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这座大殿比宁蔓居所恢宏数十倍。
单论内里,高便百尺;从正门至最里端,百步走不到尽头。左右二侧皆有秀致小门,不知将要连接到何处。
秦晔听得钟于庭的话,心下已猜到所谓‘替代’是个人,且如无意外,九成九是太叔怜。
钟于庭对太叔怜的恨,岂是要他一条命能消解的。必然要将自身所受苦楚千百倍奉还,才算舒心畅意。
果然未见其人,倒先听得银铃稀碎的响声,密密切切从两侧来。
钟于庭带着秦晔往最里侧主桌去,那是张极长的横桌,长宽皆广,并排或可席坐十人。
酆白露坐左侧边,秦晔坐右侧去。更边上些的是钟于庭。三人间隔不算很远,也并不相近,约莫均一臂距离。
酆白露道:“多谢钟道友谅解。”——意指他与秦晔同坐。
钟于庭道:“闭嘴。”
酆白露便不再多言,垂眸捧桌前一只青瓷杯,悠悠啜饮一口。
秦晔正打算出言打个圆场,便捕捉到愈发密集的银铃碰撞声,旋即来得又是推开石门微弱的响声。
他抬眼朝声来方向望去。
先映入眼帘者,乃一只手。
其肤如玉,色白如雪,若以香艳词论,可称素手纤纤——虽则骨节宽大,并非来自女子。
数只指环错落穿戴于不同指节,中有细链相连接,密密穿过手背,聚于手腕,又搭扣住一只手钏。
手钏往上非是臂钏,却是宽大衣袖,其色如烟,微白染灰,从袖口往上,金线匝匝团成芙蕖纹绣。
秦晔已数年未见太叔怜,心里印象仍停留于旧时,心知他气度凌人,貌自该照旧如芙蓉艳色,也便于看他真切面貌前做好惊艳准备。
谁料着眼去,惊艳无一分,惊吓倒是有十二分。
“你——!”
许是听见秦晔话语动静,太叔怜眉目便侧转来,一壁往殿正中央去,宽大的衣摆逶迤曳过路途,一壁蹙着眉寻声音来源。
旧日顾盼多情、姿彩熠熠的猫样琉璃瞳现今不过是黑乌乌的两盏空洞,看不见肉的颜色、也并无其他任何理应存在于眼眶内的组织。
唯独莹蓝色阵纹明明灭灭地闪烁其中,似一盏将要熄灭的鬼火。
“——”
他启唇说话,却并未吐露一词。张合唇瓣间,半截舌尖若隐若现。
令秦晔惊骇的是,在层层小镇上所见的蓝色阵纹,顺着太叔怜的舌尖,蜈蚣般布满整个口腔。
泛着光的蓝色同鲜艳肉色混杂一处,便成恶心到无法言喻的一团物什。
他的眼被剜去,舌尖也被斩断。虽不至于难看,乍一见也足够骇人。
以眼前所见推断,如无意外,钟于庭该将太叔怜折磨至五感尽断才是。然而秦晔发出响动,他竟微微听着些许,偏头寻来。
钟于庭似乎知道秦晔心中疑惑,冷笑道:“太叔氏血脉,如蛆虫般恶心,旁的没有,只是难杀。”
秦晔:“……想来你受累。”
结合旧日所见,再以他言辞论断,太叔怜继承到的血肉秘术应该又有精进了,他的肉,长得应该不比走得慢几分。再看他们太叔氏一脉相承的奇怪血肉秘术,说不定他家里人再多死几个,够他再多长俩脑袋。
微弱的一丝响动并不能叫太叔怜辨认出来者到底是何人,故而他的神色依旧是很沉冷的模样,极漠然地、死寂地,在巨殿正中合掌。
掌心相贴那一刹,巨殿顶部轰然开启,微风裹挟暗色,在乌沉天幕映照下,将所有人定在黑暗里。
顺风声而来是一声高过一声,如浪般的欢呼。来自下方九十八小镇的欢呼声几要将此处掀翻。
一声声接一声声,如海浪、云幕,万民齐声高呼,所言不过一字。
“莲!”
“莲!”
“莲!”
钟于庭在这一片混乱声响中笑道:“谢我吧秦晔,不然你这一辈子混过去,哪能见到这场景?”
旁侧酆白露先秦晔一步答话道:“钟道友所言极是。此生得见太叔氏‘莲舞’,我二人不胜荣幸。”
秦晔根本无暇分心计较酆白露抢答他,为着太叔怜已进行下一步动作。他也非是傻子,到如今还有何不明白?
