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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哥以后我都管到你

 

走出去,我弟抱臂站门口一直看着没说话。二人擦身而过,四目相对,视线交锋,飘若鸿毛,沉如千斤。

挂完号回来,医生出去了。我妈我哥站着等了一会儿。过了好久医生从外头进来,不知从哪里抄来的笑容消下去:“号挂了?具体是什么问题?讲一下。”我妈又重复了一遍。医生皱眉看了我哥几圈:“你以前确定是谈过几个朋友?”

我哥没做声,我妈拍了他一大巴掌:“医生问你呢?聋了?哑了?”我哥说:“谈过。”

医生又问:“谈朋友的时候发生过关系吧?”我哥点头。

医生看了看门口一直盯着看的我弟:“那你是什么时候出那种事的?”我哥沉默好一阵,说:“去年。”医生对着我妈说:“你是他妈吧?要不出去一下。你进来。”他跟我弟说。

我妈浑身一震。张嘴要骂出来点什么,却又没敢,哆嗦两下嘴巴问:“那是他弟,关心他哥哩,一起过来看看的。他又没病,进来搞什么?”医生一愣,看看我哥我弟的脸,确实有那么一点像,说:“哦,那也出去。都莫进来。把门关一下。”

我妈出去,我弟却要进来。我妈赶紧拉住他的手,就像怕他掉进刀山火海里一样。她说:“你要搞什么?老二。出来。”我弟对她一笑,甩开她的手就进去了。

“嘭”!门发出一声震响。在我妈脸上敲出狰狞的怒意。

她敲门骂:“陈进!你赶快把你弟赶出来!你个坏事的种!你把门打开!”

大厅里两个正扯龙潭的护士看她两眼,一副屡见不鲜的样子。

门没反应,里头我哥沉默着等医生宣判:“你们这个本来算不得什么病。不过……还是有点问题的,需要做点测验才晓得。问一下屋里平时是什么情况?有亲戚有这个情况没?”我弟先回答了:“我爸家暴。我妈偏心。我从小被他打。他从小被我爸打。其他亲戚不晓得。”医生皱眉:“那你谈过朋友没?莫敲了!这是医院!”他对门口喊。

我弟笑着说:“没。”又看看我哥:“算是谈了一个吧。”医生凝神,皱眉不语。门口又响起来,我妈像个发狂的猫一样到门口挠,她叫:“老二你赶快出来!你到搞些什么?赶快跟我回去!是你哥来看医生的!出来,你听到没?”医生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我弟笑:“初二。十四岁的时候。他要打我,我就想了这个办法。只有这个办法压得住他。我心里头也舒服。”医生在纸上飞快记了几笔,头也没抬说:“敲什么敲!再踢门我喊保安了!神经!你们这个情况应该是有点心理上鄂障碍。不过也不算……”

“嘭”一声,门被我妈撞开。我妈又惊又急:“医生不好意思,我们不看了。老大老二我们走,算了算了。”就要拉我弟走。医生翻了个白眼:“要再检查。该吃药吃药,最好住院。不过莫到我们这里住,走吧。赶紧走。”说完就摆手赶人。

我妈抓住关键字:“住院?可以住院吗?贵不贵?老大,你要不住一段时间的院,只要你答应住院整一下这个病,妈给你贴钱。贴钱都要整好。”医生没说话,冷眼坐着看我们一家人的戏。

我弟笑:“妈,是该我住院吧?”我妈一瞬间脸色煞白。一直一言不发的我哥说:“既然不看了,那我去上个厕所。”就走出去了。

我哥身影一消失,我妈就赶紧把我弟从医生办公室拽出来了:“老二你讲的什么蠢包话?医生是跟你哥看的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正常得很!乱讲。我们赶紧回家去吧。”我弟笑笑,没说话。

我弟跟我妈在大厅又拉扯一会儿,站着等了好久,也没看到我哥从走廊里头出来。我妈想了又想,还是让我弟去厕所看看。她说:“你哥是不是死到厕所里头了?怎么还没出来?我就讲他有问题。算了,老二你去看看吧。”

我弟走过去,没过一会儿从里头就出来了,到走廊外头又绕了一圈,最后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他的脸黑得要落雨:“妈你跟我哥打个电话。”

我妈感觉不妙,也打一下试试,还是没人接。

我弟把我妈身上的包扯走,说:“我去找一下他。妈你自己回去吧。”我妈还想说点什么,但没来得及。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妈一天之内把我爸坐起来躺回去又翻身折腾十来回,对着我爸干枯的脸,不知道讲了多少话,才接到我弟的电话。我弟说:“妈,哥跑了。他不会回来了。”

我妈骂:“他跑了?他要跑到哪里去?这里不是他的家?你电话打通了?他怎么跟你说的?”

