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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微血腥避雷注意)

 

秦晔手下的触感——烫的、软的,滑腻的。肢体好像沉浸在一片热海。

他不该……实际上他不应该也做不到!可是、无论如何……他见得足够多了,不该再有任何的动容……

隐约有声音在他耳边响。

轻柔、虚弱,且相当熟悉。不过说得什么他听不太清。

血腥气如蒸屉里的雾,滚烫的,热涌扑鼻。在这样的气味涌入鼻腔的那一刻,秦晔觉得自己好似回到永远也吃不饱,正在长身体的孩童时期。

那个时候……肉类的食物,都仿佛带着这样新鲜的、让人眩晕的、恶心至极的味道。

热海的浪在他手上滑过去,又好似挽留一般涌回来,粘腻得如一层油脂,将他的整只手,包裹得密不透风。

已经摸到。

一段圆润的骨节。当然不是光滑的,血水和脏器如无尽的甬道,裹挟着这块骨肉,层层叠叠。探手去碰,好似碰不到边界,看不见来处与去处。

酆白露的脸颊,半点不带血色的一张素白面孔,像无色塑像,就这么贴在他的颈边,吐着气,又说着话。

为何这根骨连得如此紧密?找不到一点儿缝隙可以将它从一整块骨上轻巧地、不带一点儿疼痛地剥离。热海一般的血把秦晔整个人都打湿……蔓延到整张素色床榻,嘀嗒嗒如雨。

欲要动手的秦晔,只碰到软肉脏器的边角,就很快缩回来;碰到肋骨的尖锐根稍,也如火中取栗。

只要稍稍一用力,一会儿,这块骨肉就如丝帛一般断裂,然后他再也不用想……不对、不对……!

秦晔如梦初醒,一把推开身上如蛇般的酆白露,想要捂着脸,却为着满手的血腥做不到。

“你——”秦晔道,话没说完,便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他这涕泗横流的样子,何止狼狈;满手血腥,浑身血污,含恨的怒目让他如金刚罗刹般骇人。

“我该死……我疯了,我——白露、白露!我为什么做得出这样的事?白露,白露,你告诉我?我——我?”

被剖腹取骨的是酆白露,率先发狂的倒是秦晔。他明明极沉着地选择了屈服,轻松便划开那层柔软的皮肤,听着酆白露的痛呼,愧怍满腔也不动摇的、决然的动手。

酆白露道,“阿秦?”他的语气低柔,声音也轻。

没有听见秦晔的回话——他只缩在榻边,不断将血色往纱帘上蹭去。

好似因为如此,酆白露便担忧起来,秦晔明明已推开他,他又贴上去。并且不顾自己尚且蠕动愈合的伤口,碎裂的血肉,轻轻将后者的头揽入怀中。

酆白露道,“怎么呢,阿秦?这样的难过。我让你为难吗?”

贴到一起时好似他才发觉秦晔正流泪水,又伸手去抹秦晔的脸颊。他的手上血迹便因此涂抹在秦晔的脸面上,将最后一处干净的皮肉也污浊。

现在只有他的自身眉目尚且楚楚,光洁白皙如初生婴孩。

未听见秦晔答话。

酆白露道,“别怕,别怕……我好好的,并无事。”

他去吻秦晔的额头嘴唇,贴着他的脸侧脖颈,唇角鼻梁,厮磨着,一点一点的血蹭花他的脸,是在那张莲颜上,颜色浓郁过头的胭脂。

最后一点儿伤口也飞速的愈合,现在他的腹部光洁一片,什么也没有。好似为了叫秦晔安心,他牵着那只比他大的手掌,贴到自己胸腹。

“你看,阿秦。”酆白露道。

掌下的触感的确是活生生的,柔滑的,软韧而结实的腰腹——秦晔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了,乌七八糟的脸上又绷出笑脸,不是那类讪笑干笑假笑,而是朗声的,真正快意的笑。

“白露哈哈哈、哈……”