所谓‘莲舞’者,既是给他的一场参悟,更是对太叔怜一份折辱。太叔氏传承多年不为外所见的秘法,今日不过是供台下观者取乐的玩意罢了。
双掌合十似乎只是这支舞的先导,有着空洞双眸的太叔怜下一瞬便松开手,以腕间手钏做鼓乐,开始舞蹈。
这支舞浑不似秦晔所预想,无半分柔美婉转,也并不刚强雄浑,一步步恰如骈文词句,端得肃穆持静。并不是多繁复的舞蹈,却叫人几乎挪不开眼。
太叔怜前行一步,便合十双掌一次,至额间垂落胸前,复又重新起舞。
宽大繁琐的华服限制他行动,跳跃、翻腾几无可能,然而他无需这类技艺,只一步步以不变舞步前行。
殿中离最里相距甚远,须走过步步登高的阶梯,才可至他三人如今所坐之处,从上至下睥睨全殿。
太叔怜每上一级,秦晔便觉得天色似乎亮上一分。他自知目力极好,绝不会是错觉。
是以秦晔猛然抬头望向天幕,将双目睁到最大,确信自己看见什么东西似要挣脱厚重云层,活物似的蠕动。
“真是神经,”他低声道,“跳个舞,还有这样的动静?”
银铃声阵阵,愈发接近他耳畔。秦晔以余光瞥见酆白露仍关注太叔怜舞步,微笑着,时不时饮下一口茶水。
旁边钟于庭早已闭眼,估计是看得烦了,正闭目养神。
秦晔修为傍身,分心观察也不是不可,因此将肉眼着于太叔怜,又将神魂凝神天穹。
果不出他所料,太叔怜腕间银铃声每震荡一次,包裹那物的云雾便淡去一层,光辉也就越明显。
这类明亮刺目的光,在总暗无天日的永阳域是难见到的。旧时秦晔听得钟于庭偶尔提及,说此地阴沉乌蒙,阳光少见,弥足珍贵。
秦晔于是道:“那怎么还叫永阳域?我还以为这儿十个八个太阳呢。”
钟于庭便笑答:“他们自然有他们的办法。要说不落,确实也……”
太叔怜瞪他一眼,钟于庭便讪笑举手投降,示意不再言说。
本以为这疑问此生无解,谁料今日,居然还有亲自解惑的机会。
……
思绪纷杂间,太叔怜舞蹈已甄尾声。他离几人已不过一尺距离,是以秦晔得以更细致地观察。
凑得近才发觉这舞步也非是秦晔以为那般肃穆简单,太叔怜步步间距几乎相同,不止永远将双手凝在同一高度,连呼吸频率都不变,可见精细。
然而难则难矣,远不如天幕上几乎挣脱的、蠕动的、泛着肉色的巨型芙蕖来得骇人。那芙蕖布满整个天空,发着亮光,像个太阳。
这何曾像植物——那一副被流云挤压至变形,层层花瓣挤在一处的姿态,蒙成一团的肉色……简直像畸形的人。
顶层之下的欢呼声愈演愈烈,几乎要掀翻这里,太叔怜的手钏声响也一声大过一声,动作愈发加快。
然而有声响比这人群的欢呼更尖锐,比银铃声更刺耳,一下、一下,一下,沉重布满整个空间。
——是呼吸声。
这朵肉色芙蕖,如太阳般的芙蕖,正鼓动着花瓣,带着终于挣脱云幕的透亮粘液,沉重地呼吸着。
那类呼吸像是风声,却更沉,伴随着黏连的水液声,恰如利齿咀嚼食物。丝丝水液垂落,又顺着云雾散开,如细雨般洒下。
正中心颗颗莲子,全是人面。一模一样闭着眼,恬静如梦中。
这里头人面众多,百八十个绝对不止,甚至有许多面孔秦晔曾见过的,想来是当初追捕钟于庭那些人。
下层的居民们皆哭皆笑,好似这朵怪模怪样的芙蕖是他们的命根,七嘴八舌感谢天赐天恩,又感谢太叔氏。
秦晔拉着脸,鼓动灵力包裹住自己同酆白露,一边克制呕吐欲望,一边心道这恐怖玩意见了真不做噩梦的么?