我弟的声音低沉得很:“他没接电话。我去医院查了监控,他从侧门走了。”

“他走了。”

18

“我再强调下工地纪律。首先,安全帽是必须要戴的啊,不戴出事了我们不管。工地上最好莫吸烟,酒那是一点都莫喝,喝了你就莫进来,害人害己。还有啊,莫穿拖鞋,莫打赤脚,以后天气热了也莫打赤膊啊,不安全。最后就是用电安全,一定要人走关电关机器,不是你操作的,你手就莫碰,听到没?”

我哥戴着个黄色安全帽,站在一堆工人中间,看起来比周围人高一大截。讲完话的红帽子领导一眼瞟到他,又加一句:“还有,强调一下。工地上不准打架,只要打架,不论是哪个的问题,一律都开除,听到没?”我哥跟着人群点头。

训完话一群人作鸟兽散。我哥坐施工升降机去吊塔底下扎钢筋。他在这一连干了两个多月,话少人沉默,恨不得躺到人堆里摊平了。就是个子摆到那,横竖望过去他都杵着最高,被领导多注意两眼是常事。

水泥往下灌,我哥把旁边一个大哥赶紧往外拉了一把。大哥差点要绊倒,刚要骂他,一回头,刚刚站的地方水泥灌得要潽出来。他抓住我哥的手臂就谢:“哎,陈兄弟,谢谢谢谢!草他妈的,这鸡吧输送泵是不是坏了,水泥一下出来这么快!老子今天差点就死到这了。”说完抠开烟盒就要跟我哥递烟。

我哥说:“不用谢,我戒了。”大哥讪讪收回手,点一根万幸烟自己抽上,说:“陈兄弟,你哪里的?我来半个多月了,也没听到你讲过几句话。”我哥说:“定县的。”大哥说:“那不就是隔壁县?也不远啊。是不是也是跟他们一样,附近几个县哪里有事就往哪里跑?”我哥说:“嗯。”大哥瞧我哥两眼,屁股往地上一坐:“成家了没?”我哥说:“没有。”大哥往后一靠:“你几大了?”我哥说:“三十。”大哥两眼一瞪:“那你要搞紧啊!都三十了!我三十的时候老二都生了。朋友有谈起的没?”我哥说:“没有。”大哥一副“可惜了可惜了”的样子摇头。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哥特意到外头买了只烤鸭,还冒着热气,把塑料袋烫得发软起雾,硬说要塞给我哥。

大哥说:“请你吃的,收了!要不是你,现在估计我屋里头的已经到打电话给我找做法事的了。”我哥收下了。大哥又说:“星期天休息我请你到屋里吃饭,我让我婆娘做点好吃的。你一定去啊!”

我哥笑笑,说:“好。”

转眼到了星期天。那个大哥专门来接,我哥跟着他从工地出去。安县在定河上游,两边都是高山,高得很,城镇比起满是包的定县那自然是又长又仄。我哥沿着带子似的那条独马路走得缓慢,大哥一路跟他扯着白话,春天的暖气刺拉拉地往毛孔里钻,才走了一里路便浑身冒汗。

走到个酒厂边上时,大哥好说歹说讲要去打一桶好酒一会儿喝。我哥站外头看酒厂旁边奔涌的定河,昨天落了场大雨,定河上头黄浪滔天。轰隆隆响。

正看着,两个人从里头出来,正在说话。走过我哥,又折回来:“咦?不是陈进吗?你也到安县来了?上次不是讲年后要跟到我们一起干,怎么电话都打不通了?”我哥定眼一看,是陈经理和李经理。讲话的是李经理。他手里提着一坛子酒,还有个红色的礼品盒。

陈经理笑着说:“安县有个项目,我们今天准备过来看看。”我哥笑一下,说:“陈哥李哥你们发财。我手机掉了,换了张新卡,就没得你们的号码了。我今年忙到结婚,媳妇不让我乱跑,就到屋里旁边做点事。”李经理了然:“哦哦,是要准备生孩子了是吧。不过陈老弟你也算是年轻,怀上那不是两次的事。等有了,那用钱的地方多得很,到时候不到处跑都不行。”我哥只淡笑。