他笑到一半戛然而止,又干呕呜咽起来,“你为什么?你凭什么?你总是、总是!我为什么?我……”

秦晔这般嘶吼半晌,得不到半点儿回应。他终于清醒,挣扎欲起身,却仍旧被酆白露紧紧揽在怀中,半点动弹不得。

实际单独论算蛮力的话酆白露远不如他的,可惜秦晔现在恶心浑噩,浑身力气能用上一半都极其不错。又为着面前人是酆白露,总不能真心实意挣扎——万一又伤到他呢?万一又让他痛起来呢?万一又流出这样的血?万一、万一。

明明从前都是他玩命护着酆白露,想不到今天,秦晔竟然要掏他的心肝。鬼迷心窍去做这样的事情,真到要紧关头,居然又狼狈如此。

既虚伪,又无能,一事无成果然是他秦晔写照。

也许为着安慰他的缘故,酆白露的五指张开如网,摩挲他的面颊。“没事吗,阿秦,你好似好一些。”

不待秦晔回答,酆白露又轻声道,“半途而废不是好事儿,阿秦。”

不不不不不!

秦晔再顾不上酆白露这也算大病初愈的躯壳,连滚带爬地摔出这温柔冢,在微凉的地板上摔了个狗吃屎。“我想别的办法,我、我去……不、白露,不劳动你,你痛不痛?我鬼迷心窍了,我该死,我——呕!”

一着急便便说得太多了些,浮动的血腥气让秦晔恶心,又是数声干呕。好在他辟谷多年,胃袋空空,根本吐不出来什么东西,否则更是场面难堪。

“好奇怪。”酆白露看着他这般的模样,倒不再用羔羊似的温顺奉献凌迟他,只含笑问道,“阿秦,你求我帮助时,并不见得有如此模样啊。难道你亲自动手,便是多么可怕的炼狱吗?”

秦晔道,“全是我错……。”

他不与酆白露争论任何子丑寅卯,只说是错。好好一个大个子颓在一处,身上衣物全是干涸血迹,望去就可笑。

然他并未颓丧太久,在酆白露启唇说出下一句之前便又动起来,三两下膝行到酆白露榻下,一边喘着气,脸上尚带着泪痕,一边用灼灼虎目凝望酆白露。

“白露,白露,”秦晔道,“你要怎么解气,我都奉陪。你打我杀我,都无所谓,求你把骨血给我……也别再这样折磨我。”

“我受不了,”秦晔道,又前攀几步环抱酆白露赤裸的白皙双足,尽力地把话说明白,“我受不了,看在我,看在我……”

看在我……如何呢?酆白露似乎在等,秦晔却不再说下去。

酆白露道,“看在你?看在你爱我、看在你救我,看在你过往真心待我,数年一心一意只为我——被我设计一生也绝不恨我,是也不是?”

他的眉目因为要秦晔抬头看,便如同逆着光似的,什么也看不清。唯有鸦色长发如云,因他垂头看来,柔柔扫在秦晔面颊上。

这样诛心的话,直白的话,酆白露过往从来不说。可秦晔只顿了一下,便很快地应下,“是。就当打发我吧,好不好,白露?”

酆白露并不出声做回应,那一缕发丝,仍旧缠缠绵绵垂在秦晔面颊上。

过好一会儿,秦晔才听着酆白露的嗓音。一如既往的轻柔,且道,“阿秦,你总厌憎我言语不明,可难道你的话便不是刀锋么。”

“是,是,”秦晔道,“我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你就忘记吧,好不好?”

他人或在其他方面皆胜于秦晔,可若论脸皮厚,还是秦晔更胜一筹。放不下愧怍心时他自然束手束脚,挣开了什么也不愿在乎后,便如一只瓷实的瓮,专供酆白露穿刺。

酆白露道,“如何忘?”却掣住秦晔的臂膊,又拽着后者回到床榻。

酆白露道,“阿秦。你合我的心意,我就听你,好也不好?”