然而虚无缥缈的意念——极类似于天意一样的意念,无形却无处不在,横亘于这方天地。无论实际是否,这芙蕖之于永阳域,便是堂堂正正的天。
秦晔边感受这方天地的法则,犹豫着是否要撤下保护被那“雨丝”淋一淋,且注意太叔怜动向:他个看的人都有益可受,太叔怜这个跳舞的,难道还能为他人做嫁衣裳?估摸着接下来多少要恢复些,说不定可以回到全盛时期。不是逃跑——刺杀,就是发疯。
前二尚可应对,最后这发疯一项,他是真的有点怵。他们这类天生高贵者发起疯来,只有他们做不到,少有他想不到的。
若论厌恨,酆白露是太叔怜此生法了。
终究得到回应,酆白露道:“那便如此。盼君一言九鼎,你死前再不要让我沾染上你。——这便告辞了。”
……
秦晔行出小殿,正巧同归来的酆白露面对面相照应上。后者姿态端庄,眉目楚楚,身姿若柳,端得好秀静美人图一幅。
酆白露尴尬否他不知,他本人倒很能装出几分坦然自若,道:“回来了?手上那是?”他看出那是与白露一体同源的本命法器,但总觉得不能信自己的眼睛,故而惊诧发问。
酆白露不孚他期待,应答道:“回来了。这正是我的本命法器,好阿秦,露出这副神色,莫非想不着么?”
是想不着……
虽则不至笨重,也无一分灵巧可言。太平庸,又庄重古朴些,半点不衬酆白露面容气度。
唯一只柄有几分秀美模样,形制修长,光华流转间,倒与他过往送白露的镯子扳指几分相似。
秦晔道:“想不到啊!叫什么名儿?新炼成的吗?怎么选定这个呢?”
酆白露道:“是新炼成的。至于如何选定——不过就是心思动了,便制出来,个中种种,我也说不准的呀。”
“它的名讳,”酆白露笑言,以右手牵上秦晔手掌,一壁同他前行,一壁解释道:“也借了阿秦的巧思。你既为刀取名叫‘论道’,我也偷来自用,称之‘论情’罢了。”
殿顶早已闭合。
秦晔斩首太叔怜之时,盛放的巨莲便齐刷刷地发出尖啸,人面都转成哭相,如受惊吓般合拢,黏嗒嗒的雨丝也就不再下落。
秦晔心道现在这永阳域都不信太叔,太叔怜掉个把脑袋又如何了?又不是长不回来。
于是心安理得地切了一刀,果然不出任何事,只不确定这‘莲舞’是否算作完成,瞧着仿佛中断了似的。
偏他赶着洗浴,后殿顶闭合,也就听不着人们的呼喊声,无法判断情形。
后对着钟于庭,见他并无对此事的议论,了然没出岔子,心下还是松口气儿,终于一边慢慢走回殿内——假设二人不曾偷摸见面,钟于庭理应还在正殿等着才是——一边调理起体内灵府。
观一场莲舞,也算感悟此处天地法则,好处无穷,就是恶心些。
又道:“好……好俏的名字。”
好浮艳的名字!‘论情’二字,简直不像酆白露会说出来的话,十分引人遐思。秦晔动上脑筋,拐个弯儿提醒酆白露一遭。
酆白露道:“模样既是不如何,名字俏些,也是应当的。”
秦晔道:“用这个,不觉得难使吗?没个锋刃,还沉甸甸。”
酆白露道:“哎呀……”
是极轻微的叹声,慢慢柔柔的,便显出几分狎昵。
“是不好掌控,”他承认,“想来我不适合,阿秦适合。但已制出来了,因此便如此使用吧。”
秦晔学舌道:“哎呀……”
实在是不知该发表什么高见,因此也叹了一声,并保证道:“你可以向我学。起码招式,我还能教你呢!”
酆白露自是应下不提。
……
回正殿去,钟于庭仿佛从未走开似的仍坐在原先的位置上,见二者来了,讥讽道:“秦老爷修整好了?”
秦晔道:“哈哈!”爽朗一笑,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四处一看察,发觉太叔怜已不在此处,想来是被处理掉了。
他不甚在意此人,也就未多加关注。钟于庭倒是上下扫视酆白露几眼,嗤笑一声,未说话。
按照常理流程,应当是秦晔来永阳域,钟于庭好吃好喝招待他几日,徐徐谈正事;奈何他二人现下一个癫,一个急,都不欲有太多虚礼。
于是秦晔道:“观心桐拿来,你早就说过要给我。”
钟于庭道:“这么着急,赶着投胎?”然终究道,“你跟我来,你后面那个随意。”
秦晔回头望酆白露,见他颔首低眉,不置一词,便知他是不去的。
他叮嘱酆白露:“等我回来。”
大步走上前去,随着钟于庭又走了。——早知还有这时刻,何必先前偷偷摸摸、胆战心惊去会面!