彼此寒暄一会儿,我哥还是跟两人交换了下号码,那个大哥就出来了。几人随口招呼了两句,我哥就跟人提着酒又走了两公里到了大哥家,吃了顿饭。

第二个星期,还是星期天,那天落雨,我哥本来一般也不怎么出去,就窝到宿舍里头睡瞌睡。

他们这间板房统共住了十个人。基本都是外地或者乡下来的。本地的都不住宿舍,住这里哪有住自己屋里舒服。落雨不好出门,几个同宿舍的工友都去隔壁打牌了,哄闹声在隔壁隐约着此起彼伏。

我哥迷迷瞪瞪地睡着。窄仄的窗户边上滴滴答答落着雨,昏暗的架子床边上摆了半瓶他昨晚喝剩的酒。没过一会儿有人进来了,脚步缓慢靠近,到他床前停下。

我弟说:“哥。你到睡瞌睡啊。”

我哥一个激灵醒过来。睁眼一看,我弟跟根竹竿一样立在床前,在笑。

我哥脑壳有点疼。上个星期到马大哥家吃饭喝了点酒,人说他是能喝的嘛,所以昨天又跟他带了瓶。他刚好喝了。这不喝得发晕。我哥说:“陈熙,你怎么来了?”

我弟继续笑:“我不可以来吗?”他的脸一半到光里一半隐起来,像个黑白无常。

我哥语塞。然后我弟就一步跨进来,脚准确无误的踩到我哥的下面:“你不是讲你结婚了吗?你跟哪个结的婚?还生孩子?怎么,跟你媳妇做几次了?还没怀上?”我哥面色惊恐:“陈熙,你莫发癫。”他用手一推,才发现我弟身上瘦得跟个猴子一样。手杆一握上,那个硌手的感觉吓得他立马松开,酒都醒光了:“你怎么回事?没吃饭?瘦成这个样子。妈呢?”

我弟笑:“死了。”我哥坐起来:“什么?真的?什么时候的事!”就要赶紧起来穿衣服。

我弟一把抓住他的手:“你要回去?回去搞什么?回去让妈又把你关起来,治你的精神病?”我哥停下来:“我不治。她是想我们不要凑到一起,不要我影响到你。我不是已经走了。……那你意思是她没事?哦,没事就好。你吓死我了。”他穿衣服的手缓下来:“妈和爸到屋里都还好吧。”我弟说:“好得很。你走了正如他们意。事到如今,倒是先问他们好。”我哥沉默下来。

我弟整个人扑到我哥身上:“哥。我好想你。”话刚说完就要往他胸前贴,我哥吓得魂飞魄散:“陈熙,你到干什么!这是宿舍里!”胸前已经开始起了熟悉又陌生的痒。

他浑身颤两下,一脚就踢到我弟腰上。我弟翻身滚下去。“咔嚓”一声,放到床旁边的酒瓶子破了。我哥赶紧爬起来低头一看,一片玻璃渣扎到我弟肩膀上,衣服上开始染红冒血。

我哥衣服也不穿了,打着赤膊伸腿就下床:“陈熙,陈熙,弟,你怎么样?”我弟笑得比血还鲜艳:“哥。”勾起我哥的脖子就亲他。

我哥要跑,但又没跑。他们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紧贴、摩擦,血腥味在嘴巴边上打了几回转,他们像两条粗蛇一样缠到一起。

我哥说:“出血了,出血了。赶紧包一下。”

我弟说:“是出血了。那你自己趴到床上去。”

我哥说:“那个床不稳。我平时翻个身都要散架。”

我弟说:“上去。”

我哥光着个屁股爬上去。隔壁打扑克的工友哄地发出一声吵嚷,估计是谁又出炸了。我哥回头:“他们到旁边宿舍打牌。”

我弟笑:“我晓得。”

床被撞得真的要散架。我哥憋得只差没把舌头咬出血。他不敢捏我弟的手臂,却又不得不握着维持平衡。没来得及刮的胡茬冒出来贴在下巴上,上面还挂着些浓白的液体。

我哥颤颤巍巍地说:“弟……你还是要吃饭。”

我弟冷着脸看他。肉红色的东西倒是没瘦,直直地来回进出,恨不得将那里凿出条河来,潮热,挂着湿透的亮色。

我哥腿脚张开快翘到天上,肌肉紧绷着,又弹又软,冒着汗。

“哦吼!”门板对面的那群人又发出哄笑。近得就像坐在他们额头前。我哥笑骂:“陈熙,你个变态。”

我弟舔他的脸,肩膀上的血淌成个花:“哥,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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