秦晔道,“好!没有更好的了。”脸上又迸出希望的光亮。他向来顽强,但凡有一点儿法子,也决计不放弃。

酆白露指尖挑住他裹得七零八落的腰带,又用一对儿沉静的眸子看他;秦晔隐约觉得这似乎是……

略不敢置信地望酆白露几眼,见后者虽定定看他,却并无别的表示,就知道自己猜测是真。

“来,来,”秦晔连声道,“虽然以前没试过,但我做炉鼎功夫,应该很一流!如果有不好的,还请海涵。”

酆白露见他如此,只道,“阿秦要逃,也便随你了。待到这事了,我们再好好地、慢慢说道吧。”

秦晔不应声,低头吻住眼前的唇瓣。

因为他们下一章就要doi了,所以下次更新大概是两章一起,间隔一周吧大概是|???w?????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避雷但是还是提一嘴:白露会嗦阿秦牛子!还会搞些乌七八糟的手段比如说对阿秦进行射精管理啥的|???w?????是我个人写文的一点癖好,看到有不适的宝宝记得及时止损!!

避雷:有攻口受,有攻对受进行射精管理,有点恶心非血腥和性意味,但是我有点难概括,可能有点掉san

这时候、唇齿交缠的时候,秦晔的脑子终于转动些许了。

他被吓破了胆,以至于露出那样可怜的狼狈相,后来也不过破罐子破摔,心底头实际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好在白露无事。好在他终究心软……无论如何,他对酆白露不住。

喉头外来的软腻越探越深,如蛇一般游走,渐渐堵塞住他的呼吸,是以秦晔终于回神,干脆闭气。

酆白露千错万错,千好万好,此刻都不必计较。为让酆白露高兴,秦晔大张着口唇,吐着舌头与他交吻。

这般的交吻和交媾几无差别,贴得如此深,黏黏糊糊的,酆白露软滑的舌尖勾进他的口内,已到咽喉位置。

他不明白为何酆白露如此?这已是他长久的疑惑:若论肉欲,酆白露理应浅淡,毕竟情淡时未见他半分不适,可情浓时却又痴迷如此。

酆白露一点叫他怕。莫看他模样森丽,神色清淡,惯会的是水磨功夫,喜欢是嘤嘤呜呜那一套,床笫之间不把他炮烙得神志不清,总是不停手。秦晔为此吃好多苦头。

口涎交融在一处发出的湿滑动静在这静谧府邸不知多少聒噪,酆白露的吐息也好似缠了丝线,缕缕洒在他脸庞。

秦晔实在浑身发麻,然而他岂有推阻的道理?是以虽然动作僵硬,仍环抱住酆白露,亲亲腻腻与他厮磨。

一只微凉玉手原先抚着他的脸庞,渐渐又从脖颈下滑,抚过胸膛停在腰腹,不轻不重地捻着秦晔那处皮肤。

人的皮肉质感或也千差万别,秦晔自认不如酆白露细腻白皙。

他浑身上下唯有肉好,起伏流畅肌理康健,皆因了他身材结实,肌肉明显,腰腹处呼气吸气便轻微颤动着起伏,更显线条分明。

为着正在交吻,秦晔不便低头看去,肚腹一片如砧板上的鱼肉,被一只手来回拨弄,算不得重,也不轻。

过往时这样的抚弄秦晔常常遭受,今日却是头一遭隐约摸到这背后的门槛儿。如此这样狎昵却如同丈量般的动作,好似在隔着皮肉摸他的脏器。

那点儿柔软的凉往中移,掌心正正好压在秦晔肚脐之上,五指包拢他的上腹,指尖陷阱柔韧的肉里。

“你在……唔!”秦晔好容易在唇舌交缠的间隙吐出几个短字儿来,又被别人牙齿叼弄住舌块,轻咬着厮磨,于是也说不得其他。

这只柔滑的手掌开始用劲,压着腹部的软肉,渐渐形成一个凹;待到那块地方到底似的紧绷,又轻轻松开,如安抚一般揉弄几下。

这不能不叫秦晔毛骨悚然——酆白露掌心与他肚脐贴肉的接触,又如此这般地玩弄这里,好似隔着皮肉抓住他的肠、骨,血,轻轻一探手就能把他捅个对穿。说来荒谬,若非今日他也这般丈量了酆白露,决计想不到原来过往交欢种种,居然危机重重。