然安慰自己个儿:假作睡眠可还能解释为何那一魂二魄何物也不见,去拿什么东西却封住了这三只小眼,在白露面前可说不过去。
……
所谓观心桐者,名为桐木,却是一株小小花儿。
花冠宽硕,瓣朵微厚,形如倒钟,正是生长在桐木上的桐花。
此桐花与凡尘桐花自然大不相同,色泽淡紫,然光晕流转无穷,碰触时如活物般躲避,花叶颤动,且退且变换,很快就烟雾般散去了。须得等上许久,它才重新展露身形,又是小上一圈。
秦晔纳罕道:“真就一点也动不了?看起来这么小,我都担心多碰它几次,它就化开了。”
钟于庭道:“天材地宝,要是谁都能肆意触碰,那还了得。”
秦晔催促道:“快点儿处理的。”
钟于庭白他一眼,却以灵力托着这朵琉璃花进了一只精巧的小盒,这才递到秦晔面前,嘱托他:“速速以精血封印,否则你拿出来,它还是不认你。——别怪我没提醒,再来几遭,它可就真化了。”
这是了不得的好物,秦晔不敢拖延,忙不迭依言照做了。
钟于庭看他手忙脚乱,骤然发问:“你要给谁?我应答你这么久你也不曾接受要什么好处,好容易找上门来,难道就为一个它?”
秦晔浑身一震。
钟于庭绝非无的放矢之人,如此问询,约莫已猜到秦晔要观心桐的用处。
果然见秦晔动作滞塞,钟于庭冷笑道:“痴情种!老子真想一巴掌抽死你,又怕你的血脏了我的手。”
秦晔心道这骂得也太难听了啊,何况钟于庭一巴掌并不能抽死他。但观后者唇边冷笑,又思及他愈发刻薄狂悖的行事,便解释道:“这是约好给白露的。总不能让人家白白——”
猛然想起自己满手血腥,剖肉取骨时酆白露苍白面容,端丽眉目间是母亲般慈悲的宽宥神色。
“总之,”他并没与好友分享如此隐秘心事的闲情,又为着想起那日往事,心乱如麻,胡言道,“他现在正危难,得了观心桐,让他好过些……他就留在这避祸,我也要出去寻药了。”
栖鸾只堪堪保住小命,后续如何还待宁蔓察看,秦晔也只得辛苦些,遍寻灵药异宝,确保无虞。
“你应该不会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儿吧?他能全须全尾走的吧?”
钟于庭道:“这是自然。”
他对秦晔露出一个大笑,白齿森森:“为你将楚慈恩推介于我、助我掌控永阳域的恩情,莫说让你的小鸟全须全尾离开,就是你要我的命,晚些时候我也双手奉上啊。”
秦晔道:“别总提她名字。也别总说疯话,谁要你的命?一点不吉利,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
秦晔回去正殿时,酆白露连动作都未改变,仍在原地等他。
秦晔抢占先机,三两步凑上前去,与酆白露贴得极近,几乎将他揽入怀。
他将那小盒送入酆白露广袖,直到指尖被吞没入一片暖水似的虚空中,才松口气儿,将空手掏出来。
酆白露问:“是什么?”
秦晔压低声音道:“不告诉你。”
这袖里乾坤真是难寻,他都从酆白露手腕摸到肘弯了,才从一片柔滑骨肉中寻到关窍。好险好险,此处小乾坤还认得他这号人。
酆白露道:“可你给我了,我便看得见,真是好东西。是不是要走了,阿秦,你今日好急切。”
观莲舞、得消息,取灵药,秦晔种种事情均做完了,也没有一日时间。
秦晔松开他,退后二步道:“哪儿这么快,也得你的事解决了先。”
酆白露道:“然‘我的事’并非朝夕可解。今日做得完你留到今日,倘若明年、后年,许多年又如何呢?”
秦晔一时哑然,不知为何偏要在权衡二侧选取一人,好容易张张口道“你”,一句话才冒了个头便被钟于庭打断。
“那边二位,”他高声喊,“先停下你们情趣。”
二者闻声看去,见钟于庭一张面孔燃火般的饱胀,仿佛正是恨及而欲杀人的模样,然嗓音沉稳,语速缓缓,听不出半点问题。
“我接到消息,”钟于庭道,直直凝望酆白露面孔,“太叔怜跑了。遍寻不得,不知人在何处。”
他自酆白露来此终于同他真正说上一句话,问得是:“酆道友,你可有何高见?”
