量,说:“你要是饿了,灶上还有晚上剩的菜饭,我去给你热。”
“不用了,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揣着兜靠在窗户前的少年伸了一个懒腰,抬手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上,还未从沙发旁边走过,沈放便已站起身:“我陪你上去。”
少年微微顿了一下,侧过脸也笑了起来,沈放本以为他会一口拒绝,垂在身侧的手都攥足了力气,咬紧牙关却想不出一个可以让对方改变主意的理由,但在这种一年一度阖家团圆的特殊时刻,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留钟如一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只剩下他自己的屋子里。
他想,如果他一定要一个人上去,那他也要想方设法把他留下来。
但是钟如一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好。”
他没有问沈放为什么,也没有拒绝沈放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踩着老旧的台阶回到楼上空无一人的家。
打开客厅的电灯开关,白炽灯亮起的一瞬间,险些刺得人两眼泪流。
原本充满生活气息的客厅单调冷清得只剩下家具光秃秃的模样,那些鲜活的绿植还有搭在沙发上温馨可爱的刺绣布罩全部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一并消失的还有这个空间里曾经随处可见却并不普通的瓷器摆件。
沈放还记得,有一次沈国富酒饱饭足闲来无事随手捞起钟家六斗柜上一只绘有鱼游浅底蓝白花纹的陶瓷烟斗把玩,放回去的时候不小心磕破了一个角,当时钟霖的脸都黑了一半,沈国富还打着哈哈揶揄钟如一的父亲小心眼,大不了再买一个同款赔给他。沈国富隔天溜溜达达地到地摊逛了一圈都没看到相似的陶瓷烟斗,莲花荷叶花纹的鱼缸倒是比比皆是,他拿着手机拍的照片又去问了几个捣鼓这些玩意的兄弟,终于遇到一个认识的,只问他从哪里搞到的赝品,仿得还挺像,有货源给兄弟分享一下,有财一起发。
沈国富笑着说一定一定,回家却笑不出来了。他当然知道也听说过楼上这一家半路搬过来的好邻居显赫一时的过去,应该是假的吧?应该不会是真的……他不断地给自己暗示,钟家那个被自己磕坏的小摆件肯定是仿的,但却还是在翌日沈放出门上学之前,咬牙掏出一把零钞塞进儿子书包拉链里,然后语重心长地交代沈放对朋友大方一点儿,钟如一这小子放学饿了渴了看到什么好玩的想要的,你就请请客,洒洒水。
好朋友,就是应该大方一点儿。
沈放换好了拖鞋,看回了家的钟如一洗干净了手,毕恭毕敬地在供台上敬了香,对着被长明灯映照的两块红木牌位,虔诚地双手合十:“爸、妈,新年快乐。”
窗外的鞭炮声还未停歇,稀稀拉拉地却也比零点刚到的时候少了不少,钟如一拉开了冰箱门,低着头在里面翻翻找找:“你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对了,做饺子要从和面开始,你帮我去厨房拉开橱柜靠右边的那个门,里面有面粉,拿出来倒一碗和水做皮。”
“什么馅我都可以。”
沈放绕过冰箱打开的门,还有整个头都快要埋进冰箱的少年,絮絮叨叨的声音停了一秒,他依稀看见钟如一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但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他停下脚步,叫了一声:“喂,钟如一……”
“嗯?你是不是要说你不会和面?”
少年扭过头,半边脸藏在冰箱昏暗的阴影里,抬手往下拽了拽高领毛衣深灰色的针织领口,又屈起手指揉了揉鼻子,似乎是想要打喷嚏又打不出来,一双黑亮的桃花眼里没有半分湿润的痕迹,就那样无可奈何地盯着沈放,好像在说你要是不会,我就不得不亲自上阵了。
但是为什么,那一刻,沈放却觉得他比哭出来还要难受。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以为我会哭吗?别开玩笑了,我可是不会掉眼泪的男人。”钟如一说,“因为我爸说过,男子汉顶天立地,流血流汗也绝不会流眼泪,所以我绝对不会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