他想叫酆白露的名字,可怜一个字也吐不出;口唇酸涩不说,脑子也逐渐浆糊起来。

“有时也想……”

酆白露道行比他高,在口舌交缠的间隙模糊地吐出一些话,不大清明,却足以叫秦晔听个七八成出来。

也想……?

“想看看你的心肝,到底是何颜色?”酆白露道,“阿秦。”

这‘阿秦’的尾音刚刚落下,秦晔肚腹处的手又是狠狠一压,比之前几次都重得多。一切的脏器好似被这般动作压到,鼓动着。

秦晔的一颗心刚刚提到嗓子眼儿,酆白露另一只手又悄然攀到他的下身。

为着这一遭吓,秦晔本就久旷的阳物更敏感几分,在酆白露指尖三两下挑弄,便违背主人意愿地颤巍巍勃起。

秦晔自觉无甚好害羞,但仍忍不住热血冲到脑顶;忍了又忍才没将酆白露推搡开来,下身却因此翘得更高。

口唇间早是弥漫酆白露惯有的冷香,愈是不愿想,这香味便愈扑鼻,缭绕在身侧,散也散不开。

“也帮帮我呀,阿秦。”香味的主人这般对他轻声言说,舌尖退出他的口腔,又吻住他的耳畔,低低说出的话叫秦晔一下子好似回到几百年前。

他要替酆白露安慰的,自然……秦晔昏头昏脑地伸手去,本欲伸向酆白露下身的手却猛地一顿,反倒抓住他另只手的腕子。

“白露、这不必吧……!”他大概说了这一段话。

勃起的肉茎被手掌束拢着上下滑弄,酆白露的食指搭在秦晔怒张的龟头肉上,时不时轻轻蹭弄那小小的尿孔。

这样的小动作秦晔不能更加熟悉——至此酆白露床上炮烙他的法,一通瞎套罢了。边穿边同酆白露商量,“先去人间界把栖鸾的事情解决掉——你可以不去,直接去永阳域等我……正好我也有事儿。那里被钟于庭围得死死的,蚊子都飞不进一只。先躲上一段时间,回来再把那群人——是不是一群?胆子真大,你最好趁早解决。”

酆白露道,“确有人。我许久未见宁姑娘,也可去人间界。你的女孩子想来要做别的安置,一路上总是危险些。”

“嗯,我也没打算带上她。”秦晔穿好了,见酆白露居然仍旧一件衣服都没,甚至还是原先那个姿势,干脆也就不出声催促,直接上手给他裹上衣裳。不过几秒钟功夫,酆白露一身冰肌玉骨,都掩藏在华裳之下。

现在的秦晔已非数个时辰前的秦晔,胡搞这么一通,他现在不仅浑身舒畅,修为上涨,还寡欲,面对酆白露暂时不会有世俗欲望。

——甚至为着之前的肌肤相贴,行事不免张狂随意。

里衣他很快就给酆白露套上了。这人同小孩子手中的布偶似的,不说话,笑表情,让抬手抬手,不该动的绝不多动一下。

秦晔看他几眼,用面上表情示意他;做什么?