酆白露波澜不惊,且道:“我不欲妄议道友家事。”
秦晔见白露仿佛无动于衷,又见钟于庭已长枪在手,顿觉头大如斗。
然此刻已剑拔弩张,行差踏错一步便是见血之局,不能不做出选择。
是以他道:“都冷静点说话。”
也抽出一柄刀来,终是立在酆白露身前。
钟于庭执枪在前,秦晔横刀在后,二者隐隐对峙。
酆白露不见怯色,虽在秦晔身后,然几道符篆已然悬浮于空,环绕秦、酆二人。
他重复道:“我无意妄议道友家事。太叔道友不见影踪,绝无我半分手笔,愿在此立心魔誓。”
钟于庭道:“心魔誓?那东西顶什么用?我立时杀了你,他毫无靠山,迟早还要落入我掌心!”
语罢一挑长枪,再不多言,竟直直朝二人冲来!
他迅如疾风,眨眼间便至秦晔身前,酆白露翩然后撤,同时捻诀,数道符篆应时而去炸裂开,爆裂火花硬生生叫钟于庭停滞一瞬。
秦晔抓住瞬时时机,转腕格挡,飞身前去,逼退钟于庭。
“脑子放清明点!”秦晔高喝,雪亮刀刃直劈对方面门,“于庭,白露不是傻子,怎会在你眼下动手脚?”
话音刚落,钟于庭一个鹞子翻身侧转,又一花枪晃眼,秦晔险些被刺穿臂膊,仍不收手。
杀机涌现,搏击不断,此处恢宏大殿只受着刀枪罡风,便颤巍巍地延伸出缝隙,如要碎裂般摇摇欲坠。
符篆盈盈环绕二者,各有效用。风也是杀招、火也是杀招,束缚、怨咒无一不有,只勉强牵绊住钟于庭。
花枪又现,却被秦晔看穿只是虚招,他堪堪躲过,衣衫已切下一角。
又喝:“你清醒点!现在是死斗的时候吗?!”
眼见骗不得他,钟于庭不与秦晔多做纠缠,在刀刃斩向双手一刻身形一闪,再不见踪迹。
秦晔猛然回头,果见他直直追酆白露,来不及忖度,抬手将长刀扔掷而去,不过一瞬便至钟于庭脑后。
飒飒破空风声如夺命咒,钟于庭回枪格挡,其声嗡鸣,叫殿体破开大洞,尖锐声响横贯天地。
坚硬枪体居然蹭出深痕数道,若他真叫这柄刀扎中,想来必得遭受重创。
钟于庭冷笑道:“你是真心想杀我,我看你色令智昏!既如此,待我杀了他,就来杀你!”
他回身动作为二人得来空缺,秦晔及时收回刀,钟于庭还待回转头颅,一柄重锏已朝他毫无护持的腰身砸去,叫他拿长枪挑飞。
当此时刹那功夫,酆白露已同他错身而行,符篆破碎迷眼,莹莹幽火顺枪头红缨上爬,一霎点燃钟于庭全身!
酆白露召回重锏,将身形大半掩在秦晔身后,二人对视一眼,又飘飘然退远去,绝不叫钟于庭轻易追上。
钟于庭讽刺道:“只会躲在他人身后的贱种!数年前如此,数年后仍如此,你倒初心未改!”
将长臂一展,长枪绕悬一转,红缨灿芒映射之下,一切怨咒附身、火焰绳缚,均化飞灰。
微微后撤一步,弓下身蓄力,不过眨眼功夫,又朝酆白露杀去!
酆白露被他追上,且战且退,只以重锏符篆同他角力,虽力有不逮,然绝不回击。
“还手!还手!还手!!”钟于庭一枪比一枪快、一枪比一枪重,枪头引动罡风,酆白露面颊刮出长痕一道,伤痕深可见骨,血液汩汩而下。
一柄刀架住长枪,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它卸力后推,秦晔一记凌空侧踹,将钟于庭踢出数米。
秦晔也被挑动火气,踹完后冷笑上前道:“你要发癫,我陪你打!让你泄泄火,我也泄泄火!”
语罢身形一动,撩刀下劈,与钟于庭缠斗一处。
他招式愈发狠厉,刺、砍、劈,斩无一不有,钟于庭拾枪而来,他便以刀架之,反让后者跌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