酆白露只含笑望着他。

二人僵持几息,直到秦晔伸手去给酆白露穿外裳,酆白露才启唇又说话。

“阿秦,”照例是先唤了秦晔的昵称,“我叫你走、又要和你走。我对你是这般不定,你一点儿都不问我。好镇定。”

秦晔从这对话里觉察出山雨,本将给酆白露穿袜的动作也慢下来,沉声道:“你要是真愿意说,根本不用我问,白露。”

他知道酆白露在做一个局。非常大、牵涉或许也很广的局。秦晔不清楚自己在这个局里起到如何的作用,不过想来应当是棋子一颗。说不定杀他的人也是局的一环呢?早知不该情绪上头给酆白露一拳头的。

他现在不太愿意望酆白露面颊,总觉得有些羞愧。

不过这么点儿伤以酆白露修为早该好了,一直留在面上,估计就是为了让他看了愧怍——这招确实有效,秦晔本不打算答应酆白露。

酆白露听他回呛,道:“可是你要问。你不问,我说的话未免太难听。倘若有惑而不亲口言说,多难过。”

秦晔本身半跪着为他穿袜,身量矮了坐在床沿的酆白露许多,酆白露伸手又拢住他的耳朵,传来的声音便又是暖且朦胧的了。

“宁姑娘提到过,”酆白露的声音轻缓地响,“非人身而至此境,世间独我一人。这是为什么,阿秦有猜到么?”

这本是秦晔在宁山城和宁蔓闲话的说到的一句,酆白露不该知道的。

这时候秦晔便有不妙的预感。

“不不不、你别——”他连声否定,到一半却忽然失声,酆白露竟然给他下禁言咒。

酆白露道:“绝非是我特殊。我再是多思多谋,怎能对抗天地法则呢。好阿秦,我既然调弄你的命运如调弄弓弦,做到其他也并不难啊。”

他的笑仍是挂在脸面上,青紫的淤痕仍未消散。“我不过是、一如过往许多次,改换你的——”

酆白露尚且未能吐出最后几个字,便又受了秦晔一拳。这拳比之前那一记还重得多,直把他整张脸都打得偏向一侧,唇角溢出血色来。

秦晔姿容不比他好,强行冲破禁言咒也让他气息不稳,境界跌宕。他反手将酆白露缚住,整个儿压在他身上。

“你假如还要命,”秦晔咬牙道,“就让这种话烂在你肚子里,白露。”

秦晔此前是狼狈的,方才又极恼怒。不过如现在这样怒目圆睁可称狰狞的忿容,还是酆白露在这几百年来法了。

终究得到回应,酆白露道:“那便如此。盼君一言九鼎,你死前再不要让我沾染上你。——这便告辞了。”

……

秦晔行出小殿,正巧同归来的酆白露面对面相照应上。后者姿态端庄,眉目楚楚,身姿若柳,端得好秀静美人图一幅。

酆白露尴尬否他不知,他本人倒很能装出几分坦然自若,道:“回来了?手上那是?”他看出那是与白露一体同源的本命法器,但总觉得不能信自己的眼睛,故而惊诧发问。

酆白露不孚他期待,应答道:“回来了。这正是我的本命法器,好阿秦,露出这副神色,莫非想不着么?”

是想不着……

虽则不至笨重,也无一分灵巧可言。太平庸,又庄重古朴些,半点不衬酆白露面容气度。

唯一只柄有几分秀美模样,形制修长,光华流转间,倒与他过往送白露的镯子扳指几分相似。

秦晔道:“想不到啊!叫什么名儿?新炼成的吗?怎么选定这个呢?”

酆白露道:“是新炼成的。至于如何选定——不过就是心思动了,便制出来,个中种种,我也说不准的呀。”

“它的名讳,”酆白露笑言,以右手牵上秦晔手掌,一壁同他前行,一壁解释道:“也借了阿秦的巧思。你既为刀取名叫‘论道’,我也偷来自用,称之‘论情’罢了。”

殿顶早已闭合。

秦晔斩首太叔怜之时,盛放的巨莲便齐刷刷地发出尖啸,人面都转成哭相,如受惊吓般合拢,黏嗒嗒的雨丝也就不再下落。

秦晔心道现在这永阳域都不信太叔,太叔怜掉个把脑袋又如何了?又不是长不回来。

于是心安理得地切了一刀,果然不出任何事,只不确定这‘莲舞’是否算作完成,瞧着仿佛中断了似的。

偏他赶着洗浴,后殿顶闭合,也就听不着人们的呼喊声,无法判断情形。

后对着钟于庭,见他并无对此事的议论,了然没出岔子,心下还是松口气儿,终于一边慢慢走回殿内——假设二人不曾偷摸见面,钟于庭理应还在正殿等着才是——一边调理起体内灵府。

观一场莲舞,也算感悟此处天地法则,好处无穷,就是恶心些。

又道:“好……好俏的名字。”

好浮艳的名字!‘论情’二字,简直不像酆白露会说出来的话,十分引人遐思。秦晔动上脑筋,拐个弯儿提醒酆白露一遭。

酆白露道:“模样既是不如何,名字俏些,也是应当的。”

秦晔道:“用这个,不觉得难使吗?没个锋刃,还沉甸甸。”

酆白露道:“哎呀……”

是极轻微的叹声,慢慢柔柔的,便显出几分狎昵。

“是不好掌控,”他承认,“想来我不适合,阿秦适合。但已制出来了,因此便如此使用吧。”

秦晔学舌道:“哎呀……”

实在是不知该发表什么高见,因此也叹了一声,并保证道:“你可以向我学。起码招式,我还能教你呢!”

酆白露自是应下不提。

……

回正殿去,钟于庭仿佛从未走开似的仍坐在原先的位置上,见二者来了,讥讽道:“秦老爷修整好了?”

秦晔道:“哈哈!”爽朗一笑,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四处一看察,发觉太叔怜已不在此处,想来是被处理掉了。

他不甚在意此人,也就未多加关注。钟于庭倒是上下扫视酆白露几眼,嗤笑一声,未说话。

按照常理流程,应当是秦晔来永阳域,钟于庭好吃好喝招待他几日,徐徐谈正事;奈何他二人现下一个癫,一个急,都不欲有太多虚礼。

于是秦晔道:“观心桐拿来,你早就说过要给我。”

钟于庭道:“这么着急,赶着投胎?”然终究道,“你跟我来,你后面那个随意。”

秦晔回头望酆白露,见他颔首低眉,不置一词,便知他是不去的。

他叮嘱酆白露:“等我回来。”

大步走上前去,随着钟于庭又走了。——早知还有这时刻,何必先前偷偷摸摸、胆战心惊去会面!

然安慰自己个儿:假作睡眠可还能解释为何那一魂二魄何物也不见,去拿什么东西却封住了这三只小眼,在白露面前可说不过去。

……

所谓观心桐者,名为桐木,却是一株小小花儿。

花冠宽硕,瓣朵微厚,形如倒钟,正是生长在桐木上的桐花。

此桐花与凡尘桐花自然大不相同,色泽淡紫,然光晕流转无穷,碰触时如活物般躲避,花叶颤动,且退且变换,很快就烟雾般散去了。须得等上许久,它才重新展露身形,又是小上一圈。

秦晔纳罕道:“真就一点也动不了?看起来这么小,我都担心多碰它几次,它就化开了。”

钟于庭道:“天材地宝,要是谁都能肆意触碰,那还了得。”

秦晔催促道:“快点儿处理的。”

钟于庭白他一眼,却以灵力托着这朵琉璃花进了一只精巧的小盒,这才递到秦晔面前,嘱托他:“速速以精血封印,否则你拿出来,它还是不认你。——别怪我没提醒,再来几遭,它可就真化了。”

这是了不得的好物,秦晔不敢拖延,忙不迭依言照做了。

钟于庭看他手忙脚乱,骤然发问:“你要给谁?我应答你这么久你也不曾接受要什么好处,好容易找上门来,难道就为一个它?”

秦晔浑身一震。

钟于庭绝非无的放矢之人,如此问询,约莫已猜到秦晔要观心桐的用处。

果然见秦晔动作滞塞,钟于庭冷笑道:“痴情种!老子真想一巴掌抽死你,又怕你的血脏了我的手。”

秦晔心道这骂得也太难听了啊,何况钟于庭一巴掌并不能抽死他。但观后者唇边冷笑,又思及他愈发刻薄狂悖的行事,便解释道:“这是约好给白露的。总不能让人家白白——”

猛然想起自己满手血腥,剖肉取骨时酆白露苍白面容,端丽眉目间是母亲般慈悲的宽宥神色。

“总之,”他并没与好友分享如此隐秘心事的闲情,又为着想起那日往事,心乱如麻,胡言道,“他现在正危难,得了观心桐,让他好过些……他就留在这避祸,我也要出去寻药了。”

栖鸾只堪堪保住小命,后续如何还待宁蔓察看,秦晔也只得辛苦些,遍寻灵药异宝,确保无虞。

“你应该不会做什么对不住我的事儿吧?他能全须全尾走的吧?”

钟于庭道:“这是自然。”

他对秦晔露出一个大笑,白齿森森:“为你将楚慈恩推介于我、助我掌控永阳域的恩情,莫说让你的小鸟全须全尾离开,就是你要我的命,晚些时候我也双手奉上啊。”

秦晔道:“别总提她名字。也别总说疯话,谁要你的命?一点不吉利,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

秦晔回去正殿时,酆白露连动作都未改变,仍在原地等他。

秦晔抢占先机,三两步凑上前去,与酆白露贴得极近,几乎将他揽入怀。

他将那小盒送入酆白露广袖,直到指尖被吞没入一片暖水似的虚空中,才松口气儿,将空手掏出来。

酆白露问:“是什么?”

秦晔压低声音道:“不告诉你。”

这袖里乾坤真是难寻,他都从酆白露手腕摸到肘弯了,才从一片柔滑骨肉中寻到关窍。好险好险,此处小乾坤还认得他这号人。

酆白露道:“可你给我了,我便看得见,真是好东西。是不是要走了,阿秦,你今日好急切。”

观莲舞、得消息,取灵药,秦晔种种事情均做完了,也没有一日时间。

秦晔松开他,退后二步道:“哪儿这么快,也得你的事解决了先。”

酆白露道:“然‘我的事’并非朝夕可解。今日做得完你留到今日,倘若明年、后年,许多年又如何呢?”

秦晔一时哑然,不知为何偏要在权衡二侧选取一人,好容易张张口道“你”,一句话才冒了个头便被钟于庭打断。

“那边二位,”他高声喊,“先停下你们情趣。”

二者闻声看去,见钟于庭一张面孔燃火般的饱胀,仿佛正是恨及而欲杀人的模样,然嗓音沉稳,语速缓缓,听不出半点问题。

“我接到消息,”钟于庭道,直直凝望酆白露面孔,“太叔怜跑了。遍寻不得,不知人在何处。”

他自酆白露来此终于同他真正说上一句话,问得是:“酆道友,你可有何高见?”

酆白露波澜不惊,且道:“我不欲妄议道友家事。”

秦晔见白露仿佛无动于衷,又见钟于庭已长枪在手,顿觉头大如斗。

然此刻已剑拔弩张,行差踏错一步便是见血之局,不能不做出选择。

是以他道:“都冷静点说话。”

也抽出一柄刀来,终是立在酆白露身前。

钟于庭执枪在前,秦晔横刀在后,二者隐隐对峙。

酆白露不见怯色,虽在秦晔身后,然几道符篆已然悬浮于空,环绕秦、酆二人。

他重复道:“我无意妄议道友家事。太叔道友不见影踪,绝无我半分手笔,愿在此立心魔誓。”

钟于庭道:“心魔誓?那东西顶什么用?我立时杀了你,他毫无靠山,迟早还要落入我掌心!”

语罢一挑长枪,再不多言,竟直直朝二人冲来!

他迅如疾风,眨眼间便至秦晔身前,酆白露翩然后撤,同时捻诀,数道符篆应时而去炸裂开,爆裂火花硬生生叫钟于庭停滞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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